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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的夏日 | 梁利根

冬樹丫

浪漫的夏日 | 梁利根

浪漫的夏日

作者 | 梁利根

梁利根,又名老牧童,愛花愛草愛盆景,寫文寫字寫生活,人已退休,心仍少年。 點選最上方專輯#梁利根的文字#檢視更多歷史文章。

本文8600餘字

夏日,小山村的夜晚,溫馨浪漫。在沒有電視和麻將館的年代,留守老人、女人和孩子們,聚集在曬穀坪裡講白話。講白話,說白了,就是講鬼怪故事,講男女尋歡。

菊花嫂今晚沒去聽白話,要去幹一件要緊的活——放水。她男人高日子回來了,想替她去放水,她不讓高日子代勞。出門時,她頭上箍著礦燈,肩上扛著鋤頭,怎麼看她都像個挖窯公子。在通往水庫的小路上,礦燈和月光交相輝映。

菊花嫂徑直朝水庫大堤左側那棟破舊的紅磚屋走去,找水生開閘放水。

1

水生不是村官,但他手中的權利比村長還大——管水。水生是個有眼光的人,去年分田分土搞責任制,他花了兩千元,承包村裡的小型水庫養魚,承包費每年按百分之五遞增。每到夏秋時節,天若不落雨,水庫就成了村民的救命水。水庫裡的水,也不是能隨便開閘往田裡放水的,要提前與水生預約,購買水票。他以每小時五塊錢計算,按水票規定的時間,開閘關閘。放水流程,他一絲不苟。

水生當過兵,在汽車連待過一段時間。有一天,首長下連隊檢查工作,看到水生人長得帥氣,駕駛技術又過硬,便把他調到團部,給首長開車。他復員的時候,碰上部隊處理半新半舊的吉普車,他用復員費買了一臺。他要離開部隊的那天,首長知道他的吉普是用復員費買的,於是退了一半多的錢給了他,他幾乎白得了一臺破吉普。村裡沒通班車,村民上縣城辦個事,看個病,或送親接親,都租他的破吉普。

菊花嫂也租過水生的破吉普。她家的打稻機軸承壞了,眼看要搞雙搶了,村裡又沒有修理匠,要去縣城買軸承,就去租水生的破吉普。

菊花嫂爬上了水庫大堤。水生把水庫當成水上人家——住在原來管理所的紅磚屋裡,家裡沒有要緊事,他一般不下大堤。她剛爬上大堤,看到櫻桃嫂從紅磚屋裡走出來,撐著一把油紙傘。她不想和櫻桃嫂打照面,便躲在路邊的岩石後面。

櫻桃嫂是個長得十分標緻的女人,愛趕時髦。她一天一個新妝,換衣服就像演員換行頭,演完一個節目換一套。她男人高敦子是個木匠,就地賺錢,兼種責任田,搞雙搶有徒子徒孫幫忙,根本不要櫻桃嫂操心動手。所以,她有錢有時間玩打扮。但她在村民的眼裡,沒有端莊,只有輕佻和風騷。

菊花嫂既羨慕櫻桃嫂,又嫉妒櫻桃嫂。菊花嫂的長相沒有櫻桃嫂那麼好看,衣著也不時興,但她端莊嫻淑,氣質好。她很辛苦,男人高日子在廣東打工,她在家種責任田,還要照顧婆婆和孩子。她不像櫻桃嫂那樣有時間打扮自己。她渴望愛,渴望溫存,渴望男人喜歡。每當看到水生到櫻桃嫂家串門,她心裡就生氣,發無名火,嚇得孩子不敢吭聲,婆婆為她的舉動感到莫名其妙。

菊花嫂有一點不理解,水生到櫻桃嫂家串門,為什麼要帶上他的堂客?水生的堂客,長不像個冬瓜,短不像個南瓜,又老又醜。但村裡沒有傳言水生不喜歡自已的醜女人,倒是說小倆口相敬如賓,夫妻生活過得風生水起。菊花嫂認為,這是水生的狡猾之處,利用醜堂客打掩護,他與櫻桃嫂鬼混。

菊花嫂得不到水生的愛,認為都是自己的錯。當她真的面對水生的時候,卻手腳無措。

菊花嫂看到櫻桃嫂的身影消失在山彎裡了,便從岩石後面走出來。

水生躺在竹椅裡,手裡搖著蒲扇,閉目養神。他聽到腳板響,以為櫻桃嫂又回來了,便說:“又來了,你煩不煩!”

