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牧情深（組詩）
文 | 蔣宗雲
唱山歌
我們與小鳥，
同時沐浴著初照的陽光。
我們與畫眉，
一同在嶺上歌唱。
“看牛愁來看牛愁，
天天趕在嶺高頭。
撅把葉子墊下坐，
唱個山歌解憂愁。”
面對著青青的大山，
目視著吃草的牛群，
我們坐在山坡上，
愜意的唱起了山歌。
那時，同村的耕牛，
一同上山放牧。
那時，放牧的人，
一同在山上砍柴、玩耍。
那時，碰上外村放牛的牧童，
我們就成了好鬥的公雞，
立刻擺出對歌的陣勢，
相互挑罵，互不相讓。
“十皮大菜九皮黃，
看你不是唱歌郎。
三句兩句打斷你，
看你臭臉朝哪方。”
歌詞辛辣，充滿野性。
讓人惱怒，使人反感。
“一抓芝麻撒上天，
我唱山歌蓋半邊。
如要哪個唱贏我，
調個日頭換個天。”
牧童雖然目不識丁，
但是，代代相傳的山歌，
卻有幾分雅氣，幾分豪爽。
“你那奶仔莫逞雄，
你是籠中騷雞公。
磨把剪刀殺了你，
下次問你雄不雄。”
在此起彼落的山歌聲中，
還夾雜著罵孃的聲音。
“唱不贏來打不贏，
趕快回去搬大人。
搬來大人我不怕，
搬來小人用尿淋。”
多麼猖狂，多麼自信。
字字帶棘，句句傷人。
……
夕陽西下，
天邊佈滿了緋紅的晚霞。
牧歸的路上——
牛鳴聲聲，吆喝聲聲。
牧歸的路上——
一擔擔乾柴，一籃籃鮮筍。
此情此景，恰似畫中漫行。
此時此刻，方顯牧人的快樂與辛勤。
編竹籃
秋風習習，秋陽杲杲。
我們趨著清早的涼爽，
將牛趕上大山。
當牛進入青青的山林後，
它們就像進入了自由的天堂。
這時，我們也特別輕鬆，
個個都去尋找活幹。
砍柴、撿菇；
跳繩、下棋，
人人心情歡暢。
而我最喜歡跟著駝背爺爺，
砍竹、破篾、編竹籃。
要學竹編先認識竹，
駝背爺爺總說胭竹是竹篾的王
①
。
胭竹節長、勻稱、節瘩平，
破出的篾子韌性好，難折斷。
編出的竹品耐用、又美觀。
編個竹籃六十四片篾，
二十八縱篾，三十四橫篾。
籃底編成方格格，
籃腰編成稜花眼。
三道圍箍，三層花，
鎖口別篾用拿二的技法；
底座織邊、絞邊，
用拿二、拿三走篾法；
最後，四片厚篾編提手，
提手扭成髮辮辮。
魚簍、雞籠、谷篩都會編，
我們坐在樹蔭下，
一編就是一整天。
太陽下山了，
小鳥歸巢了。
成群結隊的黃牛、水牛，
挺著脹鼓鼓的肚子，
緩緩地走下山來。
牧牛的人們，
提著、挑著各自的收成，
跟在牛隊的後邊。
歡聲笑語中，還夾雜著吆喝的聲音，
好一派牧歸的場面。
我和駝背爺爺提著新的竹編，
走在別人的後頭。
此刻，我的心中盪漾著幾分幸福，幾分甘甜。
【注】胭竹——一種小野竹。筍殼上有淡淡的胭脂紅，故稱胭竹。
套畫眉
山裡的鳥多，多得叫不出名來，
山裡的鳥美，美得五顏六色，
山裡的聲聲鳥叫，就是一首首歌。
最會唱歌的鳥是畫眉鳥，
它的聲音清脆、婉轉。
今天，我們剛剛將牛趕上山去，
就坐在草坪上有說有笑。
這時，遠處的灌木叢中，
一隻畫眉鳥，
對著我們不停地歌唱。
那聲音清亮，在山谷中迴盪。
畫眉的鳴唱，
引起了駝背爺爺的注意，
他說：“那裡一定有一個畫眉窩。”
他叫我快去看看。
