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
每年高考成績公佈之時，網上總有關於各類“狀元”話題的熱烈討論，有人介紹“狀元”的學習經驗，有人販賣“狀元”的學習筆記，有人傳播“狀元”的生活趣事。我認為這種狀元崇拜現象是“倖存者偏差”帶來的結果。
“倖存者偏差”是一個心理學概念，指的是當資訊獲取渠道僅限於倖存者的時候，由於死亡者不會說話，那麼倖存者提供的相關資訊可能與實際情況存在較大的偏差。當然，作為數學系畢業生，我更傾向於把“倖存者偏差”歸類於數理統計中的“抽樣誤差”，人們只看到經過某種抽樣調查所產生的結果，而沒有認識到抽樣過程中遺漏的關鍵資訊。理論上，只有在倖存者和死亡者兩大類別中同時進行抽樣調查，才能獲得比較準確的資訊。但是，死亡者不會說話，更不可能接受抽樣調查。於是退而求其次，對於倖存者進行抽樣調查。因此，作為一個嚴謹的統計研究人員，必須時刻提醒相關資料的使用者，這種調查結果存在“倖存者偏差”，或者更廣義的“抽樣誤差”。
人們崇拜“狀元”，自然是因為“狀元”往往能夠成為人生贏家。小時候在農村看戲，最深刻的印象是考上“狀元”就有可能成為皇帝的女婿——駙馬。但是沒有人告訴我事情的真相是：延續上千年的科舉制度下誕生的狀元，真正成為駙馬者屈指可數；即使僥倖成為駙馬，這些世俗眼光中的“幸運兒”往往有一肚子苦水無處傾訴。
讓我們回到現實生活繼續談論“狀元”話題。人們津津樂道於小米手機創始人雷軍、百度公司創始人李彥宏等高考“狀元”們的光環，但是，在相關新聞報道問世之前，有誰注意到“北大屠夫”陸步軒、“人大低保戶”伍繼紅等高考“狀元”們的不幸遭遇？由此可見，高考“狀元”等於人生贏家的斷言本身就存在“倖存者偏差”。
根據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在南開七年求學的親身經歷，高考“狀元”們進入名牌大學深造之後，笑傲群雄者固然不少，但泯然眾人者更多。尤其是從中西部地區的農村或者縣城考入名牌大學的“狀元”們，面臨的各種壓力要比來自東部地區大城市的“狀元”同學們大得多。例如，知識結構不夠寬，興趣愛好不夠廣，衣著打扮不夠新，表達能力不夠強……即使在曾經引以為傲的學習成績方面，由於大學和中學相關課程的知識結構、傳授方法和學習環境等方面存在的差異，有些“狀元”們深感吃力，於是出現了各種怪現象：有人在考試中抄襲，有人在舞廳中流連、有人在遊戲中沉迷……更有甚者，有人僅僅因為一次期中考試不及格而走上輕生的不歸路。當然，“狀元”崇拜者是看不到這些人經歷的，即使看到了，也會有意無意地“過濾”掉，因為這與他們希望看到的、聽到的結果不相符。有一個心理學概念可以概括這種現象，叫做“選擇性記憶”。
我們還應該看到的是，高考“狀元”入學前戴上的桂冠有多耀眼，那麼入學後套上的枷鎖就有多沉重。當一個“狀元”被身邊的人捧上雲端，慢慢就會體會到“高處不勝寒”的痛苦。在名牌大學裡，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狀元”，誰也不比誰差到哪裡去。要想出類拔萃，談何容易！而且，大學與中學的評判標準出現了很大的變化。在中學，只要學習好，就能成為老師、同學和家長眼中的好學生，享受到“眾星捧月”、“百鳥朝鳳”的待遇；然後在大學，僅僅學習好而在其它方面一竅不通，往往被同學視為“書呆子”，只有同時具備學習成績優秀、科研能力突出、體育活動特長、人際關係融洽等優點，才能成為大學裡的風雲人物。然而，人的時間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希望追求的東西太多，就難免顧此失彼。因此，部分高考“狀元”們在大學環境裡註定會成為失意者，而這又是“狀元”崇拜者不願承認的事實。
南開求學期間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句話是在數學系迎新儀式上，時任南開教務長、數學系主任定光桂教授曾經告誡我們在大學期間不要談戀愛，因為成功率太低。當年，我們一些男生曾經開玩笑說，數學系主任的名字沒有起好，“定光桂”與“定光棍”諧音，害得我們找不到女朋友。從南開數學系畢業近三十年，我終於領會到定先生的良苦用心：戀愛固然是美好的，但天涯何處無芳草？大學期間的時間和精力極其寶貴，既然“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何不把追求的目標放在成功率更高的其它方面？事實證明，定先生的告誡是中肯的。1987級數學系共有150名左右學生，最終修成“正果”的戀人不到5對。
其實，高考“狀元”們在大學裡受到的誘惑何止戀愛這一項？可以攀比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例如打遊戲可以比通關速度、玩棋牌可以比贏家次數、做兼職可以比腰包收入。在這種情況下，辨別和堅持自己的“初心”就顯得尤為重要。我相信，大多數“狀元”們還是希望透過大學四年的學習，繼續走向人生的巔峰，而不僅僅沉醉於吃喝玩樂、聲色犬馬。既然名牌大學是教育和科研的重要場所，“狀元”們應該把大部分精力用於學習和科研方面。大學時光，倏忽而逝。要學習的東西很多，除了課本知識之外，還可以學習論文寫作能力、演講表達能力、活動組織能力、社會交往能力等等。要科研的領域也不少，除了專業知識之外，還可以研究計算機硬體的裝配、軟體的開發，以及人文社科領域的課題。其實，我國長期流傳的民間俗語早就給“狀元”們指出了大學期間的努力方向：藝多不壓身、功到自然成。“狀元”只是人生某一階段的輝煌，如果不繼續努力，也會泯然如眾人。
也許有人這麼想，既然大多數“狀元”最終還是會變成普通人，那麼我不需要努力，也會擁有跟“狀元”們差不多的人生。這就大錯特錯了。當國內媒體釋出連篇累牘的報道之後，“北大屠夫”陸步軒獲得了北大師兄陳生的幫助。2015年，兩人聯手打造的“壹號土豬”銷量超過10億元，成為國內土豬肉第一品牌。2018年，“壹號土豬”入駐全國近30多個主要城市，當年銷售額達18億元。在西安市領導的關懷之下，陸步軒如願進入某事業單位從事地方誌編撰工作，直至2016年8月辭職再次下海。當新聞媒體密集曝光之後，“人大低保戶”伍繼紅也獲得了中國人民大學的老師和校友的鼎力相助，現已找到一份專業對口的工作，當地政府也為她家撥款建設了一棟兩層樓房，幫助這位不幸的“狀元”及其家人過上了相對穩定的生活。
毋庸諱言，從名牌大學畢業之後，“狀元”們面臨的發展機會和獲得的平均收入水平要比普通大學畢業生好得多。更為重要的是，“狀元”們的朋友圈是其他人望塵莫及的，“北大屠夫”陸步軒和“人大低保戶”伍繼紅的人生遭遇即為典型例子。因此，“明德書院”的小朋友們還是要努力讀書，爭取好成績，考上好大學。雖然不可能人人都成為“狀元”，但是請堅信“天道酬勤”這句古訓，只要努力學習過，這份經歷終將給你的人生帶來適當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