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99年，梁玉嫁給了範大民。
那一年，她才19歲，因為范家是村裡做打米生意的，條件比一般人家好。
她媽媽說，嫁過去就不用種地了。
在那個年代，不用種地就是幸福。
梁玉從小就認識範大民，他比她年長3歲，長得人高馬大，有人給他介紹過物件，但最後不知為什麼都沒成。
梁玉剛滿18歲，范家人就找上門來提親，梁家父母很滿意。
梁玉自己沒什麼想法，她家裡窮，事情多，有時候累得連飯都不想吃，所以她覺得結婚應該是一件好事吧，至少範大民看上去人還不錯。
02
就這樣，第二年春天
梁玉
就過門了。
沒有參考，也就不知道什麼是幸福，範大民給她夾個菜，她都覺得受寵若驚，畢竟在孃家，爸爸永遠不會給媽媽夾菜。
十幾歲的年紀，當然也憧憬愛情，她以為這就是愛了吧。
第二年，梁玉生了兒子，
範大民很高興，打完米偷攢了一些私房錢，也會上街給她買幾根油條，
外人都說她
有福氣嫁得好。
但是好日子沒幾年，慢慢就變了，範大民嫌父母老管他，鬧著要分家。
公婆被這個獨生兒子鬧得沒辦法，只好把打米生意交給他，老兩口去城裡收廢品了。
沒了父母管束，範大民漸漸迷上了喝酒、打牌，米店也不按時營業了。
有時喝多了或者打牌輸了，碰上有人來打米，他就罵罵咧咧的。
時間一長，就沒人來了，人家寧願到別的村去打米，也不來這裡受氣。
賺不到錢，範大民就朝梁玉身上發洩。
03
不久後，村裡有人買了臺打米機，范家的生意更差了。
範大民的酒越喝越厲害，天天罵梁玉是掃把星，有時還動手打她，梁玉不敢和酒瘋子置氣，只能偷偷地哭。
孃家人都在一個村，夜裡聽見女兒捱罵，也不敢來管。
等天亮了，反倒勸梁玉要會看臉色，那樣才能少捱打。
梁玉還真的從此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沒幾個月，范家的打米店徹底停業了，
範大民氣不過，就跑去那家打米店鬧事。
有次喝了酒，居然半夜撬門把那家的打米機給砸了，還放火差點燒了房子。
對方報了警，範大民被抓了，判刑兩年。
公婆老兩口責怪梁玉沒把範大民看好，梁玉有苦難言。
老兩口回鎮上繼續經營廢品回收站，梁玉在家帶孩子，公婆會固定給她點生活費，梁玉不必伺候範大民，只管孩子，日子反而輕鬆了許多。
後來，孩子上了幼兒園，梁玉也不想閒著，就決定開個小賣部。
但是錢不夠，孃家也幫不上忙，她只得去求婆家。
婆家有錢，但也不肯給，只希望她專心帶孩子。
梁玉沒辦法，最後
把打米機賣了，終於湊夠了錢，小商店真的開了起來，也是在這一年，她跟隔壁村的蔣俊熟悉起來。
04
蔣俊經常到店裡來。
他讀過高中，以前給村小學代課，後來娶了一個外地女人，家裡的錢都歸那個女人管，沒幾年，那女人藉口出去打工，再也沒有回來。
蔣俊從此一蹶不振，並且愛上了喝酒，每次去買酒，都會跟梁玉聊上一會兒。
梁玉喜歡聽他說話，感覺他和村裡那些人說話都不一樣，兩人聊得多了，流言蜚語湧了過來。
流言傳到公婆耳朵裡，她趕回來對梁玉就是一通罵，孃家人在旁邊看著，只勸親家不要生氣，彷彿那不是他們的女兒。
蔣玉哭著辯解，但是沒有一個人聽。
後來，範大民出獄了，一回來就聽說了梁玉跟蔣俊的事，他不分青紅皂白，關起門來就打，兒子在旁邊嚇得哇哇大哭。
孃家人來勸，範大民一條板凳扔出來，就把他們嚇了回去。
梁玉想過離婚，但
範大民說，你敢離婚試試，我殺了你全家。
