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末,東北縣城。我領導有個愛好就是願意吃大蔥,山東的大蔥。說,山東的大蔥挺拔,味道正。
我們單位在縣城邊上,經常有很多農村賣菜的。秋天的早晨,領導幾乎每週去買一次大蔥。
一次,我和領導到單位到得比較早,於是我陪領導去挑大蔥。集市上,好多賣大蔥的,大呼小叫,都聲稱自己的大蔥好。
只有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淌著大鼻涕,兩隻手插在袖子裡,哆哆嗦嗦地蹲在那裡,不言語。
看樣子,好可憐,他一句也不吆喝,看樣子他一根也沒有賣出去。
不過,他面前的大蔥著實粗壯,看樣子應該脆生生,蔥葉綠瑩瑩,大蔥有一人多高。
我拖著領導過去,我看他的大蔥不錯。
領導是個山東人,愛嘮嗑的人,買雙鞋墊能給戶主嘮得嘎嘎樂。
小兄弟,你的大蔥怎麼賣,大蔥是山東的嗎!
男孩盯著我領導半天不吭聲,隨手指了指牌子:寫著山東大蔥,多少錢一斤。
領導感覺這孩子挺隔路,一般戶主都很熱情地和買家打招呼,可這孩子……小兄弟,你賣菜怎麼不吆喝啊,這樣能賣出去嗎!
沒想到,小男孩依然瞪著我領導,感覺你愛買不買的樣子!
走!活該他賣不出去!領導拽著我去了另一個攤位。我回頭,看那男孩子擤著鼻涕,依然一副很高傲的樣子。
領導開車拉我去鄉下村子,他三姑家,他三姑家種了好多的大蔥。
從村子往外走的時候,下起了暴雨。看見一個大爺推著腳踏車,拉著好幾捆大蔥,領導把車子停下:大叔,你這是幹啥去!這麼大雨!
我去縣城裡賣大蔥!
這麼大的雨,嘩嘩的,賣不成了,趕緊回去吧,我拉你回村子!
俺這大蔥不賣就爛了!
那大叔,這些大蔥我買了!
那敢挺好!你能吃了這些嗎!
能!領導開後備箱。大爺看到一後備箱全是大蔥:你這孩子,你這不是有大蔥嗎!你買這些大蔥幹啥,你是不是可憐我,俺不用你可憐,再說,你這後備箱也裝不下啊!
大叔,我把你先送回去,大蔥先扔地上,回來我再想辦法,我給你錢,大蔥我買了!
你這孩子,俺辛辛苦苦種的大蔥俺能扔在地上!
我給你錢!
俺不稀罕你的錢!
老頭越發的倔強,推著車子往前走。
領導氣氣呼呼
地
:走,不管他,讓他挨澆!不知好歹!
過年,領導的三姑家殺豬,領導拉我去解饞,畢竟我是單身,自己不起火,領著我打牙祭。
領導沒有菸捲了,領導領著我去村子裡的食雜店買菸卷。
一個拄著拐的大娘,顫顫巍巍地和食雜店老闆商量:俺能不能買半袋麥乳精。店主說賣不了,麥乳精不像白糖都是散裝的,麥乳精都是封好成袋的。
兩人僵持半天。
領導看老太太可憐:大娘,我給你買一袋,你拿回家吃吧!
老太太柺杖杵著地直冒煙:你這後生,俺能花你的錢!老太太倔強
拄著拐,顫顫巍巍的回去了。
領導搖搖頭,遞給店主錢,你給老太太留一袋子,哪天她來你給她!
店主點點頭,村子裡窮人有的是……沒辦法。
領導留在三姑家過年,我吃完飯就開車回城了。
一週後,我去拉領導回來。領導坐在車子上,路過那個
山岡
,就是以前遇到那個大爺的,領導的眼淚忽然飛濺了。
我問領導咋了。領導說,你說巧不巧。你還記不記得,在市場上賣大蔥的孩子,還有路上的大爺,食雜店的大娘。他們是一家子!
好巧啊。
是啊。好可憐,那孩子智力有問題,有時候幫助他爺爺
賣菜
,那個老太太是她的奶奶。
那孩子沒有爸媽嗎!
那孩子是老太太撿來的。老太太那幾天身體不舒服,想買袋子麥乳精給她孫子喝,她孫子想喝麥乳精。我給他留著的麥乳精,老太太沒有去拿。
為啥!
老太太沒幾天就死了。我也是聽我三姑說的,說老太太臨死前想給她孫子買麥乳精。
領導眼淚迸濺得更猛烈了:
你說,我心咋這麼狠呢!那孩子和老爺子的大蔥咱們買下不就得了,那麥乳精我給老太太送過去不就得了!
俺怎麼這麼沒人性呢。
領導那天晚上在單位值班,我倆喝了一晚上酒。
領導告訴我,他們姊妹三個,當年他母親領著他們一家子從山東到東北逃荒。下了火車站,在東北人生地不熟,在火車站裡凍得直哆嗦,餓得渾身沒有力氣。
一個貌似車站領導的男人,給我們買個兩袋子包子和一袋子茶蛋。
我媽媽是個要強的人,死活不收。
那個男的,硬是把包子和茶蛋塞進我母親懷裡,大聲吼叫:難道你們要餓死嗎!難道你們要餓死嗎!
初來乍到,東北人的野蠻,把我媽和我們嚇傻了。
我媽媽回過神來,
那個
領導已經走遠了。
我媽媽從小就教育我們,看到別人不容易就幫一把……領導的眼淚飛濺,哭得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