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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我喜歡失去的感覺,但——別讓我消失

讀書|我喜歡失去的感覺,但——別讓我消失

《別讓我消失》

劉書宇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

創業失敗的父親在52歲生日前一天變成了松鼠,母親服用安眠藥進入了沉睡的世界,“我”的青年時代在掛科、炸雞排、沉溺電子遊戲和慾望的世界裡草草結束,沒有人記得Sad Tom,也沒有人記得那些說完再見就消失人海的朋友,那些年輕的故事,熱烈又瘋狂,似乎帶有夢的特質,分辨不清真假。

>>內文選讀:

我就是喜歡失去的感覺

我跟我的朋友,北京導演王大說我沒地方去。“你的愛人呢?”電話裡傳來王大虛弱的聲音,好像是喝了酒。我說我沒有大城市的愛人呀,小鎮青年在大城市不配得到愛。他說,“那你來我家吧,你就在銀河SOHO等我,我11點半拍完最後一支廣告就去找你。”

我等了三個多小時王大也沒有出現,快零點時,手機沒電了,我拿出王女士的充電寶,插上去沒有反應。王女士的索尼充電寶大概是從垃圾堆裡撿來的吧!我早就應該意識到了,一塊錢的充電寶還能指望它質量多好嗎?

王女士就是這樣的商人,除了充不了幾次電的充電寶,她還賣些別的不知道從哪裡搞到的便宜貨,種類挺多的。我的CAD老師就在她那裡買過奶粉,“澳大利亞代購,只要30塊錢,我兒子就吃的這種,養得白白胖胖的。”沒有兒子的王女士這麼跟我老師講。老師很開心,買了一車回家,差點沒把兒子吃成智障。

畢業後第二年一月份我回徐州拿畢業證時又去了次江蘇師範大學,想找回曾經的味道,王女士不在。大部分時間王女士待在江蘇師範大學科文學院門口,有時候會跑去中國礦業大學,11路能到的那個校區。

為什麼跑礦大去呢?回校那天,在礦大發現賣臭豆腐的王女士時,我特地問了一下她:“你為什麼偶爾會跑礦大來呢?”王女士說:“你他媽誰啊?”

我說我是在江蘇師範大學門口華萊士炸雞排的小劉啊,她還是不記得,直到我說我吃她麻辣燙沒給錢她才記起來,“跟錢有關係的我都記得很清楚。”

我問:“你為什麼開始賣臭豆腐了呢?”

王女士回答:“其實我大學是在這裡上的,就偶爾回來看看。”

我不知道她還上過大學呢,我沒有說話。王女士說:“你是不是想問,你上過大學為什麼在街上賣麻辣燙?這很奇怪嗎?不然呢,像你們一樣坐辦公室寫一堆垃圾嗎?”

我忙說沒有沒有。她問我回來幹嘛,一般畢業生離開徐州就不再回來了。我說我清考,自動控制原理沒有過,所以我沒有拿到畢業證,其實老師都已經給過答案了。“那你為什麼沒有過呢?你是弱智嗎?”王女士問。

“是的吧。”我說,“我第一個交卷。老師講,可能他也沒講,不過我們推測是這樣的,他得抓個人避嫌,那就抓我吧,誰讓我第一個交卷呢!”

“那你果然是弱智。”

“啊!無所謂了,我這次回來就是拿畢業證的,學校還給了一次機會。”

讀書|我喜歡失去的感覺,但——別讓我消失

晚上10點,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有學生從校門裡跑出來,跑到我們這裡,說要一份葷素套餐。王女士很抱歉地說:“同學,今天我賣臭豆腐,不賣麻辣燙。”同學很失望地走了。“我以前在你這裡買麻辣燙你也叫我同學,現在大家都叫我小劉。我還是喜歡被叫同學,是不是姓劉的男孩子走上社會都會被稱為小劉啊,之前我們公司有五個小劉呢。”

王女士說是的吧,然後問我只有一個人回來嗎?我說是的,我們班本來有好幾個畢不了業的。去年我跟他們講,不要著急,不要焦慮,工作比上學可怕多了,這麼急著去上班幹嘛!他們都覺得有道理,所以現在拿畢業證就我一個人回來了。

王女士又問了一次,你要來份臭豆腐嗎?

我說不了。

王女士說那我要收攤了,我去新城區,跟我同路嗎?

我說不同路,我住在火車站附近,我走啦。

她是最後一個收攤的,我突然想到了Sad Tom,一個外國人,我總是突然想到什麼人,這個人多半已經不見了。

我就問王女士:“你以前的男朋友呢?”

“哪個?”

“留學生院的Tom,吃完麻辣燙會哭的那個,總是問陳平買藥。”

王女士說:“有這個人嗎?不記得了,不過我沒跟留學生談過戀愛。我上一個男朋友是本科時的事情了,他蘇北農村的,家裡很窮,一直是我養著他,他考上公務員後把我甩掉了。”

太不幸了,我感到有點沮喪,不知道是為王女士,還是為了Tom。我是不會忘記Sad Tom的,他每天都要吃一頓麻辣燙,他跟我們講在他的家鄉沒有麻辣燙這種美好的食物。他一吃麻辣燙就流眼淚,不知道是太辣了還是雞精放多了。我媽說雞精吃多了人就會哭,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Tom流眼淚的次數多了,我們就叫他Sad Tom。

其實他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外國人,喜歡吃麻辣燙,愛哭,跟別的留學生一樣,有過幾箇中國女朋友,誰會記得他呢!所有人最後都會被忘記,所有人。

至於王女士男朋友這件事,我可能記錯了,Tom的女友應該是賣西瓜的劉女士,要麼就是激浪網咖的收銀小妹。這些都不重要了,沒有什麼是重要的。反正,大家最後都會被這個世界忘得一乾二淨,就像你從來沒見到過的曾曾曾曾祖母,現在誰還會提到她啊。

讀書|我喜歡失去的感覺,但——別讓我消失

我去給曾祖母燒紙,她的墳就是一個很小的土堆,小到我們不放火把那片草地燒了就發現不了它,我們每次來都要放一次火。我指著那個小土堆問我爸:“這真是我太奶奶的墳嗎?”我爸很不耐煩地說:“是的,就是這個,你又不是第一次來了。”

別人的墳都挨在一起,裝飾得漂漂亮亮的,而我曾祖母的墳,就是一個小土堆,孤零零地被安排在一片可能最近十年除了我們就沒人來過的野草地裡。

我問我爸:“她活著的時候是幹嘛的?”

我爸說:“裁縫吧,我沒見過我奶奶。你爺爺,說他媽是個裁縫。”

這大概是我父親最後一次提到他那從來沒見過的奶奶。我爺爺早就死了,我奶奶從來沒講過她丈夫的爸媽,我們也沒找到過太爺爺的墳。不過我奶奶講過她媽的故事,在她媽墳前,“我媽啊,一輩子沒出過村,死過兩次,第一次死時從棺材裡爬了起來,過了三天又躺進去死了,那三天天天想吃豆沙糕,吃不進去。”

我高中後就沒去上過墳了,家裡的年輕人都不上墳了。那些我從來沒見過的死去的人們,只會在每年清明節時被家裡的老人零零散散地提起,最後大家都是要被忘記的,就是這麼回事。

作者:劉書宇

編輯:周怡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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