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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時代中期風騷獨領的大出版家,蔦屋重三郎是誰?

國人知道蔦屋這個怪怪的東洋姓氏,多是因了蔦屋書店。而蔦屋書店,這家從偏安的關西枚方崛起,靠出租唱片和漫畫起家的文化創意產業巨擘,其創業始祖增田宗昭當初為商號取名為“TSUTAYA”(“蔦屋”的羅馬字拼寫),據說是出於對蔦屋重三郎的追慕。那麼,誰是蔦屋重三郎?一言以蔽之,是江戶時代中期風騷獨領的版元——用今天的話說,是大出版家,浮世繪的操盤手。

江戶時代中期風騷獨領的大出版家,蔦屋重三郎是誰?

浮世繪作品上的版元簽章。

江戶時代中期風騷獨領的大出版家,蔦屋重三郎是誰?

黃表紙《身體開帳略緣起》(1797年刊行)中(東京都立中央圖書館藏本)

江戶時代中期風騷獨領的大出版家,蔦屋重三郎是誰?

東洲齋寫樂是蔦重一手打造的最成功的役者IP。但寫樂的真身是誰?牽涉到浮世繪的最大謎案,一說為就是蔦重本尊。

江戶時代中期風騷獨領的大出版家,蔦屋重三郎是誰?

耕書堂版吉原細見本

浮世繪從形態上,分為肉筆畫和木版畫兩種。前者是繪師畫在紙本或絹本上的畫,只此一幅,別無他版,每一幅都是原作。後者作為出版活動的結果,是產品化的藝術品:由版元提供選題並出資,繪師作原畫。根據原畫,由雕師用櫻花木雕成木版,再由摺師負責上色後批次印製。所以,哪怕一幅構圖再簡單不過的浮世繪,也是由版元、繪師、雕師和摺師共同合作的結果。但習慣上,浮世繪的署名者只有繪師和版元,雕師和摺師是匿名的。繪師、雕師和摺師都是“一招鮮吃遍天”的職人,只有版元是跨界的存在:憑著自身的文化底蘊和對時潮、市場的敏感來組織選題,整合資源,推陳出新,其實是創作活動的核心。版元雖不及繪師多,卻也所在多有,按各自不同的定位,大致分為兩類:書物問屋和地本問屋。前者主營佛、神、經、醫、歌類書籍,相當於學術圖書發行商;後者則以草雙紙、錦繪為經營物件,是通俗讀物發行商。

蔦屋重三郎屬於後者,但經營範圍比一般的地本問屋要廣。寬延三年(1750),重三郎出生於江戶的吉原。其父姓丸山,是吉原遊廓的從業者。出生後不久,重三郎被過繼給喜多川家作養子。喜多川家在吉原經營茶屋,堂號“蔦屋”,故重三郎也被稱為“蔦重”。另一個堂號是“耕書堂”。

安永二年(1773),蔦重在吉原大門前開了一間書店,起初只是包銷麟形屋孫兵衛版的《吉原細見》,內容是花街店鋪和遊女的簡介。翌年,蔦重從街上各家遊女屋募款,出版了吉原品花寶鑑《一千本目花相撲》。因系眾籌,不差錢,蔦重不惜請當時江戶的人氣繪師北尾重政為花魁畫像,然後原寸印刷,再以摺頁的形式收入書中。內容上則極盡翔實,涵蓋了遊女屋的方方面面,甚至包括各種服務專案的價位。這種制本裝幀別出心裁、吉原一網打盡的情報本,其大受追捧可想而知。安永四年(1775),蔦重又推出續篇《籬之花》,同樣大暢其銷。在《蔦重出版總目錄》中,此類出版物有十數種之多。經蔦重之手,吉原消費指南書成了一種標準化的文化產品,稱為“花街本”,其影響至今不絕,如東京書店裡有很多冠以“東京細見”“大江戶細見”之類書名的出版物,可以說就是這種江戶文化的遺留。隨著商業的成功,蔦重的書店一擴再擴,從吉原先後遷到日本橋、小傳馬町,直到在江戶最繁榮的鬧市區淺草落定。

