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病床上的男人,陳玉蓮思緒萬千。
他叫周潤發。
她的準前男友。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喜歡上他的。
但她知道,一定要分手。
去意已決。
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當分手說出口時,陳玉蓮沒想到,周潤發會自殺。
這一舉動,不知道是為了挽留陳玉蓮。
還是真的萬念俱灰。
畢竟,他那麼自愛的、風光的一個人。
那時候,他已經憑《上海灘》,紅遍大江南北。呼風喚雨,影迷如雲。卻為了陳玉蓮的離開,絕望到自裁。實在是令人費解。
可那又怎樣?
他的自殺,沒令她心軟。反而讓她更堅定了心意。
他不甘心,反覆追問。
她同樣也在問自己:
陳玉蓮還愛周潤發嗎?
愛嗎?
她自己也不知道。
初相遇,周潤發就已是無線知名小生。
魅力自不必提。
18歲那天,陳玉蓮收到他送的第一支玫瑰。
紅的。
花香氤氳。
寓意明顯。
一剎那,她心動了。
自那以後,陳玉蓮從他的秘書,搖身變成女友。
只是,兩人身份特殊。
周潤發又正值事業上升期。
根本不敢光明正大。
記不清是他要求,還是她體諒。或者,就當是公司規定吧,他們沒公開,只偷偷地愛。
還好,那時狗仔還不盛行。
雖未公開,但也不必遮來掩去。
與朋友相聚。
去咖啡廳喝茶。
乘船回南丫島的家。
很多時候,他們都相伴而行。
兩個身影,一個高大帥氣,一個溫柔婉約。要多般配有多配。
但甜蜜總是短暫。
在一起沒多久,周潤發開了掛般,一夜躥紅。
拍戲。
趕通告。
她總是見不到他。
他那麼忙。
而她,卻那麼閒。
演著躺屍,拍著一個又一個路人甲。
時間剩的太多,陳玉蓮就開始胡思亂想。
越想,心越空蕩蕩。
她抱怨:“我真的覺得他對朋友好好,對家人很好。”
彷彿,無論是誰,她都比不上。
她卻不能要求他什麼。
哪怕,分一點時間陪她。
當時,在TVB,陳玉蓮人際關係很差。
貧困的出身,讓她惶恐且自卑。
“我不太會說話,很怕人。”
跟周潤發相戀,陳玉蓮覺得,他能給予她足夠的安全感。
她需要他:
“我覺得他可以保護我,我覺得我需要人保護。”
但事與願違。
他給不了她想要的保護。
周潤發的片約不斷,時間幾乎都奉獻給了事業。
知道他們戀情的記者朋友,逮著她就打探周潤發。
起初,陳玉蓮還一心想著,
“要嫁他的,得為他好。”
為了不影響周潤發,她每次都不作答。
陳玉蓮性子靜,什麼事都悶在心裡。
沒有獨處時間,又缺乏溝通。
漸漸地,激情褪去。
越來越多的隔閡在他們之間擴張。
後來,她強顏歡笑:
“其實他沒說過要娶我,可能只是我一廂情願。”
於是,來不及有更多的故事發生。
在他們相戀的第5年。
她做出一個決定:
“分手。”
無情也好,無義也罷。她說出了口,且無法挽留。
她無奈。
他悲痛。
可到底,沒有辦法。
一段戀愛終結,以為就此成為過往。但現實遠比電影狗血的多。
1982年底,銅鑼灣百德新街珠城大廈的29樓,兵荒馬亂。
一27歲男子自殺。
他吞下了大量滴露和洗潔精,求死心切。
事件主人公,正是周潤發。
意外且驚訝。
那天,陳玉蓮和他一起,待在寓所。
沒有徵兆。
一切都那麼突然。
他捧起罐子,仰頭悶下。
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
但陳玉蓮心驚膽戰。
周潤發被緊急送醫。
搶救。
洗胃。
檢查。
一番折騰。撿回來一條命。
他住院。
她陪著他。
直到他的病情好轉,她才放下心來。
但這件事讓陳玉蓮更加堅定了分手的決心。
如果,有人對她的生命造成威脅,她會離開。
周潤發的舉動,無疑讓她怕了。
她必須分手。
有人問她,會不會良心難安?