梁玉只能忍氣吞聲，小商店也不開了，但她從沒後悔跟蔣俊認識，只是聽說，蔣俊從此戒了酒。
05
日子流水般過去，一晃到了2006年。
這一年，發生了兩件事，一是範大民因打牌滋事再次被抓；二是公婆的廢品站遭了火災，他們大受損失。
但這些對梁玉來說，毫無影響。
真正影響她的，是2007年年底，範大民被查出淋巴癌，沒捱到過年就去世了。
梁玉哭得死去活來，外人看了無不動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為範大民而哭，她是為自己，為自己這麼多年的委屈，為自己的將來而哭。
2008年年初，梁玉決定去溫州打工，她要賺錢，要養活自己和兒子。
兒子已經上了小學，留給公婆照顧，公婆雖然對她不好，但對孫子還是很好的，尤其是在範大民去世後，孫子成了他們唯一的寄託。
梁玉每到過年才回家一次。
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在回家的大巴車上遇到蔣俊。
原來他也在溫州打工。
因為之前的流言，兩人都有點尷尬，只打了個招呼，就不再說話了。
但偏偏他們從同一輛大巴上下來時，被村裡人看到了。
於是，關於梁玉跟蔣俊的謠言，如春風又起，傳得有鼻子有眼。
06
他們說，難怪梁玉把孩子留在家裡也要去打工，難怪有人給蔣俊介紹物件，他死活不要。
原來他們，一直勾搭在一起。
第二年，梁玉不敢出去打工了，她重新開了小賣部，決定陪在兒子身邊。
兒子一天天長大，公婆一天天老去，他們不再對梁玉指手畫腳。
蔣俊一直沒有再婚，梁玉也一直單著，有人給她介紹，她都拒絕了。
傳到後來，大家又說，她是在等蔣俊，還有人說，要不就跟蔣俊在一起好了，反正範大民也不在了。
她媽也來勸她，
梁玉既無奈又心痛，連親媽都不信她，更何況外人呢。
人真是奇怪，以前惡意謠傳他們，恥笑他們，現在卻又來勸他們在一起。
她說，嫁給蔣俊，豈不是坐實了我的罪名？我們根本什麼都沒有，你們為什麼就是不相信呢？
但是她的解釋，根本沒人聽。
梁玉在心裡賭氣，這輩子嫁給任何人，都不會嫁給蔣俊。
07
一晃到了2014年，梁玉把小賣部開成了超市。
兒子範思誠上中學了，這一年梁玉34歲。
媽媽一直勸她再找個人，但她始終無動於衷。
她恐懼婚姻，更厭倦婚姻。
2016年，範思誠考上了縣一中，梁玉關了超市，到縣城陪讀，她找了份超市收銀的工作。
工資不高，但也夠她跟兒子生活，她唯一的目標就是給兒子攢錢讀大學。
偏巧，蔣俊也從溫州回來了，在縣城開了個農產品加工廠。
更巧的是，蔣俊的加工廠跟她工作的超市，在同一條街上，某天蔣俊來超市買東西，看到了她。
因為過去的流言蜚語，梁玉低著頭不敢跟他打招呼。
那之後，蔣俊就經常來購物，還總是在梁玉的櫃檯上結賬，但是兩人都不說話。
08
半年過去，有天蔣俊又來超市，忽然問她國慶要不要回家？
梁玉搖頭。
蔣俊站了一會兒，放下一盒草莓，還不等梁玉反應過來就走了。
之後，蔣俊每次來超市，都會給梁玉帶點東西，同事們看出了端倪，都問蔣俊是不是在追她？
梁玉想起從前的流言，依然心有餘悸。
下次蔣俊再來，她就說：“不要再給我帶東西了，我不需要的，謝謝你。”
但蔣俊還是放下就走。
他看她的眼神，赤熱又真誠，梁玉心跳得厲害，卻不敢有任何迴應。
09
聖誕節那天，超市節日氣氛很濃烈，蔣俊特意來給梁玉送了一顆印著愛心的蘋果，同事們都意味深長地笑。
梁玉把蘋果放在旁邊，時不時看一眼，每看一眼，嘴角就露出一絲笑意。