蔦屋重三郎是不世出的出版家,“其巧思妙算非他人所能及也”(作家高山宏語)。江戶文化研究家、法政大學教授田中優子在研究重三郎時,著眼於其人際網路:“但他並不是在用人際關係工作。而是作為專業的編輯,面向書這個別樣的世界,活在編輯中。”什麼意思呢?天明年間的江戶,是世界上少有的大眾媒介劇烈競爭的都市。繁榮的商品經濟孕育了生猛多姿的市民文化,家元制度確保了職人階層的穩定,以至於江戶城中人才濟濟,有形形色色的出版機構和出版形態。作為內容生產的核心,版元為在競爭中立於不敗之地,需不斷地創新、升級,所謂“活在編輯中”。蔦重最重要的事功,是重構了兩個既有的內容生產網路:一是狂歌師,二是繪師;前者是文字,後者是視覺。此舉確保了人才儲備,使其內容輸出具有可持續性。

天明時期,文化發達,狂歌、川柳成為時尚,特別是狂歌,大抵知識人,無論其身份是武士還是町人,都為之狂。蔦重自己也是深度狂歌迷,以蔦唐人的狂名寫狂歌,還出版過自己的狂歌本,其母和妻女也都是狂歌粉,且有作品名世。蔦重與當世一流的文化人交遊,定期招待他們來吉原遊樂。不僅如此,他的店鋪和住所也向那些文人開放,事實上成了那個時代重要的文化沙龍。如此,重量級狂歌師,如朋誠堂喜三二(手柄岡持)、戀川春町(酒上不埒)、蜀山人(大田南畝)、身輕織助(山東京傳)等,都成了蔦重的作者。經蔦重一手策劃出版的狂歌本,是狂歌中的華彩樂章,被稱為“天明調”。

與此同時,蔦重進一步充實並活用早年出版花街本時的資源,讓一流的繪師為一流狂歌配插圖,從而使兩個內容創作網路相交融,其交集便是黃表紙和狂歌繪本。所謂黃表紙,從草雙紙——一種流行於江戶中期的、面向未成年人的出版物發展而來,繼赤本、黑本、青本,到安永、文化年間的黃色封面,故有其名。內容以繪畫為主,餘白處綴句成文,風格詼諧而辛辣,出版定位也從最初的兒童讀物變成面向成年人的出版物。被認為是蔦重自著的黃表紙,現存世三種。其中,《本樹真猿浮氣噺》和《身體開帳略緣起》兩種的卷首,均印有“蔦唐丸自作”的題款,卷末則是蔦重登場,新年伊始向讀者拜年的畫面,無甚疑點。而《賽山伏狐終怨》,則刊行於蔦重歿後的寬政十年(1798),據說是江戶時代後期戲作家曲亭馬琴仿蔦重風的代作。

狂歌繪本的出現,並非狂歌界自然發生的現象,而是蔦重一己的創意,充分體現了其作為大出版家的專業性及對文化潮流的判斷力。蔦重的做法,是先讓一流的繪師作畫,再根據畫意,請狂歌師配狂歌。所以,狂歌繪本可以說是版元主導型狂歌本。這種新出版形態甫一出現,便受到市場的追捧,為低迷的狂歌界注入了活力。蔦重出品的那些狂歌繪本色彩明豔、構圖大膽,精美的印刷最大限度還原了浮世繪肉筆畫的質感,制本更是不惜工本,裝幀考究,是一種空前給力的出版物,以至於狂歌師們為使自己的作品能被收入蔦重版的美本,甚至不惜出錢。蔦重雖然從不拒絕出版贊助,可作為身兼狂歌師的版元,卻不會削足適履,降低選稿標準。如此,狂歌繪本作為一種豪華、高階的出版形態,取代了初期的狂歌本,事實上有種為狂歌續命的功用。換言之,若是沒有後來的狂歌繪本,以傳統狂歌本為媒介的狂歌文化,恐怕早就途窮末路了。

