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窗臺上的破澡盆

在附近看了幾套房子，收穫了相同的沮喪，每套都油膩、侷促，空氣裡瀰漫著陌生的氣味。最後看這套從北窗望出去，能看到半抹青山，房東張師傅看起來木訥老實，遂當場敲定。

中介拿出預備好的合同，張師傅慌了，說這得讓他媳婦來：“她腦子好使，我腦子不管用。”他縮著脖子打電話，讓人不禁猜想他媳婦必定是個厲害角

終於接通，張師傅用近乎求饒的聲音說：“要籤合同了，你快來吧。”他媳婦似乎說讓他籤，他急得漲紅了臉，結巴道：“這麼、這麼大的事你不來？”一屋子人都笑。放下電話張師傅解釋：“她會算，我不會算。”然後就耷拉著頭坐著，專心等後援，關於房子的任何事都只有一個答案：

他媳婦來了，笑呵呵的非常和善，順利簽了字交了鑰匙。準備出門，張師傅忽然鄭重提出有幾個問題他必須交代一下：一是門後的一塊地磚是擋門用的，不要撤走，免得門撞到牆碎了玻璃；二是窗外護欄裡發白變脆的塑膠兒童澡盆不要扔，冬天可以放大蔥白菜。說完昂首出門，跟前面判若兩人。

入住第一件事就是去扔那個澡盆，一米多點的窗戶橫著個破澡盆多難看！從窗戶伸出手去抓住滿是灰塵的盆邊稍一用力，咔嚓掰了一塊下來，怕碎片掉下去砸到人，不敢再動。好在那房子當旅館住，早出晚歸，休息就回村，也沒多少時間坐在沙發上看那個破澡盆。

前一陣小半袋米生了蟲，用個紙盒子裝了放到澡盆裡，第二天窩在茶几上吃早餐時窗外就有兩隻麻雀同時用餐。我看著它們，它們也看著我，兩顆小腦袋此起彼伏，伸長脖子側著頭小小的圓眼睛滿是好奇。

動輒霧霾，那抹遠山不易見到，破澡盆上的鳥兒成了這房子唯一可看的風景。

（二）出租房的廚房

楊絳說錢鍾書的選擇能力：可以一眼看到全部，選出最好的，看起來輕易做出的決定，過後從不後悔。這就是真正的睿智。多數需要做決定的事情，都只有一個最佳答案。所謂的條條大路通羅馬，只是可能性，真去做時，客觀條件、主觀意識層層篩過，只有一個選擇。看房子時，幾十棟窗子裝著鐵護欄的高層，走進哪棟都沒區別。這套站在窗邊能看見一角青山，感覺比在別的房子呼吸順暢些。

入住打掃得並不徹底。在廚房裡噴一點除垢劑，頃刻擴散到房間的每個角落，久久散不盡。強忍著做到八十分，想剩下的以後慢慢做。時間長習慣了，也就不肯再費功夫。明知道不乾淨還能坦然處之，不知道是成熟還是墮落。

對山居嚴格地說沒有廚房，只在北陽臺小櫃子上放一隻電陶爐。然而三面玻璃窗滿眼青綠，做飯是享受。出租房的廚房細長一條，一面牆上下都是亮藍的櫥櫃門。水槽倒是憑窗，那窗子積塵積垢如毛玻璃，下懸窗，只比沒有窗子略強一點。一天兩次在廚房奮戰，做完就關門走人，即使剛打掃完也懶得多看一眼。

今年天氣遲遲暖不起來，又每每大風呼號浮塵蔽日，廚房的窗子戶多數時間都關著。

昨夜噩夢，早起鬱郁，拖著腿揉著眼睛去廚房，如懶和尚撞鐘，無可奈何應付差事。站到水槽邊，清涼的空氣撲面而來，原來昨夜忘了關窗，半尺寬的縫如一條窄窄的風景畫，紅磚綠樹，正是平時嘈雜的小花園，此時靜悄悄一個人都沒有。這是住進這房子後呼吸到的最好的空氣，純粹的空氣，沒有油煙、沒有下水道的濁氣、沒有沙子灰塵、也沒有霧霾說不清的味道。

幾分鐘後把幾顆蔥粒扔進油鍋，忽然想剛才那清新未必可靠，也可能是臥室空氣太沉悶引起的錯覺。渴得太久，喝白水也可能覺得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