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吳箏最近總是噁心想吐，渾身無力。每天下班回到家就想睡，直到有一天，她早晨起來上廁所，捲紙用完了，她開啟洗臉檯下的櫃子拿捲紙，看到捲紙旁邊婦女節團購的姨媽巾才想起，這個月大姨媽沒有來！
她給男友萬志勇說了，萬志勇立馬去藥房買試紙。吳箏心煩意亂地坐在廁所裡等。她本能地對這未曾經歷過的境況感到恐懼。
她和萬志勇是大學同學，畢業後兩個人就搬到一起住了。現在工作已經三年多了，結婚的年齡也到了。懷上了結婚就行，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可她家裡一直不太同意她和萬志勇在一起，而且現在條件也不成熟，主要是沒房子。房價那麼高，一時半會兒哪裡買得起房。他們平時省吃儉用，一心奔著目標去。
可是萬志勇爸又在這節骨眼上檢查出直腸癌，他們給萬志勇存的首付款看來是要搭進醫院了。
02
兩個人的生活都發生了巨大的改變，萬爸爸住在醫院，萬媽媽出門就頭暈，醫院裡掛號、排隊都用機器。她什麼也幹不成，萬志勇經常請假去醫院。
吳箏壓力陡增，她生怕萬志勇請假多了被公司開了，要那樣的話，一家人生活都成問題。為此她格外努力地加班，每天早出晚歸。
兩個人忙得幾個月沒有搞活動，上個月加班回來剛趟上床，萬志勇迷迷糊糊醒來翻身壓在她身上，壓抑了很久的兩人像山洪暴發一樣不可遏制，吳箏靠著殘存的意志把萬志勇蹬下床，讓他去找套子。可是找來的卻是空盒，太久沒用忘了買！
吳箏生氣地背轉身，表示活動結束！可箭在弦上哪能不發，拼死抗爭的吳箏更加助推了萬志勇征服她的決心，那一夜真是太銷魂了，以至於第二天上班差點遲到。避孕的事情在忙碌中給忘到了九霄雲外。
看著那兩條紅線，吳箏一腳踢在他身上，對著他一頓拳打腳踢，嘴裡嚷嚷著，怎麼辦，怎麼辦？
萬志勇也不躲，任她打完一把拉進懷裡，說，我會對你負責的。
吳箏說，你電視劇看多了吧，怎麼負責，負責就是一句話嗎？你爸爸病得那麼重，說好的買房現在連影兒都沒有。你還經常請假，萬一工作丟了怎麼辦？
萬志勇沉默了，半晌後他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我不信別人家有病人的就不結婚生孩子了！
03
白天吳箏心事重重，上班都無精打采的，也沒有心思加班，破天荒地早早回家。剛推開門，發現家裡變得不一樣了，出租屋被收拾得窗明几淨，地上的涼拖鞋換成了一雙棉拖鞋。
正在發呆，萬志勇媽媽從廚房出來，伸手從她肩上取下包，然後蹲下給她換拖鞋。吳箏很不習慣，一個勁兒往後退。
萬志勇媽媽急切地說，你才懷上孩子，前三個月最危險，一定要小心點，上班就別穿高跟鞋了，我給你熬了雞湯，你一會兒多喝點。
吳箏心想，看來萬志勇跟他爸媽都說了。
晚上開了個家庭會議，剛一端上碗，萬志勇媽媽就發話了。說既然吳箏懷孕了就趕緊把婚禮辦了，讓吳箏問問她家裡都有什麼要求，只要能做到，他們一定盡全力。
她說自己辦外面的事不行，但是帶孩子是一把好手，萬志勇哥哥生了兩個都是她帶大的，兩個孩子帶得胖乎乎的，從不生病，她只管生下來就行，其它的不用她操心。
