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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建忠:上古文字的失憶現象

導讀:

生在講

普通話

,使用規範簡化漢字的時代,對於上古時期文字的認識遠遠不夠。這篇文章透過對遠古時期一些文字的讀音、字形和含義的分析,使我們認識到,大量的中華古文字曾經產生、繁盛和死亡,只有極少數的文字存活到了今天。如果沒有

許慎

在《

說文解字

》中整理儲存了一點古文字,那我們今天可能對古代文字的認識一片空白。明白這些,對我們學習和釋讀《

周易

》和《老子》等古代典籍,有極大的幫助。

百代從前逝,只今瓦礫空。

堯音多變幻,舜字化羌戎。

老輩迷經籍,青年忘

古風

唯存天上月,萬里照蒼穹。

最近讀

錢鍾書

的《通感》,文中開篇就說:“中國詩文有一種

描寫手法

,古代批評家和修辭學家似乎都沒有拈出。”讀到這一句的時候,忽然想說一說上古文字的失憶現象。在這裡“拈出”古文字的失憶現象,對於我們理解《周易》和《老子》的典籍,會有一定的幫助。文字產生於久遠劫以前,誰都沒法說清楚文字產生的具體年代。最初出現的可能只是一些簡單的圖形和符號,這些符號不斷地演變,不斷地發展,不斷地豐富,字音、字形和字義越來越多樣。隨著歷史的變化,許多文字死亡了。也有許多文字發展出新的字形,許多字的音形義變得和原來的意思完全不一樣了。

這就像昆蟲的一生,例如

家蠶

,最初的生命形式只是一個受精卵,慢慢孵化出來,成為一隻幼蟲,幼蟲再發展,幾次蛻皮之後,漸漸長大,

化蛹

,再演變成成蟲,各個時期既有聯絡,又有區別。區別甚至大到形態和特性完全不一樣。

例如,我在前一篇文章提到了聞一多先生說的一句話,“古光黃同”。這是說光和黃這兩個字在上古時期,字形字義都一樣。再發展到後來,加了個田字,變成了黃。不但這兩個字是同源字,還有火和光也是同源。火燃燒起來就會產生光。太陽和月亮的那個光叫做明,不叫光。

段玉裁

說文解字注

》“夤[yín]”字條說:“(夤)敬惕也。此與十二辰之寅義各不同。釋詁雲。寅、敬也。凡尚書寅字皆假寅為夤也。

漢唐

碑多作夤者。凡雲夤緣者即延緣。雲八夤者即八埏[yán]。”八埏,《

淮南子

》又作八殥[yín]。這裡顯示出的幾個字的變化是,寅變為夤,殥又變為延和埏。

《老子》中有“埏埴以為器”。《荀子·性惡》也說:“故陶人埏埴而為器,然則器生於工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説文•土部》:“埴,黏土也。”從字音字形字音上推斷,“埏埴”的埏是炎的通假字。各家辭典都把這個字解釋為“用水和土”,顯然是錯誤的。不但現代的字典和詞典錯誤比比皆是,就是許慎的《說文解字》錯誤也不在少數。這是因為許慎生在

東漢

時期,

秦朝

時開始的書同文政策已經執行了三百年了。數目龐大的文字已經丟失了。許慎只能將當時存世的極少數的文字編纂成《說文解字》,自己理解和認識不到的地方,那是非常多。

可以想見的是,方言有多少,文字字形就有多少。或者說,起初部落有多少,文字字形就有多少。例如,國家的國,儲存在今天的楷書字形就有二十個,如果再加上已經丟失了的金文和甲骨文等更早期的文字字形,那就不知有多少個字形了。

司馬遷

在《史記》中說:“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又聞

項羽

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邪?”司馬遷推測項羽是舜的後代。重瞳子是什麼意思?那是說這個民族的圖騰符號裡有兩個大眼睛。唐和堯經常連在一起,虞和舜經常連在一起,這是麼意思呢?

