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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一切都亂糟糟的，誰能代表得了誰？

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卻常困在枷鎖之中。自以為是其他一切人的主人，反比其他一切人更是奴隸。

人類自己製造出來而又制約著人類自己的一切秩序，在這裡都不起作用了。

權威已不復存在了，野蠻的生存競爭的法則最大限度地支配著這幫絕望的人們。

每個人都有權力宣稱他代表別人，而每個人實際上都只代表他自己。

在這種時候，每條生命的主人只能對他自己的生命負責。

汪華喜無疑是最聰明的，不再去和黃毛爭執，悄悄退縮到人群中，耳朵又支了起來，鼻子又嗅了起來。他要判明那些危險的氣息，迅速躲開去。

因為他想到了僥倖逃生後的漫長日子，所以不能做得太過分，不能落得一個高麗棒子趙成日的下場。

扭著田義富的幾個傢伙都在和黃毛爭：“你小子張鬥（出風頭）啥？憑什麼代表俺們？”

“對，誰推舉了習中志？真雞吧邪乎（不正常）？

。

“ 太他媽的扯蛋（胡說八道）了，反正俺們沒推舉習慧志！”

“ 他不是打死也不向日本人投降嗎？”

黃毛耐心解釋道：“習中志是去談判，不是投降，把田義富送到日本人那裡，換來大家平安！”

扭著田義富的幾個傢伙不信，大聲嚷嚷：“你小子的嘴，騙人的鬼！”

黃毛揮拳打倒一個傢伙，大吼著：“都給俺上，繳了這幾個人的槍，把他們也送給日本人去！”

一場混戰旋又開始了，雙方撕巴到一起，拳打腳踢，亂成了一鍋粥，叫罵聲，哭喊聲和肉與肉的撞擊聲響成一片。

在混戰之中，黃毛、習中志一幫人將田義富搶到了手。他們撇開手下那幫依然在混戰的弟兄，拖著田義富沿著暖泉巷向外走了幾十米，而後，鑽進了通往一三六煤窩的上山巷子。

義氣是一種感覺，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感覺。田義富這才明白了他們的意圖，感動得熱淚雙流，幾乎嗚咽出聲：“黃毛，老習，今日可多虧了你們……”

習中志道：“白（別）說這些沒用的屁話了！快！找個地方貓起來，白（別）讓那幫王八蛋發現了！”

黃毛也說：“對，快，貓起來，從現在開始，你不能露面了！日本人不殺你，那幫雜種也得殺了你！”

“走！咱們快走！”

他們爬上山，穿過一三六煤窩，來到了老習和黃毛曾摸過的老洞前。

黃毛道：“老田，你就躲在裡面不要出來，俺和老習出去，日本人不會把人都殺了的，他們要的是煤，不是人命。只要俺們再到一三六。窩子下窯，俺們就來找你，給你送吃的，不管是一天、兩天，還是三天、五天，你都得挺住，千萬不要自己出來！”

田義富的眼睛又開始溼潤起來，抱住黃毛哭了：“黃毛，好小子！俺對不起弟兄們，你……你一槍打死俺吧！”

黃毛狠狠打了田義富一個耳光：“老田，你咋這麼沒出息！要不是因為你讓人佩服——男子漢大丈夫，俺才不救你呢！”

老習也說：“對，就是死，咱們也要死得風風光光！你要真這麼窩窩囊囊地死了，就是個孬種，俺老習也要咒你！”

田義富道：“可俺躲在這裡，那五六百號弟兄咋辦？你們咋辦？”

習中志道：“這你不用管！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你沒看到那幫混蛋已經打算向日本人投降了嗎？他們的狗命才用不著咱們操心哩！”

“老田你真是的，自己都顧不了自己了，還要顧別人？”黃毛也批評道。

這句話轟的一聲，打進田義富的腦海裡，想起剛才工具房門口的一幕，在一剎那間，他心裡像害了幾場病，幾場變換，幾場虛驚，還有幾場破碎虛空，萬劫輪迴。

這一天，也不知道忍受了多少次譏笑，惡毒的諷刺，對他一生中是一個極大的靜思，極巨的磨練。

他一手握住了黃毛的手。

手是熱的。

心也是。

黃毛及時握住了田義富的手。

習中志也抓住了田義富的手。

田義富捉住了習中志的手。

一下子，他們全都熱了。

心熱。

暖了。

因為英雄相惜、好漢互重。

這才是比“結義”更“結義”的“結義”，一種不計較利害，可共生死患難，不許人誤解，不容人誣衊，不怕人見笑的情義。

老習和黃毛雙雙告退，臨走時，老習手中的鐵鎬給他留下了。

田義富猛然想起自己面臨著一個比死更困難的問題，那就是如何活下去。

他只有忍耐。

──忍耐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忍耐就是痛苦，一種很少有人能瞭解的痛苦。

一個人，若是學會了忍耐，那世上還有什麼痛苦能打擊他？

你能忍受別人無法忍受的痛苦，也能承受別人無法承受的打擊。

只有失去一切，你才能明白自己的力量和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