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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他為老不尊》作者:胤爺

《皇帝他為老不尊》

作者:胤爺

《皇帝他為老不尊》作者:胤爺

簡介:

禮部侍郎幼女江晨曦知書達理,才華橫溢,一朝入選東宮,奈何三年無所出,被太子休棄,淪為全京城笑柄。江晨曦不願連累家族,自請削髮為尼,常伴青燈古佛。三年後,太子新晉側妃,帝京第一美人前來庵堂捐贈。她被扣上一頂衝撞太子妃大不敬的汙名,被強行毀容。此時江晨曦才知曉她的模樣與新晉側妃有些相似。第一美人舉扇嬌笑,挺著孕肚,弱柳扶風,吐出來的話毒如蛇蠍,“辛苦姐姐曾替我伺候承翊三年,如今我有孕在身,還請姐姐體諒。”江晨曦霎時紅了眼,原來她一直被人當成替身三年。因無藥治臉,感染炎症去世前,她恨自己一場付出餵了狗,若有機會重頭再來,一定剜了那對狗男女的眼!得老天爺眷顧,江晨曦重生回到被休棄前半年,她一咬牙,跑到近郊溫泉水莊抱太后大腿,主動伺候太后沐浴,有意露出手臂上的守宮砂。誰料沒等到太后,先把當今聖上招惹了。她:……就挺突然的。蕭詢厭倦後宮變著花樣爭寵的妃嬪,半年不入後宮,某日沒帶內伺,賴在溫泉水莊偷閒。目光無意間掃到屏風後婀娜多姿的身影,女子右臂上的硃紅色守宮砂時,他下意識沉了臉,眸光不經意掃到對方嫩白的小腿時,他忽然來了興致。當聽到對方自稱‘臣媳’倆字時,蕭詢眼神波瀾不驚,心裡則把自家老孃問候了幾遍。為老不尊,妄想拿兒媳詐他。

精彩節選:

當晚,太子府。

蕭承翊晚間歸來,府裡管家張福告知,“殿下,曦妃娘娘還未下山,送信來說還要在山莊再住幾日。”

下月初要祭祀天地,蕭承翊近日忙得腳不沾地,未宿在府裡。

江晨曦未歸,蕭承翊並未當回事,他頷首,“知道了。”

蕭承翊平時住在自己的東輝園,與江晨曦分院而睡,除卻重要場合見面,夫妻二人相敬如賓。

院子裡伺候蕭承翊的丫鬟清一水的長相普通,倒不是江晨曦小氣,插手過問伺候蕭承翊的人選,自始至終,太子府邸管家權都不在江晨曦手裡。

張福見狀,見怪不怪,他自小跟隨在太子身邊,太子心尖上住著一個人,那人可不是太子妃。

清茗苑那位沒福氣,白佔了太子妃頭銜。

兩日後,江晨曦辭別太后,帶著映雪和蘭英打道回府。

門房早在第一時間迎上來,倒是管家張福看人下碟,不甚熱情地招呼,“曦妃娘娘,您回來了,今日晚膳想用些什麼?小的現在就派人去通知膳房備上。”

張福是蕭承翊身邊的老人,蕭承翊曾在東宮時,張福就是料理內務的一把好手,後隨蕭承翊一起搬入太子府。

江晨曦與蕭承翊成婚三年,一直不得寵,太子府邸的下人們自然對她也不夠尊敬。

即便知曉她背後有太后撐腰,也沒把她太當回事,畢竟她‘端莊大方、賢良淑德’名聲在外,向來又不與下人斤斤計較,自然有不長眼的蹬鼻子上臉、捧高踩低。

換做以前,江晨曦從太后那裡回來,會點一份白粥配醬菜,吃得清淡一些。

但她身邊的蘭英和映雪會跟著受罪,當主子的不強勢,立不起來,她身邊貼身伺候的丫鬟們也不受人待見。

“那就勞煩張公公代為通傳,四喜丸子、平京烤鴨、蝦仁餛飩,對了,再來三道點心,糯米圓子油炸沾紅糖,晚些時候直接送入清茗苑。”

張福本以為照常又是白粥配醬菜,誰料江晨曦一反常態,一口氣不停歇地點了五六道菜,還都是硬菜。

他嘴巴微張,到嘴邊的話又噎了回去:“……”

江晨曦砸下一堆菜名,隨後不再搭理怔忪當場的張福,在蘭英和映雪的攙扶下,施施然離開。

回到清茗苑,蘭英才敢小聲偷笑,“主子威武!我還頭次瞧見張公公的臉像鍋底灰吶!”

映雪也跟著笑。

江晨曦勾了勾唇角,“以前委屈你們倆了,從今日起,你們想吃什麼就藉著我的名義點菜,誰敢說閒話,就告到我面前,我替你們做主。”

蘭英和映雪相視一笑,隨後立馬作揖道謝,“謝主子賞賜!”

江晨曦倒不是故意給張福下馬威,她是真的餓了。

這幾日,她白日裡幫忙招待家族一眾姊妹,晚上還得抽空對賬簿,忙得很。

趁著晚膳還沒好,江晨曦先去洗漱一番,用過晚膳後,她令蘭英守在外間,不讓閒雜人等進來,她則領著映雪繼續算賬。

她當年被抬入東宮時,帶來的陪嫁產業不算多,平京鬧市的幾處店鋪,外加京郊外的幾畝薄田。

薄田租賃給藥商種植藥材,每年收入不足紋銀三十兩,逢年過節都被她用來打賞下人。

倒是那幾處店鋪每月收入可觀,但期間她也花了不少,滿打滿算眼下還未存滿一千兩。

光靠太子妃的每月份利,哪夠開銷的?