“是我。”

“我曉得是你這個騷貨!”

“我是菊花。”

水生睜眼看到是菊花嫂站在面前,他說:“你要買水?”

“不買水。”菊花嫂對水生的冷淡態度,心生怨恨。

“買魚?”

“租車。”

水生慢騰騰地從竹椅上站起來,說:”租不租人?”

菊花嫂愣了一下,說:“你剛才不是租櫻桃嫂用了麼!”

水生被菊花嫂的話戳了喉嗓子,做不得聲了。櫻桃嫂不僅漂亮,而且風騷,沒有男人不想和她上床的。水生確實被她的姿色迷住了。

菊花嫂走出紅磚屋,朝吉普車走去。她沒想到水生會跟自己開玩笑,並且是帶有調戲性玩笑,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她把水生的玩笑當成對她的示好,所以,她在心裡偷偷地樂,偷偷地笑。

水生鎖了門。他一手捏著車鑰匙,一手拎著個小匣子——秀珍收音機,部隊首長送給他的,他當寶貝一樣看待。他開啟車門,菊花嫂爬上去坐在副駕駛室。水生拱進駕駛室。

“去哪裡?”水生拍了拍方向盤。

“縣城。”菊花嫂說。

“逛街?”

“買軸承。”

水生把手伸出去。菊花嫂知道,他先要租費,然後才開車。她從身上摸出一把鈔票,將三張十元票子扔過去。水生撿起票子,塞進襯衣口袋裡,嘟嚕了一聲坐穩羅,車子便啟動了。

水生的破吉普,沿著水庫大堤左側的機耕道緩緩地前行。拐上公路後,水生才加快了車速。破吉普跑在坑坑窪窪的土公路上,把菊花嫂的屁股都顛痛了,她卻很開心。水生的收音機裡,正在播放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歌聲使車內瀰漫著溫馨和浪漫的氛圍。菊花嫂需要這種氛圍,充填她內心的某種飢餓。在鄧麗君的歌聲中,菊花嫂臉泛桃紅,內心如春水揚波,使得她更加端莊嫻淑嫵媚。

破吉普在一條狹長的山谷公路上前行。水生左手打方向盤,右手擱在菊花嫂的大腿上。水生的舉止,讓菊花嫂大感意外,意料之外卻是受寵若驚!她感到大腿酥酥的,癢癢的,一直向大腿內側延伸。她心起波瀾,臉流香汗,身體微微顫慄。

菊花嫂瞅著水生,問:“你對櫻桃嫂也這樣嗎?”

水生在菊花嫂的大腿上捏了捏:“不這樣。”

“你只摸她的奶?”菊花嫂醋性大發。

水生轉過臉,說:“我和她,什麼都沒有發生。”

“天曉得!”

菊花嫂把自己的手放在水生的手上。她和水生都邁出了第一步,接下來,還有笫二步,第三步……她需要的愛,需要的情,正一步步朝她走來。她沒想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來得這麼快,來得這麼突然,以致使她沒有思想準備,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

水生把吉普停在街邊。菊花嫂下了車,走進一家農機配件店。買好軸承,她來到大街上,水生和他的破吉普都不見了。

菊花嫂哪兒也不敢去,只好待在原地等水生。她不相信水生會扔下她不管,自己開車回去了。更何況這是租車,已經付了三十塊錢的租費,不是搭順風車,水生怎麼會把她扔在街上不管呢?要知道,從縣城到村裡,有四十多里路,走路要四個多小時,那是要力走的。菊花嫂看了看手腕上的東風表,已是下午三點多了,心裡有幾分焦躁不安了。

“菊花!”水生拎著個紙包兒,氣喘吁吁地走過來了。他將紙包塞在菊花嫂手裡,說:“包子,快吃吧!”