她垂眸,嘆息。
其實,有什麼可不安的呢?
她看的通透:
“一個人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是他自己的問題。”
沒有跟周潤發告別,陳玉蓮選擇悄然離開。
很奇怪。
街上,聚會,任何場合,他們沒再見過。
她說:“我相信緣分可以大家共同製造。”
但可能,沒人想再去製造。
分開的原因很多很多,卻沒人願意再提起。
最終,這段情,以浪漫開啟,以哀思結束。
只多年後,有人問起:
是否有過刻骨銘心的愛?
周潤發一聲長嘆,猶疑作答:
“刻骨銘心的愛,是會死人的。”
刻骨的愛,會要命。
將就的愛,也同樣不幸。
在往後的好多年裡,陳玉蓮深深體會到這一點。
可是,再不能談相逢,更不能嘆往昔。
幾度回首,都在笑談中化為一句:
我記不清了。
單身的女明星,引來不少人垂涎。
在肥姐沈殿霞的介紹下,陳玉蓮與陳超武相識。
他比她大10歲。
離異,帶著一子。
是大西洋賭城的高層。
相貌平平,卻也像個能託付終身的人。
他喜歡她。
很快,陳玉蓮就被猛烈追求。
不到兩年,兩人結婚。
1984年7月。
紐約中央公園,婚禮高調進行。
陳玉蓮一身潔白婚紗,手捧滿天星,語笑嫣然。
一雙璧人,佳偶天成。
祝福聲不斷。
歡笑聲不絕。
那一刻,不必為憂而愁,不必為煩而悶。
似乎,一切就該這樣。
以堅貞的誓言開始,最好永遠定格……
婚後,陳玉蓮跟陳超武前往美國定居。
起初,朝夕相伴,蜜月環遊。
難得好時光,她想就此停留:
“我很小就覺得做人很痛苦,我覺得做人是不快樂的。”
為了這一份快樂,她開始無心工作。
甚至,想就此退出娛樂圈。
但真正走進生活,她才發現,一切都跟想象的不一樣。
陳超武經營賭場,業務卻也跟娛樂圈息息相關。
紅男綠女。
無利不往。
原來,她根本沒辦法跟娛樂圈斷乾淨。
浮華若夢。
清歡難覓。
她始終不是命運的掌舵人。
於是,在短暫的沉寂之後,她再次復出。
但陳玉蓮沒有回到香港。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臺灣發展。
為什麼呢?
1983年。一部《神鵰俠侶》風靡一時。
陳玉蓮因小龍女一角,紅遍香江兩岸。
劇中,少女一襲白色布衣,長髮飄飄。
只見她眉目疏離,眼波靜冷。
分明站在紅塵裡,卻不染塵埃,俯瞰世俗冷暖。
什麼都不做,便是人間絕色,見之不忘。
飾演楊過的劉德華,就深陷其中:
“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令我真的戲假情真的女主角。”
就連金庸先生也讚不絕口:
“陳玉蓮是最接近原著的演員。”
但,成和敗,名和利,從來無常。
她的星光,來的快,去的也快。
1984年。陳玉蓮一改玉女形象,出演三級片《連體》。
情慾戲,極盡淫褻。
讓人大跌眼鏡。
在觀眾看來,這無疑是女神的墮落。
形象崩塌,事業遭創。
質疑聲紛至沓來,陳玉蓮無法解釋。
也沒什麼可解釋。
她只是想突破,想嘗試,可到頭來,千夫所指。
最終,她只能一句
“原來那個路是不適合我走的”
,草草收場。
只是,她沒想到,還是要回來的。
這一次,她選擇了臺灣。
重新洗牌。
拍攝劇集。
可是,一邊是事業,一邊是家庭。她沒法兼顧。
夫妻不和的訊息頻頻被爆出。
1992年。
她提出離婚。
8年婚姻,說散就散。
她還是那個果斷決絕的陳玉蓮。
理由只有一個——
不愛
。
她說,人的一生裡會出現很多問題。