看著未來婆婆的態度，吳箏稍定了定心。吃過飯就回房間，想著怎麼和她家裡說這個事。
04
果然，吳箏才開了個頭，她媽就在那邊炸了起來，你可真是長本事了啊，還沒結婚你就把肚子搞大了，你就等著被人收拾吧！跟你說女人婚前懷孕就是掉價，不信你就等著瞧！
萬志勇拿過電話，吳箏在一邊聽，她媽的聲音如巨雷般傳來，只見萬志勇邊聽邊點頭哈腰地說，一定盡其所能，不會委屈了吳箏，至於怎麼不委屈，他也說不上來。
結束通話電話時吳箏看到他抬手擦了擦汗。
第二天吳箏還在上班，她媽打來電話，她可真怕她又在電話裡大喊大叫，還好這次沒有。她問萬志勇打算怎麼辦，準備了些什麼，婚房準備好沒有？吳箏據實回答，萬志勇爸生病了，錢得先看病，房子一時半會兒也買不了。
她媽說，你就是實心眼，在中國哪有兒子結婚家裡不準備婚房的，他哥都有憑什麼你們沒有，他們把給你們買房的錢看病了，那這部分錢是不是該讓哥哥攤一份，憑什麼他們結婚有房，給你們買房的錢要拿出來看病？我不要求多了，一碗水端平總可以吧？
她媽的呼吸透過手機傳過來，聽得出來她在極力忍住罵人。
箏箏啊，媽媽不是俗，誰不心疼自己孩子呢，你結了婚生了孩子還得住出租屋，哪個當媽的願意看到自己女兒過成這樣。很多東西要婚前就爭取的，你懷了孕他們家就會有恃無恐，不花錢娶進門的兒媳婦，誰都不會把你當回事！你好好想想吧。我的要求就是他哥有的你也得有！
05
吳箏按媽媽的意思，參照萬志勇哥哥結婚時的規格寫了一份結婚清單：彩禮十萬零一塊，婚禮在萬志勇老家辦一次，在吳箏老家辦一次，吳箏老家辦預計8-10萬元，買房首付金32。5萬。
晚上吃飯時吳箏把這份清單交給萬志勇媽媽，萬志勇也伸頭去看，一邊看一邊念，買房首付金32。5萬，這個數哪裡來的？
吳箏說，你們家給哥買房時不是出了這麼多錢嗎？
萬志勇說，吳箏你知道我們家現在這情況，按你這麼算來得準備六七十萬才行，我們哪來那麼多錢啊？
聽到萬志勇那口氣硬邦邦的，吳箏也硬生生地回道，你們家給大哥買房還是全款，輪到我們，我都要不要求全款，但給他們都花了32萬5，至少這筆錢應該給我們吧！
萬志勇媽媽嘆了口氣說道，箏箏，是我們作父母的沒能力！志勇大哥結婚早，他讀書又不如志勇，當年志勇爸還在幹工程，家裡條件還過得去，那時房價也便宜就全款給他買了一套。
沒想到後來生意不好做，工地出事了，工程沒法幹還賠了本兒。城裡這幾年房價又漲得這麼歷害，手裡還剩點錢我們一直都存著打算給你們作首付，也只有三十多萬，這次生病用去了近十萬塊錢，現在手裡就只有二十多萬了……這都是我們老的沒用，我們心裡也很愧疚啊！
06
吳箏冷笑了一聲說，這麼說來你們治病的錢還是用的我們的首付款，如果是這樣，這筆錢應該由哥哥來一起攤吧，憑什麼他什麼都有我們什麼都沒有，還要出錢養老人？你們也太偏心了吧！
吳箏！你說話注意點分寸！萬志勇嚴厲地吼道。吳箏徵了一下，她從沒見過萬志勇這樣和她說話。
吳箏把筷子一頓，站起來說，達不到要求這婚就不結了！
萬志勇也把筷子一放，說，不結就不結了，我娶不起你！
萬志勇媽伸手推了萬志勇一把，說道，說什麼胡話，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滿足要求，不能虧了人家吳箏，我來的這段時間她哪天不是早出晚歸加班加點的工作，還不都是為了一個家，我們無能不能怪人家！
