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麼優秀,什麼女孩找不到,何必吊到那個病秧子身上!"
"你能護住她一輩子嗎?如果不能,就不要來招惹了。"
愛上了患有遺傳病的女孩,雙方父母的反對讓我迷茫不已,這段感情,還能不能繼續?
1
十五年前,我讀大二,家在遙遠的北方,那是一個很貧窮的地方。
而我承載著家庭裡所有的期望以全家之力,考進了這裡的一所大學。
但是家裡也並沒有多餘的錢以供我大學所需。
所以我每個週末和寒暑假都在離這裡比較近的一個餐館裡打工,主要是負責跑腿。
這個小區在十五年前是才開發不久的一個別墅區。
能夠住進這裡的人生活條件都不差,所以我們那個餐館的生意很好。
而我也要經常給這個小區的人送菜送飯,按現在的說法就是外賣。
第一次遇到曉妍就是在這棟房子裡,那是個夏天,這個院子裡還種著無盡夏。
一片藍色的花海。傍晚的夕陽懶懶地發散著金黃色的光,照在無盡夏上。
給藍色的基調上鋪上了一層暖暖的橙光。
曉妍就在這橙色的光裡專注地拉著這首“梁祝”。
夕陽照在她白色的衣裙上,如瀑的頭髮傾斜在肩上,眼睛輕輕地閉著。
身子隨著琴音微微搖晃。我站在院子外面,看著眼前這幅比夢還美的畫面呆住了。
一直以來,我都是生活在底層,帶著自卑,帶著與生俱來的鄉里孩子習性。
因家庭的貧窮,怯與任何女孩子來往。
所以在我的生命裡,當那一幕出現在我的眼前,我的心靈像是被重擊了一般。
原來,生活中還有這麼直擊心靈的美麗。
我呆呆地站在那裡,從未接觸音樂的我雖然聽不懂這是什麼曲子。
可就是聽懂了那琴音裡的纏綿悱惻,動人心魄。
那應該是講訴了一個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
一曲拉完,琴音似乎還在夕陽下,無盡夏的花海里迴盪。
而我也像是被攝了靈魂一般呆呆地站在那裡,完全忘記了我來做什麼。
“你好,請問你找誰?”
直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才回過神來。
“送,送飯的,”
我慌忙從那神祗一樣的女孩身上移過視線,低頭遞過手裡的包裝袋。
“哦,我媽媽說的每天送飯的就是你啊!”
女孩笑了起來,
“你稍等一下,我把琴放好後來拿。或者,你進來吧,幫我拿到餐廳。”
“那,那,”我忽然結巴了,看著像是公園一般的院子,猶豫極了。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侷促,說,“沒事的,進來吧。”
女孩在前面走,穿過藍色無盡夏中間的一條嵌著碎石子的小路,走到大門口。
我跟在後面,看著藍色裡那一抹潔白,心臟怦怦直跳。
到了大門口,她開啟門,讓在一邊,說,
“進來吧,就放在餐桌上就好。”
我看著門後乾淨整潔的房子,低頭看著自己一雙沾滿灰塵的鞋。
再也邁不進去一步了。
她似乎看到了我的侷促,說沒事的,進來吧。
我卻把包裝袋放在門口的一個小桌子上,說了一聲趁熱吃。
涼了就不好吃了。然後逃也似地跑開了。
跑出那個小區,我的胸口鈍鈍的,鼻子有些發酸。
頭一次,我為自己日子的狼狽與卑微感到傷心。
只是因為我窺見了天使,而我卻如螻蟻!
