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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往事:有個兄弟,名叫碗君

口述:吳衝(江西南昌人)

撰文:胖爺

二零零六年十月,某個不加班的晚上,我衝完澡準備外出,突然想起廠證落在辦公區,於是前往車間尋找。結果出了意外,平時車間的門,都是敞開的。那天不知為何,虛掩了。我推門進去,按亮燈光開關時,卻發現車間主管和那個胖乎乎的文員,正半躺半臥地在那纏綿。

我一時驚呆了,連燈也忘了關,趕緊退出車間。

人退出來了,心仍在砰砰直跳。那個晚上,我一宿未眠。其時,我初到深圳,進廠才四個月,人生地不熟,更未經歷過這種事情,心中慌亂如麻,不知如何處理。

次日,提心吊膽地去上班,不可避免地見到了主管。我低頭不語,面紅發熱,可主管像個沒事人似的。以至於,我一度疑心,自己做了一個夢。

這當然不是一個夢。才隔了不到一天,我被人事部通知,以技術不達標為由,炒了我魷魚。我知道原因出在哪裡,卻敢怒不敢言。就這樣,提著一隻桶子,離開了松崗溪頭這家制品廠。

深圳往事:有個兄弟,名叫碗君

找地方落了腳,我開始馬不停蹄地找工作。此前,我已經嘗過找工的辛酸。那時的深圳工廠,一個沒技術沒學歷的男普工,想進廠,實在太難了。

因此,沒有太多考慮。我徑直去了職介所,在裡面轉了一圈,沒找到合適的工作,正心灰意冷之際,看到某家報刊發行站,正在招發行員。

我看了啟事,覺得送報紙的工作,倒很自由,於是給職介所交了一筆介紹費,面試很順利,招聘主管只簡短問了我是哪裡人等基本資訊,就通過了我的申請。

那時,新媒體尚未崛起,紙媒還處於紅火時代。我所入職的這家報紙,在全國較有名氣。報紙設在各地的發行站比較氣派。我所在的松崗站,因為地處深圳西北,觸角涉及多個街鎮,算得上一個大站。

在發行站上班的,大多是老員工,他們來深圳闖蕩多年,家人也多在此地,早就租房而居。我沒有租房,站裡的辦公室位於松崗中心區,一棟小區居民樓,租了一三房一廳。有兩個房間,可供員工臨時過渡所用。我搬進宿舍時,裡面已經住了一名男子。

那個單房,配有上下鋪的床,可以睡兩個人。加之宿舍又在小區,這樣的條件,比工廠強太多了。因此,我不免有因禍得福之感。

宿舍另一間房子,住著一位老員工,身材魁梧,講話粗聲大氣。這位同事年近四十,前幾年離過婚,如今獨自一人,每天送完報紙,成天抱著手機,跟各種各樣的女人聊天。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傍上一個富家太太,從此告別底層生活。

深圳街頭電線杆上,張貼著許多重金求子的廣告,他早些年來深圳,算經驗豐富,又在報刊發行站,每天與報紙打交道,多少知道這些廣告的虛假,但仍抱著僥倖的心態,給廣告上的“美少婦”打過電話。好在他識破了對方的詭計,果斷回頭。

這次的經歷,給了他極大啟發。此後,他在與異性的交往中,開始扮演了一個成功男人的形象。女孩子畢竟不像他,有那樣的社會經歷,不免會有一些涉世未深的女人,相信真的掉下大餡餅,砸在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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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染指的女人,到底有幾何,但在住宿舍的那半年時,他似乎是這個世界上最忙碌的人。

相比於他的瘋狂,與我同住的舍友,則顯得無所事事。送報員每天都上班,但實際送時間並不長,通常上午十點,已經忙完全部工作,下班了。

舍友叫大碗,這當然是綽號,站裡同事都這麼叫,我也隨大流。他早習慣了。大碗比我早三個月進發行站,在深圳同樣舉目無親。平時下班回宿舍,大部分時間,躺在床上發呆。

據說那宿舍此前空了半年,大碗入住後,連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入職後,他才有個伴。他的形象看起來好惹,最初那幾天,我也只是出於禮貌,有過幾次點頭之交。

只是,同住一屋,交流接觸的機會,總是不少的。不免要開口對話,久而久之,便了解到他一些資訊。

才知道,他南下深圳前,在老家成都,是個混社會的漢子。父親被他氣得吐血,時間一久,身體每況愈下,最終離開了人世。他決定痛改前非,來到深圳,隱姓埋名一般,成了一名幹苦力的送報員。

人與人的緣分,真是講不清楚。送報員的工資,其實很低,除了自由,收入還比不上工廠普工。為了省錢,過了飯點時間我才出門尋吃食,我通常會去松崗橋底的佳華超市,那裡的熟食區,有快餐出售,相比於新鮮出爐時,已經有了很大折扣。

此類事情,大碗平時從不屑於嘗試。畢竟,身上還保留一些此前的性子,根本沒想過還會這麼一出。但我們更多時候,只會買兩個大饅頭,再拿一包榨菜。如此簡單的食物,我們蹲在超市門口,竟然吃得津津有味。如今想來,那樣的畫面,仍讓我感動,只是時光早一去不復返了。