我來到畫眉鳴唱的地方，
只見一個形似飯碗的鳥窩，
築在灌木叢上，
窩裡還有兩枚藍藍的蛋。
我急忙去撿那兩枚蛋，
卻被駝背爺爺叫住了。
“別動！明天我們帶線來套畫眉。”
我不知道他也跟過來了。
第二天早上，駝背爺爺拿著一根
長長的青線來到鳥窩旁，
只見他仔細地將線，
繞了兩圈後，結成一個活套，
小心翼翼地放在鳥窩的口沿上。
線的一頭捆在築巢的樹枝中，
另一頭系在窩旁的一根竹子上。
小竹子已被駝背爺爺彎成了一張弓，
只要畫眉鳥落到窩上時，
就會觸動線的機關，
弓就立刻彈起將畫眉套住。
裝好套子後，
我們就悄悄地離開了鳥窩，
潛伏在叢林裡。
這時，我們恰似潛伏的戰士，
在林子裡等候“獵物”的來臨。
沒多久，畫眉的歌聲越來越近了，
不一會兒，畫眉就撲向鳥窩，
只聽得“撲楞楞”一陣翅膀拍打聲音。
“套住了！套住了！”
我們一起衝出奔向鳥窩。
“莫亂動、莫亂動！別傷了它的翅膀。”
駝背爺爺發出了命令。
這時他將畫眉解下，
裝進了早已準備好的鳥籠裡。
又見他把鳥窩摘下，
連同鳥蛋包在長長的汗巾中，
然後，捆在自己的肚子上。
他說回去後，要將鳥蛋放進雞窩裡，
與雞蛋一同去孵化。
不知不覺，夕陽已悄悄落下。
我們趕著牛群，
帶著一天的樂趣，
高高興興地一起回家。
夜釣（組詩）
文 | 蔣宗雲
裝釣
四野披著緋紅色的晚霞，
洲林裡傳出絲竹般的蟬鳴。
村前那條彎彎曲曲的小河，
好似從遙遠的天邊飄過來，
河面上漾起微微的漣漪。
傍晚，是下釣的好時刻，
也許是天快黑了，魚兒最愛吃釣。
我們早早地吃完晚飯，
扛著釣竿來到村前的石板橋上。
這裡是我們釣魚的大本營，
河的兩岸就是我們獵魚的戰場。
一百二十竿弓弓釣
①
，
必須在天黑之前完成佈置、安裝，
兵分兩路，奔向河的兩岸。
龍婆、狗仔釣於南岸，
我和端生釣於北岸。
精心地選位，細心地安裝。
選那些流緩、水深的江面，
選那些魚兒愛去的地方。
安裝釣竿要仔細喲，
設定的機關，必須恰到好處，
保證魚兒吃餌時將魚兒釣起上。
看，剛裝好的那根釣竿彈起來了，
一條鯉魚被吊在空中亂撞；
瞧，那根先裝的釣竿也彈起來了，
可是放空了，
只見長長的釣線在晚風中飄蕩。
兩岸的釣竿，
時而彈起時而又被我們裝上，
我們在河堤上來來回回奔忙。
【注】①弓弓釣——自制的一種特殊釣竿。釣竿是從山上砍來的野竹，蔸粗尾細，竿尾上繫著苧麻搓成釣線，線的一頭繫著釣鉤，另一頭繫著兩顆竹釘，竹釘間距約二十釐米，竹釘是用來安裝自動機關的。釣竿長約四點五米（稱公子），配套的竹卡子（稱婆子），婆子是用一根長約六十五釐米的竹子，先破開上頭，再用一顆長七釐米的竹釘撐開，形似倒立的三角形。下釣時先將釣竿（公子）深深地插在河堤的泥土裡，再將婆子插在離水面很近的堤埂上，然後將鉤好蚯蚓的釣鉤甩向江心，扯住釣線往下拉，使釣竿形成一張弓，再將兩顆竹釘搭在婆子上，設計好自發機關。只要魚吃進釣餌後，逃跑時拉動釣線，弓弓釣就立即彈起，將魚釣出水面懸在空中。可以說是一種非常好的自動釣魚方式。
數星星
不知是第幾次收魚、裝釣，
但我們知道已是夜深人靜了。
我們躺在寬寬的石板橋上，
仰視著深藍的夜空，
夜空中佈滿了閃爍的星星。