月色清輝,我卻不是能伴在那月輝邊的雲朵。
之後有幾次又幫她送了幾次飯,有時候她在院子裡拉琴,有時候在客廳裡看書。
每次看到她,她都像一朵安靜的白雲,或是一朵半開的花,亦或是一幅清雅的畫。
她總是遞給我一個水果,說是謝謝我這麼辛苦幫她送飯。我說這就是我的工作。
她說即使是工作,每天這樣也很辛苦的吧。
如果每天都能給她送飯,每天都能見到她,哪裡是辛苦呢。
簡直就是上天給我的恩賜。但是我不敢這樣說。
在她的眼裡,我僅僅就是個跑外賣的吧,她的善意對於誰都是一樣的吧。
竊竊地,我又很嫉妒她這樣對其他人有這樣的善意,我自私地幻想著。
這僅僅是對我一個人的。可是,怎麼可能呢?我嘲笑自己。
暑假過完了,我要回學校上課,不過週末我依然會到那個餐館打工。
我很擔心老闆給我安排其它的小區,但老闆說我對這個小區比較熟悉了。
以後週末過來還是送這個小區吧。
那個時候心底的雀躍與歡喜像膨脹的風一般鼓在心間,我又可以見到她了。
果然,她看見是我很驚喜地說:
“哎呀,好些天沒見到你了呢。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我回去上課了,週末才出來。”
我忐忑的心因為她的驚喜而安定下來,原來,她居然是想著我的。
“啊!你要上課啊?“她似乎很吃驚。
“是的,我在旁邊的大學上學,剛大三。“
“那你怎麼還出來送飯呢?暑假也沒有見你回去呢。
“她的眼神很天真,似乎這個社會里還有貧窮一詞她壓根都不懂。
“家裡沒錢,我得自己掙學費和生活費。“
她愣了一下,似乎沒有理解到這句話裡所隱藏的關於貧窮關於困窘的深刻含義。
不過她似乎很快就明白了我的不安與窘迫,岔開了話題,
“大學好玩嗎?如果我身體好的話,不知道能不能也上大學,我也好想上大學啊。“
我一愣,難道她沒有上過學嗎?
她看出我的疑惑,解釋說:
“我得了一種怪病,很稀少的那種,我沒有上過學,也很少有朋友。
哦,我叫曉妍,你以後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我無法理解這個“怪病“,她也沒有多說,但是她告訴了我她的名字。
這就足以讓我欣喜不已。
“你以後可以經常過來陪我嗎?
我爸媽工作忙,家裡只有一個護工。”她有些期待的眼神看向我。
“好的,我有空就來陪你,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怎麼會,你那麼厲害,可以自己掙錢讀書,我很羨慕。”
她看著我滿眼都是羨慕與崇拜。
我忽然很汗顏,我什麼也沒有,如果不是家裡貧窮,誰不想下課後在圖書館看書。
在體育場奔跑,在社團參加各種有趣的活動?
而我除了學業尚可外,其他全都一無是處。
臨走時,曉妍給我裝了幾個很大很漂亮的橙子,顏色清亮鮮豔。
泛著華彩的光。我推辭不過,只有帶了回去。
那種橙子我在超市裡見過,澳洲橙,這幾個橙子的價差不多是我半個月的伙食費。
我再一次感覺到在曉妍面前的自卑。
2
此後,打工與學習之餘,我的時間都給了曉妍。
不過,這個時間並不多,但是曉妍明顯地很依賴我。
我想這也許是因為她從未在學校待過,極度渴望朋友的緣故。
我也漸漸瞭解了一些她的情況,她患有血友病,就是不能有任何傷口的那種。
所以她的父母不敢送她去學校,怕孩子們推鬧間不小心碰到她,讓她受傷。
她的知識都是家庭老師教的,不像我們在學校接觸的那些教育。
家庭老師只是簡單地教一些數理化知識,而著重教文史與藝術上的知識。
我見過曉妍的父母,那是一對很溫和與善良的夫妻。
沒有因為我的貧窮而瞧不起我,而是滿懷感激我能陪他們的女兒。
“但是,我們有個請求,那就是做朋友可以,其他的希望不要有什麼想法。”
當曉妍的父親遲疑地說出這句話時,我有些無措。
我的心像是一個秘密花園被人闖了進來,又是愧疚又是赧然又是忐忑還有失落。
轉眼到了中秋節,這是個閤家團圓的日子,我家遠也沒法回去。
提前給我父母寄了月餅與錢。
而曉妍家,我更是無法企及,那個晚上的月色特別明亮,照在地上,一片皎白。
那白讓我想起第一次見到曉妍,那時,曉妍也是一身白。
如同這高高在天的月亮,又如皚皚白雪中的一株雪蓮。
那隱秘在心底的思念在月色裡如同游魚一般浮上了水面,在我的心海中翻騰。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不知道曉妍在看到月亮的時候也會想起我嗎?
