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夏西

清代光緒十八年（1892年），直隸天津府天津縣有個農民叫做劉明，娶妻王氏，長得非常漂亮，在當地一帶很有名氣，這也讓一些登徒浪子趨之若鶩。劉明和王氏結婚多年，生了一個兒子，名叫劉黑兒，雖然只有五歲，為人卻很機靈。

劉明的年齡並不大，只有二十五六歲，卻因養家餬口，長年在碼頭上做苦力，落下了一身的毛病，只得請街口藥鋪的針灸醫生鄭國錦前來醫治。然而，治療效果卻極不理想，總是時好時壞。

有一天半夜，鄰居們聽到劉明家裡突然傳出了一陣痛苦的喊叫聲，因他經常受到病痛的折磨，呻吟不斷，眾人也並沒有在意。誰知，不一會兒，竟然又傳來了王氏的哭喊聲。

眾人聽到哭聲，這才猜想到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便紛紛起床前去探望，發現劉明竟然已經氣絕身亡了。

一個久病在床的病人死亡，也屬正常不過的事情，所以劉明的死也沒有人懷疑。眾人見王氏孤兒寡母的甚是可憐，便派人去請來了劉黑兒的大伯劉長清，一起幫忙將劉明收殮入棺，又妥善安葬，讓他入土為安。

劉明死後，只留下二十四五歲的寡婦王氏和五歲的劉黑兒在家，生活非常艱難。而王氏正值青春年華，本來就長得花容月貌，國色天香，新寡後更有一種特殊的韻味，讓很早就覬覦她的人蠢蠢欲動，爭先恐後請來媒人前去說親。可奇怪的是，王氏卻千挑萬選，最後選中了經常幫劉明治病的針灸醫生鄭國錦，很快便跟他共結連理，雙宿雙棲了。

鄭國錦出身於醫學世家，年逾三旬，在街口經營了一家藥鋪，因醫技高超，在當地很有一些名望。前兩年，他剛死了原配妻子，這次娶了王氏，眾人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可細想之下也覺得非常合適，而那些偷窺王氏美色的人也望而卻步了。

王氏再婚後，開始逐漸嫌棄自己的親生兒子劉黑兒，有意無意地開始疏遠他。大伯劉長清見狀，想起了與劉明之間的兄弟之情，於心不忍，便收養了侄子劉黑兒。

一晃過了兩年，劉黑兒漸漸長大，又在大伯的照顧下，進了學堂，讀了一些書，認得一些字。

有一天，正值劉明的忌日，劉長清帶著劉黑兒去給他掃墓。在回來的路上，劉黑兒一時似乎想起了什麼事，幾次欲言又止。

劉長清見狀，就一再追問侄子，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最後，劉黑兒鼓起勇氣，斷斷續續地將兩年前看到的一幕向大伯和盤托出。

原來，在兩年前，劉明剛生病時，本來不是很嚴重，只是在碼頭上扛活傷了腰，王氏便去請針灸醫生鄭國錦幫忙治療。

鄭國錦死了老婆，早就對王氏這個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如雷貫耳，見她親自來請，哪有不答應的道理？不僅每日前去幫忙治療，還不收王氏的醫藥費，甚至還經常買些胭脂水粉什麼的送給王氏。

一開始，王氏並沒有收下他的東西，久而久之，她見鄭國錦生得風流倜儻，家中又有錢，也忍不住春心萌動，便跟他有了私情。隨後，她又看到劉明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礙事，就起了歹意，一心想要謀害丈夫。

有一天晚上，王氏將五歲的兒子劉黑兒哄得早早睡下，自己則去將門外如約而至的鄭國錦放了進來，兩人先迫不及待地去柴房裡溫存了一番，隨後便一先一後地來到了臥室門外。

王氏先進了臥室，俯身看了看兒子劉黑兒，見他睡得正香，又看了看旁邊的丈夫劉明，見他也睡著了，便對門外的鄭國錦使了個眼色。

鄭國錦會意，立刻走了進來。兩人上了炕後，一起合力將劉明死死地按在炕上。劉明突然驚醒過來，不停地掙扎，然而，他久病在床，根本沒有什麼力氣抵抗，很快便不能動彈。

這時，鄭國錦騰出雙手，掏出了三根一尺來長的銀針，對準劉明肚臍上方一寸的部位，一連紮了三針。

劉明被扎針後，痛苦難耐，一下子掙脫開來，大聲喊叫了幾聲，便癱軟在炕上，不停地喘息著。隨後，鄭國錦又從他的肚子上拔出了銀針，不一會兒，劉明就氣絕而死了。

劉明死後，王氏便趕緊將鄭國錦偷偷地放出了門，回來一下子撲在了丈夫身上，嚎啕大哭。哭聲引來了左鄰右舍，眾人也不知道劉明到底是因何而死，都以為他是久病而亡。

而這一切，都被劉明的掙扎和叫喊聲所驚醒的劉黑兒看在了眼裡。他當時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這一幕一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裡，一直到了兩年後，才在大伯劉長清的一再追問下說了出來。

劉長清聽了侄子所說的話，大吃一驚，覺得弟弟劉明死得不明不白，便帶著劉黑兒，請人寫了狀子，來到了天津縣衙告狀，懇請縣太爺給他主持公道。

天津知縣接到狀子，見是陳年舊案，心中已經不悅，本來不想理會，卻因其中涉及到一條人命，也不敢怠慢，當即命人去將王氏和鄭國錦拘來公堂訊問。

然而，時隔兩年，王氏和鄭國錦早已成親生子，日子過得舒舒服服，自然矢口否認曾經殺了人，反而一口咬定，說當年劉黑兒不過是一個五歲的孩童，懵懵懂懂，根本就不懂事，分明就是誣告。

