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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奴律陀北討-大理王國的恥辱城下之盟

南詔王國在窮兵黷武中覆滅之後,雲南大地便重回四分五裂的群雄割據狀態。大理段氏名義上雖繼承了南詔的霸權和疆域,但實際上只是雲南地的盟主。緬甸蒲甘王朝開國之君阿奴律陀的北討之役,就使得號稱雄強的大理段氏之虛弱顯露無遺。這場戰役之後大理雖然還延續了200年,但此戰已經可以看作蒙古人攻滅大理之事的預演。

虛弱的雲南霸主

南詔王國滅亡後,先後被鄭買嗣的“大長和國”、趙善政的“大天興國”和楊幹貞的“大義寧國”取代,君權也在朝代更替的殺戮中日漸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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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霸主南詔王國

段思平建立大理國,除了聯絡諸多白族大姓之外,又暗中聯絡了滇東三十七部,向滇東黑爨等三十七部借兵,並發動各地的割據勢力,最後組織大軍攻破太和城,迫使大義寧國君主楊幹貞出逃,建立新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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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思平是大理國的開國之君

由於沒有像南詔王國建立時經過慘烈的雲南統一戰爭,大理國從一開始,就是各地割據勢力的聯合。白族段氏只是作為各家族與勢力的盟主,名義上執掌雲南大地。

歷代大理國主都試圖強化集權工作,如北宋開寶四年(971年),大理國主段氏聯合三十七部出戰滇東一些部落後,於石城(今曲靖市)會盟立誓,並頒賜職賞,立下了著名的“段氏與三十七部會盟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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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國與東南的交趾相對峙

但經過百年的統治,集權工作並無太大進展,大理國的統治反而日漸腐朽,甚至多次被新崛起的交趾欺凌。交趾李朝建立之初數次徵哀牢、伐哀牢,對哀牢山下段的“金齒白衣”(傣族)部落逐個進行蠶食吞併,最後將原屬於大理國的哀牢地區(今越南萊州)全部蠶食吞併。其間,大理國一度發大軍討伐交趾,反而被交趾李朝開國君主李公蘊(974年-1028年在位)打得慘敗,李朝取得了“斬首萬級”的戰果,並得意地向北宋王朝獻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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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趾李朝開國君主李公蘊

蒲甘王朝的崛起

蒲甘王朝是緬甸古國驃國的繼承者。由於體量和技術上的差距,整個南詔時代,驃國一直處於被南詔完全壓制的狀態,但蒲甘人意識到大理國的虛弱後,決定對雲貴高原上的霸主發起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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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詔是名副其實的西南霸主

相比長期作為武德高地的東亞,東南亞無疑是武德的接受者。緬甸的主體民族緬族,實是漢漢藏語系緬語族的一支,他們的祖先是氐羌族,經過藏彝走廊遷徙進入伊洛瓦底江流域之後,與當地土著融合而成。但已經遠離了故土的緬人,在技術和文化傳播鏈上無疑處於不利的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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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甘王朝的擴張

但蒲甘王朝起家的伊洛瓦底江上中游地區土地平坦,五穀豐登,作物繁茂。蒲甘城迷崩佛塔的碑銘載有丈量土地的器具及水稻、豆類、棕櫚、木瓜、胡椒、檳榔、茄子、葡萄、冬瓜、甘蔗等植物名稱共76種。可見十一世紀的蒲甘,作物長勢良好,品種繁多,農業生產已經具有相當的水平。

平原地區不但人口密集,也比山地利於統一和權力的集中。一代雄主阿奴律陀繼位時,蒲甘僅擁有南北200裡,東西不到80裡的狹窄疆域,但經過20年以上的征戰,蒲甘成功地統治了上下緬甸的土地,並對緬甸北部的撣族諸邦施加影響力。