沒有回去的同學都去街上逛了,我無處可去,也無心想去。
卻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曉妍所在小區外面的馬路上。
金色的桂花在繁密的枝葉間如同碎金一般,在路燈的照耀下渡上了一層迷濛的光暈。
暗香在夜色裡與月光互相輝映,這個夜晚,真是美好啊!
即使我一人,在這裡遙遙地望著,也沒有覺得有多麼的孤單。
畢竟,在不遠的那個地方,有一個人讓我思念。
接到曉妍電話的那一刻,我的心中一片狂喜。
壓制著有些顫抖的聲音問她是不是有什麼事需要幫忙。
“確實是有一件事請你幫忙。”
“你說。”
何止一件事,只要我力所能及,她的所有請求我都會無條件地答應。
“請你帶我到江邊欣賞十五的月亮,可以嗎?”
曉妍有些調侃的語氣讓我的心跳得都快要蹦出來。
“當然可以,絕對沒問題,你在哪,我接你!”
我一邊回答一邊快速地走到人行道穿過馬路,朝她的小區門口走去。
“哎呀,我還以為我會等很久呢?這麼快呀!”
曉妍見到我的那一刻有些驚訝地說道。
我沒法告訴她我在這裡已經像個遊魂般逡巡許久,只是笑笑。
江邊很多人,鋪著席子吃月餅聊天的,孩子們奔跑放風箏的,散步的,團團鬧鬧的。
月光灑在江面,一片銀白,輕輕地浪湧過,銀光點點,耀人眼目。
還有很多賣花燈的,璀璨光亮,各種動物樣,花瓣樣。
以前我從未注意過中秋節在江邊有如此熱鬧的景象。
而現在,看著這人間歡樂,身邊站著曉妍。
內心是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歡喜與輕鬆。
“我送你一個花燈吧,你喜歡什麼樣的?”
我問曉妍。
“喜歡兔子的,月亮上的玉兔。”
她指著一個大大耳朵的白色的兔子燈說道。
其實於我們學理科的,從來就是以物理來看待宇宙,月亮上當然沒有玉兔。
可我在這一刻就贊成曉妍說的,今天的月亮上有玉兔在看著人間。
“我也給你帶了東西,你看。”
她從揹著的一個大包裡拿出一盒東西遞到我面前,我一看,原來是月餅。
難怪她今天背這麼大一個包。
“謝謝!”
“這裡有蓮蓉的,有蛋黃的,有五仁的,你喜歡哪個口味?”
她看著我問道,月光照在她的眼睛裡,光波流轉,異常明亮。
“我都喜歡。”
我低頭開啟月餅盒,四個圓圓的月餅靜靜地躺在包裝精美的盒子裡,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我低聲喃喃道。
“什麼?”她偏了頭問我。
“哦,沒什麼,我請你吃月餅。”
“哈,你好會借花獻佛哦!”
月光溫柔如水,許是月色太過於溫柔,我一邊吃著月餅,一邊講起我的家庭。
講起我的學業,講起我的自卑,講起我的不安,還講了什麼。
漸漸地忘在了那溺死人一般的溫柔裡。
“你雖然貧窮,可是你有一個好身體,好身體就是你的本錢,可以讓你努力。
奮鬥,擺脫你現有的困境。我爸爸說貧窮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貧窮里消磨了志氣。
消磨了希望與努力。
像我,我雖然有病,我還不知道自己可以活多久。
可你看看,我不是很努力地活著嗎?
我希望我能夠活很久很久,久到我老了,頭髮白了,牙齒掉了。
哈哈,那個時候,我就會嘲笑我的這個疾病,看,我厲害吧,把你打敗了。”
我震撼地看著曉妍,那一雙明亮的眼睛裡閃著光,堅毅的,希望的光。
我從來不知道在這個薄弱的嬌小的身軀裡藏著這麼堅毅偉大不服輸的靈魂。
3
年前,學業特別忙,為了這個年可以回家過,我接了很多工作,每天陀螺一般旋轉。
可是我不覺得累,曉妍說過,貧窮不可怕,可怕的是貧窮消磨了我的意志。
那麼嬌弱的曉妍都有一顆堅強的心,我這七尺男兒怎能自怨自艾?
