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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自己和解,與這個世界和解,幫我走出了抑鬱

這是2021年清明節前後的一篇舊文,是我感觸較深的,分享給大家(昨晚開會到十一點多,來不及趕今天的稿子了,抱歉)。

1,

父親是農曆二月二十三號去世的。

今年的二月二十三號,是清明節,也是父親的三週年忌日。

按照家鄉的習慣,今年祭拜,是可以給父親的墳添土的。

昨日微雨,在送兒子上學回來的路上,沿著河邊獨自行走,突然想哭,但再不是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也少了許多悔恨。

兒子越來越可愛了。

太太也進步了很多,不管是對待工作的心態,還是對待生活的心態,都有了許多的進步。

大概是我病了這麼久,嚇著她了吧,所以主動分擔了許多——這四五年,她跟著這樣的我,受苦了。

母親的身體和心情好了一些,但依然是每天吃藥。

從我上初中到現在,印象中,母親天天吃藥。

她回了老家,不願意跟我們同住,也不願意跟姐姐、妹妹同住。每次回去看她,她都會念叨,“你們抓緊時間再生一個,我再去鄭州給你們帶孩子。不生二胎,我不去。”

我強求接她來鄭州,也可能只是為了一個孝順的名聲。

回到老家,母親跟鄰居們相處得很愉快,有許多共同話題,什麼時候都有人陪著她聊天。

不像在鄭州,母親找我說話,絕大部分話題都屬於老人的話題,我很少有耐心能聽她講半個小時以上的。

有時候敷衍地笑著應付兩句,有時候也會表現得不耐煩,這都讓母親傷心——這是我的問題嗎?也可能是,也可能不全是,從農村來到省會,賺錢養家是我最大的責任,這個做到了,就給自己個及格分吧,不敢再苛責自己了。

父親被家人提及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這是刻意的忘卻,還是時間的洗白,不清楚了。

三年了,沒有一天,我是完全健康的。

三年中,吃了兩年的中藥。

要麼刻意地遺忘父親,不去談他,不去想他,不去悔恨,這樣思想才有機會煥發生機,身體才會漸漸康復。

要麼依然想想父親的好,父親的辛苦,但是原諒自己,不去悔恨,而是刻意地多想想自己對父親的好,不再繼續詛咒和怨恨自己,也能讓思想煥發生機,身體漸漸康復。

好好活著,母親的贍養費,兒子的撫養費,家庭的生活開支,對兄弟和合夥人的交代,還有那似乎已經遙不可及的夢想,都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我好好活著。

“ 無題

那同一棵樹上,又生出了綠葉

可這不是去年的葉子

這便是我的悲傷

那同一棵樹上,又生出了綠葉

那不是葉的重生

而是樹的

這悲傷,便如這清明的雨

哀怨中澆醒了春天”

與自己和解,與這個世界和解,幫我走出了抑鬱

2,

明天早上,就要回老家了。

些微的傷感中,想起了村中的一個同齡玩伴。

我跟他同歲,又是鄰居,還同年上了小學,一起讀了初中,他的聰明機靈,不亞於我。

初二的時候,全班七十人左右,我在班級是倒數後二十名,他的情況跟我也差不多。

那時應該是1992年,他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都輟學了,去了南方打工,每月都能賺500到700元的工資。

他的哥哥在初三的時候,成績是班級十五名左右,還是很不錯的。沒考上重點高中,學校的老師建議他哥哥再留級復讀,他哥哥也想繼續復讀,但是家人不支援,勸他輟學了,到南方打工。

