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雪瑩
全文共3166字
這幾日總想寫點“過去”的事，人這一輩子短暫得就像流星劃過天際，盛年之時不會重來，一日之晨也不會再現。人與人之間不管是淺淺的相遇還是淡淡的轉身，又或是秋去春來，滄海桑田，最後都會歷經悲喜，天道迴圈。然而，人一旦打開了這紅塵畫卷，總有那麼幾筆墨彩，擦不了又忘不掉。我也亦然，於是閒來便提筆寫一下留守在記憶一隅中的幾段趣事，這算是前記吧。
時間是充滿情懷的九十年代初，地點是徒駭河邊姥爺的果園，當然主人公便是鳩車竹馬時期的我了。
距今姥爺已經去世十幾年了，他的一生在我眼裡永遠都是忙碌的。他勤勞、樸實、善良，人長得精瘦，歷經了生活的悲秋，彎軀如弓，
手如槁木
。但他從來沒有因生活所累而苦惱過，從來都是以積極樂觀的心態去生活。在這偌大的果園裡，他種下一棵棵果樹，猶如種下一個個生活的希望，他會耐心地侍弄每一棵果樹，甚至還會饒有興致地給它們起一個好聽又上口的名字，像是孩子的乳名一般。這裡是我少時的伊甸園，在我的記憶裡它五彩旖旎，給予了我無數個專屬的回憶。
提筆寫到這，胸膛裡像是揣著一束火把，滾燙得無處安放。閉上眼，彷彿又置身於那片果園，姥爺滿臉含笑地望著我，鐫刻著歲月痕跡的雙手正在給一棵樹苗剪枝，我雀躍著蹦到他面前，大聲呼喚著他。他眯著眼睛又教我認起了果樹，“看，這棵是蘋果樹，它結的果子是金黃色的，叫金帥；那是梨樹，這幾棵梨樹品種不一樣，結圓梨的最好吃，你要記著；後面那棵是山楂樹，結果了讓你姥姥給你做糖葫蘆吃；還有今年的葡萄樹要結果了，到了秋天保證讓你吃個夠；屋後面那棵……”
不知不覺臉上悄悄地滑落幾滴淚，心裡不由得詛咒起了這惹人惱的思念，總是不知不覺地跑出來，如吐不盡的蠶絲，緊緊地纏住我，逃不了走不掉。這也是源於自己內心深處的心結，懊惱於不善表達情感的自己，姥爺健在時，從來不曾擁抱過他，即便他病重臥床時，笨嘴拙舌的我也不曾說過幾句安慰體己的話。每次憶起，心不由得焦灼起來。
恍惚間，在眼裡騰起的薄霧中，似乎又看到了姥爺和我穿梭果林間逮野兔的趣事。
那個年代的光景，雖不至於青黃不接、食物匱乏，但是葷腥也是難得一見。姥爺藉助果園荒煙蔓草的地理優勢，經常會有意外之喜。先不說那香醇甘甜的野生蜂蜜，單是在果園草澗膽大自由、狂野如風的野兔，常常引得我們“趨之若鶩”。姥爺那時又化為了一位身經百戰的老獵人，目光敏銳，行動如風，從不曾放走任何獵物。每當看到他舉著野兔向我歡呼時，在我幼小的心底就會泛起對他的無比崇拜之意，彷彿他周身都散發出英雄的光芒。
曾經我也想學姥爺的樣子，獨自去捕捉野兔。我記得尤為清楚，當時剛剛下過一陣春雨，乍暖還寒的空氣中溢滿了香甜溼潤的味道。我貪婪地大口呼吸著，恣意地享受著大自然的饋贈，忽然被眼前不遠處一隻有著灰黃色皮毛的動物所吸引，我腦海裡立馬認定這是一隻野兔，又腦補了一鍋冒著熱氣香噴噴的兔肉。我心裡難抑興奮之情，也想在姥爺面前表現一下自己，想到這些全身上下注滿了關羽單刀赴會的豪情。雖然我也質疑於自己的捕獵經驗，但是一腔孤勇的傲骨認為不能慫。
於是我斂色屏氣小心翼翼地靠近它，生怕驚擾到它把它嚇跑。隨著我與它的距離越來越近，我周圍的世界都凝固了，心繃得緊緊的，這小東西似乎發覺了我，兩隻明亮的眼睛朝我移動的方向瞅了瞅，卻沒有動，我明顯感到了它對我的不屑，我有些惱怒於它對我的不以為意，完全沒有看清楚其實它長得與其它野兔迥然不同，就在準備撲向它時，它忽然噴出一些液體，過後一陣臭味傳來，把我燻得連連後退，那味道令我頭暈目眩，再也顧不得眼前的“野兔”，更是把豪情與傲骨丟到了九霄雲外，腳下生風似
的
跑回了家。
姥爺覺察出了我的異樣，我不得不告訴了他事情的經過，他聽後樂呵呵地告訴我，我發現的根本不是野兔，而是一隻狡猾的黃鼠狼。
那是我第一次認識黃鼠狼這種動物，從此以後我對黃鼠狼避君三舍，畢竟那味道太上頭，我可不想聞第二次。果園裡這件“指鼬為兔”的事也成了家人飯後的談資笑柄，讓我好長一段時間都寄顏無所，心中總有失光落彩之感。
寫到這裡，過往的趣事令我不由得嘴角上揚，抬頭看到窗外那抹半紅如胭脂的晚霞，思緒猶如心上憑空開出的花，一朵朵的又把我拉進了“過去”。