洛陽紙貴誠不欺我。

說來若不是死過一次,她哪裡知曉她一直心心念唸的丈夫面目竟如此可憎,她拿私房錢貼補府裡,他倒好,拿錢買旁人笑。

既然如此,他不仁,就別怪她不義。

在溫泉山莊這幾日,她徹底想通,趁和離前,多攢點銀子,無需替蕭承翊節省,和離後衣食住行都需銀錢支撐,不妨先從太子府邸實施,不該賞賜的不賞。

太后賞賜的珠寶玉石全部登記在冊,觀賞性物件帶不走,小到手串金釵通通歸攏起來,待離京那日悉數帶走,斷不能便宜了那盧氏。

“映雪,從明日起,每月我的份利不再額外充入府裡,布匹絹絲你直接拿去成衣店裡寄賣。”

“此外,停了北街巷那裡每月瓜果供應,挪出來直接送至清吏司。”

禮部侍郎府邸坐落於北街巷,至於清吏司,則是江晨曦一母同胞大哥江晨宴任職之處。

映雪隱約察覺江晨曦的用意,聰慧地不多舌,“喏,映雪定當竭力辦妥。”

當晚,蕭承翊未歸,說被皇上留宿在宮裡。

江晨曦習以為常,隨手示意外間通報的人離開。

平日裡專門負責通傳太子動靜的小內伺眼巴巴地盯著守在門口的蘭英,舔著笑臉,不信邪地追問,“蘭英姐姐,娘娘沒別的事吩咐了麼?”

蘭英手裡提著燈籠,沒好氣道:“還杵這作甚!倘若有閒,不妨幫我把院子裡的燈都點上。”

小內伺笑容一僵,又憋不住頻頻望著屋內,最後在蘭英的催促下,皺著眉頭跑了。

奇了怪了,今晚太子妃怎麼沒打賞他?

三日後,太后下了一道懿旨,都水監主簿江如忠嫡女蕙質蘭心、溫良恭儉讓,特賜婚給忠勇侯府小侯爺。

太后紅娘做到底,還令欽天監擇了良辰吉日,定在今歲拜月節後完婚,正好給足兩家籌備婚禮時間。

江、王兩家結親的事來得突然,一石激起千層浪,惹得平京世家貴婦們心生僥倖的同時又心緒不平。

一個區區從八品的江家嫡女,何德何能攀附上超一品侯府。

但凡不蠢的人都能猜到其中有太子妃的手筆,她們當面不敢置喙,背地裡說三道四,暗罵江晨曦不厚道,把自家族姐推入火坑。

吃相未免太難看。

至於江如忠那邊,太后指婚,小侯爺家世比江家好,他們江家高攀了王家,江氏夫婦心裡偷著樂呢。

同一時間,北街巷,侍郎府邸。

江晨曦繼母小曹氏近日不痛快,白日在外人面前沒有顯現出來,一入夜,江如海沐浴回房,她忍不住翻舊賬。

“養不熟的小白眼狼,她待字閨中時,府裡吃的穿的用的,我都先緊著她來,眼下到好,忠勇侯府這樁婚事,偏落到二房頭上,小丫頭片子壓根就不知道惦念她的姊妹!”

“慎言!”江如海撩起外袍,瞪了一眼嘮叨抱怨的小曹氏,“晨曦是太子妃,怎允你一介婦人胡亂評價?!”

小曹氏仗著孃家有功,自身貌美如花,臥房裡可不會憋著氣。

她此刻見江如海維護江晨曦,氣得柳眉倒豎,“你就偏心吧!我倒要看看,她會不會記著你這個親爹!”

擱之前,江如海還能耐心勸一勸,今日在朝堂上為公事煩心,又被上峰同齡話裡話外打探,江如海也被激起了火氣。

“行,那我與你掰扯一二,首先,這是太后下的懿旨,那天曦兒把家裡的姑娘都叫了過去,沒有偏頗,太后也對江家的未婚女郎一視同仁,領著她們賞花遊園泡澡,還額外打賞了不少金銀首飾——”

“再者,看上蕙蘭的是忠勇侯老夫人,曦兒可做不了徐老夫人的主!”

小曹氏不信,梗著脖子道:“話雖如此,你怎知她沒有在背後推波助瀾?我家玉兒哪比不上蕙蘭?要相貌有相貌,琴棋書畫也樣樣在行。”

“婦人之見!”江如海氣得一甩袍子,“說你精明,你又犯蠢,玉兒那性格進不了將門之家,也拿捏不住那王家一眾婦孺,蕙蘭嫁過去是最好的,這孩子聰慧穩重。”

小曹氏不服氣,但不得不承認江如海說得對,他們家玉兒嬌生慣養,天真爛漫,哪裡見識過後宅的腌臢事。

最後,她嘟囔了一句,“這次就算了,下次再有這種好事,你當爹的,得好好幫著看看,別任由她做主。”

江如海見小曹氏服軟,火氣也降了下來,他沒好氣地揮了揮手,“安置吧。”

江晨曦沒管外面的風言風語,心情甚好地帶蘭英出門,直接去了三元坊的金玉樓。

天子腳下,繁華昌盛,坊市眾多。

三元坊乃平京名聲在外的金銀玉器一條街,金玉樓店鋪不大,位於街尾,一棟二層小樓,勝在花樣新穎,價格公道、童叟無欺,每日客流不斷。

金玉樓是江晨曦的陪嫁產業之一,平日裡交給專人打理,她閒暇時只負責提供些金銀玉器圖樣,月初對賬本,僅此而已。

太后誕辰即將來臨,江晨曦命樓裡的老師傅精心打了兩幅鐲子,今日特來挑選。

江晨曦先把太后的生成禮物選好,又對了會賬本,午膳時分,她遣蘭英去了隔壁食肆打包一碗野菜餛飩。

草場鶯飛季節,郊外野菜茂盛,用來調餡料包餛飩正好。

兩本賬簿對完,眨眼迎來日落時分,紅霞漫天。

屋簷下,一群白鴿從遠處飛過。

江晨曦放下賬簿,起身踱步至窗前,她伸手敲了敲窗,不一會兒,一隻灰毛腦袋的信鴿飛來,停駐在窗欞上。

她手心朝上,翹起食指,灰毛腦袋熟門熟路地落在她指腹上,低著腦袋,紋絲不動。

江晨曦揉了揉鴿肚,忽而手指一頓,鴿子左腿上綁了一根不起眼的灰褐色短管。

她猶豫片刻,喃喃自語,“你走吧,可別害我。”

灰毛彷彿聽懂了她的話,朝她歪了歪腦袋,而後拍了拍翅膀,真的飛走了。

瞧瞧,她統共餵了兩次這灰毛鴿子,都把這鴿子養熟了。

她枉費三載時光,連個男人都養不熟,無能。

寧川前往平京的官道上,一輛馬車並四騎護衛正快馬加鞭由遠及近奔來。

馬車內,一身穿粉色襦裙的妙齡女郎握著手裡的信紙,瞧著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望眼欲穿。

圓臉小丫鬟愁容滿面,“小姐,您不告而別,老爺知曉了,指不定要派人來平京——”

“閉嘴!”妙齡女郎神色一變,美眸裡一閃而過厭惡,“有我娘替我遮掩,只要爾等不隨意洩露風聲,我爹爹豈會知曉?”