我想努力,再努力,努力到自己能夠有資格站在曉妍的面前。
可以站在曉妍父母的面前,告訴他們,我可以在以後的日子裡,愛護珍惜這個女孩子。
因為忙,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曉妍了。壓下心頭瘋狂的想念。
我努力地攻學業,努力地掙錢。有一次我在實驗室裡待了許久,出來的時候。
同學跟我說,你電話怎麼打不通啊,找你好久了。
“有什麼事嗎?”
我手機好像沒電了,這是一個很老款的手機,平時是為了聯絡工作才買的。
當然,現在還可以聯絡曉妍,想起她,心裡湧過一股暖意。
似乎在實驗室裡的疲憊也減少許多。
“有個女孩子找你,在宿舍那裡,因為聯絡不到你,好像一直還在那裡等你··· · · ·· · “
還沒有聽他說完,我便風一般跑出了實驗樓,跑出來一看,才知道下雪了。
紛紛揚揚,飄落在臉上,一片冰涼。
那一刻恨不得一步可以從實驗樓跨到宿舍,那一定是曉妍。
只是,她怎麼一個人從家裡出來了,有沒有人跟著,有沒有出什麼事?
我瘋了一般朝宿舍飛奔而去,遠遠地就看見,宿舍門口,一個紅色的影子。
一邊來回走著,一邊雙手舉起在嘴邊哈哈氣。
所有的背景都從我的眼前消失,只剩下這個紅色的影子。
像一粒鮮紅的相思豆深深地紮在我的心底與眼底。
“曉妍!”
我衝過去,在她面前停下來,氣喘吁吁地叫道。
“我等你好久了,電話打不通,找不到你的人,問了好多人,才知道你住這裡。
你們學校好大,我轉了好久。你怎麼不接電話?”
她站在我的面前,仰著頭,問我。
那一刻,我用盡洪荒之力才控制住自己沒有把她緊緊擁進自己的懷裡。
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在雪天裡等我的冰冷與焦急。
“你· · · · · · ”
只一個字,我就不知道再如何說下去,胸腔裡的心已經快要不受控制地跳出來。
不知道是跑急了,還是怎樣。我站在那裡喘了許久,才又問道:
“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要是有事情怎麼辦?你爸媽知道嗎?護工知道嗎?”
“可是你好久沒有來看我了,我想你了,特別想你,所以我偷偷出來找你了。
林桐,我特別想你,你知道嗎?”
她那麼認真地看著我說,她想我,她特別想我!
這話像一道雷劈進了我的心裡,一時,我完全無法反應,愣在了那裡。
渾身僵硬地無法動彈。
“你身上落雪了,頭上也有。”
曉妍靠近來,幫我撣了撣頭上身上還沒來得及化掉的雪。
我有些暈眩,如同醉了酒一般,迷迷糊糊,不知身在夢裡還是現實裡。
“曉妍,你說你,你想我?”
我夢囈般問道,
“曉妍,這話不能亂說的,你說了我會當真的,我當真了你就不能反悔了。
你知道嗎?”
“我看《詩經》裡說‘一日不見如三月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就是那種感覺,林桐,你呢?你想過我嗎?”
我已經懵了,我小心地隱藏我的心思,我想等,等我有資格地時候說。
可是,我從沒想過,曉妍,曉妍竟然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竟然,是她。
勇敢地正視自己的內心,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
而我卻一直自卑著,怯懦著,忐忑著。
“我· · · · · · · ”
“我是個病人,可我也想追求我的幸福,在我有生之年,無論多久。
而命運讓我碰到了你,所以我想勇敢地追求一次,我想你,喜歡你,我就要告訴你。
林桐,你嫌棄我是個病人也沒關係的,我只是告訴你我的想法。
接不接受是你,我都不會怪你。”
她望著我,一字一言認認真真地說道。
我一把摟過曉妍,緊緊地抱在了懷裡,剛剛的洪荒之力抑制著心底洶湧沸騰的火山。
而此時,火山噴發,我用盡這洪荒之力擁抱住了這個女孩。
這個
我
曾以為永不可及的月亮。
“對不起,是我不夠勇敢,這話應該是我來說。
我何嘗不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簡直是一刻不見如隔三秋。”
“誰說不是一樣呢,只要我們懂彼此的心意。
林桐,你真地不嫌棄我的病嗎?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活多久的。”
“不怕,我陪著你,陪著你到老,你說的,牙齒掉了,頭髮白了,臉上長皺紋了。
那時候,我們一起嘲笑這個病。”
“好,說好了,就不能反悔了。”
“不反悔,一輩子,下輩子,每一輩子都不反悔。”
風雪飄搖,而我卻如沐三月春風!