菊花嫂開啟紙包,遞給水生一個包子,問水生:“水生哥,你剛才去哪裡了?”

“討賬。”水生咬了一口包子說:“魚販子混混,他欠我的魚錢,總算討回來了。”

“你的車呢?”

“停在農業銀行那邊。”

水生幫菊花拎著軸承,穿過大街,找到停在農業銀行門口的吉普車。水生把軸泵放在後排座上,他翻過去,進了駕駛室。菊花嫂嚥下最後一口包子,爬上了副駕駛座位。水生的破吉普在大街上轉了一圈後,駛出了縣城。

“機會難得。”水生的話,簡直雲裡霧裡。

“水生哥,”菊花嫂瞅著水生問:“什麼機會難得?”

“晚上電影院放少林寺。”水生說:“你想不想看?”

“不行不行,”菊花嫂一迭連聲地說:“看完電影,回去大半夜了,婆婆會懷疑我的。”

水生的吉普駛進了那條狹長的公路。太陽被大山擋在山那邊,狹谷猶顯清涼。嘎的一聲,吉普熄了火。水生跳下車,拎著桶子去河邊給水箱打水。

菊花嫂跳下車,頓覺全身涼爽舒適。她來到河邊,掬水洗臉,突然驚叫起來。

水生走過來問:“怎麼了?”

菊花嫂指著河裡:“你看!”

“水蛇子。”

“嚇死我了!”

水生撿了個石頭鼓,瞄準水蛇子砸過去,水蛇子一個翻身遊走了。水生掬了點水,趁菊花嫂沒注意,將水澆在她的後脖裡。菊花嫂打了個激凌,掬水反擊水生。邊反擊邊咯咯咯地笑,好開心的。

水生左手拎著桶子,右手臂伸過去,從後背挽著菊花嫂的腰,往上移動,當手快觸及到菊花嫂的乳房時,停住了。菊花嫂覺得自已的呼吸加速了,心裡比剛才看到那條水蛇子還緊張。不過,她的身心突然就松馳下來了,因為水生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可她已經滿足了。

回到村裡,已是傍晚。菊花嫂下車時,水生把那三十塊錢租車費還給了菊花嫂。

2

菊花嫂收到了她男人高日子寄的匯票和信。高日子在信裡說,收完早稻後,晚稻不要插了,要她帶著孩子來廣東,和他同吃同住同打工。

菊花嫂給高日子回信,她在信裡說,她不來廣東,婆婆要人照顧。這是她唯一不去廣東的理由,另一個理由,那是她的私密,是不能告訴高日子的。

打稻機換了新軸承,又轟隆隆地運轉起來了,早稻總算搶收回來了。菊花嫂不會聽高日子的話,在插晚稻這件事上,沒有絲毫猶豫。天沒亮,她就起了床,去秧田拔秧。把一天的秧拔好了,吃了早飯,她就下田插秧。

她家的責任田和櫻桃嫂家的責任田,一個在東頭,一個在西頭,共用一條渠道。櫻桃嫂打著油紙傘,像旗袍走秀,在田埂上走來走去。惹得菊花嫂心裡頓生嫉妒。

櫻桃嫂命好,嫁了個木匠高敦子。到了雙搶季節,高敦子的徒子徒孫都來幫忙,不要櫻桃嫂動手。她的面板總是那麼白白的,嫩嫩的,像塊水豆腐。

“哎,”櫻桃嫂打著油紙傘晃了過來,”菊花姐,你怎麼不請工,被太陽曬黑了,日子哥回來,他會不喜歡你的。”

菊花嫂直起腰,說:“我要他喜歡個屁!”

“你有人喜歡了?”櫻桃嫂將傘把,從左手換到右手。

“櫻桃妹妹”,菊花嫂笑道:“我沒有你的風騷,誰家男人會喜歡我?”