圓臉小丫鬟被自家小姐訓斥一通,不敢再多舌。

妙齡女郎低頭展開信紙,信紙上的字跡俊逸灑脫,她反覆瀏覽不下千遍,幾乎能倒背如流。

不管那些夢是否是真的,抑或是預兆,她既已夢見,豈能坐以待斃?

三年時間太久,變數太多,正好趁著堂哥盧春山在平京開船坊做生意之際,早點上京,早做安排。

暮色四合,江晨曦回到府裡不久,蘭英從院子裡踏進來,一臉忐忑不安,“娘娘,殿下回府了。”

江晨曦臉不紅心不慌,穿著寬鬆的鵝黃長袍,端坐在梳妝檯前,任由映雪替她擦拭剛洗淨的長髮。

如果是府裡其他下人通傳,意味著蕭承翊並不會踏入清茗苑,此時由蘭英來傳,想必是受了蕭承翊本人的差遣。

想讓她嚮往常那樣主動去前院見他,想得忒美。

經歷過夢裡那些事,她對蕭承翊的感情逐漸淡化,一夜之間消失不太可能,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到底是她情竇初開時,一眼喜歡上的人。

“蘭英,你去告訴殿下,就說我累了,倘若殿下有要緊事相商,便懇請他移駕至清茗苑。”

蘭英與映雪面面相覷,她們家小姐怎麼了?不是一直期盼能和殿下多相聚?

蘭英滿肚子不解,映雪朝她眼神示意,令其不要多舌,蘭英只好按捺疑慮,應諾離開。

待蘭英走後,映雪拿起梳篦替江晨曦梳理擦乾的長髮,試探地問,“主子,要不要奴婢給你重新梳妝?”

“不用,就這樣披著。”

江晨曦知曉映雪擔心什麼,安撫道:“殿下不會過來,即使他過來,那又如何?他還能治我失禮之罪不成?此處是內宅居室,又不是殿前。”

映雪無言以對,相反還覺得她家娘娘辯駁得句句在理。

一刻鐘後,蕭承翊披著一身冷霜踏入江晨曦居住的清茗苑,他還未來得及換下進宮穿的朝服,行走間似乎有些氣急敗壞。

江晨曦一抬眼便捕捉到蕭承翊眼裡一閃而過的嫌惡。

當今聖上英武非凡,已逝皇后美若天仙,蕭承翊繼承了二人的優點,端的是一表人才,否則江晨曦上輩子也不會對其一見鍾情,一見難忘,以至於最後鬱鬱而終。

聖上是出了名的冷麵帝王,賞罰分明,治下嚴謹,據傳甚少貪念美色,可惜聖上的好品德,眼前這位並沒有遺傳到。

出嫁前,江如海告誡她伴君如伴虎,帝王心思難猜,太子是一國儲君,她在太子府切不可恃強凌弱、更要恪守本分。

一個月前,蕭承翊若是主動來清茗苑找她,她定然會欣喜、激動,期盼能和他多聚一刻。

此刻?

抱歉,她只想拿刀劃破他偽善的臉。

江晨曦沉住氣,施施然起身,例行躬身問安,“不知殿下駕到,妾身有失遠迎,還請殿下責罰。”

語氣不鹹不淡、不冷不熱,規矩無差錯。

蕭承翊貼身太監黃三全眼珠轉了轉,他慣會察言觀色,瞅著屋內氣氛不對,他沒敢跟進來,還不忘示意門口伺候的丫鬟們下去。

小丫鬟們見狀,魚貫而出。

蕭承翊環視一圈,視線落在披散著長髮,穿著不甚體面的江晨曦身上。

他面露譏諷,眸光冰冷,語氣寒涼,“小侯爺的婚事,你在祖母面前推薦你江家族妹,是也不是?”

江晨曦眸光一變,心裡冷笑,喲,興師問罪來了。

忽而醍醐灌頂,混亂的線團慢慢理清,許是她的軌跡發生改變,從而讓一些端倪提前冒了出來,原來這時候,蕭承翊就和盧柳在她眼皮子底下勾搭起來!

她上輩子蠢得要死,一點兒都沒發現。

女子出嫁從夫,蕭承翊貴為一國太子,若無意外將來勢必榮登大寶,他想要納人進府,她無權過問,只要帝后恩准就行。

待到那日,她自然也能做到以禮相待,恪守規矩,但眼下盧侍郎家的那位庶女卻不行。

她心眼小,容不得愁人在自己的地盤上作妖。

太子殿下突然發難,蘭英和映雪面色倏地一變,倆人立即跪下求饒。

“太子殿下息怒——”

“蘭英、映雪,你們先出去。”

江晨曦出聲阻止她們,示意她們先出去,蘭英躊躇不敢,映雪見太子殿下不曾阻攔,忙拉著蘭英,疾步躥出房間。

迄今為止,這是蕭承翊第一次質問她,往日相敬如賓,半句廢話都沒有。

許是仗著太后撐腰,江晨曦竟也不怕蕭承翊發怒,她不卑不亢,沒急著回話,移步至圓桌旁,替自己斟了一杯茶。

一杯涼茶下肚,她腦子冷靜了些許,“殿下,你是以什麼立場來問我?”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強,京城世家貴婦都以為江晨曦耍的是陰謀,其實不然,她玩了一手陽謀。

她大大方方提了出來,太后應允,江蕙蘭同意,忠勇侯老夫人欣然歡喜,還狠狠陰了一把盧家人,可謂一舉多得。

立場?