那年的夏天，姥爺在果園旁邊挖了一個池塘用於種藕養魚，雖然面積不大，但是這池塘在我眼裡美得簡直就像畫家筆下的水墨丹青，不管是晨昏還是午後，都是風情萬種。
姥爺在池塘邊又種了幾棵開紅花的樹，具體的樹名我記不起了，是一種穗狀的紅花，似一串串絨毛。風一吹，滿樹的紅花輕輕地與池塘低語，一不小心就掉下來，染紅了池水，比天上的晚霞還要奪目耀眼。
當池塘邊的紅花全部褪去時，便也到了夏季最熱的伏期。天氣的燥熱，會讓人越來越喜愛池水的清涼，水面上波光粼粼，在陽光下一蕩一蕩的，像是揉皺了的綠緞子，又像是一潭誘人的陳釀，讓人不由得去欣賞它，親臨它。
少時的我還不曾對美有所感悟，池塘給予我最大的蠱惑是水下的魚，不單單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慾，主要是對新鮮事物的好奇與探究之心。
有一天姥爺有事外出，我扛起漁網像只快活的小鳥，穿過果園，飛奔到池塘旁，下網、撈魚、收網，一氣呵成，熟練的動作令我對自己都向若而嘆，“問從來誰是英雄？一個農夫，一個漁翁”，我就是那個漁翁。
可是當我看到漁網底就只有幾根可憐巴巴的幹樹枝時，那種挫敗感打擊了我所有的熱情。轉身扔掉見證了我失敗的漁網，頹廢地坐到池塘的岸邊，看到水面上一圈一圈的漣漪，心思又活泛起來，也許下到水裡捉魚更容易一些。
那時我的年齡八歲左右，卻完全沒有女孩子該有的矜持，脫掉上衣赤著腳，毫不猶豫地撲騰進水裡。我一下水，激起了一片雪白的水珠，如同脫了線的珍珠一般，蹦到我身上，濺到水面上，一個個小圓暈圈起一個個小漩渦，這些讓我玩得不亦樂乎，越發貪戀起池水的清涼，更喜腳下不遠處一條條小魚歡快地游來游去，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一步步走到了池水中央。
腳下一滑，瞬間池水的深度到了我耳朵邊，我心裡害怕極了，這才想起我根本就不會游泳，怕被水嗆到，我緊閉著嘴巴，求生的本能讓我不停地在水中掙扎，慌亂地拍打著水面，眼裡滿是令我絕望的幽綠色。
在我還有意識的時候，一個大網扣過來，把我拖上了岸。原來是姥爺聽到池塘這邊有聲音，趕過來正看到我在水中掙扎，心裡一急拿起岸邊我扔掉的漁網，把我救上了岸。當我回過神，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姥爺趕緊把我帶回了家。
神奇的是，我手裡竟然一直攥著一條巴掌大的小魚，回家後姥爺才發現，並給我找了個小桶養了起來。當然我因為擅自去池塘下水也受到了嚴厲的批評教育，姥爺一網把我撈上來的事更成了兄弟姐妹之間對我的調侃，讓我好久看到他們都繞著走，生怕又被他們嘲諷。
時間像流沙，緘默悄然無聲地逝去。轉眼秋天就趕走了繁盛的夏天，團團白雲浮在湛藍的碧空下，像極了剛彈好的棉花。
這時姥爺的果園變得尤其熱鬧，紅彤彤的蘋果你挨我擠扒開綠葉爭著往外瞧；黃澄澄的梨在墨綠色的樹葉裡灼灼閃光；瑪瑙般的紫葡萄一串串掛在葡萄架下逗人歡喜……呵，好一派讓人心醉的豐收景象。
家人的呼喚聲又把我從“過去”拽了回來，望著眼前浸透著人間煙火的小家，這就是生活該有的樣子吧。每個人都有“過去”，每一段“過去”都有一段記憶，每一段記憶都有一個完整的序列，只要把時間、地點、人物組合排列，無論“過去”離你多遠，都會完美的重現。
我們曾經以為不會結束的“過去”，其實早就準備好了結局，就如少年時的我曾經以為姥爺與果園會一直陪伴我，如今只剩下了寫滿告別的字句。很慶幸，如今我大舅與我姥爺一樣，也擁有了一個充滿果香的果園，回老家時，我的孩子也可以擁有他們母親兒時的快樂。
過往皆為序章，將來皆為可盼。穰穰滿家，如登春臺，這人間煙火，誰能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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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雪瑩，山東濱州人。
本文編輯
情感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