我們的感情並沒有得到曉妍父母的祝福。
她的父親嚴厲地質問我為何會走到這個地步,他僅僅只是願意我們交個普通朋友。
卻不包括髮展成愛情。
若是以前,我會畏畏懦懦,不敢承擔愛情的責任。
可是曉妍說生命中自己想要的就要去爭取,我們追求愛情,有什麼過錯呢?
於是我有勇氣在她父親面前說,我們追求幸福,追求愛情,沒有錯。
“可是,你知道曉妍的病,她不能受刺激,你能保證你能一直不傷害她嗎?
你能保證你能一直愛她嗎?能保證以後嗎?“
原來他父親不准我們的感情發展成愛情不是因為我的貧窮,而是因為對曉妍的保護。
“我不會口頭保證什麼,我也不相信發一個誓就能從此枕在這個誓言上肆行。
我只能說我只會在生活的點點滴滴中去做,讓她去感受。“
我不知道我能否說動她的父母從此就放任我們或祝福我們。
但是,他們起碼沒有堅決地去阻止了。
以後的大三,大四,我一邊打工,一邊學習考研。
當然,最快樂的還是和曉妍在一起的時候,期間,曉妍進過幾次醫院。
但都是有驚無險,我不分晝夜地守在她的身邊,可能是感動了她的父母吧。
他們終於不用審視的眼光來看我,似乎,在他們認為,可以放心地把女兒交給我了。
4
大四畢業時,我已考上研,家裡知道我找了一個城裡的女朋友,很興奮與期待。
我的父母與妹妹經常會催著我帶女朋友回去看看。
但是又怕家中的簡陋讓城裡女孩子嫌棄。我妹妹高中未畢業就輟學了。
已經嫁了人,在鎮上,日子不好不壞。
帶曉妍回老家的那天,她父母讓我們給老人帶了許多許多東西。
並且叮囑,可以順便接老人家來這邊玩些時間。
而我的父母。
也在用盡一切可以做到的禮節隆重地接待這個他們眼裡仙女一般的女孩子。
氣氛是在飯桌上凝滯的。
父母與妹妹竭盡所能做了一大桌子菜,曉妍口味清淡。
吃不太習慣滿桌子的大油大葷,可她很是努力地想要融進這個家庭,很努力地吃著。
“不喜歡就不要吃,沒事的。“
我在一旁把家裡人給曉妍夾到碗裡的菜夾回我自己的碗裡。
曉妍一邊應付著父母與妹妹像是審訊般的打聽曉妍家的情況。
一邊撿幾口清淡的小菜吃著。
“媽,讓曉妍好好吃飯,問那麼多幹嘛,以後有的是時間。“
我媽看了我一眼,不吭聲了,可一會後,看曉妍吃得很少,又關心地問道:
“這菜是不合口味嗎?吃這麼少。“
“哦,挺好吃的,因為我身體一直不好,所以吃東西比較清淡。“
曉妍連忙答道。
“身體不好,你身體怎麼不好?“我妹妹忽然問道。
我一聽就知道不好,我一直沒有告訴家裡人曉妍生病的事情,不是想刻意隱瞞。
而是我不想因為這事讓父母與曉妍都有心結。我想以後慢慢地與父母說。
“我有血友病,平時飲食和運動都需要很注意的。
所以,阿姨,您做的菜很好,是我自己不能吃太多。“
我還未來得及阻止,曉妍就已經很坦然地說了出來。
我知道對於她來說,這是事實,是事實就沒有什麼可隱瞞的。
“哦,有病沒什麼的,治就好了,桐桐,你以後要多照顧照顧曉妍。“
我媽根本就沒反應過來血友病是什麼,還是笑著說道。