江晨曦的態度、應答方式皆令蕭承翊驚訝,他印象中,江晨曦幾乎從未與他紅過臉,更不用說眼下略帶強勢的語氣。

成婚三年,蕭承翊不曾正眼瞧過她,印象中,她安靜內斂,而眼前的她,彷彿換了一個芯子,敢公然與他叫板。

暫時忽略心裡一閃而過的詭異想法,他開門見山追問,“你可知小侯爺有喜歡的人?你這樣亂點鴛鴦——”

“殿下,臣妾糊塗了。”

江晨曦不疾不徐截住蕭承翊的話茬,“那天在山莊,徐老夫人當著太后的面,親自表明小侯爺沒有婚約物件,也無心儀的女郎,還說平京豪門貴胄嫌棄王家寡婦多,沒有哪家千金願意把掌上明珠嫁過去,遂懇請太后做主指婚。”

“太后讓我列出平日裡較為熟絡的未婚女郎名單,我依言把人列了出來,僅此而已。”

話雖如此,江晨曦依然撇不開嫌疑。

蕭承翊指出其中破綻,“那為何單是你們江家姊妹?”

江晨曦眨了眨眼,瞬間淚盈於睫,淚珠要落不落,“殿下,臣妾冤枉,徐老夫人曾經看中的幾戶京官千金,都曾當面拒了媒婆,我的兒時玩伴都在青州,一時半會兒讓我列人選,我只能委屈我江家女郎。”

蕭承翊自然知曉整個流程,山莊裡有他安排的眼線,“你為了江家,沒在其中撮合?”

江晨曦失笑,“殿下高看我了,我既不是我堂姐的父母,也不是媒人,更與小侯爺只有一面之緣,何來撮合一說?”

“再者,我比誰都希望我的族姐族妹婚事順遂,姻緣美滿。”

言外之意,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婚約不見得好,就好比,她和他。

蕭承翊一噎,一時間反駁不了江晨曦。

他定定地瞧著她,似要窺視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江晨曦視線不躲不閃,故作楚楚可憐地回視他。

原來,對一個人放下執念後,真的很容易,只不過是以生命的代價換來的清醒。

女子眸光沉沉,態度不卑不亢,又一副被人冤枉,滿臉委屈模樣,竟叫蕭承翊一時間找不出她的破綻。

最後他甩袖離開,離開前拋下一句話,“今晚倒是小瞧了曦妃,口才如此了得。”

“小姐,太子殿下有沒有為難你?!”蘭英倆人一進來,就迫不及待地圍著江晨曦問長問短,生怕她們小姐受了委屈。

江晨曦搖了搖頭,“無妨,太子雖不喜歡我,卻不會對我動手。

作為丈夫,蕭承翊不合格;作為太子,蕭承翊勤勉,恪守職責,甚少打罵府裡的下人。

再者,不看僧面看佛面,她爹再不濟,好歹也是禮部侍郎,不是白拿俸祿的。

蘭英小聲嘆氣,“我家小姐這麼好,太子殿下為何——”

“蘭英,慎言!”映雪即刻制止蘭英,打發她去倒水,別惹小姐傷心。

蘭英自知失言,小心翼翼地瞥向江晨曦,“小姐,對不起,奴婢——”

“這世間,不是我好就該所有人都愛慕我的。”江晨曦伸手揉了揉蘭英的腦袋,打趣道:“現在說得再多,你也不明白,待將來你自己遇到便能體會。”

想當初,她一腔心意,卻付之東流。

期間,太后與江如海也曾隱晦提醒她,讓她主動點,女兒家溫柔體貼,自然能使夫君滿意。

可她主動那次,還未來得及寬衣,蕭承翊便冷著一張臉,嘲諷她,“江氏,我對你沒感覺。”

無疑是狠狠傷了她的自尊心。

自那以後,她的熱心腸被他的冷漠一點點冰凍,不敢再亂來,只能靜靜守著他,指望有朝一日能得到他的青睞。

而今,她只想找機會與他和離,離他遠遠的,和離之後,回到外祖家所在地青州,她守著鋪子,不用伺候男人,瀟灑過下半生,妙哉。

蕭承翊帶著一身煞氣踏進前院。

黃三全機靈地斟茶,“殿下,膳房那還備著夜宵,要不要奴才——”

“不用,去叫人備水,我要沐浴。”蕭承翊無甚胃口,一想到適才江晨曦一反往常的態度,他心底隱隱萌生出一股揮之不去的躁意。

像是一直不以為意的人忽然脫離了把控,朝著未知的地步發展。

等等,哼,指不定又不是江晨曦耍的詭計,以為如此就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簡直痴人說夢。

“好嘞,奴才現在就去。”黃三全身形伶俐地躥了出去。

蕭承翊走到書桌後,背靠椅子,他伸手擰眉,心裡計算著時日,忽又展顏一笑,短則十日,慢則月餘,他就能見到柳兒了。

這夜,蕭承曦輾轉反側,江晨曦一夜好眠。

翌日,江晨曦獨自用完早膳後,便令門房備車,領著映雪蘭英去京郊的御苑,大哥江晨宴近日在御苑當值。

江晨宴任職於禮部主客清吏司,六品主事,專門負責招待外邦使節。

三月下旬乃是大周天地祭祀,每年祭祀前夕,番邦使節皆趁此機會進京,美其名曰進行禮儀習俗交流,實則不乏締結秦晉之好意圖。

上輩子,江晨宴被人陷害,扣了一頂通敵叛國的罪名帽子,蕭承翊藉此要挾她,令她乖乖配合被休,她還不能向太后求情。

她削髮入了尼姑庵,父親江如海大概覺得她丟盡了江家的臉面,從未去庵堂探望她,江晨宴被髮配至甘州,也沒法來幫她。

繼母小曹氏壓根不顧她的死活,以至於她被盧柳劃花了臉,在尼姑庵裡自生自滅。

憶起前塵往事,江晨曦心思沉沉,映雪聰慧機靈,摁著幾度想開口的蘭英,一起繡帕子。

期間,她們在城門口遇見一行人打馬遊街。

南城門人流如織,喧鬧不停。

江晨曦回過神來,無意間眺望窗外,瞧見打頭的男子效仿文人墨客,寬袍加身,腳踩木屐,手裡摺扇一搖一晃,笑聲狂放不羈,一派風流。

天氣剛回暖,古語有云過了端午,才把寒衣送,此人迫不及待換上夏日著裝,夠拼。

江晨曦蹙眉,怎瞧著那人面相越瞧越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蘭英見狀,循著江晨曦的視線瞥過去,臉色頓時一僵,沒好氣道:“盧家宗族子弟整日打馬遊街、遊手好閒,前些日子還搶了好幾戶良家女子——”

