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A大有位高嶺之花,名字叫江懸,是出了名的難撩,卻偏偏被同樣稱為高嶺之花的許南枝撩上了。
兩人戀愛的時候平平淡淡,就連分手的時候也是平淡之極,讓大家不禁懷疑這兩人到底是不是真心相愛。
江懸和許南枝在一起後一直都不確定對方喜不喜歡自己,在一起的那三個月,兩人之間的互動也只停留在擁抱。
在一個四下無人的夜晚,他慢慢湊近許南枝,卻就在快觸上的一剎那,對方偏頭躲開。
為了弄明白許南枝到底喜不喜歡自己,他用了最幼稚的方法——向許南枝提了分手。
許南枝什麼都沒說,只淡聲回了個“好”字,兩人短暫的關係就此結束。
後來有天江懸在自己房間的床底下發現了一隻高中時期收到的千紙鶴,他拆開一看,發現上面寫著一段話。
——我不是玫瑰,也不是松柏,我的名字叫貧瘠,因你而有了四季。
太陽壯烈犧牲後,烈日的餘暉不肯棄甲曳兵,固執地突出重圍,透過簾縫打在地板上。
今天舞蹈室沒有排課,許南枝有了個難得的休息日。
因為昨晚睡不著,她練了很久的舞,所以今天根本起不來,昏昏睡到了將近晚上六點。
在迷迷糊糊的睡夢中許南枝緩緩睜開眼,模糊中看見簾子小幅度地晃著,她很想醒來,但身體卻像被石塊壓著似的動彈不得。
胸口還悶悶的,氣息像是被扼住了一般,讓她有種垂死的瀕臨感。
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了,許南枝早就習慣了,於是徹底擺爛,反正該醒的時候總會醒的。
一想到這,她翻了個身,腿夾著被子打算繼續堪堪睡去。
就在睡意再次席捲,快要將其淹沒的時候,手機鈴聲好死不死地響了起來,醞釀好的睡意被打了個稀碎。
知道自己電話的人並不多,許南枝猜這個點能給她打電話的應該就是南喬了。
被睏意的餘味勾得心煩氣躁的許南枝皺著眉摸了摸被壓在枕頭下的手機,睜開一隻睡眼看見那熟悉的名字,二話沒說就掛了。
惱人的鈴聲戛然而止。
許南枝的心鬆了一下,終於清靜了。
可清靜不過幾秒,煩人的鈴聲再次響了起來。
按道理來說,只要她一掛電話,南喬就會很識趣地不會打第二次,今天是怎麼回事兒?
許南枝慢悠悠地爬了起來,劃開手機開啟擴音扔在邊上,按了按自己睡得發疼的腦袋,喂了一聲。
因為睡了一天了,她的聲音還帶著些沙啞,像是感冒了一樣。
“別睡了大小姐,這都幾點了?!”南喬出聲質問。
許南枝悠悠地瞥了眼床頭櫃上的鬧鐘,不在意道:“不是才六點嗎?”
“……”南喬沉默了幾秒後不可置通道,“你不會是睡了一整天吧?我早上發的訊息你看了嗎?”
睡意散了不少的許南枝穿起拖鞋拉開關了一天的窗簾,隨後給自己倒了杯水。
“什麼訊息?”她問。
一聽許南枝這麼問,南喬知道自己猜對了,隔著螢幕豎了個大拇指,不禁嘆道:“牛逼,你不愧是睡羅漢啊……”
“過獎了。”許南枝語氣懨懨,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她進了衛生間,邊擠著牙膏邊問:“所以你發了什麼給我?”
“啊,”兩人扯了這麼久,南喬這才想起來正事,“就是前幾天約的劇本殺,店裡幫我們拼到人了,晚上七點的場。”
許南枝刷牙的動作一頓,吐了口泡沫,含糊道:“真拼上了?”
“那不得是真的?”南喬神秘兮兮道,“聽說是倆帥哥。”
許南枝:“你怎麼知道是帥哥?”
“這還不簡單,”南喬說,“DM給我們拉了個群,我看其中的一個朋友圈看到的。”
許南枝挑了下眉,問:“那另一個呢?”
“另一個好像沒有發朋友圈,”南喬語氣裡有些可惜,但隨後話鋒一轉,“不過他朋友那麼帥,他一定也差不到哪裡去。就像我這麼漂亮,作為我朋友的你不也長得國色天香嗎?”
