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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死的心理學

裝死的心理學

© Angelica Alzona

利維坦按:

文中出現的“代理孟喬森綜合徵”,為方便理解,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去看一部名為《逃跑》 (Run,2020)的電影,電影內容我在此就不劇透了。

代理

孟喬森

綜合徵”

是指照顧者故意誇大或捏造受照顧者的生理、心理、行為或精神問題,甚或促成該等問題的心理疾病。這聽起來似乎也沒什麼,但現實案例中,一位名叫貝弗麗·艾莉特(Beverley Allitt)的英國兒科護士在工作期間,向病童注射會導致心臟停止跳動的氯化鉀和造成低血糖的胰島素,共造成了4名兒童死亡。

的殺人動機一直沒有最終的解釋,但有一種觀點認為,她是典型的

代理

孟喬森

綜合徵”

者——意圖透過偽造他人罹患病症來獲得外界對自身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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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與皇室家族一刀兩斷,為轉行當海盜,為在戰後尋求安靜生活……歷史上這樣的案例數不勝數。雖然裝死大多是為了逃避破產和婚姻,

但對有些人來說,扮演死亡是唯一讓自己感覺活著的方式。

根據心理學家和裝死研究者的說法,

很多偽裝死亡的人都一種邊緣感,他們希望自己的存在可以更有價值。

自網際網路發明以來,偽造的方法與時俱進,而動機仍然錯綜複雜。當我們深入挖掘其背後的真相,發現它揭示了許多關於對生死、重塑、絕望,乃至對自我尊重的理解。

在生死之間進退兩難

“絕大多數人偽造死亡是因為婚姻或者財務問題,他們感到自己被抵到一堵巨大的牆上,動彈不得,”作家伊麗莎白·格林伍德(Elizabeth Greenwood)解釋道。在撰寫《裝死:穿越死亡欺詐世界的旅程》(

Playing Dead: A Journey Through The World Of Death Fraud

)一書時,她翻閱大量研究資料,發現許多案例的起因都是某種困局。

“他們真的覺得偽造死亡可以拯救自己的生命。”

“對他們來說,情況十分緊急,裝死迫在眉睫。客觀上是不是這樣另說,但主觀上他們真的覺得偽造死亡可以拯救自己的生命,”格林伍德說。

許多著名的死亡造假案件的起因都是無法克服的緊急財務困境。不管是為了騙保單還是逃債,這些騙子處心積慮偽造了一切。假裝划船失蹤?可以。疑似被泰米爾叛軍謀殺?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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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凱西。© Sky News

不過有些人真的是要跑路,比如作家和探險家肯·凱西(Ken Kesey),因為持有大麻而面臨被捕的他,把自己的卡車停在海邊並留了一張字條,然後轉身潛入墨西哥。當時,“迷幻大師自殺!“的頭條登上了各大媒體,可惜當局並不買賬。

當然,有人裝死是為了使陰招,比如一手策劃龐氏騙局,捲走投資者數億美元的前對沖基金經理塞繆爾·伊斯雷爾三世(Samuel Israel III),在要去監獄報到的那天,他把自己的車停在紐約州一座大橋上,上面留了一張落了灰的字條,寫著:“自殺並不痛苦“

(Suicide Is Painless,喜劇《M*A*S*H》電視劇主題曲名)

。被通緝幾周之後,他在馬薩諸塞州被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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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繆爾·伊斯雷爾三世,被捕後去上庭。© AP

格林伍德認為,這些人覺得可以拋棄從前的自己,就像過去從未發生一樣。“

他們有一種強烈的念頭,自己的部分人生可以像做手術一樣被摘除

,不管是法律上的麻煩還是錯誤的決定,擺脫掉以後就可以繼續生活,或者暫時解決問題,“她說,”然而不幸的是,我們就是我們自己。“

心理障礙與此有關,但並不能解釋一切

把生命分成“生“和”死“兩部分,或者就是普通的裝死,對我們許多人來說還是很難以理解的。在許多案例中,被逼到絕境的人根本不會解釋為什麼要這麼做,不管這些理由是關於切斷過去,還是關於重啟未來。