蘭英是包打聽,一旦開口便噼裡啪啦說個沒完。

“盧家?哪個盧家?”

平京官宦人家眾多,朝廷裡盧姓的官員不少,江晨曦一時半會兒沒把人往工部侍郎那方面想。

映雪也認識此人,幫忙解釋,“小姐,此人叫盧春山,工部侍郎盧大人是他的二叔,他在平京經營好幾家船坊,平日裡專門結交攀附權貴,奴婢和蘭英之所以知道如此詳細,蓋因盧春山搶了莊子裡王媽媽的閨女,後又將人始亂終棄。”

映雪口中的莊子是她繼母小曹氏的陪嫁。

“王媽媽告到繼夫人那裡,據說繼夫人沒幫忙,拿十兩銀子便把人打發走了。”

江晨曦挑眉,盧侍郎的侄子?

平京竟然如此小,竟被她偶遇盧柳的堂哥。

十兩銀子堵口,呵,太平盛世下掩藏著多少魑魅魍魎。

一個時辰後,京郊御苑近在眼前。

江晨宴得到訊息,早已恭候在御苑大門口,見到太子府的馬車,忙言笑晏晏迎上來。

“微臣叩見太子妃娘娘——”

江晨宴為人憨厚老實,對待家裡幾個庶妹也一視同仁,對自己親妹更是疼如珠寶。

“大哥快請起,一家人不必多禮。”江晨曦今日特地穿了騎射裝,不用映雪攙扶,縱身一躍,跳下馬車。

她重生回來那日,便已於江晨宴見過面,遂才知曉江晨宴近日在御苑當值。

蘭英映雪紛紛朝江晨宴行禮,蘭英活潑,笑言:“大公子,我們主子擔心你在御苑吃不好,特地令我們打包許多美食過來!”

“謝謝娘娘一番好意——”御苑有駐軍把守,外人面前,江晨宴不敢放鬆,始終與主僕三人保持一定距離。

兄妹二人近七八日未見,難免有許多話要聊,江晨宴笑著把主僕三人向裡引,他近日常駐御苑,在此有專門的值房。

映雪蘭英與江晨宴身邊的僕從馬六在門房外候著。

值房裡,兄妹倆從家長裡短聊到江蕙蘭的婚事,話題一轉,又說到江晨宴下旬與人相親一事,事無鉅細。

江晨曦太子妃身份擺在那,平京官媒踏破江家門檻,想要給江晨宴做媒,妄圖與當今太子沾上關係。

“妹妹不要取笑哥哥,崔太傅家的千金,大哥不敢高攀。”

倒不是江晨宴妄自菲薄,崔太傅歷任三代帝師,德高望重,崔家小姐崔琳琅才貌雙全,有平京第一人美人之稱,配皇孫貴族也是不屈的。

江晨宴偶然助人為樂,恰巧被助之人乃是崔府後宅女眷,崔太傅下旬生辰,江晨宴受邀在列。

“大哥無需妄自菲薄,俗話說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上輩子,江晨宴與崔琳琅有過幾面之緣,不過有人從中作梗,江家未能順利與崔家結親,江晨宴被流放,崔琳琅遠嫁外地,據傳對方是崔太傅的得意門生。

江晨曦察言觀色,江晨宴顯然是欣賞崔琳琅的,只是不知崔琳琅作何想法。

崔琳琅不是她堂姐,她無法借勢拿人,此事還得從長計議,當務之急,她得想法子替江晨宴避開那場奪命的飯局。

當然,她也知曉,飯局只是推波助瀾,若能一勞永逸解決,待她離京後才能無後顧之憂。

閒談一番後,兄妹倆離開值房,去了馬場,江晨宴親自挑選,替江晨曦選了一匹棕紅色的母馬。

“小妹怎的今日有閒暇來騎馬?往日大哥約你,你幾乎都託辭回絕。”

江晨曦兒時在青州,外祖父家的幾個表哥經常教她騎馬,江晨宴自然知曉這些事。

他作為兄長,不便常跑太子府邸,太子雖是他妹夫,但他們夫妻感情之事,他不好插手,只借著騎馬邀約,好讓小妹出來散心,不會鬱結於胸。

江晨曦圍著母馬打轉,先讓母馬熟悉她的氣味,胡謅道:“春暖花開季節,當適合踏青郊遊。”

平京到青州,坐船要月餘,倘若一直乘坐馬車也睏乏,騎馬有備無患,一旦遇到攔路匪患,她還能拆了韁繩騎馬逃脫。

近四年沒騎馬,在江晨宴的悉心教導下,江晨曦先溜達了幾圈,慢慢找回感覺後,她獨自賓士在馬場裡。

天高遼闊,白雲舒捲,馳騁在馬背上,沒有世俗煩惱,偷得一線喘息,若是能去一趟草原徹底放馬賓士,那大抵必能酣暢淋漓。

江晨宴守候了小半會兒,直到被同僚叫走,臨走前留下馬六在旁照應。

蕭詢到場時,一眼瞧見前方馬場里正縱馬馳騁、颯爽英姿的女郎。

女郎一身淡紅色胡服,勒出纖細的腰身,人瞧著弱不禁風,身體裡爆發出來的力量令人不能小覷。

他定睛細瞧,忽而眼裡閃過一絲訝異。

不待他開口詢問,身邊跟著的大理寺少卿曾少雲第一時間解惑,“太子妃娘娘騎術不輸大公主,太子竟未曾說過此事。”