我們先看第一個堯字,其中透漏出的意思是,堯是燒的意思。 我們觀察堯的甲骨文,是一個人守在陶爐前燒製器皿的意思。上面兩個口,就表示陶製器皿。我們看器這個字,四個口就表示的是陶製器皿,中間一隻犬在守護著這些已經燒製好的陶製器皿。到了後來,爻字上面的代表器皿的口,變成了三個土。字形發生了變化。《說文解字》說:“從垚在兀上,高遠也。”說明這個堯字在東漢時期就已經失去了它的本義。到了今天,堯字的音形義,完全和

甲骨文

沒有聯絡了。

談建忠:上古文字的失憶現象

再看

虞舜

,虞在兩週時期是管理山林的官員,這和它們的祖先有關係。虞是虎字頭,這個字既和娛樂的娛有關係,也和舞蹈舞有關係。為什麼呢?因為在虞舜時期,要時刻防止老虎等猛獸的侵襲,要時刻做好防範。這就是虞和舜,於是預防的意思,舜是舞蹈的意思,這個舞蹈是古人的一種戒備動物和外族入侵的軍事操練性的訓練,舞蹈的時候戴著面具,這個面具的作用,可能在打獵的時候具有恐嚇牛羊等動物的作用。虞這個字是虎字頭,就表示他們戴著老虎的面具,所以這個部落的圖騰符號有兩個老虎的大眼睛。河南偃師市二里頭遺址挖出的4000多年前的綠松石龍的頭部,就是一個虎頭面具。面具上有有兩個清晰的大眼睛。到了司馬遷的時候,就只留下了“重瞳子”的傳說了。到了今天,演化出了預防和舞蹈娛樂的意思。古字的音形義完全丟失了。

談建忠:上古文字的失憶現象

談建忠:上古文字的失憶現象

夏字繼承了虞舜的面具。許慎解釋夏這個字說,是兩手兩足加了一個“頁”。頁的讀音正和“虞”一樣,“頁”是舞蹈時戴的面具。可見

夏朝

幾乎是繼承了虞舜的傳統,到了春秋戰國時期,這種舞蹈的傳統還保留在宮廷之中。

孔子

有一次就氣憤地說:“八佾舞於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談建忠:上古文字的失憶現象

夔[kuí]是夏的一個部落民族,或者是和夏同源的一個民族。從字形上看,好像在面具的上面還插了兩根鳥的羽毛。《說文解字注》說:“(夔)卽魖也。即鉉作神。疑神是。鬼部曰。魖、耗鬼也。”這說明所謂的鬼其實是夔部落的一個民族。《國語·魯語》雲:“木石之怪曰夔。”三國時

吳國

韋昭

注:“或雲夔一足,

越人

謂之山繰,或作臊,……人面猴身,能言”。《國語·魯語》記載的“木石之怪曰夔”,意思是說生活在樹木山石之地很奇怪的一個民族就叫做夔。《神異經·西荒經》:“西方深山中有人焉,身長尺許餘,袒身捕魚蟹,性不畏人。見人止宿,暮依其火以炙

蝦蟹

,伺人不在而盜人鹽以食蝦蟹。名曰山臊,其音自叫。”韋昭“人面猴身”的看法只是從鬼的字形上去猜測,誤導了後人。

章太炎

在《小學問答》中說:“夔即猴身,其字上象有角,下即‘夔’字。‘夔’亦母猴。則夔特母猴有角者耳。”

唐蘭

在《殷虛文字記》完全贊同章太炎的觀點,他說:“說文對夔的解釋,或曰一足,或曰龍,或曰如牛,皆神話也。以字形核之,知必不然矣。”實際上,不論是“以字形核之”,還是從地下的出土材料來分析,“夔”和猴子沒有任何聯絡。“夔”也好,“鬼”也好,都和河南偃師市二里頭遺址挖出的4000多年前的綠松石龍一樣,是頭戴面具的一個奇怪的民族。至於“一足”,大家看綠松石龍的面具下面,只有一條足。甲骨文的鬼面具下面是一個一條腿的人形,所謂人形其實也是龍形。因為夏朝是龍族。