可我妹的臉色霎時就變了,她畢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我媽那輩的人。
她會看書看電影電視資訊類的,她知道血友病是什麼。
“那是遺傳病,看不好的。“她對我媽說。
我媽一下子就呆住了,連不愛說話的我爸也抬頭看了曉妍一眼。
“林杏,你說什麼呢?“我小聲吼了一聲我妹。
她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曉妍,低頭扒飯,沒有說話了。
可是,飯桌上已經沒有開始和諧歡樂的氣氛了。
我媽也不幫曉妍夾菜了,我爸悶頭喝酒,我妹扒了幾口飯就下了桌。
跑旁邊看手機去了。
曉妍感受到氣氛不對,疑惑地看著我,我握住了她的手,輕輕說道:
“好好吃飯,吃完飯我帶你出去走走。“
鄉野的空氣像是被空氣清淨機淨化過一般,傍晚的田野裡氤氳著晚風,彩霞,樹木。
泥土與花草的氣息。
飛鳥歸巢,燕子低迴,炊煙消散在遠方的霞光裡。垂柳依依,月牙半懸,靜謐安寧。
“你們家鄉可真美。“曉妍看著天邊漸漸隱去的晚霞,笑著說。
“以後經常帶你回來。“我握緊她的手,帶著她在田野間慢慢地走。
“阿姨他們是不是不喜歡我?“
安安靜靜地走了許久,她忽然說道。
“沒有,他們只是還暫時無法接受,以後慢慢就好了。
再說了,日子是我和你過的,只要我們好就好。“
“真的嗎?“
“真的。“
“林桐,我是不是比較自私,我只想著追求我自己的幸福。
卻忽略了別人能不能接受現實。“
“不,是我自私,是我需要你。“
回到家的時候,我妹正準備走,見到我們道了個別。
回自己家了。我看她臉色並不好,再看我父母的臉色,更是凝了霜一般。
晚上,我安頓好曉妍,被母親叫了去。我知道她要說什麼,而我也要跟她說清楚。
“你要跟這個女的分手。“
我沒想到她劈頭蓋臉就是這一句。
“為什麼,就因為曉妍的病?媽,這個病如果養得好,是沒有問題的。“
我試圖給她講這個病的情況。
“你讀了幾年書就欺負你媽是個文盲,你妹說了,這病是遺傳病。
“我媽氣了,抬高了聲音說道。
我看向我爸,在家裡,我爸很多時候都是支援我的。可這次,他只說了一句:
“聽你媽的。“
“我怎麼就跟你們講不通呢?“我急了。
“什麼講不講得通,叫你分手就分手,你都讀研究生了。
哪裡沒有個好姑娘嫁給你。
我們又不圖她家的錢財,難不成讓我家好好的兒子去找一個病秧子。“
“媽,你講不講道理?“
“我不講道理,我就知道我兒子不能找個有病的。
我跟你爸辛辛苦苦養你這樣大,因為家裡要供你一人上學,你妹高中都沒讀完。
雖然你打工掙錢,省吃儉用給家裡寄。
可我們這麼多年辛辛苦苦讓兒子出了頭是要找個好好的姑娘結婚生娃。
我們就你一個兒子,不能因為找個有病的,以後沒了後。“
昏黃的白熾燈光下,我看到母親半頭的白髮,看到她已經渾濁的眼睛。
看著父親滿臉的皺紋與木訥的表情,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能絕了這個家從此不回了嗎?我能放棄我視如生命的女孩嗎?