許南枝笑了一聲:“你還真是能往自己臉上貼金呢。”
南喬嘖了一聲:“我難道不漂亮嗎?況且,你確實也長得不錯啊。”
許南枝用掌心接了捧水往臉上打,隨後拿著洗臉巾擦去臉上的水珠。
她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
確實,許南枝長得不錯,而且不僅是不錯,甚至是可以說長得出眾。
一張臉巴掌大小,眉不畫而黑,唇不畫而紅,眼睛尾處微微上揚,鼻側處有一顆小小的紅痣點綴,恰到好處。
按理說這樣的長相可以說是像極了一隻魅惑的狐狸,可偏偏氣質清冷,給人一種只可遠觀的感覺,像極了不可褻|玩的白蓮。
“哪家劇本殺啊?”
許南枝問。
南喬:“老地方,幕維。”
電話那頭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像是在吃東西。
說是老地方,其實許南枝也就去過一次,她生活簡單,大多時間都花在了跳舞上,那也是她唯一一次玩劇本殺,還是南喬好說歹說她才答應的。
當然這次也不例外。
許南枝原本以為拼不到人的,因為劇本殺通常都是幾個朋友組好了隊一起去的,況且都拼了好幾天了,沒想到最後一天拼上了。
感受到身上的疲憊感,她突然有些後悔。
許南枝手撐著盥洗臺,突然問:“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沒想到南喬很爽快地來了一句:“當然可以了。”
可還來不及高興,南喬又接著用不過來了個轉折:“臨時跳車要承擔全場費用,只要你能把全場人的錢都付了,你愛來不來都隨便,對了,一個人一百二十八,這個場總共五個人,嘶,那應該有……”
“別算了,”許南枝忽然來了力氣,說,“你現在開車來接我吧 。”
南喬狠狠拿捏了許南枝守財奴的特性,她拍了拍手上沾上的碎屑,爽快道:“好嘞。”
許南枝回房間換了套衣服,偏休閒掛的,簡簡單單的白衣黑褲。
她懶得化妝,於是戴了個口罩,又挑了個防藍光的黑框眼鏡戴上。
南喬從家裡開到許南枝家樓下至少要二十分鐘,她見時間還沒到,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了一會兒。
過了幾分鐘,許南枝收到了南喬的一條語音。
“我快到了,你來樓下等我吧。”
語音裡還夾帶著風聲,可見南喬開小電驢的速度挺快的。
許南枝回了個“好”字後起身朝著門口走去,路過門口的落地掛衣架時,她瞥見了帽子。
她順手取下帽子往自己腦上一戴,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地出門了。
許南枝住的小區沒有電梯,不便的是她還住在六樓,為了不讓南喬久等,她加快了步子。
此時外頭的天已經暗了,只剩幾縷霞光點綴,襯得天空就像扎染的衣服。
不遠處的一顆槐樹下聚著一群人,許南枝看南喬還沒到,就朝著槐樹的方向走去,想看看有什麼熱鬧。
走進一瞧,發現是兩個老人家在下象棋,此時的棋局彷彿陷入了僵局。
“嘖,怎麼還不下,行不行啊你?”
其中一位搖著蒲扇的老人催促,看著棋局彷彿有些緊張。
另外穿著汗衫的老人鎖著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哎呀了一聲道:“別催別催,我不正在看著嘛?”
“你都看多久了?”
“就是就是,老李,你這走一步棋怎麼想那麼久?”
邊上的人附和,這讓老李有些躁,心裡頭焦著,頭上冒著細汗,像是急的。
“嘖,下哪呢?”老李怨了句,“剛剛都想到了,被你們一說又亂了。”
此時,棋盤上突然出現一隻纖細的手指,手的主人點了點一個位置,輕言了聲:“這。”
老李順著那望去,立馬道:“對對對,就是這!”