櫻桃嫂扔下油紙傘,褲腿往上一擼,跳到水田裡,向菊花嫂身邊撲去。菊花嫂大吃一驚,以為櫻桃嫂要動手打她了,嚇得後退了幾步。櫻桃嫂沒有打她,是來幫她插秧的。

“菊花姐”,櫻桃嫂說:“菊花姐,我告訴你,我表面風騷不假,可我從來沒有偷過人。”

“你和水生沒上過床?”菊花嫂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問櫻桃嫂。

“沒有。”

“我不信。”

啪的一聲,櫻桃嫂的巴掌,抽在菊花嫂的小腿上,使菊花嫂嚇了一跳。櫻桃嫂揉了揉,拎起一條螞蝗。她在田坑上摘了根狗尾巴草,插進螞蝗嘴裡,把這個吸血鬼的肚子翻出來了。

“我恨水生!”櫻桃嫂把螞蝗踩在泥裡。

“愛一個人難。”菊花嫂說。

菊花嫂覺得自已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狠人子,幾句話下來,便套出了櫻桃嫂嘴裡的私密,證實了水生在她面前沒有說謊話。她覺得櫻桃嫂是個可憐的女人,刻意打扮,輕佻風騷,卻不能得到水生的愛。她認為自已的作為,是對櫻桃嫂無情的諷刺,既傷害了櫻桃嫂,也傷害了自己。如果有一天,她自己也得不到水生的真愛,那不和櫻桃嫂同一個下場?即使是那樣,她也不會像櫻桃嫂那樣恨水生的。

櫻桃嫂說:“菊姐,我問你,你要老實回答我。”

“你問吧”菊花嫂抹了一把臉上的汗。

“你是不是喜歡上了水生?”

“你看出來了?”

“那倒沒有。”

“我只喜歡我自己。”

菊花嫂是個不說謊話的女人,在私密這個事上,學會說謊話了。她羨慕櫻桃嫂的勇氣,喜歡誰,她就大膽地說出來,一般女人是無法做到的。

櫻桃嫂插完手裡的秧,爬上田坑,撐著油紙傘,朝家裡走去。

菊花說:“謝謝啦!”

櫻桃嫂身體一轉:“謝什麼謝!”

菊花嫂沒有停下手裡的活,她習慣了這種日曬雨淋的日子和勞作。那年冬天分完責任田,過完春節,高日子把這個家和責任田,都交給他的堂客菊花嫂打理,自已卻跑到廣東打工去了,一走三年沒回過家。

三年來,菊花嫂學會了犁田,育秧,插田,治蟲等以前沒幹的農活。白天忙,沒時間想高日子,當她躺到床上的時候,腦子裡和夢裡,都是高日子的身影。第一年,高日子每個月往家裡寄一次錢和信。第二年,每兩個月寄一次錢和信。到了第三年,菊花嫂要四五個月才收到高日子的錢和信。菊花嫂在這種等待、渴求和焦慮中,辛辛苦苦度過了三年的日子。

3

雙搶如火如荼地進行中,水生卻開著吉普,挨家挨戶地送魚來了,而且,魚是白送的。但水庫承包協議沒有白送魚的條款,他已經送掉了千把斤魚了,按市場價計算,魚錢達兩千多塊,在那個創造創收萬元戶的年代,兩千塊,那是一筆不少的收入。自已辛辛苦苦養的魚,那水生為什麼要白送呢?

吉普車裡只剩下兩條大草魚了,一條是菊花嫂的,一條是櫻桃嫂的。誰家的先送,水生猶豫不決。

水生現在越來越害怕見到櫻桃嫂了。那天上午,櫻桃嫂來買水,水生給她開了兩個小時的水票,按每小時五塊錢算計,要收十塊錢,她卻不給。水票上註明是下午兩點開閘,五點關閘,她也不同意。

櫻桃嫂說:“水生哥,下午我怕太陽曬,我要你夜裡放水。”

水生把水票還給櫻桃嫂:“晚上的水,都安排好了。”

櫻桃嫂突然咯咯咯地大笑起來,笑得胸脯一顛一顛的。今天一早,一個大老闆,開著小車把她男人高敦子接走了,去給老闆的老孃打製一副棺材。路途遠,高敦子告訴她,今晚不回家了,招呼她晚上睡覺閂好門。

“水生哥,誰希罕你水庫裡的水。”櫻桃嫂挪過去,一條手臂擱在水生的肩上,她說:“我要你夜裡放水,難道你沒聽懂我說的話嗎?”

