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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和綠孔雀做朋友?那得看你牛不牛!

那個對綠孔雀保護飽含熱情的顧伯健作為一作,和同伴合作發表了一篇很棒的論文,還為它寫了一篇很棒的科普,分享給你看。

放牧,經常是保護中“被管理”“被禁止”的物件,但是他們透過大量資料、精巧的分析證明,牛,對綠孔雀很重要。

恰如我們在和順發現的那樣,牛的生態價值正在被重新定義。

雲南玉溪有一道名菜:嘎灑牛湯鍋。這道菜特別講究食材,牛肉不能來自於普通的圈養肉牛,而是必須選用本地山林中放養的雲南土黃牛。如此才能有獨特的鮮香感。

但絕大多數人可能想不到,這頭牛在被賣到餐館前,也許就是附近山林中野生綠孔雀的小夥伴。

雲南綠孔雀的鄰居——土黃牛

雲南的綠孔雀棲息地,無論是紅河中上游河谷原生的季雨林,還是滇中丘陵地帶次生的雲南松林和思茅松林,一直有當地老百姓在林中放牧。這些散養在林區的雲南本土品種的黃牛,體型健碩,越野能力強,甚至還透著點“野性”。

當我們在林子裡做調查的時候,那些三五成群的土黃牛們總是瞪著大眼,隨著我們遊走的方位緩緩轉動著腦袋。稍微一個打破安靜的動作,都可以使它們掉頭狂奔,留下隆隆的蹄聲和林間飛揚的塵土。不禁讓人聯想起東南亞熱帶半溼潤區的一些國家公園,爪哇野牛跑起來似乎也是如此情形。

想和綠孔雀做朋友?那得看你牛不牛!

想和綠孔雀做朋友?那得看你牛不牛!

玉溪市玉白頂保護區同一個紅外相機位點記錄到的綠孔雀和家牛

(圖片來源:玉溪市玉白頂自然保護區,復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

這裡是玉白頂保護區,剛剛由國營林場轉制而來。這裡的海拔從1100米的溝谷延伸至1600米的山樑,是一處綿延起伏的丘陵。這片丘陵靠近玉溪和昆明,沒有高山峽谷阻隔人類的腳步。彝族的先民們可能兩千多年前就已經在河谷與盆地間耕作、在鄰近的山坡上放牧。

離這裡東北面不遠處就是著名的江川李家山和晉寧石寨山遺址。在遺址中出土的與牛形象相關的青銅器記錄了滇中一帶悠久的農耕與畜牧歷史。

除此之外,這裡也是一處重要的綠孔雀棲息地,雖然此處早已沒有真正原始森林的留存,現存的植被大多隻是雲南最為常見的“暖性針葉林”,以至於我們剛開始在這裡開展工作的時候,有點不敢相信這裡竟然棲息著不少綠孔雀。

想和綠孔雀做朋友?那得看你牛不牛!

西漢 八牛貯貝器

雲南玉溪江川縣李家山遺址出土

(圖片來源:上海博物館官網)

想和綠孔雀做朋友?那得看你牛不牛!

鎏金二人縛牛銅釦飾

雲南昆明晉寧縣石寨山遺址出土

(圖片來源:昆明博物館官網)

為什麼土黃牛能和綠孔雀做好朋友?

如此普通的森林,以前還被採伐過,林子裡還有散養的土黃牛和雲南黑山羊。在此情形下,“膽小”的綠孔雀是如何生存的?

五月份正是綠孔雀換毛的季節,我請教帶著我們安裝紅外相機的護林員叔叔:“哪裡可以撿到綠孔雀的羽毛?”他回答道:“牛經常去的地方,綠孔雀多,那裡可能會撿到。”

後來,我們在玉溪、楚雄、普洱等幾處綠孔雀分佈的地點,都聽當地老鄉提到過綠孔雀喜歡和牛在一起的說法。

想和綠孔雀做朋友?那得看你牛不牛!

想和綠孔雀做朋友?那得看你牛不牛!