他是家中老小,最受嬌寵的人。

家人雖然支援他上學,但他看不到考上高中的希望,又貪玩,就主動輟學了,也去了南方。

我們那是村辦初中,百分之八十的老師,都是民辦老師,教育質量落後。初三全班七十人,每年考上重點高中的,也就一兩個人。

班級五十名上下的我,也看不到升學的希望,加上貪玩,就在讀第一個初三時,主動要求輟學。

我背起書包,提著板凳,回到了家,告訴父親我想去南方打工。

我在初二、初三的時候,每週要挨父親兩三次打,早就習慣了父親的暴跳如雷。

即便父親打斷過棍子,用樹枝抽過我的脊背、抽得背上的血將衣服粘在面板上,我都從沒有因為他的狂揍屈服過。

每次他揍我的時候,我都不跑,站在他面前,任憑他打,不跑也不認錯。

因為我心裡清楚,他肯定不會打死我。

但我第一次提出輟學的那次,出現了例外。

記不清楚父親的第一反應是什麼了,只記得他瘋狂地揍我,下手沒了輕重,被他揍過上千次的我,從沒有見過他有那麼的憤怒。

我毛骨悚然,有一種本能的認知:父親徹底失去理智了!今天再抗下去,他說不定真會失手打死我的。

我嘴上沒有認錯,卻背起書包,提著板凳,跑回了學校。

記憶中,那是第一次,我在他的暴揍下屈服,也是最後一次。

第一個初三讀完,考得一塌糊塗,班級倒數,不管是高中,還是中專,都沒有資格就讀。

對上學這件事,我徹底失去了信心,也失去了興趣。

父親得知我的成績,失望,茫然,悲傷。

在他的認知裡,做農民太苦了,唯有讀書,才是擺脫農門的唯一途徑。

可是,我的成績,讓他也動搖了。

我衡量再三,咬牙站到父親面前:打吧,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去上學了。

讓我詫異的是,他沒有動手。

“不上學,就是做種地的命。從今天起,我什麼時候去田裡幹活,你就什麼時候去田裡跟著我幹活。”父親說道。

“種地有什麼不好?幹半年,歇半年,歇著的半年裡隨便玩!”這就是我當時的心理活動。

每天早上,父親五點半到六點就起床了,他要趁著涼快鋤草。

前幾天,我以為他是故意整治我,自己也憋著一口氣,跟著他一起起床,去鋤草。

跟了一段時間,我才發現,他天天如此。

夏天,中午吃過飯,別的人家都會歇息到三點後,才會到田地幹活。

中午兩點左右,甚至有時候不到中午一點,父親就拉著我下地了。

火辣辣的太陽,站在地頭,就是汗流浹背!

我忍不住抱怨,“你就是故意整我!哪有大中午下地幹活的?”

父親不理我的抱怨,蹲下來拔草,“你要幹不了,就坐地頭看著。你媽身體不好,你姐和你妹妹都去南方打工,咱們家五個人的田地,重活累活,都是老子一個人幹,不起早貪黑,能幹的完?”

我就真的坐在地頭,委屈地默默流淚。

但是,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父親都在田地裡,不停地拔草。

他的衣服溼透了,貼在背上。

他一臉的汗水,用袖子擦拭眼角的汗水的時候,手中那些帶著泥土的草根,在他臉上留下一道道汙痕。

我突然從抱怨和委屈中醒了:我坐在地頭,不幹活,都熱得受不住,父親卻在不停地勞動!

那一刻,我不再抱怨,委屈也消失了,內心湧生出無盡的羞愧。

父親種了蔬菜,番茄、甜瓜、西瓜熟的時候,父親要在田地裡搭個草棚,住裡面看守。

我跟著他在草棚中住下,田地裡的蚊子真多啊,而我們卻沒有蚊帳。

凌晨三四點鐘,父親就要起來摘下新鮮的番茄或者甜瓜、西瓜,然後騎個腳踏車,馱到集市上售賣。

我坐在腳踏車前面的鐵樑上(老式腳踏車,前面有梁,後面有座,能馱兩到三個人),跟他到集市上,坐到菜攤前,就能睡著。

到了中午,集市上沒人了,沒賣完的蔬菜,父親就會馱著到附近的村莊,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吆嗬,然後降價處理——那時候沒有冰箱,夏天的蔬菜放過一天,就會發黃,發蔫,更沒人要。