“我明白了。”水生把櫻桃嫂擱在他肩上的手臂抓在手裡:“櫻桃,我的好妹子,你是知道的,我家那個醜女人,兇狠起來,殺個人都不怕,我那敢把我身上的水,朝你身上放呢?”

“我不管!”

“你也管不了高敦子手裡的斧子!”

“他敢劈你?”

“我擔心你的腦殼搬家。”

櫻桃嫂把手抽回來。櫻桃嫂表面風光,其實她心裡很痛苦。打結婚以來,高敦子一直懷疑她作風不正派,卻又抓不到她的把柄,隔三差五,用拳頭逼她招供。她總是強調自已行得穩,走得正,沒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高敦子聽不進她的話,往死裡整她。

在家暴下,她得不到自家男人的愛,卻採取劍走偏鋒,故意把自已打扮得妖氣風騷,想把她的男人活活氣死。但恰得其反,那個成天操斧頭的高敦子,不僅沒被她氣死,反而變本加厲,唆使她看港臺三級片,強迫她按片裡的動作行房事,把她當成玩物折磨她。

老實說,櫻桃嫂是真心喜歡水生的,她渴望水生對她的愛,用水生的愛,撫慰心靈的創傷。但她失望了,心裡比死還難過,所以,她恨水生。那天幫菊花嫂插秧,把螞蝗當水生踩在泥土裡,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水生把吉普車停在路邊,拎著一條大草魚,來到菊花嫂家裡。打從菊花嫂的男人高日子南下打工後,水生就沒有踏進過這門檻了。不是為了送魚,他恐怕也不會進這家門。

“菊花——”水生喊了一聲。

“來了來了!”菊花嫂在婆婆那邊洗衣服,聽到有人喊她,便過來了。她沒想到來的是水生,還帶來了一條大草魚。

“改善一下生活。”水生說。

“咯大一條魚,怕要幾十塊錢!”菊花嫂拎起大草魚看了看,放在腳盆裡。

“不要錢。”

“白送?”

“都有份。”

菊花嫂挪過木凳讓水生坐,給水生倒了杯茶,又遞給他一把蒲扇。她做這些事的時候,輕腳輕手,裝怕弄出響聲來。

菊花嫂問:“水生哥,白送掉千把斤魚,你圖什麼?”

“人心,”水生說:“聽說過了年,要競選村長,送魚是為拉選票埋個伏筆。”

菊花嫂明白了:“我家五票都投給你。”

水生笑道:“那我先謝謝娘子了。”

“誰是你娘。”

“我有三年沒來過你家了。”

水生點燃一支菸吸了一口。水生和高日子,都是煮“灰米飯”吃長大的夥計,只是水生當兵那些年不在一起夥,其餘日子成天夥在一起。水生的婚姻是父母包辦的,與岳家還是柳葉搭絲瓜的親戚,討個醜女人,水生實屬無奈。結婚那天,他竟要高日子扮新郎官,替代他去岳家接親,鬧出了一場大笑話。

菊花嫂朝婆婆那邊看了一眼說:“水生哥,只要看到你,我就開心。”

水生說:“我也是。”

水生挪過菊花嫂的手吻了吻。這是一雙粗糙的手,但有彈性,不乏溫柔。菊花嫂一臉微笑,凝視著水生。愛產生力量,但她沒有勇氣將自己的頭,靠到水生的肩上去,讓水生吻她的嘴。不過,就這樣,她也知足了。

送走水生,菊花嫂將魚清洗了一片,準備剖魚。一條這麼大的魚,她和婆婆孩子一頓吃不完。那個年代農村沒有冰箱,剩下的魚會臭掉,怎麼辦呢?菊花嫂心裡想。

“用井水冰。”櫻桃嫂走進來說。

“你這辦法好,”菊花嫂放下手裡的活:“妹子,你坐吧!”

