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蛋殼公寓的官網,頁面依舊乾淨舒服。
照片上梳著馬尾的姑娘還在比心,在她身後,是同樣開心的笑臉和宜家風的樣板房。
但蛋殼的微博超話下面,卻是另一番人間。
被騙了房租、被房東驅趕、被銀行催款的年輕人們,正在拿刀哭喊,以死相逼。
這場由蛋殼公寓打造的“零中介費”“押一付一”“拎包入住”的幻夢正在“爆雷”。
創始人所謂的“為每個異鄉人提供一個溫暖,能孵出自己夢想”的蛋殼,已經破碎。
此時此刻,擁有保潔阿姨的95後北漂,和曾經地下室隔板間的80後北漂,回到了同一個寒冬。
我突然發現“房子是租來的,但生活不是”這句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因為當生活建立在租房上的時候,你一點點搭建的溫暖和安全感就被標上了租期,總有一天會過期。
你看咱們這些異鄉漂泊的年輕人們,好像無腳鳥啊。
當我們踏上這條路的時候,就只能一直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裡睡覺。
我承認,租房是年輕人踏入成人社會的第一課。
但這一課,真的有必要這麼苦嗎?
這次蛋殼爆雷,我看到的最無語的評論是——
為什麼不直接和房東租?
只想對他們說,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當我們不想直接找房東嘛,根本找不到啊!
你以為網際網路時代,那麼多平臺,總可以找到靠譜的房子。
可不管是xx同城、租房小組,還是社交網站,
但凡寫著“房東直租”的,99%都是中介統一發布。
編輯部實習生小王,剛來的時候,一心只想找房東直租,就因為想省那點中介費。
搜了一禮拜,看到的租房資訊照片都能玩連連看,甚至一眼就能認出哪幾個釋出者是同一家機構的。
入職時間越來越近,小王玩不起了。
中介就中介吧,先有個落腳地再說。
心裡做好了圖不對房的預期,結果,更扯的事發生了。
到了地點給對方打電話,電話那邊叫她去坐696路公交車,到孫河站下,中介在公交站接她。
坐了一個小時公交車,下車清新空氣就撲面而來,隱約還能聽見蛙鳴。
小王問怎麼來這?中介小哥自然地回答:你看中的那片沒現房了,這裡也不錯,價格還能便宜1000。
她低頭看了眼地圖,跟想要的地方直線距離8公里。
小王覺得既然最後都要交中介費,那不如找個大一點的中介,租個好點的。
長租公寓的中介確實不一樣,小哥都穿著統一的西裝,等她坐電瓶的後座時,屁股還會往前挪一下。
喝遍了北京的東南西北風之後,小王特別暈,只想著“快結束吧”。
眩暈在付款的那一刻,被“押一付三”敲醒。
盯著“租房貸”的那個“貸”字五分鐘,小王現場撥通了家裡的電話,求助場外親友。
她當時覺得,欠家裡總比欠銀行輕鬆,逾期了頂多聽幾句嘮叨。
現在回想起這段經歷,小王慶幸自己當時軟弱地選擇了
“啃老”
。
“要是我再逞強一點點,估計你們在熱搜底下看到的素材就是我了。”嚼著烤冷麵的小王跟我說。
已經轉正的她,在北京搬了2次家,雖然還是透過中介租房,但她慶幸自己搬出了那種長租公寓。
文青朋友安安,曾經堅信房子是租來的,生活不是。
儘管她租的第一個房子,是十平米老破小,但搬家第一個週末,她就躊躇滿志地去了宜家。
幻想很豐滿:床上要擺藍色大鯊魚,地板鋪長絨地毯,角落放卡萊克置物架,還買些乾花編織籃填充。
三十度的夏天搬東西回家,累得滿頭大汗,但絕望的還在後面。
先是地毯尺寸不對,足足多出二十幾釐米,只能把邊捲起來湊合用。
然後是置物架,只有冰箱旁擺得下,既不搭配,也顯得家裡很擠。
十平米的小房間這麼搞,簡直是做夢。
後來談戀愛和男友整租一居室,有客廳廚房,這個夢又暗搓搓冒出來。
小兩口美滋滋地揣著裝修計劃,底氣十足地走進宜家。牆紙、床上用品、小茶几,全都想換。
漂亮的餐具也要備一套,有客人來了就能好好招待。
還看上了諾斯伯布藝沙發,想著在客廳葛優癱看投影儀,多舒服啊。
安安現在還記得那天站在樣板間前,因為價格猶豫,男朋友牽著她的手說:
“沒事,買吧,不要像以前一樣湊合了,這次要好好生活。”
自己裝修的房子給人一種錯覺,好像這個房子完全屬於自己一樣。
沒有上一任租客的味道,也消解了合同到期後換房的焦慮。
安安聊天都開始用“我家”代替“我租的房”,她說自己從未有過如此的歸屬感。
但沒想到,先到期的,是她和男友的愛情合同。
他們小鳥銜巢的一居室轉租了出去,各自回到十幾平米的小臥室獨身生活,“家的感覺”像美麗泡沫一樣瞬間破滅。
搬家那個下午,安安坐在留給房東的大沙發上,看著師傅一點點把屋子搬空。
夕陽灑進來,照在牆上垂掛的薔薇乾花上,那是在宜家花6塊9買的,沾了灰塵,顯得枯敗又孤獨。
在大城市,比房租更難支付的,是家的感覺。
便宜、寬敞、還舒適的出租屋,在大城市存在嗎?