我跟在父親身後,總覺得這樣吆嗬著丟人,害怕遇到熟悉的同學,每每彎腰低頭,不敢正臉看人。

到了瓜果集中成熟的時間,腳踏車馱不完了,父親就推著架子車,拉上滿滿一車,讓我跟著他,一個村一個村叫賣。

一旦拉架子車出去,路上一來回,都要走上五六個小時。

忘了是收玉米還是收小麥的時候,我拉了一架子車的糧食,路過一個坑,我沒把握好,一個車軲轆陷進坑裡,車子翻了。

架子車的扶手重重地壓在了我的腿上,將我砸倒在地。

那一年,我十三歲。

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卻不是因為腿部受傷。

好不容易,熬到秋收過後,我期盼已久的農閒時光,來了。

我歡喜雀躍,嚮往著每天與同齡人打牌、嬉戲的日子。

父親卻帶上我,去了磚窯。

搬磚,成了我農閒時光的日常。

平房宿舍有限,我們住的房子,是葦草搭成的屋頂,下雨時漏水,只能躲到其他平房的房簷下睡覺。

吃的是窯上的大鍋飯,工頭們去廚房盛來一大桶,放在我們面前,誰吃誰去桶裡盛飯——這讓我想起了餵豬的情景。

因為瘦小,因為年幼,幹不動重活,或者幹活慢,總要被其他人嘲笑。

父親也不再呵護我,任由他人嘲笑我。

手上被磨出幾個水泡,有的泡爛了,滲出水,帶著血,我給父親看,希望他能心疼我一下,讓我回家歇兩天。

父親看都不看地說,“手上磨出泡,正常!等你把泡磨破了,再磨出幾次,就磨出老繭了。有了老繭,肉粗皮厚,再磨的時候,你就不疼了。”

我瞪著他,心中恨恨不平:難道我真是他撿來的?

有一天,工頭將五塊磚頭碼在一起,遞給了我。

我弓著腰搬運的途中,一塊磚頭滑落,砸在我的腳趾頭上。

夏天,為了涼爽,我穿的鞋,是露著腳趾頭的涼鞋。

我疼得慘叫連連,放下其他磚頭,坐在那裡,咬著牙,不出聲,默默流淚。

只有三分之一的原因,是因為疼痛。

還有三分之一的原因,是因為委屈:我這麼慘,父親居然一點都心疼我,不安慰我。

最後三分之一的原因,是因為茫然和恐懼:如果我能活七十歲的話,以後的五十多年,都要這樣過嗎?

那一年,我十三歲。

磚窯上有一個很深很大的湖,是挖土燒磚時挖出的,有六七米深。

我一個人走到湖邊,慢慢走到水能漫過我頭頂的地方,將自己全身埋在水裡,張開嘴巴,竭斯底裡地大叫大哭。

喝了幾口水,憋不住了,我擦擦眼睛,游上了岸。

我找到父親,平靜地說,“爹,我想我媽了。我想請兩天假,回家看看。”

父親同意了。

我回到家,跟母親打了個招呼,忍住想哭的衝動,然後去屋裡找到我的書包和板凳,告訴母親,“媽,我想去上學了。”

與自己和解,與這個世界和解,幫我走出了抑鬱

即便是復讀,物理化學英語老師講的東西,都還是聽不懂。

我不再心浮氣躁,也不再因此厭學、恐懼,我找來初二的物理和化學課本,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不懂就問,也不再理會老師給我講解時那不耐煩的表情,學到東西才是本事,管老師的態度幹嘛?

