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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端杯的少女

為唐墓壁畫《端杯仕女》而作

你是誰?

幽深的墓道,兩側琳琅滿目的壁畫,你就站在那裡。這面牆壁上,你已佇立了一千三百年。你眼角有淡淡的憂傷,飽滿圓潤的青春臉龐平靜得如一泓秋水,突凹有致的腰身雖褪了顏色,卻仍告訴世人,你依然年輕。你手中那盞玉杯,抑或金盃,盛滿了歲月的陳釀。有人說你杯中盛的是水,是侍侯公主漱洗用的。即使是水,你已端了一千年,早已釀成瓊漿玉液。你在等你的意中人麼?是想與他共飲這千年的期待?

你是公主府第的小宮女?你的故鄉在哪裡?唐代宮女有帶罪籍沒入宮,有進貢而來,更多的是採選,就是民間美貌女子被皇家遴選進宮。我想象著你的家鄉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小村莊,那兒有你勤勞善良的父母,天真無邪的玩伴。忽然有一天,一隊人馬闖進村莊,他們要帶你進宮,因為你的美麗漂亮聞名遐邇。宮門深似海,進去了,就失去了常人的自由。你沒有像別的女孩子那樣哭鬧,你擔心親人們為你傷心。你強忍著淚水向父母拜別,向夥伴們告別。父母在你面前也沒有流淚,等你的身影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母親便昏厥過去。

洛陽的明月一如故鄉的嫵媚,繁華的帝都讓你目不暇接。你真的把洛陽當成了第二故鄉?駙馬府能比得上你秀美的小村莊?在家裡,你是父母的小公主;在洛陽,在大周公主的身邊,你成了公主的僕人。抹桌掃地,端茶倒水,這枯躁瑣碎的雜務對你這個山村來的小姑娘不算勞累,可那高高的宮牆卻擋住了你天真爛漫的無限遐想。出雙入對的公主駙馬,還有他們新婚燕爾的濃情蜜意,可否觸動你青春的心靈憂傷?

武則天時代,那是一個政治變革,文化發展,思想飛揚的歷史時期。駙馬府常有文人墨客受邀造訪,他們中不乏學養高深的才子雅士。那一年,春暖花開,公主的花園裡牡丹次第綻放,公主沉浸在花海里喜不自勝。但她想到這國色天香的滿園春色將隨春光漸逝而敗落,不免傷感起來。為了留住這無限春光,她請來了長安城裡一位聲名漸起的青年畫家,她想透過畫家的筆讓牡丹永遠盛開在她的眼睛裡,心坎上。

那一天,畫家翩翩而來。他青春年少,眉目清秀,一臉稚氣,輕快的腳步敲打在每個宮女的心尖上。他拜見過公主、駙馬,便在賞花亭中撐起畫布,無聲地埋頭作畫。管家指派你去為畫家看茶,頓時你的心怦怦亂跳。你端著茶具向賞花亭款款而來時,那位少年畫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開牡丹,全聚焦在你的身上,此時他的心也怦怦亂跳。你高挽的髮髻襯托著如玉的面龐,衣服在微風中輕輕飄揚。更讓少年心旌搖曳的是你的高挑的身形,豐滿而不肥胖,俏柔而不清瘦,增一分,減一分,都有損你完美的形象。

少年以畫家特有的審美目光在注視著你,這時,你輕柔的腳步卻敲擊在他的心尖上。當你漸行漸近時,少年的注視讓他自己都有點害羞。他趕緊轉過臉,看著畫布裝著作畫,而畫筆卻僵持在手中。當你俯首低眉佈置茶具倒水沏茶時,你隱約感覺到那熱切的目光又在執著地注視你。而你雲髻的芳香伴著花香卻已沁入少年的心脾。你仰面起身時,少年的目光不及迴避,你倆的目光相撞,那一瞬間,你臉紅了,像桃花;他驚呆了,畫筆不禁失手掉落。你們都有些不知所措,在靜靜的沉默中,只有青春的氣息盪漾在周圍。