比如,

納什維爾律師威廉·格羅特(William Grothe)棄置了自己的汽車和個人物品,然後逃離現場後,以兇手身份報警謊稱自己謀殺了格羅特

,就官方公共記錄來說,人們到現在都不知道,在這一切發生之前,究竟是什麼原因把他逼上了末路。當局很快揭穿了他的詭計,他被判處五年緩刑,每月32小時社群服務,並支付13000美元的政府搜查費用。

據說,格羅特在審判中對自己的行為是這麼陳述的:“

我去了謝爾比公園,把車子停在那裡,跟著自己的感覺在腦海中進行了一個儀式,那種感覺就是——對這個世界來說我已經死了。”

的確,極端心理壓力可能是裝死的導火索,但無論報告中有沒有此種催化劑的存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會被判定是精神問題。不過,根據根據阿拉巴馬大學精神病學臨床教授和心理學副教授馬克·費爾德曼博士(Dr。 Marc Feldman)的說法,

某些特定的心理障礙必然會導致這種行為。

費爾德曼專門研究

人為障礙

(factitious disorder,過去被稱為“孟喬森綜合徵”)

及其他一些涉及偽裝疾病的行為。他在一次電話採訪中說,“許多人把偽裝死亡歸因於有形的現實原因——從債務、婚姻危機等等中逃離,直到風平浪靜時以另一重身份偷偷回來。這種行為與人為障礙的症狀非常相似。”

人為障礙患者一般會假裝或者誇大自己的病情,以便獲得他人的注意,或者控制他人。而裝病的特點則是“巧妙策劃“以獲得有形優勢,而非情感上的優勢,並不屬於精神疾病的範疇。然而,由於這些動機經常重疊,外行人往往難以區分兩者。

他還強調,沒有任何症狀或疾病超出人為障礙案例的已知範圍。

“為了獲取情感上的滿足,或者打發無聊,人們用各式各樣的病作為理由;雖然聽起來有點小題大做,但是人確實會這樣。”

“人格障礙意味著長期以非常規手段滿足自己的需求,比起語言,更多的是帶有傷害性的行為。”事實上,大多數人都有人格障礙,比如邊緣型人格障礙,或自戀型人格障礙,“除非你知道或者假定病人有精神問題,否則人為障礙很難解釋。”

需要區分的是,這與為了“某種滿足感“而偽裝死亡的原因不同,費爾德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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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勳爵” 蒂莫西·德克斯特,

一個怪人的全身肖像和他的狗,作者詹姆斯·阿金(James Akin),1805年雕版,1806年出版

例如自稱是“勳爵”的蒂莫西·德克斯特(Timothy Dexter),一位18世紀的美國商人和著名 “怪人”,就不太像是得了人為障礙

(但可能是其他原因)

。德克斯特一生都在打造面子工程,為了爭取人們的欽佩和上層社會的尊重,他在自己的莊園裡擺滿了榮譽雕像

(包括他自己的雕像)

。還有一則趣聞,據說他給自己策劃了守靈活動,然後因為妻子哀悼的力度不夠,他便從隱匿處走出來訓她。

人為障礙似乎也不適用於論壇使用者M·奧蒂斯·比爾德(M Otis Beard),他在網上發帖上演了一場死亡的戲碼,又在其他使用者的質疑聲中回來。正如《連線》(Wired)報道所說,

“在愉快宣告‘我死亡的流言被過分誇大’之後,比爾德聲稱他的‘小小逃亡’是一種測試社群群體意識的方法,在被揭發時提供一種另類的宣洩感。”

在粉絲文化裡有種行為被稱為“偽造自殺”,費爾德曼說,

其中所涉及的情感和社會輿論,使它成為一種具有強力、並在某些方面越來越頻繁被使用的欺騙和控制的方法。

“人為障礙不只是為了得到關注,它也可以是為了操縱他人,”他說,“沒有什麼比自殺更能抓住人心。”

費爾德曼回憶起密歇根州的一個案例:一名男子因精神問題和毒癮住院,“他似乎表現得很好,工作人員安排了適當的出院,並制定了善後計劃”。第二天,該男子所謂的父親打來電話,說他在出院後那晚自殺身亡。