說完,他把馬移了過去,和車一同圍剿著對方的將。
——勝負已分。
同老李對陣的老張大腿一拍,唉地嘆了口氣,拿蒲扇指了指許南枝:“就知道你站在老李後頭準沒好事兒。”
老李一把奪過老張手中的蒲扇,翹著腿給自己扇風,護道:“你別指著南枝,我本來就是要走這步棋的。”
老張不信,覺得自己準是敗在了小丫頭的手裡,覺得不服,想扳回一局,於是道:“南枝啊,你陪我下一局吧。”
許南枝笑笑:“我今天有事。”
“什麼事兒?”老張說,“你嬸兒還說要讓你來家裡吃飯來著。”
許南枝:“和朋友出去玩。”
“出去玩?”老李聽此,立馬道,“出去玩兒好啊,按我說年輕人就該多出去玩兒,別整天把自己悶在小小的套房裡。”
“唉,怎麼就非是今天呢?”老張說,“你嬸兒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一定要叫你去家裡吃飯。”
老李聽了,一把拆穿:“我看吃飯是假,介紹南枝和你剛從國外回來的小兒子認識才是真的吧?”
見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老張搶回扇子,回了句:“就你話多!”
“枝枝!”
許南枝聽見有人叫自己,循著聲音望去,發現是南喬。
她歉意地看了老張一眼,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啊張叔,今天就不能去你家吃飯了,下次吧。”
“行,不礙事兒,你去玩吧。”
許南枝點了點頭,朝著南喬走去,坐上她的小電驢。
待坐穩後,她輕輕敲了敲南喬的頭盔:“走吧。”
南喬:“好嘞。”
傍晚的風很舒服,夾著些夏日的餘熱,帶著暖。
夜幕降臨,黑色成功攻佔了天空,霓虹逐漸替代了日光,老街的燈牌一個個亮起。
幕維劇本殺在一棟老舊居民樓的二樓,一樓是一家賓館的前臺。
兩人第一次來的時候找這個位置就費了一番功夫。
一樓到二樓的樓梯間有些灰塵,味道也不好聞,像是很久沒有打掃的樣子,但推門進二樓的店裡卻發現裡面是別有洞天。
佈局合理,陳設整潔,味道也是好聞的木質香調。
許南枝和南喬進去後,前臺就問:“請問有預約嗎?”
“有的,”南喬拿出手機,把預約記錄展示給前臺的小姑娘看,“我們約了晚上七點。”
“是打《一點半》的本是嗎?”前臺問。
南喬:“對。”
“好的,”前臺抬頭,衝著後方喊,“小杜!《一點半》的客人來了!”
過了一會兒,前臺後方的休息室走出來一個男人,穿著幕維的工作服。
他看了看許南枝和南喬,問:“來打《一點半》的本是嗎?這邊請。”
說完,他領著許南枝和南喬到一個房間。
房間很寬敞,中間放著張大桌,椅子是木質的,很有質感。牆壁上還掛著精美的摺扇和木雕窗,古風感十足。
但不巧的是,他們今天要打的是一個恐怖本。
DM小杜開了空調,說:“還有三位玩家沒來,你們稍等一下,我去拿水。”
“小茹怎麼還沒來啊?”南喬開啟微|信,“我去催催她。”
可還不等她催,門口就進來了個人,是小茹。
“別催了別催了,”小茹進來放下包,拉開椅子坐下,“在門口就聽見你要催我。”
“你怎麼來得比我們還晚?看帥哥不積極,腦子有問題。”
許南枝見南喬如此固執地認為對方是兩個帥哥,怕她到時候失望,於是在邊上小聲提醒:“萬一是照騙呢?”
說完,許南枝就收到了南喬犀利的眼神,她瞬間禁了聲,隨手拆開一包小零食往嘴裡送。
這時小杜拿著壺水走了進來。
“還有兩個人說路上堵車,晚點到,我先發一下道具吧。”
說是道具,其實就是做成蠟燭造型的燈,玩恐怖本必備。
許南枝覺得有些無聊,就趴在桌上搗鼓了一會兒蠟燭,可沒多久,視線就逐漸模糊,直至徹底閉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恍惚間她聽見了對面有椅子拉開和地面發出摩擦的聲音,她睡意正上頭,只睜了睜眼又閉上,直到感覺有人在推自己,她才緩緩正了正身子。
“不好意思啊,我朋友需要緩緩,”南喬乾笑兩聲,隨後貼近許南枝的耳邊,扯了扯她的袖子,輕聲說,“帥哥來了,清醒點。”
許南枝懵了一會兒,大腦有些空白,隨後她抬起頭,眼神自然地瞧了眼對面的人。
可就這一眼,她的睡意瞬間就散了。
掛南枝
……對面此時正坐著個男人。
那人長得很不錯,眉目俊朗,微微內雙,一頭不長不短利落的黑髮,同樣穿著件純白的衣服,乍一看,還以為和許南枝的是情侶裝。
只不過那人模樣雖生得好,氣質卻有些冷。
像夏天凍了很久的冰棒,第一口下去涼得連牙都發酸。
就在許南枝抬眼的瞬間,兩人四目相對,空氣靜默了幾秒後,那人就撇開眼低頭擺弄手機。
在眼神對上的瞬間,許南枝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空了一拍,隨後一種如置夢境的恍惚感襲來,讓她一時間沒有動作,眼神空洞了起來。
許南枝沒想到能在這碰上江懸。
距離最後一次見面,已經過了四年之久。
不過看樣子,江懸並沒有認出自己。
南喬見她呆了的模樣,以為這睡羅漢還陷在睏意當中。
“喂,”南喬手掌往許南枝的眼前揮了揮,“醒醒!”