有的,需要自我反思。
有的,不值一提。
婚姻,屬於後者。
她有自己的一套見解:
“前人用很很蠢的方法灌輸給我們婚姻制度、人的規則。”
“天地沒定過這些。為什麼我們一定要遵照這些規則做。”
“所以我覺得這是一件小事,不用花這麼多時間去反思。”
沒必要事事追根問底,更沒必要陷在條條框框。
她認定兩人沒多少愛。
既然如此,還不如早日了斷。
在一起也是疏如陌路,徒增煩惱。
離婚,對雙方都好。
只是,從此,天也長,地也久。
而人,卻不再是那個人。
多年前,陳超武曾信誓旦旦:
“如果將來我跟陳玉蓮離婚,如果有第三者的話,那個人一定是女人。”
後來,一語成讖。
沒有第三者。
但那個女人,卻出現了。
她叫蔡美詩。
是個廣告片導演。
陳玉蓮第一次見她,是1994年的一天。
那日,好友相邀,觥籌交錯。
她不知道她。
她也不認識她。
兩個人,都是絕對的獨立個體。
沒想到,一次聚會,會有更深一層的交集。
大概,是宿命吧。
自從與上一段感情告別,陳玉蓮沒想過再結婚。
更沒想過會收穫怎樣的愛情。
她覺得,
不愛,也沒什麼不可以。
追求她的人,依舊很多。
男的,女的,高的,矮的,有才的,有錢的……但沒一個打動她的。
直到蔡美詩的出現。
她是個特別的人。一個跨越邊界的同性戀者。
陳玉蓮不抗拒。
於是,相識的第二年,她們在西貢同居。
那是一個美麗的半島。
有同樣柔和的日出,有同樣璀璨的星群,什麼都一樣。
此後好多年,兩人朝夕相伴,形影相隨。
但很遺憾,蔡美詩也不是那個陪陳玉蓮走完一生的人。
她再次分手,選擇了一條與佛相伴的路。
“我出家了!”
四個字,道盡去處。
原因,她絕口不提。
兩個主人公,一個哽咽落淚,一個淡然無波。
沒有第三者。
沒有經濟問題。
11年光陰,無數個日夜相伴,徒留一句:
“任何形式的愛情對我無意義。”
於是,她們背對背,越走越遠。
再一次體驗分離,陳玉蓮竟感覺不到太多的悲。
風吹過,一場空,只留一身涼意,半生傷感。
此後,陳玉蓮當起了居士。
從一個世界,到了另一個世界。
在那裡,她不再執著一人伴,一人愛。沒有愛恨痴纏,沒有苦難掙扎,只有憐愛慈悲。
救助殘障人士。
收養貧困人家女兒。
……
好多善,她一一給予。
以心化境,一念逍遙。
陳玉蓮自稱“逍遙派”。
她走過很多地方,看過很多佛經。
她相信,不同的神,散落各地。
“我並不迷信,但我信神,凡事有軌道而行,並非由自己決定。”
在神沒來之前,她先沐一身光,點一盞燈,溫暖周邊人。
她不與慾念抗衡,只是心念簡純,不再苛求。
偶爾,也會看到她的演出。
只不過,她堅持三不原則:
親熱戲不拍。
性感戲不拍。
接吻戲不拍。
就連過往情史,她也緘默不言。
不需要。
什麼感情也不再需要了。
有時一閉關,與世隔絕。連家人都不知其下落。有一次,一消失就是2年。家人以為她死了,嚎啕大哭。
而她,
只當一場人生考驗。
年復一年,春來如故。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
有人看到她的近況,一身黑衣,短髮齊耳。
粉黛未施。
歲月卻已在臉上留痕。
她終於也老了。
一代佳人,容顏已舊,情愛已斷,傳奇已止。遙遙一望,半生已過。
點亮在看,終究如夢一場。
可夢裡,千萬人仍在傾慕,仍在追憶。那場盛大的集體記憶裡,她白衣勝雪,年少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