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大奎
名著《紅樓夢》，詳細寫了賈母、寶玉、寶釵、探春、賈敬等重要人物過生日的情形。寫得可謂別開生面，各有一番寓意。
鳳姐九月初二的生日，曹公寫得也很精彩，卻也最為特別，足足用了43、44兩個章回濃墨重彩地大書特寫。
那，王熙鳳的生日過得怎麼樣？
一、別開生面，最風光的生日
第43回開篇即寫董事長賈母偶感風寒，秘書長鳳姐很是關心過問，親自送來清淡的野雞崽子湯。賈母喝了兩口，很受用，高興之下，便專門吩咐總經理王夫人，說：王熙鳳的生日九月初二快到了，看怎樣“好生樂一日”，為她賀生。
王夫人見董事長髮了話，特意為自己的內侄女過生，當然很高興，便道：“老太太怎麼想著好，就是怎麼樣行。”
於是，在董事長賈母熱情的主導下，賈府“也學那小家子，大家湊分子”，別開生面地給王熙鳳過了一個隆重風光的生日。
首先，便是賈母召集合府“料著又沒事”的上下人等，專門開了個湊份子的專題會議。
會上，賈母帶頭先出二十兩紋銀（摺合今天的人民幣算，大概在一萬元左右），又替寶玉和林妹妹出了各二兩銀子的份子錢。
財大氣粗的薛姨媽跟著出了二十兩的份子錢；邢王二夫人矮了一等，各出十六兩；尤氏再矮一等，出了十二兩；李紈的十二兩份子錢，賈母考慮到她孤兒寡母的，準備替她出時，乖巧的王熙鳳立馬攬過來，“大嫂子這分我替他出了罷。”
賴嬤嬤等準備再矮一等時，被賈母以“你們幾個都是財主”為由，定在了少奶奶出十二兩的段位上。
賈母又說賈府的姑娘們只是應個景，“照一個月的月例就是了。”鴛鴦、平兒、襲人、彩霞等丫環隨意，有二兩的，也有一兩的。
貪心的王熙鳳又想著還有周姨娘、趙姨娘兩位姨奶奶沒出份子錢，提醒賈母之後，便定下她們也要各出二兩。
此舉惹得尤氏悄罵王熙鳳：“我把你這沒足厭的小蹄子！這麼些婆婆嬸子來湊銀子給你作生日，你還不足，又拉上兩個苦瓠子作什麼！”
不過，董事長賈母並不管這些苦處，她老人家只求可以熱鬧大方地給鳳姐好好過一次生日。一合算下來，所湊的份子錢足有“一百五十兩有餘”，這相當於7萬5千多元人民幣，看來，足夠了，錢的問題已不是問題了。
於是，大喜之下的賈母當即明確，此事由尤氏具體負責操辦，尤其要安排好唱戲，“鳳丫頭說那一班，就傳那一班。”還要求“鳳丫頭別操心，受用一日才是。”
可見，秘書長鳳姐的這次過生是何等體面！董事長賈母高度重視，納入了賈府的重要議事日程，還主持專題會研究，安排了專人負責，明確了相關注意事項。
以致會後，尤氏打趣王熙鳳：“你這阿物兒，也忒行了大運了，我當有什麼事我們來，原來單為了這個，出了錢不算，還叫我來操心。你怎麼謝我？”
二、樂極生悲，最悲催的生日
書中接著寫道，到了九月初二王熙鳳生日這天，賈府十分熱鬧。“不但有戲，連耍百戲並說書的男女先兒全有，都打點取樂玩耍。”
然，曹公並沒具體寫怎樣為王熙鳳過生，而是筆鋒一轉，詳寫了熱鬧背後“樂極生悲”的情形。
首先是《紅樓夢》的男主賈寶玉並未先參加嫂子王熙鳳的生日活動，而是帶上小廝茗煙徑直去了水仙庵。
章回詳細寫了賈寶玉在王熙鳳熱鬧過生之際，不經請示便去了水仙庵的整個過程。這是何意？
賈寶玉為什麼單單挑這天出行？他可是很敬重王熙鳳這個管家嫂子的，與她也很親近。要不然，王熙鳳也不會納入“金陵十二釵”之列。
原來，這天又是丫環金釧兒投井而去的日子。憐香惜玉的賈寶玉因金釧兒的死與他有撇不開的關係，愧疚之下，便跑去水仙庵為之拜祭，以求心安。
寶玉回來時，又點了他在穿堂遇上玉釧兒坐在廊簷下垂淚。賈母等人正在看《荊釵記》，看得心酸落淚，有嘆的，有罵的……
這些情形，隱隱的讓讀者感覺，看來王熙鳳隆重體面的過生，可能會“樂極生悲”，生出不祥的事端來。
結果果不其然。
就在尤氏、鴛鴦等人向鳳姐賀生敬酒後，王熙鳳鬼使神差瞅人不防，要回屋裡去“洗洗臉”。
忠心的平兒扶著王熙鳳，剛出席，便見她房裡的一個小丫頭轉身就跑，到家時又見一個伶俐的小丫頭縮頭就跑……
在王熙鳳狠毒的訊問下，兩個小丫頭才道出實情。她們都受王熙鳳的男人賈璉指派，要仔細看住王熙鳳，為他“把風”。
原來風流成性的紈絝子弟賈璉趁妻子王熙鳳過生之際，即召來僕婦鮑二家的在屋裡偷情作樂，還咒“王熙鳳早點死”，好將平兒扶正等等話語。
氣得王熙鳳不明就裡打了平兒，猛一腳踢開自家屋門，將賈璉鮑二家的抓了個現行。