上課犯困時,果斷給自己一個耳光。

耳光不好使,就拿拳頭砸牆,爭取多看幾分鐘書。

拳頭砸牆還不好使,就拿拳頭砸桌子的稜角,一拳下去,疼徹心扉,皮破血出。

上學不再是愛好不愛好的事情,也不再是困難不困難的事情,是必須好好讀書,必須學會的事情。

沒有退路,沒有藉口,不管再難,都必須學會,啃透。

上學不是為了讓老師喜歡我,上學不是為了讓父母開心或者將來能更多地回報父母,上學就是為了我自己,在將來可以多一些生存選擇,不再做個那樣苦、那樣累、那樣卑微的農民。

畢竟是落下的知識點太多,第二個初三,我也只能將成績,從五十名趕到了十五名左右。

沒有猶豫,沒有選擇,我再次復讀,讀了第三個初三。

而我的父親,母親,姐姐,妹妹,都無私地支援著我。

讀了三個初三,1996年考重點高中,仍然差了兩分。

我面臨兩個選擇:讀第四個初三,或者交三千元的擇校費,去讀重點高中。

1996年的三千多元,相當於今天的五萬到十萬元。

父親和家人都傾向於讓我繼續復讀。

我內心是想去讀高中的,讀了三個初三,已經受夠了村人和部分老師的嘲笑了。

但我沒臉說出這個想法。

家人對我的支援已經夠了,足夠了。家中所有積蓄,不到兩千元。

但我卻一病不起,吃不下東西。最嚴重的時候,高燒超過四十度。

我憋著心事,跟父親各自騎了一輛腳踏車去鄰村的診所,醫生看著體溫計的數字,眼睛瞪得很大,“高燒四十多度,你還能騎腳踏車?”

看完病,父親帶我回家,已經是下午六點前後了。

父親看著我,突然說道,“你要想去讀這個高中,自己去你大姑家借錢吧。”

就這一句話,我立刻恢復了精神,二話不說,騎上腳踏車,就去大姑家了。

我大姑家距離我家二十里路,騎腳踏車要將近一個小時。

因為害怕夜路上遇到鬼,天黑之後,我從沒一個人出過村子。

那晚,我獨自出村了。

要儘量趁著路上的那些村莊還有燈光,要儘量趁著路上還可能有行人,早點趕到大姑家!

這便是那晚路上的想法,所以騎得飛快,路上摔了幾個跟頭,總覺得可能是鬧鬼了,嚇得我顧不上拍身上的灰塵,扶起腳踏車就繼續狂蹬著趕路。

到了賈營,看到大姑家村口一戶人家的燈亮著,我才停下來,跑到他們院子裡的壓井旁,喝了一口氣涼水。

當我出現在大姑家的時候,我儘量讓自己表現得很平靜。

但是,那滿頭滿身的灰塵,胳膊上和手上的傷痕,出賣了我。

與自己和解,與這個世界和解,幫我走出了抑鬱

到了南陽八中之後,我更加用功,在桌子的一角上,用刀子刻下了“父親”兩個字,用一堆書壓著。

貪玩的時候,就掀開那些書,看看那兩個字,立刻心中愧疚、悔恨,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父親是用血汗錢,甚至可以說是賣命賺的錢,來供我讀書。

他希望我透過讀書,增長見識,獲得接受新事物、新知識的能力,從而擺脫他那樣辛苦的命運,讓我過得更好。

我拿著他的血汗錢,貪玩,貪吃,與禽獸何異?

每每這樣一想,就又能心靜幾天,繼續埋頭學習……

如今,我坐在省會城市的家裡,一邊寫作,一邊兼顧著工作,再不用靠出賣體力和時間賺錢了。

這,都要感謝我的父親。

同村的那個同齡人,初二輟學的那個玩伴,在廣州打工後,結婚,生子,現在回到老家,繼續種地。

老家沒有工廠,也就沒有就業機會。

這兩年,像他這樣回到老家的同齡人,越來越多了。

有門技術的,還能在鎮上買個商鋪,做個小生意。

沒有技術的,只能種地,農閒時再找找鄰近村莊有誰家蓋房子了,去和和泥巴,搬搬磚頭,砌砌牆,賺點零花錢。

沒有這樣的零活時,就聚在一起,鬥鬥地主,玩玩麻將。

每次回家,我都會找一個牌場,玩上兩三個小時,然後心裡默唸我的父親:沒有父親的堅定和 隱忍,沒有我自己的努力和打拼,我就是跟他們一樣的命運。

只是再也沒有父親了。

那個突然從貪玩的我身後出現,提著我的耳朵,高聲怒罵著,喊我回家吃飯,或者喊我去地裡幹活的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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