撣族實際上就是從中國境內南遷而來的傣族,他們的同族親戚生活在雲南的西南部。撣人之所以進入緬北,正與南詔王國的擴張有關。在南詔時代,緬甸北部是南詔王國的一部分,而大理國也名義上接受了緬北撣人諸邦的宗主權。

攫取撣邦之路

緬北高地的歸屬,我們作為現代人都知道是屬於緬甸而非中國。但阿奴律陀作為當時之人,對於緬甸能否控制這一地區無疑充滿忐忑。實際上經過長期的拉鋸,直到清緬戰爭中緬甸貢榜王朝大敗清軍,緬甸才對緬北高地建立起穩固的統治。

就阿奴律陀的視角而言,當時蒲甘王朝本身集權程度就有限,以佛教建立君主威權,地方仍是由大大小小的封建主來統治。以軍事力量徹底粉碎吸收緬甸北部的撣族諸邦,無疑還遠沒到時候,想要攫取這塊土地,最好的方式就是對更高處雲貴高原上的撣人宗主發起打擊,而奪取撣族諸邦的宗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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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佈圖

大理國的軍事力量,遠非蒲甘之前所征服的緬甸小邦可比,它號稱完全繼承了南詔的軍事力量,擁兵十餘萬。即便是經過中原王朝長期經營的交趾,也只敢奪取哀牢之地,並不敢輕易攻入大理腹地。

但阿奴律陀作為一名當時卓越的軍事家,有著敏銳的政治和戰略眼光。

當時大理國正處於激烈的政治鬥爭當中。

在大理建國之初,段思平去世後,其弟聯合相國董迦羅發動政變,逼段思英退位出家,自立為君,此事與北方的宋朝頗為相似。直到天明元年(1044年),也正是緬甸雄主阿奴律陀繼位的這一年,權臣高氏利用君主段素興不得人心,擁立段思平玄孫段思廉,皇位才回到段思平一系。

段思廉由權臣擁立,缺乏威權和實力。1063年,另一家強族的族長楊允賢在大理城附近發起叛亂,段思廉無力平亂,無奈只好請嶽侯高智升出兵滅之。至是高氏益盛,高智升佔據了整個鄯闡府(昆明)轄境,段思廉只好晉封高智升為鄯闡侯,賜給王室直轄領地、茹甸兩地,王室實力更加削弱。

高氏擅權,國人不服,大理國召集地方諸侯的能力和效率無疑會極大下降。而大理一向將蒲甘視作小國,對其猝然崛起也缺乏防備,這就給了阿奴律陀極好的機會。

雄王的北征

阿奴律陀的北征軍隊,在一向以浮誇著稱的緬甸史料中達到了7200萬人之多。但考察當時緬甸的生產力和集權程度水平,實際數量當在五萬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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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奴律陀

由於東南亞的炎熱,除了深受中國文化影響的交趾之外,東南亞各國的披甲率都偏低,其步兵到了明朝都被評價為軍行無紀律,也缺乏優質的騎兵。

然而緬甸弓兵擅長在叢林中作戰,往往使用毒箭殺傷敵軍。另外溼熱的環境和廣袤的雨林,更使得蒲甘王朝擁有可觀的戰象儲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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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薩爾溫江進入雲南可以透過水路保障後勤補給

緬甸軍隊從薩爾溫江(中國境內稱怒江)逆流而上,透過水軍輸送進入大理國境內。在軍威的逼壓下,緬甸北部的撣族諸邦提供了一定數量的僕從軍,其中就有質量尚可的騎兵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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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圖所示,由薩爾溫江穿越中緬邊界上的橫斷山群之後,越過永昌(保山),就可長驅至大理城下。明代的顧祖禹曾在《讀史方輿紀要》中說過:西南緬甸諸夷,以騰越、永昌、順寧為咽喉。明朝在與麓川王國和緬甸東籲王朝交鋒時,也實以這幾地為重要的防禦和進攻基地。