許南枝被這一聲勾回了神,脖子下意識地往後小幅度地縮了縮,眼睛眨了兩下,對自己剛才的失態有些尷尬。
“不好意思啊,”許南枝低聲歉意道,“剛剛睡醒,有些失態。”
如果仔細聽,不難發現她的話裡還帶著幾分顫抖。
“沒事,是我們來晚了讓你們久等了。”坐在對面的另一個模樣俊俏的男人寬慰地搖頭笑了笑。
“既然人都到了,那我們就開始吧,”小杜將所有的角色本拿出來,問,“你們是要自己選還是隨機發呢?”
南喬提議:“隨機吧。”
“那行,”小杜將所有的本子給了邊上那個看起來比較好說的男的,“鍾誠幫我發一下,我去拿個音響。”
叫鍾誠的男人像是老玩家了,熟練地接過本子,說了句“好嘞”。
“那我就隨機發了。”
鍾誠先將所有的本子打亂,然後按照順序一個個發過去,等到了許南枝的時候,因為兩人隔得比較遠,出於禮貌,她站起來用雙手去接,不知怎地,兩人的手突然碰上。
許南枝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掩飾過去,沒人發現有什麼異常。
可就在坐下的時候,她順手抽了張桌上的紙巾,不留痕跡地在桌下擦了擦手。
紙巾有些糙,而許南枝用了些力,直到感受到一些疼痛她才停了下來,將紙往邊上的紙簍一丟。
過了一會兒,小杜拿著個小音響進來,還在手機上找著和這場劇本殺適配的音樂。
一切就緒後,他讓大家開啟蠟燭的開關,隨後關了燈。
昏暗的蠟燭成了唯一的光源,環境瞬間暗了下來。
藍芽音響發出略帶詭異的音樂,音樂中夾著低沉的人聲和清脆的鐘聲,恐怖陰森的氛圍由此堆砌。
南喬下意識地起了雞皮疙瘩,將椅子往許南枝的方向挪了挪。
一點都沒有當時決定要玩恐怖本的氣勢。
“好了,歡迎大家來到怪談協會,”小杜是個老DM了,瞬間進入自己的角色,“現在請大家閱讀自己的角色本,對了,有需要解釋規則的新玩家嗎?”