萬志勇把碗一頓，站起身往外走。吳箏也站起來放下碗回房間，一頭紮在床上，無聲地啜泣。
07
這段時間萬志勇總是很晚才回來，和吳箏背對著背睡，她白天精神疲倦，晚上又輾轉反側，聽到萬志勇睡得死沉心裡極度的不平衡。
她一腳蹬過去，把萬志勇從夢中喘醒。萬志勇迷迷糊糊醒來，習慣性地靠過去抱她，她問，你每天早出晚歸忙什麼啊？
萬志勇說，上班、跑醫院、找老同學吃飯。
吳箏說，你還過得瀟灑啊，還有心情請客吃飯。
萬志勇，不然怎麼辦，那不是籌款娶你嘛！
什麼意思？吳箏警覺地問。萬志勇說，眾籌啊，借錢啊，不然還能怎麼辦？
借了多少？
萬志勇說，十來萬吧，再找親戚借點，我媽把老房子拿去抵押貸點，可還是不夠，彩禮能不能打個折？或者就在你們老家辦，我們這邊就不辦了。
吳箏氣惱地轉身，說，不辦了，辦個屁！搞了半天還得我去還債！
萬志勇抬起頭來充滿希望地說，我也覺得辦這麼個婚禮不實惠，不辦了我們還可以提前兩年買房！
滾！吳箏氣得說不出話來。
萬志勇覺得自己上當了，她說不辦原來不是妥協，是氣話。他失望地把頭枕到枕頭上說，吳箏你變了，你以前從不這樣。
吳箏說，以前我就是太好說話，你們都覺得我好欺負是吧！我什麼也不爭，什麼也不要，你們就覺得我好打發。我告訴你要借錢也得是你爸媽去借，他們自己還，我沒那麼蠢，自己借錢娶自己，我是嫁不出去嗎？非得跟著你萬志勇。
萬志勇翻了個身，說，我真是娶不起你了，你愛怎麼辦怎麼辦吧！
吳箏的眼淚洶湧而出。
08
第二天吳箏就向公司請了假一個人來到醫院，把孩子做掉就一了百了了。這婚沒法結了，他們家要麼一毛不拔，要麼讓他們自己借錢辦，一副她作完了自己還債的架式，誰稀罕嫁給他一樣！
吳箏拿著檢查單又去排隊，抽完血做完B超，結果很快出來，吳箏看著B超報告，越看越驚奇，把圖文連著看了幾遍，她懷的是雙胞胎！
她拿著報告給醫生看，醫生說，挺好，雙胞胎，你確定不要嗎？
吳箏點點頭，醫生嘆了口氣，對著報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例行公事似的說，27歲正是生育的年齡，還是雙胞胎，很難得，不要可惜了，你想好哦，很多人想要都要不上呢。
吳箏的糾結一閃而過，可她想起那逼仄的出租屋，萬志勇爸爸那個病無底洞一樣的花費、還有四處借錢結婚的窘迫，最主要的是萬志勇好幾次說娶不起她，不娶了之類的話，他那無所謂有的語氣和樣子真讓她寒心。
她心一橫說，不要！你開手術單吧。
醫生嘆了口氣埋頭開單子。吳箏拿到一顆藥，手術安排在隔天早上，要走的時候，吳箏又忍不住指著B超單上一個小黑點問，為什麼這個要小很多呢。醫生說正常的，每個孩子先天條件不一樣，總有一個要弱一點。
09
吳箏檢查完回家，開門看到萬志勇媽媽正從廚房裡端飯出來，都下午兩點多了，怎麼才吃飯？原來是萬志勇哥哥來了。
看到他來，哥哥從立馬站起來招呼他，說你回來得正好，有點事情想給你說。