姜德一非常有眼力見地上前,“皇上,可否需要老奴——”

“不可——”蕭詢收回視線,擺袖離開,“先來後到,不要攪和了她的興致,我們先去前邊。”

那日溫泉山莊浴池苑匆匆一見,本以為是隻受了驚的兔子,今日再見,哪還有那天受驚的模樣?分明是一隻翱翔天空的鷹。

曾少雲見狀,也識趣地撇開視線,跟著蕭詢離開。

江晨曦騎了幾圈就乏了,好久不騎,有點力竭,她下馬時腿肚子打顫,差點站不穩。

“娘娘,您沒事吧——”蘭英映雪見狀,第一時間衝上去攙扶她。

江晨曦笑著擺手,“無妨,累了而已。”

這三年,她平日裡只待在後宅料理太子府邸內務,輕活、重活都有人幹,養得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手無縛雞之力。

今日之後,她得把騎馬提上日程,每日定時練習才對。

去找江晨宴的途中,正巧遇到亭子裡坐著倆人,當今聖上蕭詢和大理寺少卿曾少雲。

前者她不想見,後者她更加不想見。

曾少雲是蕭承翊的舅舅,當年皇后選太子妃,她被選上,曾少雲功不可沒。

江晨曦腳步一頓,還不知做出如何反應,身邊的蘭英映雪已經有眼力見地下跪行禮。

“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歲——”

明知避不過,江晨曦硬著頭皮上前,躬身問安,“臣妾參見皇上,曾大人安康。”

蕭詢視線並未落在江晨曦身上,他在研究石桌上的棋譜,“平身。”

“呵呵,少雲今日一飽眼福!”曾少雲笑著點了點頭,“曦妃娘娘竟然會御馬,太子殿下卻瞞著我等,早知去歲賽馬節上,曦妃娘娘也該受邀參加,說不定還能一舉奪魁。”

“曾大人折煞臣妾了。”江晨曦低眉順眼,落落大方解釋,“臣妾兒時曾在外祖父家住過一年,家裡的叔伯哥哥們有空會教臣妾騎射。”

“原來如此。”曾少雲莞爾,打趣道,“哈哈,早知道該叫上太子殿下一塊過來。”

江晨曦配合地羞澀一笑,心裡則翻了個白眼。

蕭詢抬眸,眸光在江晨曦潮紅的臉上一閃而過,“太子妃今日怎有空來御苑御馬?”

稀鬆平常的例行問話,令人聽不出貓膩。

江晨曦頂著蕭詢迫人的視線,恭敬回答,“回稟皇上,臣妾兄長在御苑當值,今日他輪休,臣妾特來找兄長閒話家常。”

提及江晨宴,曾少雲開啟話匣子,“你不說我差點忘了,江主事的御馬功夫極好,待會兒曾某可要向他請教一二。”

江晨曦笑而不語,之後簡單問候幾句,蕭詢就放她離開。

待走至無人之地,江晨曦才敢大口喘氣。

伴君如伴虎,此話真不假。

意外遇見蕭詢等人,江晨曦歇了繼續遊玩的心思,她不敢多待,遂向江晨宴提出告辭。

江晨宴得知聖上親臨,自然也不便多留小妹,兄妹倆在御苑大門口簡短話別,隨後各自散開。

回程途中,天氣陡然轉陰,轉瞬間烏雲密佈,隨後下起暴雨。

御苑在平京郊外,有一段官道在修補,道路泥濘。

江平專心致志地駕駛馬車,儘量避開坑窪路段,奈何一時失察,左前車軲轆陷在泥坑裡,馬車頓時外斜,任憑江平拉拽韁繩、抽打馬尾,陷進去的車軲轆都未能出坑。

江平不顧暴雨跳下馬車,跪地求饒,“主子,奴才該死,馬車壞了。”

江晨曦掀簾,風急雨驟,雨水迎面撲來,她免了江平的過錯,“趕緊起來,再想想其他辦法。”

當年她從青州返回平京,外祖父生怕她被繼母欺負,把機靈又會武的江平賜給她當隨從。

她削髮入尼姑庵前,江平被她派到甘州,提前替江晨宴打點一切,順道留在甘州替她守護江晨宴。

突下暴雨本就與江平無關,他何錯之有。

“小姐,您安心坐著,奴婢下去瞧瞧。”蘭英待不住,率先撐開傘,跳下去幫忙。

江晨曦湊近窗欞,專注地瞧著倆人搗鼓,大抵運氣不佳,二人搗鼓半刻,眉頭緊皺,顯然一時半會兒修不好。

江晨曦面露愁容,荒郊野外遇大雨,馬車還壞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糟糕透頂。

值得慶幸的是御苑周邊甚少有宵小出沒,這裡又是官道,安全暫時無虞。

然而四人傻乎乎杵在原地等雨停也不是個辦法,此地距離御苑有段距離,折返回去不切實際,倒是離南城門不算太遠,騎馬約小半炷□□夫。

最後,江晨曦令江平解了韁繩,由江平騎馬載著蘭英先行回城去租賃新的馬車,她和映雪留在原地等候。

映雪覺得此舉不妥,“小姐,還是我和蘭英留在這裡,讓江平送你先回去——”

蘭英和江平也頗為贊同映雪的話,“主子!映雪姐姐說得對——”

“就按我說的辦。”江晨曦截住倆人的話茬,她自有用意。

映雪三人見勸說無用,只能聽令行事。

江平和蘭英走後,雨勢逐漸增大,幾息間,江晨曦的裙襬後背已然溼透。

映雪心疼地抱緊主子,生怕主子被雨淋溼又著涼。

四周荒涼,暫無躲雨之地,主僕二人共撐一把傘,風一吹,倒是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晨曦連打幾個噴嚏之後,一輛烏木色,四匹烈馬並駕齊驅的寬大馬車緩緩駛來。

聽到動靜,映雪扭頭望去,下一刻,她一臉驚喜,“主子!有馬車——”

姜德一眼尖,一下子捕捉到向他揮手的映雪,定睛一瞧,嘿,巧了不是?