一個沒被愛過的人，一點點小事就會感動，一感動就離愛情不遠了。
就像範大民，給她夾過菜，買過油條，她至今記得清清楚楚，每次他打她的時候，她就想起那些好，來安慰自己，像在傷口上摸蜜。
每天，梁玉都會盯著超市門口，看到蔣俊就會飛速轉過頭，看不到又會失落一整天。
有時候，她來不及轉過頭，跟他目光相撞，心裡像船開過的海面，久久不能平息。
只要蔣俊來了，幸福就像空氣一樣，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
偶爾，她也會夢見他，夢見他們一起跋山涉水去看風景。
如果說以前，梁玉還沒喜歡上蔣俊，那現在是真的開始喜歡了。
這份小小的心思，讓她既甜蜜又恐懼。
10
蔣俊跟梁玉表白，
是在第二年的春天。
那天，他的加工廠拿了一筆大訂單，心情很好。
晚上，他和廠裡的人一起去慶祝，趕在超市關門前又來了，一副鼓起勇氣的樣子站在梁玉面前，小心翼翼地說：“我是真的喜歡你，很早之前就喜歡了。”
說完，還沒等梁玉有所反應，他就跑了。
梁玉追出去，看他的背影在月光下奔跑，像少年一般步履飛揚。
那天之後，蔣俊接連幾天都沒來，梁玉有些擔心，她請了假，決定出去轉轉，走著走著，就到了蔣俊工廠門口。
猶豫了好一會，她才走進去，工廠比她想象的要大一些，門衛說，蔣廠長這幾天去鄉下收貨不在。
11
梁玉正要走，忽然有人叫出了她的名字。
原來是村裡的一個阿姨，在蔣俊廠裡幹包裝，她說，還以為認錯人了，沒想到真的是你，然後就拉著梁玉問長問短。
多年前被人非議的回憶又湧了出來，梁玉應付了幾句就匆匆走了。
回去之後，她開始各種擔心。
果然，第二天她媽就打電話來了，說原來她在縣城還跟蔣俊有聯絡，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要是真能嫁給蔣俊，多好啊，還叮囑她以後發達了別忘了幫襯弟弟。
梁玉怎麼解釋都沒用，只好掛了電話。
沒多久，村裡人都知道梁玉跟蔣俊好上了，過去的謠言捲土重來。
公婆特地來城裡問她，是不是要跟蔣俊在一起？如果是，那孫子就得歸他們。
梁玉解釋不通，只說，兒子是她的，誰也搶不走。
毫不知情的蔣俊從鄉下回來後，急匆匆趕來，還給梁玉帶了好多東西，梁玉只說，以後不要來了，再來她就辭職。
蔣俊問她怎麼了？
梁玉只是一直在說對不起。
12
第二天蔣俊又來了，問梁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梁玉忽然就哭了。
從前被範大民打，她都很少哭，但這次怎麼也控制不住眼淚。
蔣俊拉著梁玉就出去了，問她到底怎麼了？
她說，以後不能再來往了，然後把她去廠裡遇見老鄉的事說了出來，又說起之前的謠言，以及範大民父母的威脅。
蔣俊聽完，臉上卻全是喜悅，他有點不敢相信地問：“你去廠裡找我了？”
梁玉呆了呆，才明白蔣俊眼裡的喜悅。
蔣俊又追問：“你真的去廠裡找我了？”
梁玉點點頭，蔣俊忽然笑了，他在那一刻終於明白了梁玉的心意。
他說：“你是因為之前的流言蜚語，才不敢跟我在一起，還是因為不喜歡我，不跟我在一起？”
梁玉沒說話，蔣俊替她回答：“是因為流言蜚語吧。梁玉，人活著就短短几十年，何必在意別人的眼光，只要你相信我，我就什麼都不怕。你怕別人說，那我們就不要回去了，就住在城裡，誰也管不著我們。”
梁玉哭了，滿臉是淚。