吳箏本想回房間，聽他這麼一說便坐下來。他哥開啟包掏出一張卡放到桌子上。說他當年結婚家裡是買了房的，現在房價高買不起全款的，爸又生病了，首付款都給用了一部分。他運氣好，趁爸媽能幫襯的時候把婚姻大事辦了，現在也算是家裡落了難，經濟上緊張一點，但一家人儘量想辦法，只要齊心協力，總能度過難關。
吳箏看著那卡，問，你這個錢不清不楚的，這算是借給我們的嗎？
萬志勇哥哥說，爸爸生病我這個當兒子的理應出錢，我結婚確實也花了家裡不少錢，現在爸媽老了，經濟情況不同往日，他們想一碗水端平也沒這能力，這錢就當是我當時多佔了，現在還給他們。錢我放到媽手裡，作為你們結婚的經費。不夠的我們再想辦法，我來就是想給你表明態度，我們一家人都很重視這件事情。也希望你們能開開心心地把事辦了，以後好好過日子。
吳箏本來也是個感性的人，最近因為結婚的事情和萬志勇鬧得不愉快，兩個人都像刺蝟一樣相互扎，此時看到萬志勇哥哥懇切的言詞，一時心裡有些感動，覺得鼻頭髮酸。
看到大哥面前只擺著一碗麵，她說，怎麼就只做一碗麵呢，下午我出去買點菜！萬志勇哥哥說，不用了，我吃了面就走。來的時候順便帶了兩個人，回去再接兩個人走，這一趟還能賺幾百塊錢呢。
吳箏說，你可別帶人，被查到了扣車罰款的。
萬志勇哥說他辦了證的，平時下班就去跑車，多掙點錢，好讓你們早點把房子買了！
10
送走萬志勇哥哥，吳箏發現萬志勇媽一直在廁所洗洗刷刷，吳箏走過去看到她在洗衣服，堆得像小山一樣。吳箏問她哪來這麼多衣服。
她說醫院長期病號多，這個天洗了衣服幹不了，醫院又不准他們晾在過道。所以她搞了個代洗服務，一件衣服收3-5塊錢。
吳箏忽然有點心酸，萬志勇爸爸也曾風光過，所以當年大哥結婚時辦得體體面面的，萬志勇媽也一直過著悠閒的生活，雖說不上養尊處優，但給人洗衣服掙錢這事怕是一輩子也沒想過，可是現在，她也是說幹就幹，她還真佩服她的勇氣。
回到房間，她又忍不住拿出超單來看。圖上兩個像西瓜籽一樣的小黑點，那就是她的孩子啊，一顆略大一點，一顆小一點，她把圖貼在肚子上找，那個小一點的應該在右邊，她輕輕地撫著右邊的肚子，對著他說，小不點，你怎麼搶不過哥哥/姐姐啊。你可得努力地長啊！
她又看到包裡的藥，想起明天就不要他們了，不覺一陣心酸，眼裡發痛，一頭扎進被子裡。
在夢裡全是生離死別，正睡得神志恍惚，萬志勇回來了，帶著一身酒氣栽倒在她身邊。她問他怎麼喝那麼多，他說不喝怎麼拿得下訂單，有訂單就有獎金了，就能娶你了。
她不再說話，往他身邊靠，拉起他的手放到肚子上。
她發現自己正不自覺地把他的手放在小一點的那方，她的心在那一瞬間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原來當父母的本能地偏心底子弱的那個孩子，可是那種偏心不代表不愛另一個。一碗水都端不了一樣平，即便是一個媽生的也不能保證完全一樣，重要的是大家都心往一處走，勁兒往一處使。
這一覺睡得很踏實，睡醒已經天黑了，她起來上廁所，看到敞開的包裡那顆藥，她現在該吃藥了，吃了藥麻煩就都解決了。
她拿起來，走到廁所扔進馬桶裡。
裸婚就裸婚吧，全家人一起努力，房子遲早會有的！吳箏輕輕地按下衝水開關，把心裡的糾結全都沖走，帶著對未來的期盼輕裝前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