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有招待費開支，不知始於何時？記得三十五年前，我剛畢業工作，機關很少有招待費。機關有食堂，成家立業的，單身光棍的，都可到食堂吃飯，不到食堂吃飯的也可回家吃飯，成本開支差別不是太大。
在食堂吃飯用飯菜票，都是自己掏錢買，或用大米兌換，單位沒有補貼。來客吃飯也在食堂，也用飯菜票，不用來客自己掏錢，而由接待單位統一安排，一般不單獨開小灶，也很少陪餐，來客自己吃飯。只有重要來客，才在食堂旁邊的小廳單獨接待，陪酒陪餐。單獨接待的頻次不高，陪客人數嚴格限制，講究對口，費用可控，一般不會太離譜出格。食堂外邊雖有飯店，但數量很少，我記得那時縣城只有三、四家所謂國營飯店，不像現在到處飯店。那時機關人員沒有後來精明，還沒有學會公款報銷吃飯。
公務活動這樣，私人活動更是這樣。
晚上下班局長喊打牌，打過了吃晚飯，無論誰輸誰贏，都是局長請客。原因兩個：一、局長工資高，我們工資低，只能吃大戶；二、局長不好意思讓我們請客，即使想讓我們請客，也說不出口，我們趁機“擦油”。不過，最重要的原因不是上面兩條，而是那時的局長雖然很像局長，但平易近人，沒有大架子，也不耍態度，下了班能和下屬打成一片，不需要我們獻媚和恭維，也不讓我們望而生畏，我們敢於敲他的竹槓。局長請客次數多了，我們過意不去，有時也自告奮勇請一次，適當分攤一點局長的開支壓力。請客費用不高，打牌的加上觀牌的，四五人、五六人不等，每人騎腳踏車到飯店，不喝酒，五六元錢足夠，吃飽回去休息。無論局長請客，還是我們請客，有一點十分明確，不用公款，也不簽單報銷。
後來情況有變，或政策有變。
私人吃飯可以單位報銷。無論加班，還是打牌，吃飯都到飯店，不光吃飯、吃菜，還喝酒，一般不當場付現，而是讓在場人員中的某位簽單，月末飯店老闆拿著當月簽單和發票找局長籤批報銷。當然，政策沒有明文規定私人吃飯可以報銷，只是規定招待來客可以報銷。無論招待來客還是私人吃飯，反正都是吃飯。招待來客可以報銷，私人吃飯就會打著招待來客的幌子，或將私人吃飯和招待來客混為一談，魚目混珠，假公濟私。於是，私人吃飯報銷漸漸蔚然成風，成為理所當然。
私人吃飯可以報銷，但不是每個人吃飯都可以報銷。
一個單位可以吃飯簽單報銷的只是少數關鍵人物，比如一把手，個別一把手看好和特別授權的副職，辦公室主任，一把手的秘書和駕駛員，其他人一般無權簽單報銷。各個機關可以簽單報銷的人員範圍有大有小，主要看一把手放權不放權。有的一把手屬於濫好人，對吃飯簽單報銷管束不嚴，面放得很寬，人人都能簽單，弄得機關招待費極度膨脹，收不了場子。有的一把手搞極權，把下屬卡得死死的，一點小權都不放，除了一把手自己，任何人都無權簽單吃飯。箍緊必炸，這類一把手不光吃飯簽單極權，其他事務也極權，一言堂、一門腔、一支筆，與下屬關係緊張，下屬忍無可忍，就群起而攻之，開會做事不配合、消極怠工，與一把手頂著幹；輪番寫一把手人民來信，告一把手黑狀，挖一把手牆腳；釋出傳播一把手的小道訊息和桃色新聞，形成街談巷議和滿城風雨，直至把一把手搞臭、告倒、擠走。很多人說，一把手不好當，主要不是工作難做，而是各種需求和利益難以平衡，燒溫吞水和燒三把火都不是辦法，都可能引火燒身，自我葬送。
民以食為天，機關人員也是。
不要小看吃飯簽單報銷，看起來是小事，但事關機關形象和社會風氣。當時，為了有效控制招待費開支，有的單位規定，只有副職以上可以簽單，中層以下一律不準簽單。這項規定看似明確，似乎不難執行，但執行起來經常走樣。有的機關還規定，任何副職招待來客，必須先到辦公室報備，不準先斬後奏。可是，辦公室算老幾？任何副職都是辦公室的領導，即使不事先報備，辦公室也無可奈何，報備形同虛設。有的副職出於禮貌，招待來客前，跟辦公室吱一聲；大多數副職根本不吱聲，直到飯店老闆月末把簽單拿來讓辦公室簽字，才知道木已成舟。如果堅持原則，對先斬後奏不簽字確認，飯店老闆會跟你拚命。