蔣俊又說：“我當年喜歡你是真的，我是故意去你那買東西，故意找話題跟你聊，後來知道你結婚了，只能忍著不去找你。
再後來，他死了，你一直躲著我，我也怕給你帶來麻煩，但現在我想清楚了，也什麼都不怕了。
我爸媽也催我再找一個，他們年紀越來越大了，我知道你來縣城了，打聽到你在這裡，才來這裡辦的廠，我就是忘不了你。”
梁玉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13
他們真的在一起了。
就像做了一場很久的夢，而她不想從這夢裡醒來。
蔣俊對她很好，好到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這世上，愛情是這個樣子的。
她經歷了那麼多苦難，現在終於被幸福穩穩地抱住了。
梁玉還沒做好準備告訴兒子，春節回家，和蔣俊也是分開回去。
即使村裡人都揣測他們在一起了，但誰也沒有親眼看到。
公婆總是隔段時間就跑來城裡，像在查崗。
梁玉被人愛著，也有了底氣，她說：“再不再婚，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們管，你們也管不著。大民死了這麼多年了，難道我要守寡一輩子？”
婆婆說：“你再婚可以，但思誠是我們范家的，肯定要歸我們。”
梁玉說：“他是我兒子，也是我一手帶大的，你想都別想。”
沒多久，梁玉決定換個地方住，蔣俊提出要不要跟範思誠坦白，住到他家裡去。
梁玉拒絕了，她不怕公婆，也不怕流言蜚語了，她只擔心兒子不能接受，一切都只想等兒子高考後再說。
後來，蔣俊幫她找了房子，梁玉堅持要自己交房租，這樣住得才踏實。
14
戀愛的日子，生活都輕盈了，一晃就是兩年。
範思誠參加完高考，梁玉覺得應該告訴兒子了，她特意選了一家餐廳，想跟兒子好好聊聊。
沒想到她一開口，範思誠就明白了。
“媽，小時候我爸打你的事，我都記得。以前，你總是半夜哭，我都假裝睡著，只想快點長大，可以保護你。這幾年我看著你一點點變得開心起來，你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明白。
蔣叔叔是吧，其實我都看見你們好幾回了。所以，不管你跟誰在一起，跟誰結婚，都不用管我，我只希望你幸福就好。”
15
這是梁玉從未預料過的結局。
她流著淚，緊緊抱住兒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好久，她才哽咽地問：“你相信媽媽，沒有做對不起你爸的事情嗎？”
範思誠說：“我相信。”
梁玉又哭了一通，開心地把這些告訴蔣俊，蔣俊當晚就光明正大的來家裡見了範思誠。
範思誠說：“叔，我要去外地讀書了，你可不要欺負我媽。”
蔣俊說：“你放心。”
兩人幹了一杯啤酒，像是男人之間的承諾，梁玉偷偷擦了擦眼淚，所有的苦，都變成了甜。
16
一年後，梁玉嫁給了蔣俊，再後來，他們有了一個女兒，範思誠很疼愛這個妹妹。
如今，他們在城裡安了家，很少回鄉下。
孃家人都說梁玉沒良心，發達了也不管爹媽，前公婆找上門，她客氣相待，逢年過節，也會讓範思誠回去看看他們，畢竟有血緣關係。
現在41歲的梁玉，學了會計，在自家廠裡管賬，人變得自信從容許多，她也終於明白，原來被一個人愛，和愛一個人，都能給人勇氣。
從前痛苦的歲月，都像雲煙一樣飄遠了。
往後，是美好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