櫻桃嫂沒有坐,靠著門框站著,嘴裡呸呸地嗑著葵瓜子,她剛才是用葵瓜子招待水生的。她不是看在那條大草魚份上,戶戶都有份,那就不存在特殊的意義了。只因她擁抱了水生,水生也沒推開她。在這短短的五分鐘時間裡,她把一生的愛傾注在這一抱之中。雖然沒有實際性進展,總算有了一個好的開頭。

櫻桃嫂說:“菊姐,你信不信,我剛才抱了水生哥。”

菊花嫂笑道:“怪不得你這麼開心!”

菊花嫂心想,櫻桃嫂賤,她抱了水生一下,顯示她有本事了,拿出來現世了。水生讓你抱抱,沒推開你,他這樣做,還不是為了你家那幾張選票嗎?假設水生跟你上了床,你豈不要大張旗鼓地宣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個偷人婆!你想得到婚外愛,又不懂婚外愛的套路,不可悲嗎?

“菊姐,你在想什麼?“櫻桃嫂挪過凳子:“我問你,你是不是吃我的醋了?”

“吃醋?”菊花嫂咯咯咯地笑起來:“我們是好姐妹,姐巴不得你跟水生上床呢!”

“你不想水生?”

“我想我男人高日子。”

櫻桃嫂傍敲側擊,是自作聰明,她以為菊花嫂會上她的當的。

菊花嫂是個有修養的女人,不輕易把喜怒哀愁、酸甜苦辣寫到自己的臉上。心裡有什麼事,她從不向別人傾訴,傾訴了,別人也不會同情自己,幫助自己。她除了想高日子,更多的還是想水生,但她不會爬上水庫大堤去紅磚屋與水生幽會。櫻桃嫂能做到的事,她做不到。她能做到的事,櫻桃嫂做不來。

菊花嫂忙著剖魚,不知道櫻桃嫂什麼時候走了。她想,這女人,總是來無影,去無蹤。

4

晚稻不要屎,只要天天有雨噴。落雨就是落肥料,當晚稻需要雨水噴的時候,老天爺就是不落雨。

菊花嫂家的晚稻田,今天晚上十一點至凌晨一點放水,她是最後一個放水的。菊花嫂心有靈犀,水生安排她最後一個放水,趁夜深人靜,無人打擾,便於她和水生在一起,欣賞美麗的夜色,所以,她同意了水生的安排。

但她沒想到,傍晚時分,高日子突然回來了。她愣了一下,趕忙接過高日子手裡的編織袋,給他倒茶,還打了一盆洗臉水。

菊花嫂怨艾地說:“日子哥,說回來就回來,連信都不給我寫一封,真是!”

高日子喝了口茶:“我是臨時請的假,想趕在晚稻沒插之前,把你和孩子都帶到廣東去,沒想到晚稻都插下去了。”

“娘怎麼辦?”

“有大哥大嫂照顧唄。”

菊花嫂不吱聲了。她想到自己就要離開小山村,離開水生,到一個陌生的大城市去拼生活,心裡五味雜陳,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高日子說:“菊花,你準備一下,明天就走,最遲後天。”

“救火呀!”菊花嫂嘟囔了一聲,端著面盆走出去,將水潑在野狗的頭上。

菊花嫂來到灶屋裡生火做飯。她炒了了幾個好菜,溫了一壺小酒。高日子把老孃和兩個孩子接過來一起吃飯。大毛認識高日子,怯怯地叫了一聲爸。三歲的二毛沒見過高日子,菊花嫂要二毛叫爸,他不叫,說高日子不是他爸。菊花嫂在二毛的小屁蛋拍了一下,說你叫不叫。二毛倔,連說了幾個不叫不叫。

