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照片

今天是母親節，母親如在已經96歲了。

10年前，當我從病床上抱起媽媽，向CT室走去的時候，我其實內心在流淚。這是我今生第一次抱媽媽。媽媽有潔癖，從不讓我們碰她。我們與她拍照，大家都想摟她，但拍出來的照片，我們的胳傅也都是擺了個樣子，與媽媽之間保持著明顯的間距。

那一次入院， 媽媽想拒絕我，但是她這次有點力不從心了，血栓讓她身體動不得。我把她抱上了輪椅。

我想起了37年前的雨夜。

那是1975年，我剛從姥姥家回來兩年，在這之前，我們母子分手13年。我在四個半月的時候，媽媽因為要進修，就把我送到姥姥家。其間，她雖曾多次去看我，但究竟不能長期在一起。家裡的孩子多，保姆也照顧不過來，我在姥姥家，她很放心。

我回家時，我們母子已經很陌生。媽媽雖然每天有意主動與我親近，但我的反應卻是一直是躲閃的。兩年中，我對媽媽一直很客氣，媽媽每每無奈地嘆息。但她忙於工作，也只好把我們感情的修復寄託在時間上。她那時好像是醫院裡的骨幹，好多手術離開她不行。常常有人半夜三更地敲門，“陳大夫，手術！”

1975年春，海城發生了地震。從此，一直人心慌慌。7月15日，我記得那天。半夜11時的時候，我正在看書，媽媽已睡下。突然，警報大作。區政府的廣播站高聲呼喊：“地震了！”一時，我們那座樓亂了起來，驚叫聲，腳步聲，雜亂地糾纏在一起。

我和媽媽隨同大家跑到了樓下西邊一個靠近公園的小廣場。我們剛到了那裡，天就下起了大雨，我只穿了一條背心，很快就淋透了。

媽媽怕我凍壞，走過來要摟我。我本能地躲了一下，一是我不習慣，二是周圍有我好多同學。但媽媽不知怎麼會有那大的力氣，一把就把我拉入了懷中，然後緊緊地抱住我，我剛才還在不停地打顫，此刻馬上暖了起來。大雨仍在拚命地下，媽媽生怕我跑了，緊緊摟住我，並且對我說：“沒有人笑話的，你看你同學的爸爸媽媽也都在摟他們……”我無意去看別人，只不住抹自己模糊的眼睛。我想起姥姥對我說過的話，“你小時，你媽可喜歡抱你了，給你洗澡，給你照相讓她的同事看，有一次，抱你還走了幾十裡的路呢……”

雨，終於停了。區政府的廣播站終於通知大家，沒事了。人們溼漉漉地回了家。那一夜，我失眠了。早晨的時候，媽媽走進我的屋子，我假裝睡著，她給我蓋了蓋毛巾被，又上班了。

一切都成了故事，侍疾的故事開始了，只是母親老了。那些天是我們輪流照顧媽媽的日子。媽媽恢復得很好，不能動的左手左腳已行動自如了好多。我和哥哥一次又一次地抱她去做各項檢查，每一次抱起她老人家，我都要想起37年前，她緊緊抱住我的那個雨夜……

後來，2016年10月16日，母親到底還是走了。臨走前，她很一一地看著大家，在人群中她沒有找到我，我當時在北京。母親是中午走的，我是當晚奔回來的。我看她時，她已看不到我。從此，我們在各自的世界裡，從此，母親節對於我來說，是個空洞而疼的節日……

而那個風雨之夜的情形又總是在母親節這一天格外清晰……#＃心動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