雲南玉溪玉白頂保護區的生境:

大面積的雲南松林是滇中一帶最常見的植被型別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這是個很有趣的問題:綠孔雀和牛是好朋友嗎?為什麼它們的活動區域會重疊,又為什麼它們能成為好朋友呢

上了年紀的老鄉有時會提到,綠孔雀喜歡去刨牛屎裡面的蟲子吃。這看似很合理,它們每年要換一次美麗的羽衣。如果沒有充足的蛋白質來源,很難想象那巨大的尾屏脫落後重新生長時,該如何補充營養。

有的老鄉提到,牛經常走的地方,林子會比較開闊,綠孔雀的體型大,便於通行。這似乎跟我們的野外經驗也恰好吻合。雲南的熱帶亞熱帶半溼潤區域,次生植被普遍面臨著比較嚴重的飛機草和紫莖澤蘭的入侵,牛羊經常走動的地方,這些惡性外來入侵植物會因為踩踏被抑制,從而給別的一些本土植物和大中型的動物留下點空間。

我們在查閱東南亞野生綠孔雀的相關研究時,也發現有學者提到綠孔雀喜歡跟像爪哇野牛(

Bos javanicus

)、印度野牛(

Bos gaurus

)這樣的大型有蹄類同域分佈,甚至混群。它們似乎組成了一個神奇的群落。

在中國,印度野牛已退縮到雲南南部的密林中,數量非常稀少,爪哇野牛也已經消失。現在的綠孔雀棲息地裡只有雲南的土黃牛。不過在綠孔雀的眼中,無論是家牛還是野牛也許都是一樣的,只要能給自己的生存提供便利,就是值得交朋友的好牛。

想和綠孔雀做朋友?那得看你牛不牛!

在東南亞的原生生境,綠孔雀喜歡與爪哇野牛混群

(圖片來源:macaulaylibrary。org)

但這些僅僅是經驗性質的判斷。真實的情況是否如此呢?

我們回到了玉白頂保護區,將一百多臺紅外相機分批次架設在森林裡。這些相機悄悄地記錄下了綠孔雀、黑頸長尾雉(

Syrmaticus humiae

)、白鷳(

Lophura nycthemera

)等雉類和赤麂(

Muntiacus vaginalis

)、野豬(

Sus scrofa

)、林麝(

Moschus berezovskii

)等野生有蹄類活動的瞬間,當然,也記錄下了散放在林間的雲南土黃牛和黑山羊。

同時,我們記錄了相機位點的生境資訊,包括海拔、坡度、森林群落中喬木、灌木和草本層的蓋度等可能影響綠孔雀活動的環境變數,用來探究綠孔雀與這些環境因素究竟是什麼關係,並且在分析中將這些因素排除後,可以釐清綠孔雀的出現率與散養牛羊的多度到底是什麼關係。

令人興奮的是,回收來的相機果然記錄到大量綠孔雀和這些家畜在同一位點活動的畫面!基於這些拍攝資訊,我們構建了“佔域模型”。這是一個基於機率論的原理構建的數學工具,能夠反映物種在這個地方出現的機率與每個環境因素的關係。我們發現,綠孔雀的出現機率與牛和羊的相對多度呈現顯著的正相關。

在空間上,牛羊活動頻繁的地方也是綠孔雀中意的去處。和之前我們的野外經驗一致,綠孔雀喜歡坡度較為平緩的地方(

這比較容易理解,作為大型雉類,在陡峭的峰巒活動是比較困難的

);喜歡更為稀疏的林子(

現在雲南綠孔雀主要棲息地熱帶季雨林、暖性針葉林都是比較稀疏開闊的生境

)。

但綠孔雀顯著地迴避道路和居民點。的確,我們安裝在公路附近的相機很少拍到過綠孔雀。看來,生性敏感的它們對於大型基礎設施還是比較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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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和綠孔雀做朋友?那得看你牛不牛!

想和綠孔雀做朋友?那得看你牛不牛!

佔域模型得到的物種響應曲線

顯示出綠孔雀的出現率與牛的相對多度呈正相關,與坡度大小呈負相關,

且顯示出對道路和居民點的迴避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在時間上,綠孔雀跟牛羊是什麼關係呢?它們是否其實只是在空間上重疊?家畜的出現依然會干擾到綠孔雀的生存呢?

針對這些疑問,我們提取了紅外相機記錄到的綠孔雀和牛羊出現的時間,用“逃避-追逐模型”分析了綠孔雀和牛羊的時間關係。結果發現,在時間上,綠孔雀對牛羊並沒有表現出顯著的迴避。而關於活動節律的分析也顯示,即便林區裡隨處可見散養的牛羊,綠孔雀的活動節律依然是在清晨和傍晚達到高峰,雷打不動延續著自己本來的作息。

想和綠孔雀做朋友?那得看你牛不牛!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和其它很多雉類一樣,綠孔雀是典型的晝行性動物,且活動頻率在清晨和傍晚達到高峰,無論牛和羊,都不會改變這個節律

難道說,牛羊活動有利於綠孔雀的生活?