吃完飯,老孃把兩個孩子都帶到她那邊去了。菊花嫂涮碗洗筷,打掃衛生。

菊花嫂說:“日子哥,你坐了一天一晚的車,又走了幾十里路,去洗個澡,早點休息。”

高日子笑道:“菊花,你沒變,還和過去一樣關心我。”

菊花嫂朝高日子嫣然一笑,對高日子說的話表示讚賞。她看到高日子去小屋洗澡了,搬個凳坐在大門口。日子過得真快,一晃三年過去了,她沒有久別勝新婚的那種感覺。她習慣了孤獨的生活,寂寞的日子,辛勤的勞作。唯一使她開心的,是和水生在一起,儘管水生只摸過她的手,吻過她的手背,挽了一下她的腰,足讓她感到幸福一輩子。

菊花嫂洗完澡,躺在高日子身邊。高日子三年沒碰過女人了,像猛虎撲食一樣撲在菊花嫂身上。菊花嫂被動地配合他的動作,像個初次上臺跳集體舞的女人。

“日子哥,”菊花嫂坐起來:“我要去放水了,你好好睡一覺。”

高日子喘著粗氣說:“我陪你去。”

菊花嫂說:“你坐了一天一晚的車,走了幾十路,剛才又做了這事,你太累了,還是別去了。”

“聽說是水生管水?”

“是他承包了水庫。”

“你好好睡。”

“你小心蛇。”

菊花嫂看了看手腕上的東風表,指標指向十點半,離她放水時間只有半個小時候了。現在正是櫻桃嫂放水的時間段,她不能耽擱了。她跳下床,穿好衣服,頭上箍著個礦燈,肩上扛著鋤頭,鎖好門,她消失在夜色裡。

菊花嫂來到田壠裡,把責任田的出水口,用泥土壘高,把進水口的泥土挖低。做完這些,她徑直朝水庫走去。

走到半路上,菊花嫂聽到時斷時續的哎也哎也聲,這不是女人的叫床聲嗎?!她怕驚動偷情的人,馬上關了礦燈。她看到兩個黑影從樹下走出來,到了小路上,兩個黑影分開走。憑藉星光,走下山路的,原來是櫻桃嫂,走另一條小條的,是村秘書。她想,這個櫻桃嫂,口口聲聲喜歡水生,原來她拿水生做幌子,轉移她和村秘書偷情的視線,聰明!

5

夜深了,山野寂靜,涼風習習。水庫的水面上,飄悠著一條小船。菊花嫂坐在船上,把頭靠著水生的肩,水生卻把菊花嫂那雙粗糙的手放在懷裡。

菊花嫂嫁到這個小山村六年了,她第一次發現小山村的夜晚,原來這麼迷人,這麼美麗。她喜歡這樣的夜晚,坐著小船,划著小槳,頭靠著水生的肩,手摸著水生的胸脯,感到浪漫和溫馨。三年的孤獨、寂寞、流汗、流淚,都被這個夜晚湮滅了。她覺得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待上一時半刻,這輩子都值了。

水生說:“菊花,你怎麼不說話?”

菊花說:“他回來了。”

“日子他回來了。”水生感到突然。

“明天,最遲後天,他把我和兩個孩子,都帶到廣東去。”菊花嫂說話有點哽咽。

水生不由自主地把菊花緊緊地抱在懷裡,害怕她此刻脫離他的胸懷,飛到廣東去。

菊花嫂的身體在水生懷裡瑟瑟地抖動。她知道,這一走,三五幾年不會回來。見不到水生的日子,她心裡不會有太陽,不會有星星,不會有月亮。詩和遠方,都在這條小船上,都在水生的懷抱裡。她想,愛一個人不難,難的是,無論身在天涯海角,還是身在山南地北,永遠不要忘記你愛的人和愛你的人。

“我該回家了。”

“我該關閘了。”

菊花嫂從水生懷裡站起來,仰望星空,心情無比惆悵。月是十六圓,她心裡的月亮,什麼時候才能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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