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最為熟知的歷史冤案，除了感天動地的“竇娥冤”，再有就是清末著名的“楊乃武與小白菜”案了。與竇娥冤屈而死不同，“楊乃武與小白菜”案最終沉冤得雪，兩個人在經歷了三年牢獄之災後也都被放了出來。可是很多卻不知道，楊乃武與“小白菜”多次九死一生，命運掌握在強權手中，他們被釋放的背後，是朝廷各派系的殘酷鬥爭，其複雜程度早已經超出了冤案的範圍。
楊乃武與“小白菜”影視形象
清同治年間的一天，浙江餘杭地區發生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一個叫做葛品連的人突然發病身亡，但是他在死後卻面目青黑，口中還有血水流出來，他的家人因此就覺得他是被人害死的，於是就去報官，誰知這卻引發了轟動全國的“楊乃武與小白菜”案。當時擔任浙江餘杭知縣的人叫做劉錫彤，他像往常一樣和驗屍的仵作去檢查葛品連屍身的時候，有一個人攔住了他，給他講了一個“羊吃白菜”的故事，這個故事中的“羊”指的是餘杭有名的才子——楊乃武，而“白菜”指的是楊乃武家的幫傭——畢秀姑，綽號“小白菜”。
這兩個人其實並沒有什麼關係，“小白菜”不過是仰慕楊乃武的才學經常同他說話而已，楊乃武也覺得小白菜溫柔，平時也經常教她寫寫字。可是在劉錫彤眼裡，這卻是一個報仇的好機會。劉錫彤這個人為官不正，曾經因為貪汙被楊乃武舉報而被罷官，如今聽說楊乃武和小白菜有這層關係，自然而然地認定二人有姦情，然後合謀殺死了葛品連，於是他把楊乃武和小白菜抓進監獄嚴刑拷打，最終屈打成招，逼著他們在認罪書上畫了押。楊乃武被判處斬，小白菜凌遲處死。
劉錫彤
楊乃武的家人不肯罷休，他們一直向上申冤，浙江巡撫楊昌浚卻不予理睬。這個時候一個叫吳以同的人出現了，他與楊乃武是同科的舉人，知道楊乃武人品端正，不會做這種事情。他找到了著名的大商人胡雪巖求助，胡雪巖急公好義，聽說這件事以後替吳以同聯絡了翰林院編修夏同善，這個人和同治皇帝關係親密，在他的幫助下，楊乃武的家人成功把冤案送到了慈禧太后的手中。
慈禧太后最初認為這只是簡單的民事案件，於是下令浙江巡撫楊昌浚重新審理，楊昌浚無奈之下只好開庭。二人一看換了主審官，就開始翻供，訴說他們被屈打成招的事情。但是很不巧，同治皇帝駕崩，慈禧太后因為忙著奪權，這個案子也就停止了審理。不過，夏同善卻非常關注這個案子，在政局穩定下來以後，夏同善直接上書彈劾浙江巡撫楊昌浚辦事不力，主張重新審理案件。
楊乃武與“小白菜”戲曲形象
那麼夏同善為什麼要幫助二人呢？當然不是因為他熱心善良，在這背後是一場複雜的地域之爭。浙江自古以來就是科舉大省，是朝廷人才流動的主要區域，而楊乃武、吳以同、夏同善等人都是浙江人，楊昌浚卻是湖南人，在夏同善的心裡，這就是湖南人在欺負浙江人，他絕對不能容忍。在夏同善的組織下，很多浙江籍官員聯名上書彈劾楊昌浚，慈禧太后也對他辦案的進度很不滿意，為了平息眾怒，便換了浙江學政胡瑞瀾來處理案件。
胡瑞瀾是湖北人，和楊昌浚算是“半個老鄉”，所以胡瑞瀾一來到浙江，楊昌浚就請他到府中吃飯，告訴他這個案子已經定下，如果再改動，恐怕今後在官場上也不好辦事。胡瑞瀾聽懂了楊昌浚的意思，對這個案子維持原判，而且他一個學政，將來的提拔和考評都是楊昌浚說了算，他怎麼可能為了毫無關係的楊乃武和“小白菜”去自毀前程？胡瑞瀾不辦事，自然有人收拾他，很快戶部給事中邊寶泉就上書彈劾胡瑞瀾、楊昌浚官官相護，要求慈禧太后同意把案子交給刑部審理。
楊昌浚
與此同時，浙黨的代表官員夏同善找到了曾經輔佐過同治皇帝和光緒皇帝的重臣——翁同龢。翁同龢是江蘇人，和浙江人關係也很親密。在翁同龢的幫助下，慈禧太后不得不高度重視這個案子，她明白這早已不是一個簡單的“風化案”，而是涉及江浙官員和湘派勢力官場的鬥爭。處死楊乃武和小白菜，是湘派勢力在江浙的代表人物楊昌浚的意思，當然也就是湘派的意思。湘派中的湘軍可是慈禧的“眼中釘”，那麼藉此機會剛好可以敲打敲打湘派。