然而蒲甘王朝崛起時大理王國正處於激烈的內鬥當中,當然沒有意識到在這個方向設防的戰略意義。同時,雲南西南部的後果佔壁聯盟(傣族)無力抵禦緬甸大軍的入侵,在意識到阿奴律陀並非對雲南西南部有領土野心,而是目的在於挑戰大理霸權以建立聲威之後,反而在緬北的近親招誘下紛紛為緬軍提供士兵,使得緬甸的軍勢更加壯大。

河尾關的激戰

大理軍制繼承於南詔,分為常備軍、鄉兵和夷卒三種類型,其中常備軍數量不過三萬左右,鄉兵是來自各地的農兵,夷卒則從各被征服部落當中徵調。

在南詔時代,鄉兵和夷卒能夠不費力地徵調十萬以上。但對於權力分散的大理而來就非常困難,何況此時大理正處於激烈的權力鬥爭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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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城的門戶,洱海邊的河尾關

永昌(保山)缺乏防禦,後果佔壁聯盟的傣人紛紛成為帶路黨,後果就是緬甸大軍輕易地渡過了瀾滄江,抵達大理城前,而這時候大理君主段思廉才反應過來。

虛弱的大理君主僅僅能動用兩萬左右的常備軍,再加上少量倉促徵集的夷卒應敵,由於兵力不足,只能在河尾關的山隘採取防禦態勢。雖然段思廉向善闡的高氏以及各地的部落首領求援,但各地的支援都顯得拖拖拉拉,顯然對高氏而言,強化對於滇池地區的控制比起支援國君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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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的基本盤滇池地區土地肥沃,同時處於滇東三十七部的威脅之下

而且阿奴律陀此來提出的要求是奪取大理城中的佛牙,各地方部族首領也明白遙遠的緬甸蒲甘王朝無法佔領雲南的土地,因此對於勤王顯得興趣缺缺。

大理軍隊披甲率高於緬軍,相比緬軍多著銅甲,大理軍隊不但很多穿上了鐵甲,甚至擁有了極少量的具裝騎兵,來自開化的白蠻貴族。然而他們面對數量優勢的敵軍顯得士氣低落,缺乏鬥志。

在段思廉的要求下,經過一段時間的對峙,大理軍隊選擇了出擊,他們以白蠻具裝騎兵打頭,烏蠻輕甲騎兵在兩翼,步兵後繼衝鋒,成建制的弓弩手輸出火力。由於迎戰倉促,大理軍隊沒有出動象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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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詔和大理都擁有不錯的弩手,圖中右上角為李家山墓葬群出土的弩機

居高臨下的衝鋒令著甲率低下的緬甸步兵猝不及防,在大理騎兵的衝擊下幾乎要瞬間潰散。但阿奴律陀迅速出動了精銳的王家親衛隊填補上陣線的缺口,他們裝備犀牛皮製作的堅固輕便的鎧甲,手持長劍和巨盾,周身有華麗的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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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精銳緬軍使用彩漆的盾牌

阿奴律陀的指揮能力是抵擋住大理軍隊第一波衝鋒的關鍵,而後作為僕從的撣人騎兵也在兩翼發起了掠陣。擁有羌人血統的撣人騎兵不但能夠輕裝衝鋒,也有一定的騎射能力,他們的兩翼包夾令逐漸進入平地的大理騎兵被射得非常難受。

緬甸軍隊中段的內陷在阿奴律陀的指揮下反而變成了誘敵的陷阱,大量的緬甸弓手將箭雨傾瀉在大理軍陣中,淬毒的箭矢令傷者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心膽皆喪。

南國騎兵的防護比起北方註定是猴版,即便是大理具裝騎兵,馬鎧也難以防護馬身的全部,中箭的馬匹負痛發狂,將騎手掀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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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甸象兵對大理軍發起衝鋒