有一回,送回報紙回來,大碗告訴我,他在江邊工業區發現一個快餐檔,菜的品種非常豐富,現選現炒,而且很便宜。

當即去嚐了一次,果然比我們在平時,吃得開心,又節省。只是,江邊工業區離我們的宿舍,路程實在有些遠了。但不管我什麼時候講一聲,大碗必定不離不棄,陪我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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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時沒什麼愛好,唯有閱讀。空閒時,我經常去松崗圖書館。圖書館在文化中心,也即現在的星港城旁邊(星港城如今已落魄了),離我們宿舍步行不到十分鐘,很方便。沒事時,我常去圖書館,呆在裡面靜靜地看書。

大碗原本對閱讀沒什麼感覺,得知我去圖書館了,也跟著去。慢慢地,竟然養成了讀書的好習慣。

送了半年報紙,我運氣好,經人介紹,開始給一家工廠送文具,開始賺些外快。我不會騎摩托,那時也買不起摩托,送報紙騎發行站配的載重單車。很費力氣,那時年輕,倒不覺得什麼。

只是,工廠叫我送貨時,經常要幾箱幾箱送影印紙。大碗知道了,主動提出幫我送貨。他跟我去了批發店,拿了貨,將紙箱等商品裝在報袋裡,然後踩上單車前往工廠。費一番力氣,而我每次回來,只能買一隻雪糕,或者一瓶冰紅茶。

大碗心滿意足地接了,還說讓我別介意。每每這時,我總很感動,又很愧疚。就這樣,我們成了知己朋友。

送了一年報紙,我感覺前途無望,離開了發行站。大碗因為母親身體不佳,害怕出事,離開深圳,返回老家。得知他回成都,那些以前混社會的朋友,自然又跑了過去,在誘惑面前,大碗抵制住了。

他在成都找了份苦力活,週末回老家,照顧母親。他家有許多桃樹,每年桃熟季節,總會給我寄一箱過來。每每在電話中,彼此相約,他來深圳,或者我去成都,必然不醉不歸。

我起先忙於工作,後來又沉迷於兒女情長,對大碗的關心,自然減少了。只斷斷續續地知道,他結婚了,或者又換了新工作,諸如此類。

常常夜靜人心時,我不時想起大碗,想起我倆在松崗去佳華超市買饅頭,去江邊工業區吃快餐的情景。心潮起伏,拿起手機,又不知說什麼好。

突然有一天,大碗在微信上問我借錢,不多,一千塊。我沒問他遇到了什麼麻煩,以至於“生活困難”到一千塊都要借。我直接轉給了他。他說謝謝。此後,我更不好主動問候,生怕讓他誤會,以為在找他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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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之工作和生活愈發忙碌,一轉眼,便是好幾年。去年,我有了一次去成都出差的機會。待忙完公差,最後一天,我想給大碗打了電話,但想起,他借的一千塊,一直沒還我。我打過去,有讓他還錢的意思。想了一夜,到底沒聯絡他。只在回深圳後,發了一條朋友圈,有到成都一遊的意思。

又半年後,我正在上班,接到他的電話,說他到深圳了,在松崗,問我忙不忙,想見見我。我請了假,兩人約好在佳華超市碰面。待見到他時,已是飯點時間,我說去吃飯吧。他說好。我帶他去飯店,他不讓,說我們去江邊工業區看看吧。

我知道他在懷舊,陪他去了,工業區裡的食攤早就人去樓空。只得在附近選了家小館子,坐下來,炒了幾個菜。倒上酒,尚開開喝,他掏出一千塊錢,說先把錢還了。大碗解釋,直接轉賬沒有儀式感,取了現金,才算完成一樁事。

我瞬間想起,他踩著單車幫我送影印紙的情景,一根雪糕就買了他當勞力。我眼眶一紅,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那天我們都喝了很久,我才得以知道,他回成都之後發生的事。大碗談了個女友,待他很好,只是他覺得自己不配,女方緊追不捨,生米弄成了熟飯,有了身孕,他不好再退。兩人結了婚,他更加買力,盼望好日子。

可惜,大碗妻子結婚不久,流產了。之後,再未懷上孩子。大碗倒不介意,妻卻一直自責,怪罪自己。雖無孩子,兩個人的日子倒還算甜蜜。但好日子只有過了一年,她被查出骨癌。大碗傾其所有,想治好她的病,他背了幾十萬貸款,亦未能挽救她的性命。

治病期間,大碗母親的身體也不好,他兼了幾份工,每天連軸轉,命運卻在開他的玩笑。妻走後,他用了三年時間,終於還清了債務。除了找我借的一千塊。為了還錢,他特意跑到深圳,說這樣才有儀式感。

深圳往事:有個兄弟,名叫碗君

那天晚上,我們像此前無數次的約定一樣,終於可以不醉不歸了。只是,這樣的不醉不歸,實在不是我想要的。大碗在深圳住了一晚,第二日,很早就離開了,他要趕去深圳北站,坐最早的一趟車回家。

在返蓉的火車上,大碗給我打來電話,說家裡有個女人在等著他。女人是個寡婦,開了一家火鍋店,生意極好,她認可他,願意跟他過下半輩子。放下手機,我給他發了條簡訊:祝福你,碗兄。

這是我第一次用“兄”稱呼他。他很快回道:如果不是當初和你成為室友,也許我就不會愛上閱讀,我的人生一定是另一番樣子。所以,我要謝謝你。

大碗回成都後,給了拍了一張他和女人的合影。女人雖然過了青春正茂的年華,但眉眼之間,仍頗為動容,是一個“富家太太”的美少婦模樣。

我給他發了一連串的點贊,突然想起了在松崗發行站的室友,不知痴迷於結交“富家太太”的他,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圖文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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