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舅

一個八旬老人的坎坷一生

南宮踏舞

農曆十一月初十（12月13日），是舅舅家慣節，我和老公驅車幾十公里去湊個人氣。因為近年舅舅家遭受太多的生離死別，我不想讓舅舅在過節時家裡冷冷清清的。臨走前，我掏出準備好的紅包給舅舅，舅舅說：“都過去了，不用了，你也不容易。”我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把錢塞到他的口袋，頭也不敢回，生怕自己會哭出來。

舅舅今年80歲了，這一輩子真的是嚐盡人間萬般苦，走過人生坎坷路。但是他又是堅強不屈的，中國農民身上的忍辱負重、吃苦耐勞、勤儉持家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舅舅家的小街 我最溫暖的記憶

舅舅家在廣西桂東北的一個小縣城最古老的一條小街上，他是外婆唯一的兒子，上面有三個姐姐，下面有兩個妹妹。在我的印象中，舅舅年輕的時候就是街上最靚的那個仔。他個頭有1。76上下，鼻樑高而挺，臉色紅潤，沒有一點當地土著人個頭小、塌蹋鼻、翻嘴唇的特點。我還很小的時候就想，要多漂亮的姑娘才能配得上我家舅舅，才可以成為我的舅娘？

因為我外公很早就去世了，舅舅作為大家庭唯一的一個男人，早早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擔。

據我母親說，舅舅讀書很厲害，可是因為家裡窮只讀了一年中學就回生產隊幹活掙工分養家了。在我的印象中，舅舅每天天不亮起床，挑著一擔自制的大水桶去淋菜。這種桶我只在舅舅那條街上見過，它是兩個一米高的木桶改裝過的，桶的側面挖一個窟窿，有一節像碗口那麼粗的竹子套在這個窟窿上面，是七十五度斜著的，在竹子盡頭的地方鋸開一個月牙似的口子。這樣，挑滿兩桶水淋菜的時候，兩隻手只要稍微把桶傾斜，水就會成一把小雨傘咕嚕咕嚕地均勻噴灑在綠油油的菜葉上。

十字街頭的戲臺

雖然大喇叭每天都在喊割資本主義的尾巴，但每家每戶都會有幾塊自留地種菜。舅舅家的菜種得特別好，家裡的雞糞、豬糞、牛糞都是寶，還有一間房間專門關豬、牛和雞鴨的，它們的糞便堆積到一起高到房頂，舅舅會用稻草蓋住，漚到臭不可聞就運到菜地裡。種的菜要滿足一家人吃，還要挑到縣裡的集市上賣，換取幾文錢購買家中必須的鹽油醬醋茶和衣服鞋子，買各種農具。

有一個畫面半個多世紀一直都縈繞在我的腦海裡：快到春節的時候，舅舅種的大白菜堆滿了整個天井，舅舅圍著圍裙端坐著，手裡拿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把每一棵大白菜的老葉子割下來，用禾草醬每一棵大白菜捆一圈，在牆角碼得整整齊齊的。那天我放學回家他嘿嘿地笑著問我：“萍啊，你看這棵大白菜像不像六舅舅的頭？”沒等我回答他又哈哈哈大笑。六舅舅愛臭美，每天頭髮往後梳得油光錚亮一絲不苟，你別說，那大白菜葉子的紋路的確像六舅舅的大背頭。

我想舅舅這輩子對自己是有清醒認識的，他只種糧種菜，恪守一個農民的本分，想憑勤勞吃苦養活一家人，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八十歲的舅舅和我八十七歲的母親

可是老天爺並不眷顧舅舅這種樸實吃苦、逆來順受的農民，他經歷了老年喪子的打擊，經歷了孫子車禍的哀傷，經歷了老伴被癌症折磨致死的無能為力！

厄運大概是從2008年開始的。

舅舅的二兒子開始覺得噁心嘔吐，不想吃東西，極度消瘦，到醫院檢查後是肝硬化後期。醫生說只有三個月了。舅舅不相信，四十歲多歲的兒子怎麼可能死在自己前頭呢？舅舅把自己一輩子賣菜積攢下來的錢全部拿出來給兒子看病，哪怕借錢也要給兒子治好病。雖然花光了舅舅所有的積蓄，延長了二兒子一年多的生命，但是疾病還是無情地奪走兒子的生命！

白髮人送黑髮人，一夜之間，舅娘白了頭，而堅強的舅舅忍著淚水去給自己的兒子挖墓穴！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二兒子留下的兩個兒子一個剛上大學，一個還在上高中。

禍不單行，福無雙至！二表弟逝去兩年後，舅舅小兒子的大兒子（舅舅的第五個孫子），坐在同學的摩托車後頭去加油站加油，結果被一輛飛馳而來的汽車撞飛，在醫院昏迷十三天，醒來後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殘疾人，他那一年才十四歲啊！而且肇事者沒有任何賠償能力，真是天都要塌下來了！

舅舅遭遇車禍的孫子

舅舅到處借錢，天災人禍全降到了舅舅頭上！舅舅說借你們的錢我會盡快還的，我還能種菜賣，一年也能有萬把塊錢。我現在晚上還去幫人家看倉庫守夜，每月也有幾百塊錢，我還去做點零工……我說舅舅，我的錢不用還，是我給你的，真的忍不住哭了。

看不得兒子走了孫子癱了，舅娘一天比一天瘦，氣色很差。有一天我接到大表弟媳婦打來的電話，說舅娘是喉癌晚期！我可憐的舅舅，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接受這麼殘酷的現實？老天爺為什麼那麼不長眼呢？

舅娘從一個叫董家侗的地方嫁到舅舅家時才十八歲，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臉蛋紅撲撲的，大夥都說舅娘是街上最漂亮的小媳婦。她為舅舅生下三個兒子，為每個兒子娶了媳婦蓋了樓房，三個兒子每人又都有兩個兒子。舅娘跟舅舅一起扛起這個家，一天福都沒享過啊！

可憐我的舅舅，在我舅娘去世那晚，扶著棺材泣不成聲，哭聲震天！他是在問蒼天嗎？為什麼他這麼一個善良的農民承受了失子之痛還要眼看自己的孫子車禍癱瘓在床？現在又要失去相濡以沫的妻子？

媽媽說，你舅舅是我見過的世界上最堅強的男人，他帶人去幫你舅娘挖墓穴，親自把你舅孃的棺木下葬！你舅娘泉下有知，該滿足了！

世上有一種人，他們承受了命運的種種捶打，卻依然百折不撓，樂觀豁達地繼續過著自己的日子，我舅舅就是那樣的人。

那天，我陪舅舅喝了一杯酒，祝福他健康長壽，剩餘的日子順順利利！

作者簡介：

南宮踏舞，敢愛敢恨的廣西小老太太。愛生活愛美食愛旅遊愛寫點小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