鍾誠:“我邊上這位是剛從國外回來的新玩家,不過規則我都和他講過了。”
聽此,大家下意識朝江懸看去。
而江懸正鎮定自若地用蠟燭照明,已經開始讀起了自己的本。
小杜:“好,那大家就讀本吧。”
南喬和小茹都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而許南枝不自覺多停留了兩眼。
對方像是感受到了,微微抬頭。
還不等對方完全抬起腦袋,許南枝就心虛作祟,瞬間低下頭假裝在看本子,還將口罩往上提了提,帽子下壓,恨不得將整張臉都裹住。
她心裡頭忽然冒出了四個字。
——此地無銀。
看了一會兒本後,卻發現每個字都認識,湊在一起就理解不了了,看了後頭忘前頭。
就像得了閱讀障礙。
這讓她不得不從頭再讀一遍。
沒有意外,許南枝成了最後一個完成第一幕的閱讀任務的人。
“好,既然來了我們的怪談協會,那按規矩,每個人都要讀一個恐怖故事。”小杜cue著流程,然後看了眼江懸,說,“就從那位帥哥開始吧。”
江懸從剛開始到現在就沒說過一句話,大家都有些好奇。
而許南枝卻是莫名的緊張。
“從前有個鄉村……”
江懸的聲音就和他的人一樣清冷,明明讀的是細思極恐的故事,但從他的嘴裡讀出來卻怎麼都不像那麼回事。
從聽見他說第一個字起,許南枝的心就沉了一下。
多年沒見,江懸的聲音比以前低了一些,但還是一樣的好聽。
正如高中時第一次見他在主席臺上演講。
待江懸講完,許南枝感覺自己邊上南喬突然杵了自己一下,她回頭看了南喬一眼,而南喬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一眼手機。
許南枝拿起手機,發現南喬給自己發了條訊息。
喬喬:【這帥哥有點東西!!!就是冷了些,還是邊上那個好,雖然沒有這個帥,但也是個極品!讓人昏昏欲睡!!】
許南枝看出了最後那個四字詞語的言外之意,只回了一句:穿條褲衩子吧。
很快,輪到了許南枝,她有些不自然,害怕對方憑著聲音認出自己,但也不得不說。
因為戴著口罩,所以聲音有些悶,這成了她自以為的最後一道屏障。
等讀完之後就是交流時間。
南喬是個懂得分寸的自來熟,而鍾誠是個老玩家,他們倆幾乎是起到了帶動全場的作用。
而江懸性冷,許南枝也話少,並且懷著心事,這兩人幾乎是不說話,只有別人問問題的時候才會應兩句,可這也不影響整體。
不久,到了單獨蒐證的環節。
這個環節往往是恐怖本中最刺激的。
小杜簡單介紹了一下NPC的位置,還有取證的方式。
其實很簡單,線索卡片就在一個小角落,只要去了基本都能看到。
第一個出去的是小茹,她出去後不久,大家就聽見了一聲尖叫,隨後是緊張的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促,然後聽到砰的一聲響。
——房間門被打開了,又瞬間被關上。
NPC被關在門外,但門外傳來了指甲扒門的聲音。
小茹喘著氣,用後背死死抵著門。
過了良久,她才平靜下來,坐回位置上,戰術性地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下一個是南喬,那尖叫聲只增不減,聽得許南枝心跳有些快。
——她討厭刺耳的聲音。
等到了鍾誠的時候倒顯得冷靜了許多,如果忽略他差點站不穩這個細節的話。
下一個就輪到了許南枝。
她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害怕,但置身於某種氛圍時,人很難不被影響。
外頭很暗,牆壁亮著幾盞昏暗的紅光,外頭的音樂裡夾著些幼兒的哭啼聲,讓人聯想到剛剛南喬所講的有關幼兒溺死的恐怖故事。
恐懼感逐漸從心裡的幽暗處滋生,讓人輕而易舉地被其綁架。
許南枝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努力回想剛剛DM說的線索可能存在的位置。
在詭異的氛圍中,她努力說服自己克服對未知的恐懼,邁腿往前走。
拐了幾個道後,許南枝在一個不遠處的窗臺看到了線索卡。
但就線上索卡邊上,許南枝看到了一個長髮蒙面的腦袋,她猜應該是NPC。
只要一拿線索卡,那人一定會抬起頭露出未知的可怕面容。
突然間,音樂陡然一變,可怖的鐘聲響起,像是在催促。
許南枝在鐘聲中下了決心,決定拿了馬上就跑。
她盯著線索卡好一會兒,心裡倒數三、二、一。
數到最後一個數後,她快速將卡拿到手中,轉身就跑。
就在她抽卡的一瞬間,一張面露獠牙,眼角帶血的臉瞬間抬起,舉著利爪起身。
許南枝幾乎是屏著氣往前跑。
可不知怎的,她忽然被絆了一下,朝著前方拐角忽然出現的人影撲去。
那人及時接住了許南枝。
預感中的疼痛沒有來到,只是腦袋磕到了對方的胸膛。
兩人都悶哼了一聲。
許南枝還沒晃過神來,只是鼻下的味道讓她覺得有些熟悉。
下一秒,她感覺有一隻手拽住了自己的胳膊,往邊上一拉,隨後一個清冷的聲音傳進了耳朵。
“請自重。”
掛南枝
周圍環境昏暗,加上這家店的冷氣打得一如既往地充足,所以給人一種陰冷的感覺。
剛才對方的手觸上的片刻,許南枝難得感受到了與其主人完全不同的暖意。
可不過才須臾,便消散了。
江懸話裡的疏離將許南枝裹挾,短短的三個字讓她的心抽疼了一瞬。
連帶著呼吸都停滯了一秒。
不知道江懸為什麼會突然出現,怕他誤會,許南枝開口解釋道:“不、好意思,被追得太緊張了,不小心被絆了一下。”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如常。
但往往欲蓋反而彌彰,連許南枝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不自然的微微顫抖。
意識到這一點,她更緊張了,害怕自己的失態會讓對方起疑。
空氣安靜了幾秒,忽然間,一聲短促的笑在這詭異的氛圍中響起。
那笑聲的來源正是江懸。
“請問,”江懸偏了偏頭,問,“誰在追你?”