正是在狂歌繪本中,一代繪師歌麿登場,以圓熟細膩的筆致和華麗的畫風,成為浮世繪黃金期的霸者。歌麿的生年、出身均未詳,關於出生地也有江戶、川越和京都等諸說,本姓北川,少時曾為狩野派繪師鳥山石燕的門人,早年發表的錦繪作品,用過北川豐章和豐章的落款,同時用筆綾丸的狂名寫狂歌。直到天明初年,蔦重出版黃表紙《身貌大通神略緣起》時,繪師的落款才從“豐章”改名“歌麿”。歌麿是蔦重為他取的號(起初叫歌麻呂),全名叫喜多川歌麿,連姓氏也來自蔦重。

作為江戶當仁不讓的實力派版元,蔦重有一雙識人的慧眼。歌麿是蔦重發現並一手栽培的苗子,可蔦重卻不急於推銷,而是任其作為蔦重工房的食客,從容學藝。蔦重為歌麿做了兩件事,一是拉他參加自己所屬的狂歌師群體“吉原連”,二是讓他專注於女繪。而這兩件事對歌麿的發展均起到了難以估量的作用。吉原連的成員清一色是遊女屋和妓樓的主人,對歌麿瞭解花街文化和遊女的生活,包括對特定花魁的取材,特別是女體寫生等,善莫大焉。歌麿初期的畫風尚帶有明顯的模仿“清長調”(即江戶中期繪師鳥居清長的女繪風格)的痕跡,經過在蔦屋工房近十年的“野蠻生長”,終於確立了以美人大首繪為代表的穠麗豐饒的“歌麿風”。蔦重養士,賭的是市場最看好的狂歌繪本。寬政初年走出蔦重工房的歌麿,一登場便成了日本第一的繪師,不但開創了浮世繪美人畫的“歌麿時代”,而且聲名外溢,對後來西方的印象派藝術也產生了影響。

狂歌繪本,特別是黃表紙,以戲謔的調子,針砭時弊,月旦人物,因資訊滿載,且訴諸視覺,有很強的傳播性,終於引發了幕府當局的忌憚和彈壓。隨著倡導自由寬鬆的田沼時代的終結,寬政三年(1791),松平定信主導的所謂“寬政改革”,實施一套與元號的字面意思滿擰的幕政改革——實際上是“酷政”,拿文化出版開刀。蔦重作為當紅的版元,橫遭筆禍:與山東京傳合作的三種灑落本、黃表紙《娼妓絹篦》《仕懸文庫》和《錦之裡》被檢舉,作者京傳上手鎖五十天,蔦重被罰財產減半——即一半充公。版元靠資本運作,經此一劫,蔦重元氣大傷。

不過蔦重到底是蔦重,資本力折損,可創意力猶存。寬政六年(1794),蔦重又推出了東洲齋寫樂描繪歌舞伎各種角色的役者繪,與當初歌麿的大首繪一樣,役者繪一出現就成了爆款。寫樂創作的活躍期只有短短的十個月,如流星一般劃過浮世繪的夜空,遂神秘消失,留下了145幅作品。

誰是寫樂?這是浮世繪史上最大的謎案,東洋藝術史學界至今爭論不休,莫衷一是,各種論證寫樂“正體”的論文、專著和電視專題片,林林總總,已近乎產業化。到目前為止,筆者過眼的最離奇的詮索有三,分別是荷蘭人畫家說、朝鮮人畫家說和蔦重本人說。

蔦重生活的時期,從寬延到寬政,經歷了淺間山大噴火、大饑饉、江戶鬧市區暴民打砸搶、田沼改革和讓蔦重付出身家性命代價的寬政改革,是德川幕府的大時代。作為大版元,蔦重活得相當社會,慷慨、重義、惜才,對他看好的作家和繪師很講義氣。除了朋誠堂喜三二、戀川春町、歌麿、寫樂,蒙其關照的大作家還有曲亭馬琴、十返舍一九等,可以說江戶時代中後期,以印刷品形式傳世的各種浮世繪文字,幾乎都是蔦重朋友圈的出品。而幕後的操盤手,則非“群主”莫屬。

寬政九年(1797),蔦屋重三郎死於腳氣病(在江戶時代是一種嚴重的疾病),享年四十七歲。蔦重開創的浮世繪出版標準,則一路延續下來。

(原標題:蔦屋重三郎 浮世繪操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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