作為宮女,你深知自己的身份與職責,儘管大周朝不再提倡“男尊女卑”。你輕輕地撿起畫筆,恭敬地遞給少年,躬身緩緩退出賞花亭,轉身行走在花團錦簇的花園小道。你的背影是那樣的婀娜多姿,飄然若仙。你走出花園,走上臺階,走進迴廊,你漸行漸遠的身影消失在少年的視線裡,這些美的意象卻永遠定格在少年的記憶中。

天有不測風雲,宮牆內生的榮華與死的悽慘僅有一句話的距離。年少不更事的公主與駙馬僅因竊議祖母的私生活而被別有用心者渲染成對女皇的人身攻擊。女皇一時盛怒,杖殺公主駙馬,駙馬府的宮女差人一律賞賜給偏遠地方官員作為家奴。

你走了,連你都不知自己命運的下一站是什麼地方。幅員遼闊的大唐疆域有多少地方官,你又在哪家府上掃地抹桌,端茶倒水?

你走後的每一年,牡丹盛開時,都有一位英俊少年揹著畫夾徘徊在駙馬府前。昔日富麗堂皇、車水馬龍的駙馬府已人去樓空,悽清冷寂。唯有那滿園的牡丹年年盛開,渾然不知這人間悲慘的一幕,不知隔牆徘徊的少年的傷心欲碎。

五年後,公主的父親登基稱帝,他要把女兒的屍骨遷葬乾陵。乾陵是大唐的皇家陵園,安葬這裡,便是皇帝賜給死者的最高榮譽。作為父親,現在能給女兒的最大安慰僅僅如此。

此時的少年已成蜚聲長安畫壇的名家高手。他得知公主遷葬的訊息,心情激動萬分。他主動請纓,被欽定為公主墓壁畫的主筆。

少年在人間尋你千百度,你在何處誰人知?公主的地下宮殿,他要讓你在此永遠駐足,永遠停留在他可知的地方。這是榮耀的聖土,他想讓你分享這份尊貴榮華。他想給你的一切,人間無人送達。現在他能給你的,就只有這份地下的皇家虛名。

永泰公主墓主體已成。少年和數位畫工挎畫袋騎快馬,從長安飛馳而來,別的畫工攜帶著數百張畫稿,而少年的腦海裡只閃現著你的倩影。他要用無聲的筆說出他的夢,他的思念。

公主墓的墓道里燈火通明,少年選定前墓室的東壁,這個最顯眼的地方,他要讓你在此永遠停留,他要讓他的思念永遠在此寄託。在畫你的日子裡,少年的眼中常含淚水,你與他相見時每個動作,都在他的腦海裡不斷地分解,合成。你款款而來的卓雅風姿,你倒水沏茶的嬌柔可愛,你遠去的曼妙背影,都讓他恨自己的手拙筆鈍,恨自己不能活靈活現、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地表現想象中的你。他每一筆的勾勒既痛苦又興奮。每一筆下去,他都感覺到與你更近一步。往日的天涯海角即將變成近在咫尺,亢奮讓他數日無眠。

那一天,朝霞披滿乾陵的山巒,墓道里仍燭光搖曳,你終於清晰地出現在牆壁上。你雖為宮女,手執玉杯,可你的氣質,你的神韻,儼然一位公主。少年又在你的周圍畫了數位宮女,她們圍繞著你,簇擁著你。既是公主,怎可伶俜獨立?你的坐立行走,你的寢食穿衣,當有人照顧,有人侍候。少年看著你平靜而憂傷的眼睛,看著你玲瓏俏麗的面龐,看著你身軀微側、欲行欲立、線條突顯、衣帶欲飄的倩影,不禁潸然淚下。在少年的淚光中,你已成為千年後美女們塑身的典範。

那一刻,中國壁畫史上一幅名作被永遠定格在大唐永泰公主墓的東牆上,這是大唐贈給我們的一份厚禮。那位少年是閻立本,不,他是唐太宗時期的大畫家,安葬永泰公主是公元700年左右,他已去世。那位少年是吳道之,他是唐玄宗時期的御用畫家,公元700年左右他正值年少,對,“吳帶當風”,就是他,他就是那位少年,後來成為大唐畫壇的一代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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