姜德一勒令駕馬的侍衛減速,他鑽進馬車內稟告,“啟稟皇上,太子妃的座駕陷在坭坑裡,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修不好,老奴沒瞧見她的馬伕,眼下只有太子妃和她的侍女……”

車內寬敞,仿若縮小版的行宮,蕭詢這會兒正歪靠在矮塌上,手握卷宗,隨意翻看。

他抬眸,朝窗外掠去,姜德一有眼力見,即刻推開一扇車窗,隨後躬身避讓。

瓢潑大雨下,豔紅色的胡服早已褪去馬場上的風姿,成了霜打的茄子,年輕女郎被她的侍女摟在懷裡,渾身上下溼漉漉的,唇色發白,模樣難堪。

倒是巧了。

蕭詢沉思幾息,而後開口示意,“喚她們進來。”

“喏。”

姜德一親自撐傘下車,把江晨曦迎上來,幾番對話之後,他點了馬車後面跟隨的一騎護衛,留在此地等候通知江晨曦的馬伕。

“曦妃娘娘且放寬心,老奴定會派人把您的馬車修好,回頭給您送到府邸。”

江晨曦謝過姜德一,而後矮身跟在他身後進入車內,她低眉順眼,不敢隨意亂瞥。

映雪自覺留在外面,獨自縮在角落裡,不影響駕車的侍衛。

天子座駕寬敞,內裡陳設無一不精緻淡雅,花紋繁複的地毯隔絕了腳步聲,矮几上的燭火亮如白晝,堆疊整齊的書卷擺在矮几一側,一壺茶,一隻杯,一本攤開來的棋譜,昭示著車主心情尚可。

“臣妾參見皇上——”江晨曦眼角餘光只掃到一雙黑靴,視線不敢再往上,她戰戰兢兢磕頭行禮。

“免禮。”蕭詢輕飄飄掃了一眼跪趴在地上的女郎,近距離打量之下,她衣服已然全部溼透。

“怎地就你們主僕二人等在馬車旁?”

蕭詢隨口一問,江晨曦簡短回話,和蕭詢同處一室,她手足無措地端坐在入口處,腰背挺直,守著宮廷禮儀,車身晃動,她努力穩住身體。

蕭詢不愛用香,車廂裡只有清香撲鼻的茶香。

隨後便是一陣靜默。

江晨曦稍稍抬眼,表情錯愕,眼下光景,帝王又不是帝王,只見他倚靠在軟枕上,左腿支著,右腿伸直,手裡捧著一本殘卷古籍。

馬車晃盪,江晨曦瞧不見古籍上的字。

她心裡羨慕,好不悠閒。

怕打擾蕭詢看書,江晨曦秉持安靜,儘量不發出聲響,以免惹怒帝王。

姜德一悄悄瞥了一眼,暗香盈袖,若不是身份非比尋常,端是和美,他內心哂笑,暗忖自己多慮。

近一年,皇上都不愛入後宮,更別提美人在側。

須臾,許是察覺到江晨曦的拘謹,蕭詢頗為仁厚地說道:“不必太過害怕,朕又不是老虎。”

江晨曦窘迫,話不假,但公爹與兒媳同處一室,確實彆扭。即便還有第三人在,眼下場景多少有些於禮不合。

江晨曦胡服溼透大半,黏在身上極其不舒服,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噴嚏。

她:“……”

“臣妾失禮,懇請皇上恕罪——”江晨曦連聲道歉,尷尬地轉過身去。

蕭詢瞥向姜德一,眉峰微蹙,“是挺失禮的。”

江晨曦:“……”

姜德一二話不說跪下,頃刻領會帝王的眼神,伸手扇了自己臉頰一下,“瞧老奴蠢笨,還請曦妃娘娘見諒,這馬車裡並未準備女子衣物,倒是有一件聖上去年打獵時留下的鵝毛大氅。”

說完也不等江晨曦回話,兀自膝行走至右側,開啟抽屜,取出疊好的大氅。

“還請曦妃娘娘換上,千萬彆著了涼,否則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定然要怪罪老奴伺候不當。”姜德一把大氅遞到江晨曦面前,之後退出內室。

少了一個人,室內氣氛有些怪誕。

江晨曦依然不敢直視聖顏,只敢把目光落在繡在大氅上的金龍上,言不由衷道:“車內暖和,臣妾不冷……”

她胡服裡雖有內衫,但在聖上面前更衣,著實不妥。

“換上。”蕭詢不和她廢話,手指敲了敲矮几,“太后誇你泡茶手藝高超,朕給你機會,這茶泡的好,這大氅就賜給你了。”

江晨曦受寵若驚,蕭詢給了她臺階下,她若是再拿喬就不對了。

她稍抬視線,眸光落在蕭詢的衣襟處,語氣更加謹小慎微,“臣妾謝過皇上。”

蕭詢見她像只兔子那樣,一點又一點試探深淺,頗覺好笑,不過也難怪,除卻後宮妃嬪,敢直面聖顏的世家女子鳳毛菱角。

他偏過身去,“動作利落些。”

江晨曦見狀,迅速解開腰間繫帶,脫掉胡服,罩上鵝毛大氅。

她順勢擦乾淨手,摸了摸大氅,還別說,確實暖和了不少。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背後響起,蕭詢不由自主記起溫泉山莊浴池苑裡那一幕幕,眼神幾變,待聽到斟茶的聲音,他才緩緩轉身——

嚯,好大一株白菇。

女郎跪坐在矮几旁,整個人都裹在鵝毛大氅裡,她還把長髮綰了髻,用腰間的繫帶綁成圓鼓鼓的包,形象委實不好看。

江晨曦不知蕭詢心中所想,她直起身子,遞茶,“皇上,請用茶。”

蕭詢伸手接過,飲了一小口,上品的芽茶搭配溫泉水,喝起來與適才味道確實不同。

明明矮几上別無其他配料,奇了怪了。

他放下杯子,問她,“你在其中添了何物?”