“與其他偽裝死亡的人不同,人為障礙患者往往希望在某種形式上被承認。”

事實證明,打電話的人就是該男子,他有虐待狂傾向,並且知道這樣做會給工作人員帶來很深的痛苦

,”費爾德曼解釋道。最終騙局被揭穿,並非由病人承認,而是透過檢視密歇根州的死亡人員資料庫:他不在裡面。

“為了謊稱自己已經自殺,你必須具備登峰造極的操縱能力,”費爾德曼說。“這太讓人不爽了:

與偽裝死亡的人不同,患有人為障礙的人往往希望在某種形式上被承認。

“網際網路孟喬森綜合徵”與當代假死

經過多年來對數百個案例的研究,費爾德曼認為假死並非高發案例,但找出準確的發生時間卻並不容易。“常識告訴我,人為障礙導致的自殺是罕見的,但精神病學文獻沒有提供頻率方面的參考。”

而造成這種情況的主要原因是,

在過去的幾十年裡,“偽裝死亡“(pseudocide)和“假死”(pseucide)這兩個詞語一直被混淆使用。

“因為這種不斷變化的定義,目前不可能進行統計,我甚至懷疑聯邦調查局都沒有持續跟蹤。”

然而近年來,科技的發展讓越來越多的偽造死亡的案例浮出水面,費爾德曼認為,“網際網路孟喬森綜合徵“的患者數量正在穩步增長。簡而言之,為獲得同情的傳統手法是在自己或他人身上造假裝病

(如代理孟喬森徵)

,而現在可以在網上迅速做到這一點;偽造死亡也是如此。

2009年,費德爾曼告訴《連線》:“網際網路的便捷及其隨時可訪問的特徵一定程度上加重了‘網際網路孟喬森徵’的傳播。”事實上,網際網路孟喬森徵比現實中的孟喬森徵更加普遍……使用網路來研究醫療狀況、釋出醫學謬論以及與他人接觸非常容易,都不需要費力裝病。”

在網路上,這些行為表現為一些使用者偽造自己生病或者發明角色(a。k。a。馬甲),偽裝他人死亡,或者使用者自己的。費爾德曼說,

他還遇到一些案例指出有些人認為自己被忽視或虐待,就在網上偽造自己的自殺作為迴應。

有人參與了網上的興趣小組,或者精神/情緒障礙的支援小組,然後“有人發帖說他們死了,因為這個小組沒幫到他們”。

在過去十年中,雖然在網上偽裝開始變難了,但人們並沒有停止。而且,無論是否患有人為障礙,網路醫學惡作劇都和心理上反覆出現的問題有關。

“許多人都很孤獨,而網際網路提供了一個現成的、持續的無條件支援的來源。

關於人們實施數字或者現實生活中的自殺背後的原因,同樣也存在“一個有形和無形的因素網路,”費爾德曼說,“

人們可能為了懲罰別人而假裝自殺,也有可能是一種偷窺的動機,想看看自己死了以後別人都有什麼反應。

我們都幻想過自己死後會發生什麼,有誰會來參加我們的葬禮。”

生命、死亡與自尊

不管我們的職業和生活方式是否具有高度風險,絕大多數人都會花很多時間來思考死亡:自己或家人的死亡,以及它與正在行進的生活之間的關係。

研究員謝爾頓·所羅門(Sheldon Solomon)花了幾十年時間研究我們對死亡的感覺和反應,這可能有助於解釋為什麼偽裝死亡是一個有吸引力的念頭。

“偽裝死亡的目的是欺詐,”所羅門說。“但是你也可以想象,站在存在心理動力學的角度,

對於一些人來說這的確誘人,以一種隱喻的方式將往事一筆勾銷,清空歷史;但是從個人來看,並沒有多大的意義,也很難由此產生自我價值認同。

大多數情況下,我們抱有死後被懷念,被珍惜的幻想

,這與所羅門和他的同事們在研究中發現的關於對生活的基本心態是一致的。“基於我們的研究,我們認為因為人類具有意識,所以在不同程度上知道自己的死亡必然性,於是會在生命的長度上探其價值深度。”

