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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張繼康 趙子坤

“大人，時代變了”，或許暴雪也沒有想到，這個衍生自網遊魔獸世界宣傳片《德拉諾之王》的網路流行語，冥冥之中預言到了自己的身上。

11月17日，原本是《魔獸世界》幾年來第一個全新種族龍希爾、全新職業喚魔師試玩解鎖的日子。相約回家更新遊戲的國內玩家們卻被母公司動視暴雪的一則“停服”宣告潑了一盆冷水。

動視暴雪稱，由於未能與網易公司續簽授權協議，公司將從2023年1月23日起暫停在中國的大多數暴雪遊戲服務，其中包括《魔獸世界》、《爐石傳說》、《守望先鋒》、《星際爭霸》系列、《暗黑破壞神III》和《風暴英雄》。

隨後，網易方面則表示，公司一直在盡最大努力和動視暴雪公司談判，希望推進續約。經過長時間的談判，仍然無法就一些合作的關鍵性條款與動視暴雪達成一致。就在動視暴雪釋出宣告的當日，網易開盤下跌1。93%，盤中持續走低，跌幅一度超過14%，收盤報價103。5港元/股。

雖然股價表現不佳，但社交平臺上，同情的風全吹向了網易。“暴雪也太翻臉不認人了！”多位玩家在社交平臺上發洩著自己的不滿，認為合作14年間，網易足夠“仁至義盡”，而主動撕破臉皮的暴雪，早從“出品必精品”變成“充不充錢都是爹”的傲慢代名詞。

這是一場不太體面的分手。一方強勢漲價未果後中止，一方被動接受後暗表委屈，在隨即財報會上宣佈“影響不大”。但顯然最為受傷的，還是即將面臨“號沒了”“爺青結”的老玩家們。

“青春沒有永恆”

“我突然意識到，不管再怎麼充錢，我還是守護不了艾澤拉斯。”資深玩家劉濤說。

劉濤剛接觸《魔獸世界》的時候是在初中，當時他接到了好友的招募邀請。如果他的魔獸新號能練到滿級，那麼系統會給好友一個“X-53型觀光火箭”作為獎勵。

最親密的一段時間，一個“站不穩”的獸人戰士，一個“拄著棍”的牛頭人德魯伊，兩個人一起默契打下了一個又一個副本，又在仲夏節任務中和對方默契消失般地輪著接火炬，還曾經試圖靠游泳穿過無盡之海，就為看看大漩渦裡面有什麼東西，游到最後，操作的兩個靈魂都累死了。“這應該是遊戲裡唯一讓靈魂死掉的方法”，劉濤表示。

後來，他的同伴出國讀書，由於時差原因，他們很少在一起玩遊戲。直到現在，他的賬號還是沒有滿級，好友最終沒能獲得那個雙人火箭，在他的坐騎列表裡，這款火箭也成為了無法獲取的灰色，他們一度也漸行漸遠。

這樣的故事只是百萬玩家中的一個。自從2005年進入中國後，《魔獸世界》就憑藉沉浸式體驗、精良的CG動畫以及恢宏的世界觀吸引了許多玩家的注意。當時的代理商第九城市（下稱九城）稱，《魔獸世界》在2008年成功突破了100萬同時線上人數，對於PC端遊戲來說，這個數量到現在都十分罕見。

這款遊戲也被稱為是“新手魔咒”，由於世界觀過於宏大，玩法也較為複雜，讓該遊戲在入門時的放棄率極高。暴雪旗下另一款遊戲《爐石傳說》的忠實玩家楊玖就對市界表示，自己曾在大學時期嘗試入門《魔獸世界》，結果和同學斷斷續續打了一個學期，連新手教程都沒有走完。“魔獸世界的地圖實在是太大了”，他回憶道，“有一次我們進了一個叫幽暗城的地圖裡做任務，結果光迷路就迷了二十分鐘。”

