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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本文懷念老母親

文/康衛軍

“每到下午六點、晚上十點左右,迷迷糊糊中,那木魚聲總在耳畔響起。最後傷口好點,能下地活動,每次被你們攙扶著去廁所,經過病房和那些醫生的辦公室時,我都會留意,看能不能找到那木魚聲。”母親說。

謹以本文懷念老母親

“那你找見了嗎?”我笑著問。“沒有,一直到出院,都沒找見,但每天一到那個時候,它總會響起。我覺得,有可能醫院就供奉神明,每天有人伺候。因為怕人說閒話,不願讓人知道罷了。雖說是醫院,進來的病人大都命懸一線,誰知道能不能活著出去。醫生救死扶傷,當然希望病人能個個病癒出院。所以供奉著神明,每晚會有人準時去敲那木魚,祈求病人們平平安安。”母親的艱辛,讓人毋庸置疑。

我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從不信神信鬼,但對母親的信仰我從不干涉,人老了,有大片閒暇時間,只要不影響他人,有個信仰,也就有了一份精神寄託。能從一個虛無的世界,獲得一種力量,不管有沒有神明,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母親信了,並伴著木魚聲,在病床上捱過一個個漫長痛苦的夜晚。

我知道這個世界沒有神明,可當母親的病被查出後,我不相信,這樣的事怎麼能發生在我身邊?發生在善良的母親身上?我一次次埋怨老天的不公,一次次懷疑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做好人就一定得承受不幸和災難?如果是這樣,那所謂的神明就是一個好壞不分的“糨子官”。可又在母親被推進手術室後,我在焦躁不安的等待中,又一次次祈求神明,保佑母親一切安好。

謹以本文懷念老母親

“母親在,家就在,沒孃的孩子最可憐。”耳畔不時飄來少年的童謠。一個四十多歲的人瞬間退化成一個小孩、孤立、無助、脆弱、惶恐,如果說上蒼有一顆仁慈的心,那這樣的不幸應該發生在誰的身上才算公平?從開始的慌亂、驚恐、憤怒,到最後的心靜如水。

既然趕上了,就只能接受,也許情況並沒有醫生講的那樣可怕,也許母親堅強的個性能邁過這個坎,也許最後的奇蹟總會出現,也許,也許,也許……我唯有用心一遍遍祈禱。雖然我從不信神,聽說第一次祈禱的人最靈驗,我願意改變信仰, 祈求上蒼佑護我的母親,甚至這份罪讓我來受。

多年前,我患上嚴重的結腸炎,體重從70公斤降至不到50公斤,四處求醫問藥不見好,一度對生活失去興趣。為我的病,母親愁眉不展,在求醫問藥無果的情況下,她所有的期待只能訴諸神明。

有一天黎明時分起夜,見母親的房間透出一絲亮光。隔著門,恍惚中聽見母親說話:“讓娃好起來吧!有什麼過你衝我來,所有的病痛讓我受。他還年輕,你放過他吧。”最後竟然嚶嚶地哭起來。我聞到香燭和焚紙的味道,我的淚流了下來。

在中心醫院空曠寂靜的長廊裡,隔著門,能看見母親身上插滿各種管子,醫療檢測儀發著刺耳的蜂鳴聲,聲聲讓我心悸。窗戶外的夜空深邃遙遠,稀疏的星星屈指可數,那裡是否真的住著神仙?如果住著神仙,面對蒼生的疾苦,你能冷若冰霜,視而不見嗎?

謹以本文懷念老母親

陪伴是最無聊的事情,你即使有多少心裡話,有多少力氣,也沒有地方可使。母親像是在做一個漫長的夢。我總懷疑母親耳中所謂木魚聲,會不是是心電圖的蜂鳴聲,或者由點滴規律的輸入引起引起的一種幻覺?除了祈禱,偶爾我也會翻開史鐵生的《病隙碎筆》,希望得到一些啟示。

例如他說的:”不斷的苦難才是不斷需要信心的原因,這是信心的原則,不可稍有動搖。“例如他說:“世界是一個整體,人是它的一部分,整體豈能為了部分而改變其整體的意圖?這大約就是上帝不能有求必應的原因。”例如他說:“人可以走向天堂,不可以走到天堂。走向,意味著彼岸的成立。走到,豈非彼岸的消失?”

這樣看來,上天其實也是有所保留,那就相信愛願!母親是愛這個世界,那這個世界就不能無動於衷,至少應該手術成功,遇上高明的大夫,用心護理的護士,至少病情沒有醫生講的那樣嚴重,與其說祈禱,不如說我在一步步向現實妥協。

住院一個多月,母親瘦去二十多斤,皮包骨頭,不成人樣,就像一件扔在那裡的舊衣服。還好,手術還算成功;還好,母親終於去掉插在身體上的所有管子,像個正常人一樣下地活動;還好,她還能一如既往做我的母親。我不再祈求什麼。

單位加班,我一個星期沒回去。母親打電話過來,問我:“你咋沒回家?”我問:“媽,好點了嗎?等忙完這陣,我就回家。”“也沒什麼,媽就是想你了。”不善表達情感的母親,這一次像個柔弱的依戀大人的孩子。隔著電話,我的淚再一次流下來。

上個星期回家,我拉著母親的手說:“比前段時間好多了,媽,你可要加強營養。現在吃藥吃飯是任務,藥反應大,飯更要吃。”母親卻無奈地說:“這次住院花了不少錢吧?媽有點對不住你們。年齡大了,就成了家裡的負擔。”“媽,你咋這麼矯情,養兒養女不就是為防老嗎?你可是咱家的臺柱子,有你在家就在。”

“以後別,瞎想了,你住院期間,不總是聽到木魚聲嗎?那是神仙在保佑你,神仙也知道你責任重大。孫子上完學,還要結婚,你將來還要帶重孫呢。邁過這個坎,等於咱向天再借幾十年,你就好好享福吧!”我開玩笑說。

關於木魚聲,也許有,也許沒有。沒有,是因為我沒有看見,但並不等於它不存在。有,是因為我看不見它,但心裡裝著它,那它也就存在。而在母親的心裡,那木魚聲聲,與其說是一種生命的渴望,不如說是一種精神的依託,它讓母親撐過最艱難的日子。

噹——噹——噹——,不知什麼時候,這木魚聲已在我心裡響起,它是那樣的平和、那樣的悠遠、那樣透徹、那樣的安詳,像是來自天堂的華美樂章。我不迷信,但我堅信,那一定是信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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