不要小看飯店老闆，一般都有來頭或跟一把手很鐵，都能手眼通天，沒有報不了的發票；也有的飯店老闆，特別是男老闆，怕自己找局長批發票碰壁，就讓長得好看的女服務員找局長批發票，局長招架不住漂亮女服務員的軟磨硬泡和甜言蜜語，三下五除二，局長就被拿下，很快心甘情願地籤批發票。飯店老闆沒有這兩下子，做不成機關的生意；還有，發票批不了，簽單的副職也會跟蹤說情，如果辦公室“打壩”、“設障”，簽單副局長就會跟辦公室翻臉，到一把手那裡告黑狀，說辦公室不聽指揮，服務不到位。辦公室主任籤也不是，不籤也不是，最後還是被迫簽了。如果不籤，樹敵太多，辦公室主任就當到頭了。
副職招待來客，並不是唱獨角戲，他分管的一條線都參加吃飯。副職有時自己不簽單，讓他分管的科長簽單，這就破了中層以下不準簽單的規矩。先斬後奏，加上籤單人員龐雜，招待費就會嚴重失控，無論採取什麼舉措，都難以杜絕跑冒滴漏。每個簽單人員都有同學、親戚、朋友，制度、手續不嚴，就會千方百計將私人請客擠進單位來客招待，防不勝防，很難堵漏。最典型的就是“夾支”。所謂“夾支”，就是公費接待夾帶個人開支。一是無中生有。根本沒有接待客商，而虛構接待某位客商，或者，客商是有的，但沒有招待其吃飯，而謊稱招待其吃飯，其實，招待的是親戚朋友同學吃飯。二是李代桃僵。有的中層以下人員沒有吃飯簽單權，就跟分管副職打招呼，說某親戚朋友同學要來，讓分管副職頂著，說招待某某客商，有時，不光讓分管副職頂名，還請其出場以壯場面，分管副職也樂此不疲，欣然參加，相互捧場，各得其所。三是化整為零。簽單人跟飯店老闆打招呼，平時小吃、小招待，先記賬，次數多了，金額大了，正好碰到真接待客商，就將平時吃飯小賬全部納入客商招待，瞞天過海予以報支。有的簽單人不但吃飯喝酒報銷，還到飯店拿菜、拿酒、拿煙回去家用，供一家老小吃用，最後都擠進機關招待費支出。偌大的機關，即使預算再寬鬆，也開銷不了那麼多張嘴吃喝。
十幾年前，常有新聞說，有的機關在飯店吃飯簽單太多，欠賬太多，不及時付款，把飯店欠倒閉了。有的機關，把這個飯店欠倒閉，再開闢另一家飯店簽單吃飯，一連串把好幾家飯店欠賬倒閉，也就不足為奇。曾有報道說，有家鎮政府，一把手換了好幾任，新官不認舊賬，前任吃倒一家飯店，後任再吃倒一家飯店，前赴後繼吃倒了好幾家飯店。鎮上飯店本來就少，被鎮政府吃倒後，鎮上不再有人再敢開飯店。那些倒閉飯店的老闆天天住在鎮政府要錢，弄出爆炸性新聞。
現在，接待來客要報備，有關部門還要跟蹤監督，定點接待，只上飯菜飲料，不上菸酒，風清氣正，開支減少，也堵塞了跑冒滴漏。還可以更深入一步，機關完全可以取消公務招待，會計核算完全可以取消招待費科目，讓機關招待費永遠消失，成為歷史。這個建議是否可行？我覺得可行。為什麼可行？因為吃飯歸根結底屬於個人生活，與公務沒有絲毫關係。取消公務接待，上面或外面來客怎麼辦？我認為很好辦，彙報工作、洽談專案在辦公場所進行，結束以後，一律不招待吃飯，主人回家吃飯，來客回住處吃飯，飯補按標準回本單位報銷。有人說，這是不是影響公務活動的效果？絲毫不影響。任何公務活動，真正的效果在落實，在行動，在實幹，而不在吃飯招待。那些一線勞作的工人、農民、個體勞動者，一年勞作到頭，沒有人用公款招待他們吃飯，照樣出產量和工作量，照樣推進生產力發展。公費吃飯，吃的是財政資金，吃的是納稅人的納稅，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社會財富對特定階層的一種不合理分配。取消公務吃飯，將省出來的錢給小學生買課本，給困難群體吃飽飯，給癌症患者買靶向藥，可謂功德無量。
作者簡介：劉文華，男，江蘇三強律師事務所律師，蘇州大學法律碩士，註冊稅務師，英語翻譯，江蘇省鹽城市詩詞協會會員，寫作、閱讀和音樂、運動愛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