許南枝聽他這麼問,於是轉頭,想說就在那裡。
可一轉頭卻發現後頭什麼人也沒有,空空蕩蕩的。
好了,這下無從對證,只能坐實了故意投懷送抱的罪名。
許南枝暗罵:“真是靠北了……”
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尷尬,在慌忙無措之下,許南枝只能尷尬的乾笑兩聲,又環顧了一下四周,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雖然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她總覺得還是該為自己辯解兩句。
“剛才真的有鬼在追我。”
要不是戴著口罩,江懸就可以看見她的小臉到底是有多麼認真。
認真得甚至有些虔誠,深怕眼前的人不相信。
但語言在鐵證面前畢竟是蒼白無力的。
只見江懸聽了後沉默了片刻,隨後拖著腔“啊”了一聲,然後點點頭,說了個“好”。
許南枝:“……”
明明說的是好字,但一聽就沒幾分相信,那嘴角略顯嘲諷的弧度更是佐證了這一點。
許南枝的見自己掙扎無果,也懶得再說。
反正現在她們兩個就是陌生人,過了今天大概也就不會再相見了,又何必在乎自己會給她留下什麼印象呢?
而且印象再壞,應該也壞不過四年前了吧……
想到這,許南枝也就擺爛了,而此時突然聽見有人喊:“楊晶晶!”
楊晶晶是她在劇本殺中的名字,聽見DM在喊自己,許南枝應了一聲。
“好了嗎?”DM喊。
“好了!”
這外頭的氛圍有些壓抑,DM的催促剛好替她解了圍。
許南枝也不多說什麼,也沒打聲招呼就直接回去了。
剛一落座,南喬就湊上來,問:“你沒碰見NPC嗎?你怎麼都不喊啊?”
許南枝笑笑,心想,我遇見的可比NPC可怕多了。
過了一會兒,江懸推開門走了進來。
鍾誠見他才回來,於是揶揄了一句:“你去個廁所怎麼這麼慢?掉坑裡了?”
江懸沒說話,只是瞥了他一眼,一個眼鋒過去,鍾誠瞬間就噤若寒蟬,轉頭對小杜說:“我們繼續吧。”
接下來推理繼續,大家都腦洞大開,在熱鬧中許南枝瞧了江懸一眼,想起剛才鍾誠的話。
去衛生間?
許南枝覺得有些奇怪,但一時不知道怪在哪裡。
她不是那種喜歡為難自己的人,既然想不出那就不想了。
等一場遊戲結束,時間已經到了快十一點。
這場推理遊戲不算難,但也不簡單,最後有幾個點沒猜出來,到了覆盤的時候大家才恍然大悟。
臨走前大家簡單收拾了一下桌子,然後便離開了房間。
開啟門大家發現外頭還是挺暗的,可能是有別的玩家在玩恐怖本。
許南枝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也許是因為在黑暗裡,有光的地方總是更加吸引人,於是在離開房間的時候,她被一出光亮地吸引,眼神不自覺地就看了過去。
有人甩著手從裡頭走出來,許南枝接著往上一瞧,發現原來是衛生間。
這衛生間的位置原來就在出房間門直走處,按理來說一眼就能看到。
許南枝終於知道為什麼在聽鍾誠說江懸去了衛生間時自己會感到奇怪了。
——衛生間的方向和做單人任務的地方根本就不順路。
許南枝愣在原地,神情複雜地看向了不遠處江懸挺拔的背影。
“枝枝!”南喬回頭,折步回來拉住許南枝的胳膊,問,“你愣著幹嘛,走啦。”
許南枝:“啊,哦,不好意思,今天有些恍惚。”
“你怎麼了?”南喬用手背摸了摸她的額頭,問,“是不是發燒了?”