江晨曦抬眸,對上蕭詢不解的眼神,近距離之下,她察覺到聖上比她想象中還要年輕,年歲瞧著似乎並不大。

沒道理,聖上他日理萬機,為國事操勞,合該蒼老憔悴才對!

江晨曦忙收斂起亂飛的小心思,微微一笑,“回稟皇上,臣妾沒添任何東西,只不過偷懶沒洗茶而已。”

世人飲茶大都愛洗茶,茶葉洗過幾遍,茶水味道就變了。

江晨曦偏愛不洗,待浮在水面的物質沉澱杯底,第一遍茶水味道著實比第三遍好。

“江晨宴是你大哥?”

這話問得稀奇,她先前在御苑已經回答過他,轉念一想,蕭詢或許在問,她與大哥是否同父同母。

不好再次直視天子的臉,江晨曦繼續替蕭詢斟茶,“回稟皇上,我和大哥乃是一母同胞嫡親手足。”

蕭詢頷首,誇了一句,“你們兄妹感情甚好。”

這可是聖上主動開啟這話茬的。

江晨曦一邊斟茶,一邊敘說她與江晨宴兒時相處的點滴。

從此地到皇宮,馬車要大半個時辰。

外面下著大雨,蕭詢也沒打斷她的話茬,兀自端坐一側,偶爾嗯一聲,表示有在聽。

“臣妾大哥幼時好南詔話,後來如願考上清吏司,孃親在世時經常唸叨大哥憨厚老實,不適合官場,怕被人穿小鞋,父親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叮囑母親不要管太多……”

蕭詢聽到這席話,微扯嘴角。

明面聽著在擠兌江晨宴,實則在替她大哥說好話。

後宮女人常用的話術。

本以為她會與後宮女人稍許不同,沒有沾染到市儈,殊不知心裡的盤算與那些人別無差異。

不過,也或許是她故意裝出來的。

光憑几面之緣,蕭詢斷然不信自己所見所聞的即是真相,就好比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他們每個人臉上皆戴著面具。

思及此,蕭詢臉色一沉,故意激她,“江氏,你在朕面前如此‘貶低’你大哥,你就不怕朕革了你大哥的職?治他一個不堪為官的罪!”

一般人聽見蕭詢的叱喝,早已速速跪地求饒。

奈何眼下的江晨曦自不是一般人,蕭詢主動拋來的鉤子,她不好好咬住利用一番,對不起今日這番機緣。

況且,蕭詢沒有動怒,她豈會聽不出他話裡的揶揄,他嚇唬她玩呢。

她裝起膽子再次看向蕭詢,他也正眼也不眨地盯著她,臉色陰沉,再不復先前和煦可親。

不苟言笑的模樣著實容易嚇唬人。

扛著他迫人的視線,她不卑不亢道:“回稟皇上,大週三歲小兒都知曉當今聖上英明威武,怎會憑藉臣妾一席話就革職查辦官員?”

“倘若大哥不辨是非,辦砸了差事,自會有人革了他的職,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無法勝任官職的人革了也罷,乃是百姓之福。”

這一次,她斷然不會再讓她大哥有機會被扣上通敵叛國的汙名,先在蕭詢面前過一下明路,待有機會再託人把她大哥調任,至於能否達成,盡人事聽天命。

女子明眸善睞,眼含誠摯,說話時眼尾不由自主微微上翹,清麗可人的長相。

蕭詢無聲打量她,朝堂上文武百官尚且不敢如此明目張膽拍馬屁,她倒好,藉著閒話家常的功夫趁機替她大哥求個恩情,順帶附贈他一頂高帽。

倒是小瞧了這丫頭,舌燦蓮花、能說會道。

既然有如此才情,怎會嫁給承翊後把她自個弄得‘寂寂無名’?

有趣。

眼前的男子畢竟是一國帝王,即便重生一次,江晨曦也忍不住心底打顫,生怕適才太過張狂,在虎口上拔牙。

蕭詢跳過此話題,捧起茶杯,品了幾口,誇讚她,“江氏,你今日奉茶手藝著實不錯,朕甚是歡喜,來人——”

“皇上——”姜德一寸步不離在外間候著,聽到蕭詢喚他,飛速躬身而來,“老奴在。”

姜德一眼尖,案几上擱著兩杯用過的茶水,皇上愛屋及烏,對待太子妃可比對後宮一眾妃嬪還要上心。

江晨曦垂首,暗忖蕭詢會如何吩咐。

下一剎那,但聽蕭詢開口,“太子妃溫婉賢惠,朕特賜貢茶十斤,此外,太子妃若有閒暇,不妨抽空到宮裡走幾趟,也讓朕的那群愛妃好好學一學你泡茶的手藝。”

姜德一瞪圓了小眼,乖乖,倒是小覷了這位太子妃,一席話功夫就受了皇上賞賜,那貢茶攏共不過五十斤,乃南方進貢的珍品,後宮諸位嬪妃分到的加起來都不足二斤。

再者,宮裡有專職茶藝師,皇上卻令太子妃娘娘去授課,授課物件還是後宮一眾妃嬪,這豈不是……

姜德一難以想象那畫面,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江晨曦:“……”

她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她是不是被蕭詢反將了一軍?

一盞茶後,天子座駕把江晨曦送至太子府邸,江晨曦跪謝過蕭詢,之後攜帶映雪下了馬車。

門房眼尖,見到聖上座駕當即跪地,正要磕頭行禮時,姜德一甩了甩拂塵,示意眾人噤聲。

待主僕三人踏入府邸,馬車重新驅動調頭離開後,跪了一地的門房才敢抬頭,而後眾人面面相覷。

太子妃娘娘怎的被聖上座駕送回了府?

回宮途中,姜德一挪步至內間,蕭詢正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口中喃喃自語,“自損者有餘,自益者彌昏。”

姜德一:“……”

“皇上,恕老奴蠢笨,還請皇上教誨。”

“罷了,與你說不通——”蕭詢睜眼,重新拿起棋譜翻閱,嘆了一聲,“承翊娶了一位好妻子。”

姜德一眨眼,這應該是句誇讚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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