惱羞成怒的賈璉卻不顧一切，拔出劍來要殺王熙鳳，說道：“不用尋死，我也急了，一齊殺了，我償了命，大家乾淨。”
王熙鳳見事鬧大了，便哭著往賈母那邊跑。在賈母的權威調停下，賈璉只好道歉賠禮，此事遂告一段落。
你看，王熙鳳熱鬧的過生活動，丈夫賈璉不僅沒有參加，反尋機偷歡，鬧出這一幕窩心的醜事。
雖說有賈母出面處置了這出不堪的風波，但王熙鳳也落個“吃醋”的不好形象。劇情反轉得多麼悲催！
沒想到的是，王熙鳳生日這天遇到的倒黴事，還沒完。
書中在45回寫到賴大家的來賈府接賴嬤嬤回去時，又點了一事：王熙鳳特意告訴大家，賈府不能收留周瑞家的兒子，堅決攆走不用。
原來在王熙鳳生日那天，周瑞家的兒子自己先喝醉了，不去張羅送禮收禮等份內事，反倒坐著罵人，還失手將小么們抬的饅頭弄倒一盒，撒了一院子……
這段補白，進一步詮釋了王熙鳳過生那天遇到的尷尬事其實挺多。
由此點明：王熙鳳的生日不過是表面上的最風光，其實過得最悲催，是最失敗的。
三、王熙鳳過生最風光而又最悲催，有何玄機？
《紅樓夢》這樣展示實權人物“鳳辣子”王熙鳳的生日場景，正是曹公“草蛇灰線，伏脈千里”這一神來手法的又一體現。
表面上，王熙鳳在賈府舉足輕重，深得董事長賈母的喜愛，為表彰她的勞苦勞高，特意在她生日這天，弄出一個新花樣，大家湊份子為她慶生。
其實，這舉措看似新鮮有面，實則高調結怨。如果王熙鳳討喜，人緣好，大家樂願為她“湊分子”過生，倒也沒啥，肯定也會其樂融融。
只可惜，王熙鳳管家太過狠毒張揚，又貪婪成性，早已積怨甚多。這次過生，周姨娘、趙姨娘兩個“苦瓠子”也要出份子錢為她過生，她笑說是應“拘來樂”；王熙鳳自己答應替李紈出十二兩的份子錢，卻作弊賴著不想拿出來……等等。
這些情形，都說明王熙鳳儘管因精明能幹而得寵，卻不懂得在爾虞我詐的賈府低調謙遜地為人處世，顯得那麼目空一切，極度缺乏自知之明。
以致尤氏意味深長地斥她，“你瞧他興的這樣兒！我勸你收著些兒好，太滿了就潑出來了。”後來又挖苦道：“弄這些錢哪裡使去，使不了明兒帶了棺材裡使去。”
敬酒時，尤氏又對王熙鳳說：“說的你不知是誰，我告訴你說，好容易今兒這一遭，過了後兒，知道還得像今兒這樣不得了？趁著盡力灌喪兩鍾罷！”
鴛鴦也說，“今兒當著這些人，倒拿起主子的款兒來了。我原不該來。不喝，我們就走。”
你看，王熙鳳熱鬧的生日活動，有幾人是真心實意的？恐怕除了賈母對她真心疼愛，丫環平兒對她忠心耿耿外，可能沒有多少人願意這樣為她高調賀生的。
故王熙鳳生日這天，曹公特意寫出了寶玉祭金釧、賈璉偷歡等強烈對比的故事，與她過生期許的幸福快樂完全是格格不入。
後來又補白周瑞家的兒子喝酒誤事，撒了一地的饅頭。這明顯犯了王熙鳳的忌諱，所以王熙鳳才執意要攆走他。
也就管不了他的母親周瑞家的可是王夫人的心腹，乃老家帶來的陪房。
這些主輔情節統統在王熙鳳生日那天交織在一起，其實無不指向一個事實：賈府已“盛極而衰”，好日子也就要過去了。
作為“一人託兩府”的管家王熙鳳，自然是曇花一現，風光不過是暫時的，倒頭來一一應驗了判詞：“凡鳥偏從未世來，卻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王熙鳳最終不得不為自己的貪婪與自以為是買單：
賈鏈在邢夫人攛掇下休妻，賈母過逝後賈府已搖搖欲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王熙鳳“力詘失人心”，無力迴天之下，只得把女兒巧姐託咐給曾結下善緣的窮親戚劉姥姥後，抱病含恨而卒，卒年不過25歲。
她貪婪攢下的大筆不義之財，最終也被抄去沒收，應了尤氏在她生日時的譏諷之詞：“太滿了就潑出來了”、“使不了明兒帶了棺材裡使去”等讖語，也應了平兒扶正，周瑞家兒子無意間將饅頭撒了一地的隱意……
可見，曹公濃墨重彩詳寫王熙鳳的生日，既寫出了最風光的一面，又著筆於最失敗之處，實乃用意深遠：不僅劇透了王熙鳳的薄命，還提前將賈府的沒落隱隱的折射了出來。
是為嘆。
【作者簡介】李大奎，七0後，法學學士，貴州湄潭人，文學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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