隨後她又測了測自己的額頭溫度,發現相差不大,奇怪道:“沒發熱啊……”
“我沒事,”許南枝說,“可能今天睡太久了。”
南喬:“也是,都睡一整天了,你不昏誰昏?”
付完錢後,大家一起下樓。
就在他們前腳剛走,後頭就有個NPC吐槽:“杜哥,你是不知道,那突然出現的男人是有多可怕,他一個眼神刀過來,我趕緊撒腿就跑。”
小杜點點頭,摸了摸那個NPC的腦袋,表示自己深有同感:“這是我帶過最壓抑的場子。”
到了樓下,大家準備各回各家,此時鐘誠提議:“這麼晚了,要不我送你們回家吧?”
“不用了,我們都有車。”南喬拿出要是滴了一下,不遠處的小電驢就叫了一聲。
鍾誠也不勉強,說:“那行,我們就先走了,下次有空再一起玩啊。”
南喬笑笑:“好嘞。”
說完南喬就拉著許南枝朝對面走去。
雖然這邊是老街區,但實則比不讓擺攤的新區更熱鬧。
這個點,很多小攤販都開始出動,在路兩邊支上攤子,還擺上幾張摺疊桌椅。
在南喬停車的地方前,有個大叔在支攤,正好堵住了車的出口。
南喬看了看,走到大叔面前:“大叔,你攤位擋到我車了,能不能給我讓個位,讓我把車挪出來。”
大叔見自己攤子擋了別人的道,十分不好意思,忙放下手裡的活,連說幾個不好意思。
“我這就把攤往邊上挪一挪,不好意思啊小姑娘。”
“沒事兒。”
見攤主將自己的三輪車往邊上挪了後,南喬道了句謝,然後把車倒了出來。
倒出來後,小電驢正好停在了大叔的攤子前。
這個大叔是做燒烤的。
燒烤架下的炭被燒得火紅,隨著風明滅,忽明忽暗,夾著些被燒爛的白灰,發出像小摔炮般“噼裡啪啦”的聲響。
大叔單手拿著串柄把肉串像扇子般散開往架上一放,又是“嗞嗞嗞”的聲音,煙一股一股被拽著往上冒。
待時機一到,大叔的背打著挺,微微頷首,隨意地拿起邊上花花綠綠的調料,大手動作嫻熟地抖兩下,那些粉末像是紅雪飄著,最後勻在了串上。
那些肉串被熱氣燻得毛孔大開,調料的味道慢慢鑽進肉裡與其糾纏不清,香氣像是被驚擾的雀止不住地往人鼻下逃竄。
這看得南喬和許南枝都有些餓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
南喬嘻嘻笑了兩聲,說:“大叔,來一打生蠔,還有羊肉串十串。”
“還有……”南喬往前湊了湊,又指了幾樣,“還有這些。”
大叔見來了生意,臉上堆著笑:“好嘞。”
這條街晚上十分擁堵,催促的喇叭聲不斷。
大叔的動作極快,沒多久就把東西做好裝袋。
付完錢後,南喬先是心滿意足地來了一串,隨後將事物掛在車的掛鉤上,接著讓許南枝上車。
許南枝坐在後座上,感受著風撫在臉上,不自覺又想起了江懸。
幾年不見,他的輪廓比以前更加硬朗了。
氣質也有些不一樣了。
從前像是清冷的天上月,如今卻像寒冰,凍得人心尖發顫。
想著想著,許南枝有種車速越來越慢的感覺,她的思緒被另外一個想法打亂。
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很快,小電驢的罷工證實了她的預感。
“不會沒電了吧?”許南枝問。
南喬張著嘴,仰天長嘯:“我好像忘記給車充滿電了……”
“……”
這人真行。
許南枝一臉無語他媽給無語上墳的表情,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南喬轉頭,低眉順眼地試探,問:“我們一起推回去?”
許南枝掛上個讓人看了瘮得慌的笑,問:“你知道這離家裡有多遠嗎?”
南喬:“那怎麼辦啊?”