他還說,意識到自己即將消亡的事實是一種共性,也是為人之根本。

“一方面,具備意識到自己存在的智慧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尤其對於我們的最後一刻來講,是很鼓舞的。但話又說回來,如果你有足夠的智慧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你也同樣能夠意識到,就像一切活著的事物,你的生命具有有限的長度,並且可以在任何時刻結束,而你無權參與死神的計劃亦無法阻擋它的腳步。”

“從全域性來看,你是一粒無足輕重的碳基塵埃,出生的時間和地點都不是你自己的選擇,然後存在一小段時間,接著在深不可測的宇宙中過期了。這想法很頹,有可能削弱我們的意志。” 他提到社會人類學家歐內斯特·貝克爾(Ernest Becker)的觀點,

即我們是如何被“提供社會規則,使我們能夠在意義的世界中把自己視為有價值的人”的信仰體系所吸引的。

“如果我們能做到這一點,”所羅門繼續說,“這就是貝克爾所說的自尊。”

所羅門指出,

自尊不是自戀,它有助於緩衝我們對死亡的焦慮。

所羅門和他的團隊在眾多研究中發現,提到死亡會帶出我們戒備防禦的一面,使我們對自然和非人類動物更具攻擊性,並加劇現有的精神障礙或恐懼。

所羅門說,我們對死亡的不適似乎也讓我們更可能“浪費不可再生的自然資源”,吃得更多,買得更多,這可能符合克爾凱郭爾(Kierkegaard)的想法,

即我們“被瑣碎的東西所安撫,社交媒體也是其中之一。”

所羅門說,“自尊”這個詞伴隨著大多數人的成長,但我們常常忘記它的含義。“有人把它等同於自我放縱,我們不同意這個說法。正如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在《一個人的房間》(

A Room of One’s Own

)中寫到的,‘沒有信心的話,我們就像搖籃裡的嬰兒。’”

“這看上去像是心理學上的洞見,但其實是常識,”所羅門繼續道,“有能力和膽量,最終以自己的現有條件接受自己。在心理健康方面,我認為這是最高追求。”

因為到最後,不管擁有多少,似乎我們對自己的存在總是缺乏安全感,而這時,我們不應該過於依靠像這樣的建議——“偽裝下去,一直到你成功為止,”或是他人對成功的定義。在裝死的歷史也是人類的歷史中,有太多悲催的例子證明,在價值觀上妥協,會讓一切脫離軌道。

裝死的心理學

© BBC

例如1974年,英國議員約翰·斯通豪斯(John Stonehouse,上圖)失蹤,在20年的“雄心勃勃”的政治生涯之後,他被推定淹死在邁阿密海岸。一年後,他被發現還活著,雖然在他缺席期間,關於他是間諜的猜測後來被證明是真的

(本案的許多驚人細節之一)

,但《衛報》在2013年解釋道,這仍然“可能不是他假裝死亡的原因”。

斯通豪斯曾與他的秘書一起逃往澳大利亞,並捲入過一個慈善機構的財務問題,他於1975年10月就自己的行為向下議院發表了講話。他描述了在他假裝死亡之前發生的“精神病自殺”,並經常以第三人稱提到他的真實自我:

“一個新的平行人格接管了我,對我來說它是陌生的,它鄙視我過去幾年在公眾生活中的虛偽和欺騙。原來他在政治生活中的理想完全受挫導致了那個人的崩潰和毀滅,並最終被他無法控制的事件摧毀,這些事件最終壓倒了他……”

巨大的壓力讓他無處可逃,這些壓力壓榨著原人格的生存意志。生活和工作的一切似乎都被詛咒了……原來那個人已經成為自己、家人和朋友的負擔。他再也無法承受這種壓力,所以不得不離開。

對於為何有人會選擇在精神上自殺,或者如何理解這種分裂,我們也許永遠得不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有些人帶著恐懼或者憤怒面對生活和死亡,只專注於控制生命的落幕。然而,只有試圖創造自己的意義與價值,才能在我們所知道的唯一的現實和唯一的生命之中佔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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