由此可見,目前,至少這個地方牛羊的活動並沒有干擾到綠孔雀的生存。甚至牛羊的出現對於綠孔雀有著積極的影響。這也許從資料上印證了綠孔雀棲息地附近老百姓經常提到的“孔雀喜歡和牛在一起”的現象。

也許,在東南亞那些熱帶半溼潤地區原生生態系統和動物群落儲存相對完整的地方,綠孔雀與爪哇野牛、印度野牛也有著相似的關係。

在兩千多年前,古滇國文明在滇中一帶興起後,激增的人口,不斷提升的狩獵技術以及繁榮的畜牧業將這裡原本生活的野生大型有蹄類逐漸驅逐,取而代之的是它們的親戚:家牛(

有研究發現中國南方的本土黃牛是印度瘤牛、北方原牛和爪哇野牛的雜交後代

)。

綠孔雀在這個過程中可能早已習慣了和野牛長相與習性類似的雲南土黃牛,並慢慢適應了當地原住民傳統的農耕與放牧。

在一次回收紅外相機時,我們現場檢查了拍到的照片,發現就在兩天前,一隻雄性綠孔雀在翻動相機前的一坨已經幹掉的牛糞。我們立刻將這坨牛糞掰開,密密麻麻的白蟻突然從牛糞中洶湧而出。也許比起草叢和落葉,牛屎裡的蟲子數量更為集中,更加富含營養,更容易取食。但這個現象背後的原因和複雜的生態學過程想要被最終證明,還需要更長期的監測和更深入的研究。

在蘇格蘭的一項研究表明,當地的松林中放養的牛透過踩踏抑制了原本是優勢灌木的帚石南(

Calluna vulgaris

)的生長,為黑果越橘(

Vaccinium myrtillus

)提供了空間。而黑果越橘又為西方松雞(

Tetrao urogallus

)的獵物提供了豐富的食物。因此放牧間接地使西方松雞受益。也許玉白頂雲南松林牧民的放牧活動一直以來在悄悄抑制著紫莖澤蘭、飛機草這些惡性外來入侵植物的擴張,為這裡豐富的雉類提供著生存的空間和食物來源。

想和綠孔雀做朋友?那得看你牛不牛!

紅外相機拍到的綠孔雀翻動牛糞的畫面(a)和這坨牛糞中豐富的白蟻(b)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我們也透過訪談粗略地瞭解了一下保護區周邊村寨的社會經濟情況,放牧的收入普遍佔到了60%-70%。保護區的工作人員也統計了各家各戶在林區內散放的牛羊的絕對數量。我們將這個資料與國外相似生境被認為是中等強度放牧的情況做了比較,發現目前這裡的放牧強度還沒有達到“中度”水平。

也許,長期以來當地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和有限的貿易在南亞熱帶半溼潤區相對較高的生產力背景下很難使得這裡放牧“過載”。在這片丘陵上,人類與綠孔雀在長期的歷史程序中已經不知不覺地形成了共存。

由此看來,適度的放牧對於玉白頂的綠孔雀是積極的。但是目前隨著自然保護區執法和管護工作的強化,放牧作為一種人類對於自然的干擾逐漸開始被嚴格禁止。

我們認為,自然界的情形千差萬別,沒有一種管理措施是適用於所有的生態系統和保護物件。對於野生動物棲息地和自然保護區的管理要依據當地的生態系統、動植物群落的特質以及保護的主要物件和周邊社群的實際情況靈活指定,因地施策。至少對於玉白頂和雲南中部生活在暖性針葉林、季雨林相似生境中的綠孔雀,適度的放牧是應當保留的。

當然,必須指出的是,

我們研究所得出的“適度放牧有利於綠孔雀”這個結論,絕不能被簡化理解為“放牧有利於動物”

,否則,一旦被錯誤地應用到其他生態系統不同保護物件的管理中,很可能會造成負面的影響。

“人類和野生動物如何共存”的答案仍在書寫

“人類和野生動物如何共存”是個既古老,又嶄新的題目。在幾千年乃至上萬年人類文明的發展過程中,地球上已很少有人類絕對沒有涉足的區域。

一些野生動物從古至今就在衝突和適應中與人類建立了微妙的關係。綠孔雀和牛的關係只是這千千萬萬複雜關係網中的一條線。只不過,這些關係往往隱藏在大自然深處,隱藏在每天都與自然打交道的原住民的智慧中。但這樣的關係和智慧,需要被瞭解,被證實,從而更加科學精準地指導野生生物保護實踐。

論文連結:

https://authors。elsevier。com/sd/article/S0006-3207(22)003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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