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清淺
電視劇《人世間》周志剛的三個孩子裡，要數週秉昆的人生榜樣最接地氣，哥哥周秉義的人生榜樣是想改變世界，姐姐周蓉的人生榜樣是大作家大文豪，而他的人生榜樣是自己的爸爸周志剛。
周志剛只是一個普通工人，周秉昆將之視為榜樣或是因為自知沒哥姐聰明，什麼改變世界、當科學家文學家的夢想都不去想，孝順的他只想著怎麼讓父母過上好日子，讓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而其中最大的心願就是讓爸媽滿意他，其心願跟人生榜樣可謂一脈相承。令人唏噓的是他讓父母過上幾年舒心日子後卻一夜回到解放前，父母都是在光字片老房子逝世，沒能再住上他依靠雙手築起的大房子裡。
學習成績一直不好、被姐姐說笨的周秉昆小時候也曾做過拯救世界之類的大夢。所以當他和鄭娟問兒子周聰如何處置鄭娟小房子的意見，是留給周聰再置換套房子還是給於虹，周聰說給於虹，並安慰父母說興許將來有一天他出息了買上一套大別墅，把新娘、老孃都安排進去後，會說周聰這是耍貧嘴，
“小時候我還說拯救全世界呢，那我也認真啊，我拯救了嗎！”
然而，當成年了，出到社會工作後，才發現要成就一番事業，變成別人說的當大官或當大家或當大老闆這類有出息的人，甚至流芳百世、名垂青史太難了。於是，周秉昆就跟很多普通人那樣迴歸現實，不再做遙遠的夢想，以身邊人為榜樣
——自己爸爸為榜樣。爸爸周志剛雖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但在光字片還是混得不錯的，建了一座兩個屋還帶院子的房子，這房子算是整個光字片最大最好的房子，工作也體面，是七級工人（退休時升至八級），覺悟還高，是老黨員，這些讓其兒女們走到外頭很有面子，至少他周秉昆是這麼覺得的。
正是向周志剛看齊，想讓父母滿意，周秉昆從帶編制的醬油廠辭職到書店幹後，努力爭取編制，掙了錢後還買了新房子，讓父母得以搬離要上公廁、沒有自來水、空間也比較狹窄的光字片老房子，住上了帶廁所、廚房、自來水的寬敞新房子，還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親爹的認可。這一改變讓周秉昆特別有成就感，總算向老爹看齊了，往下說不定還超越了呢。
可惜的是，住了幾年新房子後，忽地被管房子的部門通知，說他的房子手續有問題，房子是不允許買賣的，要把房子騰出來，還回給外國房主。這對周秉昆來說簡直是五雷轟頂，好不容易住進了新房子，結果沒幾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財房兩空，也難怪搬回老房子前，他自己先回老房子看時會痛哭起來。
當初搬離時還以為就此脫離類似貧民窟代表的光字片，就此過上美好生活了，才幾年呀，轉了一圈後又回到原點。雖說這老房子有童年的記憶，有過去一家五口的點點滴滴，有很多美好的記憶，但也有傷心記憶呀，比如
1980
年親爹帶著全家去給鄰居拜年，被誇的都是哥哥姐姐，自己則是被忽略的那一個，再比如自己在家門口因過年周家送禮被高門親家退禮鬧出系列不愉快和哥哥打起來……但這些回憶都不算什麼，最難過的還是搬出去時是歡天喜地、被人羨慕的，再回到這貧民窟則是愁雲慘淡、被人唱衰的，努力半生為父母掙來的面子隨著這搬回一夜敗光，怎能不難過。
直到周志剛、肖國慶來了才勉強止住了，但失落、悲傷還在，對親爹說
“活半輩子了，還得住你幾十年前修這房子。”周志剛何嘗不難過，但也只能安慰兒子，哭有啥用啊，現在的多少人連這房子還住不上呢。周秉昆當然知道日子不如他的、甚至沒地方住的是有，可能還不少，但是他住差一些無所謂，關鍵他有爸有媽呢，自己又兩個孩子，姐姐又一個孩子，擠這又窄又小又不方便的房子，這不是讓家人遭罪嗎，何況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呢。