對於已經長大的老玩家們來說，花一天的時間沉浸在《魔獸世界》裡打副本變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在《英雄聯盟》《絕地求生》等追求短期感官刺激的端遊以及《王者榮耀》等強調簡單快速的手遊衝擊下，《魔獸世界》也在無聲無息中掉出了隊伍。

不過仍然有人選擇留在艾澤拉斯這塊大陸上。充值了將近3000元的石力說，自己每天都會線上，時間大約在6個小時。作為佛系玩家，他最常做的就是四處跑地圖看風景，以及和頻道上的人們聊天。他得意地展示一處恐龍圖案的岩石小島，那是一個名叫祖達薩的地方，“一般人都不知道這個地方呢”，他語氣中有些得意。

（圖源：石力）

十五年老玩家趙煜也自詡是頂著千辛萬苦熱愛《魔獸世界》，他和朋友專門拉了一個打遊戲的微信群，許多個夜晚，群裡會酣戰到凌晨，“打個副本動輒就要3個小時起”，前一段時間《魔獸世界》開了懷舊服，到了晚高峰，登入伺服器都要耗費上數個小時時間，趙煜說，對於已經過了而立之年的他們，時間才是最寶貴的。

對於暴雪與網易的紛爭，玩家們眾說紛紜，社交網路上卻已有多位“知情人士”將事件箇中曲折一一剖析開來。

有人放訊息稱，暴雪對網易開出了“天價”條件，“要求網易打白工”。隨後，又有接近暴雪中國的人稱“打白工”的說法不實，分成大開口、中國區提價等要求均明顯不符實際。雙方的輿論戰持續了整整一天。

這場唇槍口戰的停服大戰裡，最受傷的，還是在暴雪全家桶的陪伴下，步入懵懂青春而今又到而立之年的老玩家們。他們多多少少已經有些麻木。

“王權沒有永恆，我的兒子。”就在暴雪和網易不斷互相博弈的這一天，《魔獸世界》的老玩家們紛紛在NGA玩家社群刷屏起了這樣一句話。這句話出自《魔獸世界》的巫妖王之怒版本，由於近年來暴雪多次與玩家之間在遊戲方面產生矛盾，玩家們也從“暴雪出品，必屬精品”到用“王權沒有永恆”這句話來評價現在的暴雪。

“我們真的要被拋棄了”，老玩家們在得知訊息後無不傷感地感慨道。如果遊戲停服，無限期封存的不只是冷冰冰的遊戲資料，還有玩家們多年以來在遊戲上積累的情感記憶，“別管你們的角色上有多少絕版物件絕版成就，這次都絕版了。”

就在十天前，《魔獸世界》剛進行了18週年慶的“成人禮”。聽聞可能要停服，石力仍抱有一絲希望遊走在地圖裡，“不指望能做有多好，只希望能一直做下去”。樂觀的老玩家們回憶起2009年的暑假，代理商從九城換網易時候也停服了，等再開服，“肯定毫不猶豫續上”。

但如果網易和暴雪徹底談崩，再無挽回可能，這些記憶都將被封存在永不開服的資料中。

傲慢的暴雪

暴雪的“獅子大開口”也不只這一次。

2008年9月，暴雪要求在原有22%的分成基礎上增加1/3，遭到九城拒絕。隨後，暴雪放棄九城，將《魔獸世界》的後續運營權籤給了網易，暴雪從中國市場的分成比例一舉從22%，躍升至50%。

這一次，據國內多家媒體報道，暴雪方針對續約提出了天價條件，部分條款甚至可以用“噁心”來形容：不僅分成要較2019-2022合約期50%以上營收和淨利潤進一步提高，且暴雪遊戲定價將採取全球同步策略（此前國服定價較全球其他地區普遍低約20%）。

此外，還要求網易按照《暗黑破壞神：不朽》模式，研發暴雪其他IP手遊全球發行，但網易只享有中國區市場營收分成。同時，暴雪還要求網易繳納鉅額保證金或預付費用來擔保第2條的完成，否則將被“處罰”。