“銀河搭屋脊，
家家煮粥吃。
銀河搭幹脊
①
，
家家有飯吃。”
不知這首望星空的童謠，
傳唱了多少年、多少代。
但我們常聽大人們說，
這正是描述初秋的星空，
也是過去稻子收割的季節。
早就聽父親說：
“那是北斗星，那是姊妹星，
那是老人星，那是過天星，
那是牛郎織女星，還有天亮前的啟明星。”
“……”
因為小
時候
，晚上經常隨大人
去田間守水，去穀場守谷，
不管是坐在田塍上，
還是躺在露天的曬穀坪上，
總是仰視著天空，數著星星。
“天上一顆星，地上一盞燈，
如要哪個一口氣，
數到二十四顆星，
算他是個狠角色。”
②
“一顆星、兩顆星、三顆星、
四顆星……”
按照此順序，數到二十一顆星，
臉都漲紅了，上氣不接下氣，
兩眼冒金星。
今晚，我們躺在石板橋上，
仍是比賽數星星。
夜空，無窮無盡，
在星星的海洋裡，
星星有明有暗，有密有疏，
有大有小，有遠有近，美麗極了。
每每觀賞夜空的時候，
我的心就化成了一顆星星，
融入了星的海洋裡。
霎時，一顆流星從空中劃過，
拖著長長的亮線，
瞬間消逝在茫茫的夜空中 。
突然，“噗”的一聲，
橋頭的那根弓弓釣彈起來了，
彎彎的釣竿一張一騁，
一條大鯰魚被釣線牽著，
在江面上亂闖，但就是無法掙脫。
這時我們歡呼著，
沉浸在收穫的喜悅裡。
【注】①搭幹脊，是指銀河與坐北朝南的房屋屋脊，交叉成一個“十”字 。
②狠角色，家鄉方言，是指對那些很能幹的人的稱謂。
收魚
一次次期待，一次次收穫。
一次次收魚，一次次歡樂。
今晚收過多少次魚，誰也沒有記清。
因為，上半夜我們沒有睡意，
經常去看看釣竿，
有時索性守候在那些愛彈發的釣竿邊。
但是，到了下半夜我們疲倦了，
收魚的次數也就少了，
躺在石橋上，
你催催我，我催催你，
眯著睜不開的眼睛，
誰也不願意先起身。
拿著手電，揹著魚簍，
提著竹筒，
竹筒裡裝的是釣餌——蚯蚓。
我們出發了，一竿竿的察看，
一竿竿的裝置。
我忍不住用手電光，
向遠方的釣竿射去，
只見前方有好幾根釣竿，
像一個個駝背的老人，
牽著一條條大魚，就是直不起腰。
然而也有幾根釣竿，
像是立正的戰士，
直挺挺掛著一條條小魚。
走哦，收哦，
疲憊早已遠去。
突然，我被眼前的情景愣住了，
只見那根高高的釣竿，
牽著一條又粗又花的大蛇，
蛇頭被釣在空中，
蛇尾還在地上擺動。
“蛇、蛇！、蛇！”
我們大聲地呼喊著。
龍婆、狗仔急忙從對岸跑過來說：
“快打死它！”
“懸在空中怎麼打呀！”
我急忙說：“快將釣竿拔出來，
把蛇拖到橋上後再作處理。”
蛇被打死了，但釣鉤卻沒法取出來，
我們只得將釣線割斷，
連同蛇一起丟進了河水裡。
不知是蛇在河裡被釣住的呢？
還是在岸上吞吃釣住的魚後，
被釣著的呢？
至今仍是一個未解的迷。
東方已經破曉，
紅霞已在向我們微笑。
雖然，我們已是精疲力盡，
但收穫頗豐，
喜悅之情早已爬上了眉梢。
童年之釣喲，釣的是——
清貧安靜的日子，
快樂艱辛的勤勞；
童年之釣喲，釣的是——
奇聞趣事的記憶，
率真無邪的情操。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