天津知縣聽了，覺得也有道理，認為很可能是年幼的劉黑兒曾經看見過鄭國錦給父親劉明施針救治，在他腦海裡留下了印象，所以在劉明死後，才誤認為是鄭國錦害死了自己的父親。

於是，天津知縣便好言勸慰劉黑兒和劉長清，又見他們的確死了至親之人，也網開一面，沒有追究他們的誣告之罪，讓他們回家去了，隨後，就將王氏和鄭國錦無罪釋放了。

誰知，劉黑兒和劉長清見天津知縣不肯出面主持公道，出了縣衙後，也沒有回家，便一路來到了天津府裡，向知府沈家本申訴，請他查清真相。

沈家本是浙江吳興（今浙江湖州）人，光緒九年高中進士，曾在刑部任職多年，不僅善斷各種疑難雜案，而且深知法理。他接了狀子後，又讓劉黑兒將當年的情形詳細地說了一遍，最後沉思半晌，認為要想斷清這個案子的真相，只有開棺驗屍才行。

這個訊息傳出後，整個天津府中一片譁然，人人都很好奇：一具已經埋葬了兩年之久的屍骨，難道還能查出什麼東西來嗎？

沈家本也估計到了這種情況。於是，他利用自己曾經在刑部任職的便利條件，借調了刑部最有名、最有經驗的仵作侯永到了天津。

沈家本跟侯永仔細揣摩，反覆討論針扎致死的跡象，終於在清代修訂過的《洗冤錄》和清代編撰的《洗冤錄備考》裡發現了蛛絲馬跡。

在《洗冤錄》裡記載，認為

體弱的男子如果下體受到傷害，他的牙根就會見傷

；而《洗冤錄備考》中也有相關的記載，

說一個人的腹部如果受傷，在其頭頂囟門骨中心的部位就會出現紅色的血暈傷痕

。而據劉黑兒所說，鄭國錦當年就是在父親劉明的肚臍上面一寸的部位，也就是中醫所說的“水分穴”上連紮了三針。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麼劉明的屍骨上肯定也會出現這種傷痕。

為了慎重起見，沈家本和侯永又查閱了相關的書籍，終於在清代補寫的《洗冤錄疑難雜說》裡找到了這種情況的解釋。原來，

一個人如果腹部突然受傷，人就會猛然憋氣，以致血氣上湧，衝擊到頭頂囟門，造成囟門突出

。到了這時，兩人終於胸有成竹了。

過了幾天，在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沈家本帶著侯永、天津知縣和一幫衙役，又派人提來王氏、鄭國錦和劉長清、劉黑兒等人，一起來到了劉明的墳地，準備開棺驗屍。天津府治下的其他各縣知縣和一些老百姓聞訊，也紛紛趕來觀看，眾人將現場圍得水洩不通。

沈家本命衙役們刨開劉明的墳墓，起出棺材，小心翼翼地抬到一塊平地上，又打開了棺材，沈家本上前一看，只見劉明的屍體果然已經嚴重腐爛。

沈家本見此情形，命侯永帶著天津府的仵作一起上前將劉明的屍骸一一取出，用溫水清洗乾淨，又按照《洗冤錄》裡的說法排列得整整齊齊。

這時，侯永拿了一塊嶄新的絲綿仔細擦拭著劉明頭骨中間的囟門，發現上面果然有掛絲的現象，又將頭頂骨對著太陽仔細觀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囟門掛絲位置的左側處有一個瓜子大小的紅色透明區域。

侯永急忙將檢驗情況報告給沈家本。沈家本跟其他幾個官員一齊上前，細心觀察半天，認定劉明生前的確曾經受了重創。而且他們又注意到在劉明的牙床中，二十八顆牙齒雖然已經脫落了二十一個，但在正中的四個門牙牙根處也可以看到紅色。

於是，沈家本命人將王氏和鄭國錦提到面前，讓他們自己去看。鄭國錦不敢去看，只是反覆抗辯說自己雖然曾經扎過針，但是並不是在那天晚上，而且也只是為了扎針救人。沈家本聽了，並不理會，只讓侯永將這些傷痕一一指給他看，又給他講了出現這些傷痕的原理，鄭國錦就不說話了。

沈家本又讓王氏前去驗看。王氏聽了，嚇得魂飛魄散，不敢再隱瞞，只得將當年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向沈家本和盤托出。鄭國錦見狀，也只好低頭認罪了。

不久，沈家本依律將王氏和鄭國錦判了斬立決，上報有司衙門核准後，將他們押赴鬧市口斬首示眾。至此，這件轟動一時的因姦殺夫舊案終於在兩年後真相大白，人們得知後，不由得對沈家本和侯永的斷案、勘驗水平佩服得五體投地。

後來，沈家本把自己數十年裡斷的數不清的案件中接觸到的屍體檢驗經驗都細心記錄下來，編撰出《補洗冤錄四則》，為中國古代法醫事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而這個驗骨的案子因為作案手法獨特，驗案技術巧妙，意義非常重大，自然是名列其中。

東又樓公記：

在以前檢驗手段相對落後的情況下，這個案子能查出真相，實在是匪夷所思。王氏拋夫棄子，勾結惡毒醫生鄭國錦，以銀針刺穴的手法殺害了丈夫劉明，如果當時就有高明的仵作檢驗，很可能會識破他們的奸計。然而，一直到了兩年以後，此案才東窗事發，要想再去勘驗，已經是難上加難了。幸虧天津知府沈家本和仵作侯永技高一籌，最終查出了真相，將兇手繩之以法。這要是碰上一個無能的官吏，恐怕也只有冤沉大海了。

參考資料：

清代著名法學家沈家本《補洗冤錄四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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