都不能!那一刻,我無力極了,也痛苦極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媽,我不會與曉妍分手的,你要理解我,我喜歡她,喜歡地不得了。“
“那你就不要你孃老子了?“
“不會,我也不會不要你們。媽,你慢慢接觸看看,曉妍很好的,真的,很好的。“
”再好,也是個病秧子。你看那莊稼地裡,有病的苗結得出麥子嗎?“
我正要再說,卻聽見外面一聲響,像是什麼東西倒在地上。
我一驚,快步跑出去,果然,看見曉妍無措地站在那裡,地上倒著一個凳子。
“我想喝水,找不到,我· · · · · ·,對不起。“
我沒聽清曉妍到底說了什麼,我的眼裡只有眼前這個女孩子。
眼裡蓄滿了淚水,在慘白的燈光下閃著晶瑩的光。
“曉妍!“我衝過去抱住她,”回房間,我去給你倒水。“
我拉著她的手送她回房間,卻觸碰到了一股黏黏膩膩的液體。
一霎時,我腦子裡“嘣“地一聲炸了樣,抓過她的手一看,滿手的鮮血。
我看了看那被碰倒的凳子,凳子腿不夠光滑,有木頭的倒刺。
一時之間,我半個魂都要被嚇飛了。
“曉妍,曉妍,別怕,別怕,我馬上帶你上醫院。“
雖然我叫曉妍別怕,可是我已經怕得要死了。
我拿出隨時帶在身邊的藥用棉布,膠帶,顫抖著雙手給曉妍做了簡單的包紮。
我知道這包紮是沒用的,我得馬上送她去醫院,鎮上醫院肯定不行,得市裡的。
那一刻,我居然在慌亂中出奇得冷靜了下來,我的曉妍不能出事,不能出事!
同學,對,同學,市裡醫院是有同學的,我給那個同學打了電話。
叫了120急救車。但我不能在這裡等,我得抓緊時間。
父母也被我的慌亂嚇到了,手忙腳亂地要幫忙,可他們什麼忙也幫不上。
混亂中,我腦中居然還想著,這下子,父母那邊只怕更加難以說通了。
我扶著曉妍坐到腳踏車上,她應該是沒有坐過,坐在後座緊緊地抱著我的腰。
而我心急如焚,就著月色,仗著對鄉里小路的熟悉。
我幾乎把腳踏車蹬到了摩托車的速度。
可是月色隱進了墨色的雲層裡,風颳起來,樹木開始搖晃。
如鬼影憧憧。野鴉嘶叫,墨雲壓頂,一會兒,雨點似亂蹦的冰涼的珠子落了下來。
我又急又怕,不知道120急救車到了哪裡。
忽然,車子一頓,被什麼硌到了樣,重心不穩,往一邊倒去。
我趕緊丟了車把手,跳下車,趁車還未倒下去,抱住了曉妍。
曉妍肯定被嚇到了,渾身都在發抖,可她還在說沒事沒事。
沒想到坐腳踏車這麼刺激。
我後悔地話都說不出來,我為何要帶她來這裡,為何沒能好好護住她?
她爸爸曾經質問過我,
“你能保護她嗎?你能護住她一輩子嗎?如果不能,就不要來招惹了。”
我能嗎?我能嗎?心底如這雨點一般冰涼。
車子被釘子扎漏了氣,沒法再騎了。我脫下外套搭在曉妍頭上。
背起她,踩著漸漸泥濘的路,一步一步朝鎮上走去。
朝更接近120急救車的方向走去。
“對不起,曉妍。我不該帶你來的。”
“是我自己想來的,不怪你,只是我不知道他們不喜歡我。”
“不會的,他們會喜歡的,你這麼好。”
“我都聽到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是真地想喝水,可我不知道你家水壺在哪裡。”
我喉頭髮痛,強忍著眼裡的淚水,可是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曉妍,他們會喜歡的,會的,我保證。”
我哽咽著,我不知道說什麼可以寬慰她的心,只能一遍一遍重複著他們會喜歡她。
我希望這一句一句說出來就像是箴言一般。
“嗯!我信你!”曉妍的聲音漸漸有些低了。
“曉妍,曉妍,你別睡,跟我說說話。”
腳下的泥越來越粘膩,雨點越來越大。
我的恐懼凝結成厚重的一團烏雲沉沉地壓在心頭。
“我好暈,林桐,我這次不會就死了吧?”
“不會的,曉妍,我們還沒有結婚呢?