暴雪的“不平等”條約背後，或許與其急迫地想要尋找新的業績增長有關。2022 年財年以來，暴雪的營收和淨利潤一路下滑，直到第三季度得以勉強緩解，但仍大不如去年同期。從近年來的表現來看，動視暴雪的營收也處在持續下滑的困境中。

網易的宣告也暗含“委屈”。網易CEO丁磊在財報會上回應稱，“整個的談判過程難度遠超出我們的預期”，在一些關鍵性合作條款上的要求是“不可接受的”，自己是被動接受的一方，用的詞是“遺憾”和“遵守”。

丁磊也坦言，對於中國玩家，網易會盡全力做好善後工作，為玩家服務到最後一刻，保障玩家的消費者權益和資訊保安。

（圖源：視覺中國）

事實上，這次的“分手”也並非毫無徵兆。

暴雪就在其今年早些釋出的Q3財報中強調，“來自中國的收入僅佔動視暴雪全部收入的3%”，也明確說明和網易存在續約困難，“我們正在討論延長這些協議的問題，但可能無法達成雙方都滿意的協議。”

今年5月，備受玩家期待的《魔獸世界》MMO手遊專案取消。彼時，就有媒體報道，是因為兩家公司對該專案的部分財務條款一直沒能達成共識。網易隨後也解散了一個100多名開發人員組成的團隊，而該團隊已經在此專案上投入三年左右時間。就當大家以為手遊被徹底放棄之時，暴雪在10月份更新了官網招聘資訊，希望招募角色設計師開發未公開的魔獸手遊專案。

業內人士猜測，暴雪的此次的急迫動作或與微軟收購案相關。今年1月，微軟決定以687億美元收購動視暴雪，並承諾後者將保持獨立運營。雖推動這樁“遊戲行業最大收購案”中，歐盟監管機構與反壟斷機構的審查成為微軟最後的阻力，不過這項交易基本會在2023年上半年徹底完成。

有業內人士分析，從1991年便擔任動視暴雪主理人的鮑比·科蒂克或企圖在微軟遊戲體系中尋求更高的職位，這就需要暴雪在短期內拿出更多的成績。因此，也將壓力傳導給了更多合作方。

該傳聞雖未被官方證實，不過網易遊戲全球投資與夥伴關係總裁Simon Zhu在社交媒體發文稱：“我也是魔獸、星際和守望的老玩家，對於明年將失去我的賬號和回憶，我感到很痛苦。有朝一日，當所有的內幕都被揭開，大家會對‘一個傻瓜能帶來多大的混亂’有一個全新級別的認知。對所有將要面對此事的玩家感到悲哀”。似乎從側面印證了外界對鮑比·科蒂克的猜測。

無人接盤，玩家惆悵

不同於十幾年前，合作的強勢一方顯然發生了移轉。

九城代理《魔獸世界》時，正值這檔遊戲的巔峰期，暴雪的苛刻要求和玩家利益是一致的。2009年6月7日0點，《魔獸世界》中國區伺服器全部關閉。九城最終失去了這款在它的總收入中佔比超過90%的遊戲。

而在當下，發公告前，動視暴雪市值580億美元，網易市值470億美元。但動視暴雪的580億裡，暴雪只佔集團營收20%，折算下來暴雪的單獨估值都上不了百億。

暴雪在全球遊戲歷史上始終是載入過史冊的，只是如今已經墜落。

暴雪1991年創立初期，由三名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畢業生創立，1998年被“行業毒瘤”維旺迪收購。十年後，維旺迪將旗下的遊戲業務，連同暴雪在內，出售給另一遊戲巨頭動視，也就成了現在的動視暴雪。

2004年4月，九城以1300萬美元的價格拿下暴雪旗下游戲《魔獸世界》在中國的獨家代理權。2009年4月，長達四年代理合作後，暴雪宣佈《魔獸世界》與九城代理權合約正式到期，後續由網易接手運營工作。