緬軍的兵力優勢得以發揮,他們在軍事技術上弱於大理人,步兵和騎兵都戰力缺缺,僅有弓兵可堪一戰。然而他們戰無不勝的君主給了他們無盡的勇氣,既能在不利時退而不潰,也能把握住戰機發起反攻。

當大理軍隊無法承受傷亡開始撤退,阿奴律陀才將戰象作為關鍵的突擊力量投入戰場。這些巨獸嘶吼著仰攻上山坡,它們全速行動時有著每小時20公里的奔跑速度。雖然這些緬軍戰象並非鐵甲戰象,但由於大理軍隊已經失去了攻擊的銳氣開始撤退,無甲的戰象反而能夠全速衝殺,在敵軍中碾出一道道血肉構成的走廊。

當少量精銳的大理宮廷騎兵試圖用長矛刺殺戰象時,負責護衛的緬甸騎兵就會上前保護戰象,用馬刀或者弓箭襲擊或逼退大理騎兵。而緬甸的步兵也隨著戰象的開路跟進,這樣緊密而節奏感強烈的進攻下,大理軍隊很快轉入了全面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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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奴律陀北征時美麗的洱海曾經被血染紅

河尾關被緬軍攻破,洱海周邊流血成河。西南霸主大理繼承自南詔的霸權,被蒲甘王朝狠狠地打翻在地。

圍城與撤兵

大理殘兵敗將們倉皇地逃回羊苴咩城(大理城),而後阿奴律陀將城池包圍,索取大量金銀財寶和大理作為國寶的佛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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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苴咩城(大理城)當代景象

唐大曆十四年(公元779年),南詔王閣羅鳳卒、異牟尋立,從太和城遷都於羊苴咩城,並重新加以修築,到11世紀下半葉已經有接近300年。當時軍事技術非常落後的緬甸並不具備攻破大理城這種經營數百年的堅城的能力。

所以阿奴律陀也並未對大理城進行全面包圍,只是以迫城的姿態進行威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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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崇拜佛教的國家而言佛牙舍利是神聖的象徵

稀稀拉拉的援軍也逐漸趕到大理城附近,與緬甸軍對峙,但由於大理中央軍已經遭受致命的打擊,少量的援軍在幾次遭遇戰中被阿奴律陀乾脆利落地重創,便不敢妄動,於是兩軍在大理國都城附近陷入了尷尬的死亡靜坐,雙方都分兵掃蕩四野獲取補給物資,對於洱海附近造成了很大的破壞。

阿奴律陀明白自己不可能攻克大理城,他只是想要獲得佛牙來徹底奪取大理國的霸權。但大理也不願意獻出作為國寶的佛牙,這樣等同承認向蒲甘王朝完全屈服,於是經過談判,大理在奉上一尊非常珍貴的碧玉佛和大量財寶之後,阿奴律陀顯得不情不願地撤退了。

影響

回到蒲甘的阿奴律陀獲得了無上的榮耀,對於緬甸北部撣人諸邦的影響力進一步強化,他也以百戰百勝的精妙指揮和歷史上首次統一緬甸的功績,成為緬甸三大帝中的第一位。雖然蒲甘王朝也會逐漸衰落並走向分裂,但無疑阿奴律陀的征戰奠定了當代緬甸國家的基礎。

大理不但徹底失去了對緬甸北部各撣邦的影響力,君權也經過蒲甘入侵的打擊進一步衰落,宋哲宗紹聖元年(1094年),一直以來都在專權的高氏家族高升泰廢段正明,自立為帝。1096年,高升泰病逝。由於雲南諸部的反對,高升泰臨終囑咐其子高泰明還政段氏,於是高泰明擁立段正明的弟弟段正淳為大理皇帝,但其後大理國柄掌握在高氏手中,世稱高國主。

高氏的僭主政治無疑使得大理中央的權力更加分散,在蒙古人來襲時,本就虛弱的大理國根本就是不堪一擊,不足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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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正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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