我們還有一輩子呢,不,好多輩子,我說過的。”
我已分不清臉上是我的淚水還是雨水了。
“對,我還不能死,我還沒有結婚,還沒有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這是我們說好的,我不能失約。”
我感覺到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我的脖子上,在漫天冰涼的雨點裡。
那一點溫熱卻燙得我的心發顫。
同學接到我們的時候,我渾身是泥,狼狽得像在泥水裡滾了一遍。
同學一邊採取救治措施,一邊埋怨我,說我膽子真大。
我渾身虛脫,不是累的,而是怕的。
我一句話不想說,緊緊盯著曉妍,生怕一眨眼間,我就見不到她了。
5
回來後,曉妍沒有與她父母提這次驚心動魄的經歷。
日子如水般,緩緩流淌,如果這樣一直緩緩流淌著,安靜地流淌著。
無波無浪該有多好!
研究生後,我陪曉妍的時間越來越少了,不過因為跟著導師做專案。
有了報酬,我不用到外面打工了。
所以那段時間,我到處跟著導師做專案,我要做出成績,要讓自己更優秀。
為了我和曉妍的未來,為了說服父母接受曉妍。
為了我畢業後可以讓曉妍穿上新嫁娘的婚紗。
那一定很美吧!美得跟天上的月亮星星一般璀璨奪目。
婚禮上不能演奏《梁祝》,那就演奏《結婚進行曲》吧!
有一次在外地做專案,那一次待了許久,大概有半年時間。
平時我們就打電話,發信息。我會在實驗室給她用試劑做出一些漂亮的結晶體。
藍色的,黃色的,綠色的,五彩的,然後拍給她看。
她每次收到這樣的照片就特別開心。
最喜歡的幾個,我給她寄了過去,她說像水晶一樣。
燈光照耀下,璀璨晶瑩,像夢幻一般。
可我沒有想到,那個時候,她其實已經在醫院了,她沒有告訴我。
她父母也沒有告訴我。我每天課程之餘就是在想著如何規劃我們的未來。
可我怎麼知道我們根本就沒有未來呢?
專案結束後是五月底,荼蘼花已過,城市裡的角落裡到處都是飄落在地的荼蘼花瓣。
風一過,紛紛揚揚,如片片雪花靜靜地落在塵裡。
我東西也未來得及放下就往曉妍家裡去。
心中的思念如同這紛紛的花瓣一般漫天漫地地飛。喜悅如同飽脹的風,在心底恣意地來回吹著。
可是,我的世界卻在踏進曉妍家的時候轟然坍塌!
我看到的是牆上掛著的黑白照片,照片裡那個女孩子本是我的全世界。
“林桐,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也請原諒我的失約。
我不能再陪你了,以後你一個人要好好的。請不要責怪我的父母沒有告訴你。
因為我不想讓你看到一個病怏怏的我,不想讓你看到難看的我。
是我自私地想要在你的心裡留下只有美麗時候的我。
漢武帝的妃子李夫人,在她病重的時候拒絕讓漢武帝見到她的病顏。
我跟她一樣,也很自私,只想留下最美的時候的樣子。
我知道你會想我,那就想我最美的樣子吧。我的小提琴留給你,我不能陪你。
就讓它陪著你吧,但是不要陪太久。
你還有你的生活要過,還有你要愛的姑娘要愛· · · · · · ”
茶已經涼透了,我們倆誰也沒想到續。
黃昏漸臨,院子裡又是一片旖旎的橙紅。
這段時間修剪過的花草沐浴在橙紅色的霞光裡,寧靜而美好。
不知道會有哪片霞光還記得曾經這個地方有一個穿著白色裙子的女孩子專注地拉一首“梁祝”。
“天色已晚了,不好意思,打擾你時間了。”
他似乎從一個夢境中回來,眼睛紅著,聲音嘶啞著,手指端起涼透的茶水,有細微的顫抖。
“謝謝你給我講了一個很美麗的故事。”
我輕輕拿過他手裡的杯子,倒了那杯涼茶,重新按了燒水鍵,打算給他沏一杯熱茶。
“這個茶很好喝。”
我沏好茶,給他倒了一杯,推過去。
他笑了笑,臉色卻一片蒼白。
“她帶著無盡的愛離開,肯定是幸福的。”
“是啊,無論是生者還是逝者,有愛便是幸福的。”
霞光慢慢地淡了,花花草草失了橙紅霞光的籠罩,反而顏色更加鮮亮起來。
在那一片暮色裡,我似乎看到一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女孩子。
閉著眼睛,專注地拉著小提琴,融在霞光裡,漸漸同霞光一起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