慈禧太后
慈禧太后與湘軍的恩怨由來已久，當年太平天國起義烽火燎原，大清的綠營和八旗軍都派不上用場，朝廷只好下令各地方自己訓練軍隊。曾國藩率領的湘軍，就是地方軍隊中的傑出代表。湘軍一路追殺太平軍，於江浙地區消滅了他們，但是江浙地區從此也就被曾國藩和湘軍所控制，朝廷對此卻無能為力。慈禧太后曾經用替換兩江總督的方法嘗試奪取曾國藩的權力，然而剛剛上任的兩江總督馬新貽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刺殺了（這就是震驚朝野的“刺馬案”）。
這件事讓慈禧非常惱火，想著總有一天要奪了曾國藩的權。楊乃武與“小白菜”案剛好是一個機會，但是慈禧太后考慮再三，覺得還沒到動湘軍的時候。這個時候夏同善組織了第二次請求翻案的活動，十八名浙江籍官員聯名上書，要求把案件交刑部重審，否則浙江官員今後無法在官場上立足。慈禧太后終於同意，下令刑部重新研究卷宗，然後通知楊昌浚把犯人押到北京候審，同時將葛品連開棺驗屍，還原事情真相。
湘軍
為了保證冤案不會繼續發生，刑部請了當時京城中最有名的兩個驗屍官，當中對葛品連進行驗屍，根據《洗冤集錄》中對死者死亡狀態的描述，驗屍官認為葛品連的囟門骨是黃白色，其它骨頭也都是正常死亡後的顏色。至於他死的時候像中毒一樣，很可能是屍體內部的“細菌”在作祟，所以葛品連完全是病死的，與楊乃武和“小白菜”沒有任何關係。
這個訊息一傳出來，在場的人都歡呼雀躍，為楊乃武和“小白菜”沉冤得雪而高興。然而事情到這裡還遠遠沒有結束，因為它已經由普通的“風化案”上升為朝廷的黨派之爭，所以案情結果一經公佈，朝堂上的戰火又重新燃燒起來了。以翁同龢和夏同善為代表的江浙人認為，既然案情已經明瞭，就應該釋放犯人，並且懲罰在此案中辦事不力的官員，樹立法律的威嚴。而湘派卻認為葛品連已經死了三年，屍骨埋在地下，毒氣早就蒸發了，不能憑著開棺驗屍的結果來證明楊乃武和“小白菜”沒有合謀殺害他。眼看著朝廷上又亂成了一鍋粥，慈禧太后乾脆兩手一攤：不管了，對於一直囂張的湘派，她仍然選擇了忍讓。
翁同龢
可是大臣們當然不會罷休，都察院御史王昕給慈禧太后上了一道奏摺，裡面有幾句話，大致意思是這樣：“先帝去世太早，皇上小小年紀就登基了，國家大事都依賴太后一個女人來主持，如今皇上還沒長大親政，這些人就用這樣的態度來處理案件，矇蔽太后，實在是太欺負你們孤兒寡母了。”這些話直擊慈禧太后心中痛處，頓時讓她對楊昌浚、胡瑞瀾這些湘派代表充滿了恨意，她決定再一次敲山震虎。慈禧太后下令所有處理過這個案件的江浙官員一律革職下獄，楊昌浚和胡瑞瀾也沒能倖免，在處置的二十多個人當中，大部分都是湘派官員，慈禧太后此舉沉重的打擊了他們的囂張氣焰。而那位最開始就誣陷兩個人的劉錫彤，則被髮配到了黑龍江做苦役。
有了慈禧太后的“撐腰”，一直以來為難兩個人的湘派也就掀不起什麼風浪了，湘軍勢力也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從此不敢在江浙坐大。光緒三年的寒冬，楊乃武和“小白菜”終於結束了三年的牢獄之災，重新獲得了自由。楊乃武雖然被官司拖累的傾家蕩產，但是好歹還有親人來接他回家，“小白菜”卻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出獄以後她就找了個寺廟出了家，從此青燈古佛，孤獨終老。因為一場無中生有的冤案，讓兩個人都承受了太多“莫須有”的罪名，而這場冤案背後複雜的政治鬥爭，更是讓人感嘆那個時代的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