回到家後，悵惘的周秉昆還召開了家庭會議，向全家說了搬回老房子這事。周志剛依舊安慰他，說別人催咱們給人家騰房子，這個事不怪你。
這安慰反倒讓周秉昆更難過，說自己沒本事，沒能讓你們住上大房子，工作上也沒那麼成功。我哥他的人生榜樣可能是想改變世界的誰誰誰誰誰（周秉義想改變東北，改變光字片，任職到哪個城市就積極搞改革，最後還成功拆遷光字片），我姐的人生榜樣呢，可能是哪個大作家大文豪（所以義無反顧跑貴州嫁給馮化成），但我不是，我的人生榜樣，爸，是你。你蓋的那兩屋讓我覺著我在我朋友面前賊有面子，整個光字片也就我們家的房有兩間屋，還帶個院子。
——搬到新房子後，我都覺得我自己也實現目標了，我也能靠自己一雙手讓我爸我媽，我媳婦，我孩子，過得比周圍人好。這家裡邊有廚房、有廁所、有煤氣、有暖氣，吃飯有吃飯的地兒，睡覺有睡覺的地兒，比光字片強多了。爸，我一直覺著你高看我哥我姐，你看不上我，直到有一回，你跟我說我們仨孩子你最滿意的是我，那一下我就知道你是理解我的。人沒高低，但有不同，爸，我是不是特讓你失望？
周秉昆所說的最滿意是周志剛退休回來，知道小兒子帶著全家住進了新房子，父子倆大吵一架後說的
——“你是我們家三個孩子裡，我最滿意的”。也正是這一句話，讓周秉昆極大地感受到父親對自己的肯定，與周志剛冰釋前嫌，不再氣親爹八年前的春節沒考慮他的感受，帶著老大老二出去拜年顯擺無意傷了他，也不怪八年前親爹戳他痛處，說他學習不如哥姐好，從小到大都是班裡倒數，沒考上北大。
在那一次和解的大吵裡，周秉昆還說過
“我這輩子我最大心願就是讓我爹我媽滿意我”，正是這樣的心願讓他難以接受搬回光字片這一事實。搬到新房子時日子是向上的，如今搬回去是倒退，他怕父母不滿意他，雖說周志剛是一再安慰他，沒說什麼失望不失望的話，但他知道其實父母心裡也不好受，也跟他一樣失落，而他都讓父母生活倒退了、丟臉了、難過了，又怎能奢望父母滿意呢。他這麼搬回去就意味著他的人生還是沒能向親爹那樣，憑藉自己雙手給全家支起一片天呢。
雖然電視劇因本身的侷限，無法像小說那樣去詳細刻畫人物的內心活動，但透過這些經歷是可以推測出周志剛去世前後以及再次住上新房子時周秉昆的自責、悽切的。
周秉昆的夢想如搬家前對全家人說的，是希望能靠自己一雙手讓父母和其他家人過得比周圍人好，但搬回光字片後，二老卻就此住在光字片了，他沒能再讓父母住進條件好的大房子，周志剛病倒時甚至因光字片道路狹窄、泥濘車輛無法透過，只能由人力接力送到醫院。周志剛去世時也是在自己親手蓋起來的房子中去世的，而不是在他周秉昆買來的大房子裡。想起這些周秉昆一定強烈自責過，周志剛去世前後，他一定為這十分難過。
即使是後來光字片拆遷，周秉昆終於帶著全家又住進了有水有廁所有廚房的大房子，他也肯定為沒能讓父母再住進大房子自責過、痛苦過。好不容易在哥哥周秉義的主政拆遷下，他的積極支援，並發動光字片居民配合拆遷下住進了新房子，可自己的爸媽卻沒能住進這凝聚了他們哥弟努力的房子
……
其實，不管是周秉義的人生榜樣和人生，還是周蓉的人生榜樣和人生都離普通人太遙遠了，倒是周秉昆的人生榜樣和人生比較接地氣。很多人就如周秉昆這樣，讀書時不是學霸，出到社會後不是精英，沒什麼遠大抱負，只想著讓父母、配偶、孩子過上好日子，併為之努力，然而生活卻總不是那麼的一帆風順、一路向好，總是於起伏曲折中搖呀搖，每一個人生結點總不是那麼的圓滿，或是前途光明的工作沒了，或是沒能讓父母住進自己拼來的房子、過上好日子，或是被熟人出賣了，或是情感不順
……但這就是真實的人世間呀，左右逢源、歲月靜好從來只是人們的美好願望，真實的生活一直是像大海那樣，有時風平浪靜，有時洶湧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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