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半個世紀前,1972年2月21日-28日,尼克松訪華,眾所周知。
這個傳奇握手,許多人想必都看到過。
我自己讀中學時歷史課本上,用的就是這一幕。
這照片是已故的
杜修賢老師
拍的,傳奇時刻,完美擷取。
尼克松前來遞手的動作,總理不動如山的持重,恰到好處地體現。
有趣的是,關於這個瞬間,如果用英文搜尋,更容易找到的,是另一張照片。
那是美國的布萊恩·舒梅克拍的。
大概英語世界的人,更熟悉的是這一張。
聰明如您,一定看得出這兩張照片,體現出的風格和姿態不盡相同。
走來遞手和站穩了握手,體現的態度是有細微差別的。
選哪張,也是大學問。
話說,1954年日內瓦,美國的約翰·杜勒斯,出了個臭名昭著的“不許握手”主意。
這貨到日內瓦不久後就走了,留下副手沃爾特·史密斯給他擦屁股。
史密斯沒杜勒斯那麼臭硬。據說他遇到總理時,還和總理聊了幾句,還用肘輕碰了碰總理的手臂——不許握手,沒說不讓碰手臂吧?
這算是個相對圓融的做法。
到1970年代,尼克松想一切法子找機會談時,基辛格想起當年的握手風雲,一度挺緊張。
他在自傳裡提到過,見總理之前,他輾轉反側,就怕:
“萬一我伸手,他不伸手,如何是好?”
結果他初見總理,總理很瀟灑地跟他握手,從此基辛格才放了心。
尼克松也是知道杜勒斯當年那不握手的破事,為害甚大。他在回憶錄裡寫過,他(和基辛格)也為握手想了許多。反正就是要主動熱情。
按HR哈爾德曼的說法,當時尼克松指望,“攝像頭越多越好。”這話苦了美國ABC那邊。
據說他們準備了25噸重的器材,來跟美國播回這一切。
照片畢竟只擷取瞬間。當時的情景如何,我做了個gif,如下。
大家可以感受下當時的情景。
尼克松算很積極熱情了:下舷梯後遠遠張手,一路過來,握上。
舒梅克拍的那張,是已經握上手了,是個結果。
然而沒啥動態,也很難體現出,尼克松(和基辛格)當年為了跟總理這一握,如何輾轉反側。
杜修賢老師拍的這張,就完美捕捉住了動態,把尼克松在這件事中的
主動找握手
的勁兒,展現出來了。
我覺得,這兩張照片的區別和選用,其實也可以體現出,對50年前這件事的不同角度和看法。
以及:
即便是同一件事,擷取不同的歷史瞬間,給人的感覺也是不同的。
我覺得,這事還有個啟示:
別把事兒整太絕,別真魔怔了。
時勢會變的。
杜勒斯當年自己真情實感撕破臉皮,他是撒潑打滾爽了。
但時勢變化,過了十幾年,基辛格和尼克松還得給他擦屁股,擔心握手的問題。
大背景來說,1972年尼克松會跑來,也跟時代有關。
眾所周知,1950年代,我們和美國很不對付。
但往後一些年,我們和北方也出了點問題。
我自己沒趕上那時代,但小時候到外公廠裡圖書館,還能看到些宣傳的油印冊子和連環畫:
珍寶島、三線建設、蘇修——經歷過那年代的諸位,自然知道這幾個詞意味著什麼。
總之吧,1950-60年代,以及1970-80年代,不同的階段敵友之勢,那是不同的。
大概跟北邊關係緩和,是勳章之神勃大師發話,又過了幾年地圖頭來訪,那段時候的事了?
當然,後來北邊天翻地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英國有個叫本傑明·迪斯雷利的,有過句名言:
沒有永恆的敵人,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
本來嘛,英國人為了對付法國人,可以拉攏腓特烈,之後又撤援,讓普魯士孤軍奮戰;為了搞德國人,又可以放下數百年深仇聯法國。
話雖然難聽,道理卻也很實在。
能從兩個超級大國的夾縫中開國並挺過來,本身是極不容易的。
時間一長,也很容易看明白:
什麼朋友啊敵人啊,都是
暫時的
。
而不同年代,友誼和仇恨的大論調,也會隨著時局不同,或隱或現。
關係好時,多提友誼,淡忘仇怨。
關係不好時,多提仇怨,忘卻友誼。
我的父母輩,許多都對高倉健山口百惠什麼的印象很好,也跟1980年代到1990年代中期氛圍有關——後來中日蜜月期結束了,氛圍就又是另一番了。
我有個樸素的想法:
像我,作為普通人,共情的物件,最好也是普通人。
對那些遙遠的、滿腦子都是利益的、拿普通人當棋子的如迪斯雷利這路操盤手們太真情實感了,就容易魔怔。
一切都是會變的。
畢竟半個世紀前的握手與今時今日的局勢,也翻了個個兒了。
畢竟,同一個歷史瞬間,不同角度記錄下的照片姿態,都可能不太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