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草

王廣超

因了宿命的安排，聽聞隱約的召喚，你從遙遠的國度蔚藍的海邊起身，一路娉婷，一路芬芳，姍姍而來。你履足的山川，盡顯顏色；你停歇的地方，陽光溫暖。你一停又一停，步態優雅，身姿曼妙。在一個盛夏的午後，在一抹淡淡的雲下，在我恍惚的眼神裡，你乘風舉袂，飄然而至。在我身側一個轉身。頓時，風光嫵媚，氣息香甜。你來了，薰衣草。

薰衣草，你可好？一路的風塵僕僕，你雲裳黯淡，衣帶漸寬。歲月的匆匆忙忙，你不曾辜負，分外奔波。你堅信光明，所以在暗夜裡的行進並不慌張。你滿懷希望，沿途的困苦未能讓你畏縮卻步。纖弱的身體裡，有你的嚴正堅持；善睞的明眸中，有你的靈動熱烈。你偶爾疲憊，然而安之若素；你時而冷眼，卻無愧無悔。你以最大的善意給予這世間，而很少注目自己的花容憔悴，漸損紅顏。

薰衣草，你可安？我歉意於我的花園破敗，草木凋零。我愧疚沒有華美的裝飾與豐盛的午餐。此處未必是你的立身之所，安心之鄉。山的那邊有豐沃的土地，有蜂蝶起舞，有殷勤的主人，和無憂無慮的孩童。為何你執意留戀，就此駐足？為何你笑意盈盈，毫不在乎？你卸下精美的環佩，穿上了粗布衣服。將潔白的絲巾收起，蒙上了灰色的頭巾。在我不解的目光裡，你哼唱著黃鶯般宛轉的曲調，清除花園的汙濁，立起可意的竹籬。你化身千萬，要與這眼前的醜陋對決。你意氣風發，抱緊我的臂膀。雖無言辭，眼神決然。

薰衣草，你可快樂？窮鄉僻壤裡沒有可觀的風景，狹小的山間空地上，你無法翩然起舞。風刀霜劍時時逼近，而優美的豎琴聲不復想起。我沒有將戰弓掛上雲端與大地立約的氣概，也不能架著七彩祥雲載你歸來。我是坦腹大睡的窮漢，不懼怕小偷的光顧。我的手裡是生鏽的柴刀，勉強可與破門的強盜一戰。滔滔洪水從天際來臨時，我只能給你僅有的船板。可是你為何如此快樂輕盈，明媚著這熾熱的夏天？你又如此奔放熱烈，讓縷縷清風伴你飛旋。看著你，我的心情不禁明朗起來。我們牽著手，一塊奔跑。放下所有的思慮，無視蟬聲的聒噪，光熱迸射，生如夏花。

當麥浪翻滾，當榴花正紅，你嫣然一笑，瞬間吐豔。許是一陣風拂過的光景，你盛裝而出，嫋嫋登臺。是閨中十八年的描紅初現，是黃鶴樓上的太白吟唱，是陳年的女兒紅開了甕封，是下轎的處子掀起鳳冠流蘇。山谷之中，百花羞澀，眾草俯首。高天之上，豔陽斂目，流雲酕醄。當你獨處，是一個優美的音符，錚然一響，萬籟俱寂。當你群生，是龐大的樂章，山川動情，百鳥和鳴。你在山野間起起伏伏，畫出一道醉目的紫藍線。你在平原上叢叢片片，點燃了紅塵中的絕世戀。而你，就靜靜地在那裡，眉眼舒展，不傲不嬌，腰肢輕柔，婷婷而立。

你的到來並非只是妝點這一季的絢爛。在你的生命中，還有更重要的使命。你在睡夢中守護少年的愛戀，你在情人的手腕上發下堅貞的誓願。你在病痛來臨時獻出血汁，你在望斷天涯的峰頂等待千年。四季因你而完整，七月因你而痴念。你入世此遭，定然違背了宙斯的禁令。你帶著神國的花語，要與凡人分享香澤。不幸的普羅米修斯被鎖在了山巔，而幸運的我，將你留在了心尖。可愛的精靈，即使秋風颯颯，只會讓你的氣息傳揚更遠。即使冬雪皚皚，不過是你清歌后的小憩。我們相期重逢，並不久遠。我們暫時離別，是為了斟酌更美的詩篇。生生世世，此盟不變。

薰衣草，你且安睡。我等你。

壹點號 花落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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