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光中匆匆為父親煮粥，做一餐簡單飯菜，待他起床洗漱後，再次從行李中取出藥品，將飯前的各種膠囊，顆粒，液體取出，晾好溫水看著他吃完，我像給孩子喂藥般細細囑咐用法，其實昨天買到藥後，已經在每個盒子上寫了用法，次數，飯前還是飯後服用。怕他看不清楚，所以寫得格外用力，清晰，工整，中性筆的關係，不想字跡摩擦模糊，便一盒盒鋪在導診臺耐心等到墨跡乾燥才重新裝起。在這期間就一一拿著盒子給他說明，可過了一夜我又開始不自覺的幾遍絮叨，像對孩子一樣。就在這次見面時，這個在我心裡挺拔有力了近四十年的身影突然就這麼老了？！明明十一假期才見過面啊，那時怎未如此明顯？父親他怎麼就一下子老了？甚至是忽然墜入暮年的感覺？……在臥室明亮的燈光下滿頭白髮愈顯稀疏，額頭和記憶中老年時的奶奶重疊了模樣，因為手部有不適感，所以我把藥片一粒一粒放在手心，看著他緩慢又有些僵硬的吞嚥下去，父親的牙齒鬆動了許多，有一顆已經掉了……想著這幾天的種種，眼睛又不自覺的開始模糊，“爸爸，咱們吃飯吧。”“好。”他現在話明顯少了很多，在醫院檢查間隙，更多時候也是沉默，甚至是靜默著坐在那裡，說的最多的，是談論等石頭像他哥哥那麼大了，我就能輕鬆一點，還有詢問起我平時也是否這麼早起和忙碌？……我的父親病了，手腳冰涼，動作遲緩，這些甚至牽連到整個思維都慢了，可再慢，他還在關心著自己的女兒，怕她累，盼她好……想著昨天下午走出醫院大門時候，深秋的陽光濃郁而絢爛的灑在我們父女身上，一直暖融融地流到心底。這兩天陪他幾乎做了所有的檢查，也輾轉找了幾位醫生，當我們最後一次拿著厚厚一摞檢查報告交給醫生，揣著十二分的忐忑等到那幾句話時，如釋重負！那一刻我和父親都輕輕的笑了！連日來壓在胸口的大石一下子彈指一揮，眼前的事物也重新亮了，能分得出紅黃藍綠，嗅得到五味俱全！——前幾天另一個醫院醫生那幾句冰冷可怕的話終於隨之，一個字一個字煙消雲散！是呵，如此輕鬆暢快！可鼻頭卻一陣陣的發酸，沒有人知道我從接到電話那刻到現在，每一分鐘有多煎熬，內心多少次崩塌，可已是中年的我再也不能痛了就哭，怕了就藏，心底再疼日子還得運轉，但就在關了廚房門洗菜煮飯的短暫獨處時間，眼淚會不自覺地掉下來，就在累了一天後的午夜時分，會悄聲躲在衛生間啜泣……從來沒有如此猝不及防的時候，也一直沒有認真想過有一天父親會離開我，所以有善意軟弱的逃避，有無力無暇的忽視，才會自作主張的把他定格在那個鬚髮烏黑濃密，笑容燦爛，朗聲迴響的印象，可又不是全然不知，不然為何心中偶爾會偷念：“等一等，再等一等……”可是你要他們等什麼？作為遠嫁的女兒，每次回家來去匆匆，除了給父母買衣物，用品，臨走時再塞些錢，一年到頭陪他們的日子屈指可數，讓他們在那裡等啊等，等過了春花冬雪年復一年又一年，兒時他們在村口等我放學回家，一會就等到了，後來是一個周，再後來是半學期，現如今，是日子越來越長還是他們越來越老了？等著等著，模糊的眼睛怎麼也看不到孩子歸來的身影……要我的父母等一等，等到什麼時候才算是個頭呢？是孩子再大一些？生活條件再好一些？工作不忙一些？然而這些瑣碎何嘗有盡？……作為普通大眾的我們有太多現實羈絆，在負重行路，氣喘吁吁的時候，時間賣給了工作，兒女榨乾了精力，周遭的路和橋都是必選題，都得卯十足的勁兒才能踉蹌擠過，世間唯有父母這條道是敞開著的。年少時他們扶著你走，青年時他們幫著你過，等有一天他們沒有多大能奈幫襯時，就等在那，等啊等，等著想多看看你，可見著面時，又一遍遍絮叨：“都好著呢，別老回家，這麼遠，你又忙……”不論你是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還是花甲耄耋，也不論那個等你的人是身寬體胖，還是孱如燭火，只要有他們在，我們就可以暫做孩子，暫做年輕的，年邁的，烏髮的，白髮的孩子——血脈相連的他們是佇立於兒女面前的一堵厚牆，即使隨著歲月風雨侵蝕，搖搖欲墜，依然赤誠照亮前路，抵擋無盡暗夜，只有失去了才恍然明瞭：牆外只有萬丈深淵，悽風冷雨，而世間再無能替你擋著生死的那個人了，從此，只能眼見生命底色悲涼，一步一步走向虛無的真相……所謂父母子女，多是為己生者千千萬，負生養者萬萬千。這一場方才知，有生之年承歡膝下，久病臥榻粗茶淡飯，清淺淡，尤珍貴。

——記於2020年11月5日臨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