談建忠:上古文字的失憶現象

《老子》六十章說:“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就是說這些在西周時期,依然遍佈各地少數民族後裔,不會危害社會。到了殷商時期,

鬼方

的勢力也相當的大,殷高宗曾經征討鬼方。鬼這個字的甲骨文,正是人的頭上戴一個面具的形象。今天的這個字的讀音和字形還在,可是含義卻完全不一樣了。

《詩經·商頌·玄鳥》:“

天命玄鳥

,降而生商。”“玄鳥”究竟是什麼鳥?《說文解字注》“商”:“章省聲。

漢律

歷志雲:商之為言章也。”商的古音,根據“照三歸端”的規律,商要讀端紐。例如:“是”音古讀若“對”,“閃”音古讀若“探”。“商”的古音該讀什麼呢?該讀若[dūng]。這個音今天沒有,最接近的音是什麼?最接近的音讀若敦[dūn]。敦和雕是通假字。《說文解字》雕:“鷻[tuán]也。”《

康熙字典

》鷻“鳥名,大雕。”商代甲骨文多次提到商的第七始祖

王亥

,有的地方,“亥”寫作上隹[zhuī]下亥,正是身上站著一隻鳥的情形。再從《說文解字》“章省聲”的註解來看,“省[xǐng]”母,古又讀“鷹”母。例如習,又讀若“熠[yì]”。看來,“商”所代表的鳥類,絕不是森林裡的小鳥小雀,而是雕或者鷹隼一類的猛禽。 商這個字在今天的商業、經商的含義,和“玄鳥”的本字就完全不一樣了。

談建忠:上古文字的失憶現象

再看一個字,

周朝

的周。周的始祖姬棄,就是“

后稷

”。根據《

史記·周本紀

》,棄“好耕農”,被

帝堯

舉為“農師,天下得其利,有功”。從甲骨文和

金文

字形來看,周就是在田地裡播種的意思,周就是種。可是今天周的意思是四周、周密的意思,和這個字的早期含義完全不一樣了。

談建忠:上古文字的失憶現象

最後再提一下《乾卦》的乾字,這也是我們失憶了的一個字。詳細的內容,前面的文章中,已經有所涉及,這裡不再討論了。

古代的一個字,往往有許多不同的寫法,也就是說有許多的異體字。《呂氏春秋·觀世》“周之所封四百餘,服國八百。”虞夏商殷週五代,部落民族多得不計其數。語言文字也複雜得沒法搞懂。孫海波《甲骨文編》指出,“龍”有36種寫法,“虎”有48種寫法,“鹿”有49種寫法,“馬”有50種寫法。

容庚

《金文編》指出,“壽”的金文有141種些法,“彝”的金文有201種寫法。這還是有記錄的字,上古時期,那麼多的國家,字型究竟有多少種,讀音又有多少種,其實今天已經沒法搞清楚了。“龍”的寫法,丟失的都算在內,何止36種寫法,3600種都完全有可能。

知道了古代文字的失憶現象,可以使我們更加清楚地瞭解《周易》《老子》等古代典籍產生和傳播時語言的複雜性。那時候沒有普通話,各地方言多種多樣,十分複雜。要研究《周易》《老子》等古代典籍,除了這些認識之外,還要了解那時候人們的文化水平,老實說,識字的人都不多。解放以前,我們是五六億人的大國,據說真正有文化的人,只有一萬左右。

商朝

時期,據分析只有800萬人口,周朝時期據統計有五、六百萬人,那我們推算一下,識字的人能有多少呢。瞭解了這些背景,我們也就能理解孔子“

君子不器

”的用心良苦了。那到了今天,我們稍微大一點的城市,都可以達到好幾百萬的人數。人口千萬以上的超大城市就有十個。大家都知道,現在高等教育都幾乎要普及開來了。說這些,就是要我們瞭解到,在那個時代,單從文字方面來看,要學習、記憶和傳承《周易》《老子》等典籍 ,是多麼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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