當然有,唯一缺點就是距離遠。
辦公室的小姜,曾經想都不想就租下了這樣“完美”的房子。
五環外的小一居,價格遠低於周邊,水電物業全免,簡直是最高性價比了,如果忽略長達90分鐘的通勤時間。
實際上,對於畢業沒多久,兜裡沒錢的小姜來說,“忽略”是必然的。
住進去之後,便開啟了緩慢但持續受錘的過程。
小姜住在通州,公司在東城,每天都被交通氣夠嗆。
公交是不可能準時的,能不能坐到都看運氣。多遲到幾次,工資直接大縮水。
白天的她是CBD的靚麗風景線,晚上下了地鐵就是城郊小妹,周邊都是城鄉結合部自建房,每天奢求旁邊路燈能亮點就好。
而且離城區一遠,城裡的鶯鶯燕燕基本和你沒啥關係了。
週末想去趟798,都要坐1個半小時公交。
閨蜜來北京工作大半年了,她們就聚了一次。
真不是這情誼太塑膠,而是一個住西北旺,一個住八里橋,橫跨40多公里的距離,能見一面都是過命的交情。
去年元旦約好要去吃的牛板筋,現在還只能看看大眾點評。
戀愛也是談不了的,再hot的約會,都會在漫漫回家路上迅速降溫。
找工作第一眼看的都是公司位置,就生怕再拉長通勤時間,自己吃不消。
時間一長,感覺生活被卡住了,被租的房子卡住了。
以租的房子為座標,時間被拉得緊緊的,怎麼都不夠用,只能在苟且裡晃盪。
聊到這裡,小姜忍不住點開手機的VR看房,非要給我看一個大別墅裡的保姆間。
“不能我一個人酸。”小姜在螢幕上輾轉挪移地劃拉著。
窗明几淨,淋浴間的玻璃鋥亮,讓我突然回想起自己出租屋裡泛黃的浴簾。
忍不住對比的那一刻,我既難受又困惑。
在北京漂來漂去,保姆間都成了我們的理想。
在這個城市裡,租房鏈上的人,個個都戴著面具。
今年整個十月,編輯小奇都跑在找房看房的路上。
當時看中了附近一個轉租的,離得近,圖片新,各個方面都滿意。
結果光是
聯絡溝通
這道坎,就怎麼都邁不過。
轉租的女孩不接受中介上門,也堅決不加租客微信,看房只要求一個人上去,而且時間上推三阻四。
小奇笑臉相迎,她語氣冷淡。離開的時候,對方遠遠站在客廳中間,盯著小奇離開。
剛一出門,小奇清楚地聽到她小跑到門跟前兒,
反鎖了門把手
。
房子,確實是挺滿意,但這女孩,總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
這種不太舒服的感覺,甚至讓人猜忌,這房子是不是本身有什麼問題?她才著急出手逃命式搬家?
小奇也知道,就算真是有什麼,對方也不會說實話。
她為了轉手拿回押金有所保留,小奇的第六感也提醒自己不要試錯。
別說租房的年輕人沒有人情味,我們真的,都是被坑怕了。
租房,已經改變了我們的處事方式和個性習慣。
害怕突如其來的殷勤溫暖,
喜歡
冷漠少言的公事公辦
。
加微信前先“不讓對方看我的朋友圈”,給出材料前要加大寫加粗
“僅供xx使用”
的水印。
看不懂的合同也要
硬著頭皮看
,對要多掏錢的地方格外敏感。
只敢押一付三
,不敢直接轉賬給個人。
搬家時一定要帶上能言善辯、身強體壯的厲害朋友,這樣師傅才不敢
開到半路要小費
。
會問清楚取暖方式,檢視水管防爆裝置,交房再看看有沒有
隱藏攝像頭
。
住合租的房子像做賊,在房門口
聽見外面沒人了再出去
。
……
好不容易租到合適的,剩下日子最常乾的事兒,大概就是對著天花板琢磨——
這把房子,到期還能不能順利續上租?
這篇稿子快寫完的時候,編輯小奇丟給我一個微博連結。
裡面是一些網友,開始自發地給別人
提供過渡的住處
。
還有一些博主,從過來人的角度,仔仔細細地列出一二三四,絮絮叨叨地給出
對策建議
。
那些拿著年輕人的信任和身家去搞金融遊戲的人,黑透了。
但被生活多方位捶打過的年輕人,還在嘗試著互相攙扶著站起來。
沒人希望進入社會的第一課是,欺詐陷阱和無路可退。
可要是實在躲不掉的話,我們也希望,
倒下的那天,不是今天
。
儘管我們淹沒在鋼鐵水泥森林裡,儘管這個冬天的溫度越來越低。
但大城市裡的黑夜,永遠不會那麼黑。
只要抬起頭,還是能在縫隙裡,看見星星。
作者
/ ONE文藝生活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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