自從今年夏天被曝光性醜聞，包括《魔獸世界》設計師、《暗黑破壞神4》遊戲總監、關卡設計師等在內的多名骨幹都離開了公司。

（圖源：視覺中國）

近年來，暴雪創新乏力，露出疲態。拋去不停重製老遊戲、更新《魔獸世界》資料片，上一次推出新作還是5年前的《守望先鋒》。而魔獸之後，無論是《爐石傳說》還是《守望先鋒》，都算不上是“接棒者”，雖一度火爆網遊市場，但無論是玩家口碑，還是遊戲評分，都有明顯的下行趨勢。曾幫暴雪確立地位的老IP也沒能續寫奇蹟：《星際爭霸2》在運營10年後正式停止更新，《暗黑破壞神3》使用者評分僅4。1分，連2代8。8分的一半都不到。

如果2023年1月停服，屆時市面上將“釋放”出百萬量級的遊戲玩家，也都是遊戲廠商們爭奪的目標。而網易已經開始“下手”。“快來加入KONAMI官方正版，永久版權，勿需擔心停服問題……”11月17日中午，就有使用者收到了網易旗下的《逆水寒手遊》的“搶人”簡訊。

網易的底氣來自14載的努力，在宣佈“被分手”這天，網易釋出Q3財報，淨收入244億元，遊戲及相關增值服務營收187億元，其中線上遊戲營收174億元。

其中，網易表示，代理自暴雪的遊戲對網易2021年、2022年前九個月的淨收入和淨利潤貢獻百分比均較低，僅為個位數，授權到期對網易的業務業績將不會產生重大影響。《暗黑破壞神：不朽》的共同開發和出版將由一個獨立的長期協議約定並將繼續下去。

《魔獸世界》的主要收入來源就是月卡，目前售價是75元，魔獸商城內沒有什麼可消費的東西，儘管遊戲內容本身很有趣，但並不適合現在快節奏碎片化的生活現狀，也並不賺錢，“就是一個系統複雜、難入門、又沒法氪金變強的遊戲”，一位遊戲玩家坦言。

對網易來說，姿態是委屈的，但也並非討好的。暴雪系產品對網易貢獻僅為個位數，對走慣了“抽卡氪金”模式的網易來說，暴雪玩家也並非自家模式的核心受眾。

另一方面，中國市場的端遊份額在逐年減少，手遊化大勢所趨。本次涉及的遊戲除了《爐石傳說》外，大多數都沒有移動端。

誰能接下，誰又願意接下暴雪“全家桶”？

即使，暴雪能夠找到新的代理商，意味著對方要為至少8款遊戲重新申請版號，而進口遊戲版號審批流程往往更長，獲批數量也更少。國家新聞出版署網站顯示，最新一次進口網路遊戲透過審批，是17個月之前的事了。版號稀缺的當下，為服務一個只剩情懷的遊戲IP，對國內廠商來說吃力不討好。

除了老東家網易，業內騰訊呼聲最大，其次則為米哈遊。但騰訊和網易一樣，均迫於版號壓力將遊戲業務重點放在了出海和海外研運一體上。如此大手筆的接盤行為，似乎不太符合當下科技大廠們的降本增效策略。多位騰訊遊戲人士對市界表示，內部並沒聽聞“接手”風聲。米哈遊相關負責人也在回覆市界時稱，“該傳聞不實”。

《魔獸世界》是一個陪伴了一代人成長的IP，但或許，終究不屬於這個時代。趙煜和幾位朋友笑稱，如果真的停服了，可能也是一種解脫。“不用為了打遊戲再和媳婦打架了，不打遊戲了也能好好帶孩子了。”許多人稱，這跟十多年前停服時有諸多不滿的情緒有很大區別，因為一代人的青春早就已經過去了。

“是《魔獸世界》拋棄了我們，不是我們拋棄了《魔獸世界》”。

（玩家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