正在兩人想辦法的時候,邊上突然停了一輛車,還朝著她倆滴了一聲。
兩人看過去,車窗緩緩搖了下來。
——是鍾誠,邊上還坐著江懸。
見兩人在路邊,鍾誠問:“你們倆怎麼在這?不是說要回家了嗎?出什麼問題了嗎?”
南喬有些困窘,撓撓腦袋道:“我車……沒電了……”
許南枝在邊上有些尷尬,她下意識地不希望自己在江懸面前出糗。
可有時候偏偏就是巧,越不想發生的事就越會發生。
許南枝是第一次這麼痛恨墨菲定律。
鍾誠痛快道:“那我送你們回去吧?”
“那……車怎麼辦?”南喬問。
鍾誠:“前面有個充電站,你放那充,明天再來開走。”
既然車有了去處,那兩人打車回去也可以,於是許南枝想開口說明要打車回去,可南喬先聲奪人開了口。
“前面有充電站?那行,那就謝謝了,我先把車拉過去。”
說完,她就拉著車往前走,許南枝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時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倒是鍾誠先開了口:“那這位枝枝……小姐先上車?”
因為只聽了南喬叫過許南枝的小名,於是鍾誠也這樣叫,但隨後覺得有些親暱,於是頓了一下。
既然人家都開口了,許南枝也不能彆扭,這樣反而讓人覺得奇怪,就先上了車。
或許看出來了許南枝不愛說話,鍾誠也沒有沒話找話讓她感覺不自在。
而江懸手肘支著在窗戶,好看得有些過分的手指拖著下巴。
車內的氣壓有些低。
江懸忽然抬頭看了眼車內後視鏡,發現許南枝正垂著腦袋。
像是躲著什麼。
充電站就在不遠處,鍾誠很快就接到了南喬。
“你們家在哪裡啊?”鍾誠問。
南喬關了車門,說:“我家在德佳華庭,枝枝的家在天河小區。”
“天河小區?”鍾誠笑了,覺得這樣太巧了,“江懸也住在天河小區,哦,就是我邊上這位。”
聽此,許南枝突然抬起頭,有些不敢相信。
江懸怎麼也住在天河?
突然間,她想起來今天李叔說張叔的小兒子也從國外回來了。
江懸不會是張叔的……
不對啊,江懸不姓張。
“我去,”南喬驚訝道,“這也太巧了吧,是吧枝枝?”
“啊,”突然被點到的許南枝有些慌亂,結巴道,“是、是挺巧。”
南喬突然說:“那等一下麻煩前面這位帥哥送我家枝枝回去了,你們那個小區感應燈這兩天壞了,她有些怕黑,平常都是和我打著電話才敢上樓的。”
許南枝聽南喬這個老六說這個,瞬間抬頭看向她。
而南喬給了她一個“不用謝”的眼神。
許南枝:“……”
被付以重任的男人沒說話。
車內開著盞燈,是暖色的,照在江懸臉上,顯得他柔和了一些。
過了許久他才從喉頭溢位一個“好”。
掛南枝
夜晚的霓虹五光十色,點綴著街道,很是亮眼。
許南枝覺得憋悶,搖下了車窗,風不要命地灌進來,帶著夏天暑氣的餘味,暖烘烘的。
風往臉上吹,讓她難得清醒了不少,開始細想今天的事情。
自從四年前分別,許南枝就沒有想過還有機會可以見到江懸,就算見面了她也覺得兩人之間不該如此平靜。
因為就算別人不知道,她自己心裡也清楚,雖然四年前兩人分開在外人眼裡是平平淡淡,但實則場面並不好看。
要不然江懸也不會一氣之下選擇出國。
雖然許南枝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如果不是自己,江懸也許會接受國內最好的醫科大學拋來的橄欖枝,而不是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孤身一人去國外進行所謂的深造。
鏡片擋不住風,讓其趁虛而入溜進了框內,吹得許南枝覺得眼睛有些乾澀。
她把窗搖上去了一點,不再看向窗外。
聽著南喬和鍾誠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許南枝閉上眼,打算將自己沉在睏意裡,擺脫今天因見到江懸而被牽扯出的混亂念頭。
漸漸的,閒聊的聲音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不知不覺中,車就到了天河小區門口。
天河小區是個近幾年才修建好的小區,七、八前拆了居民樓建的。
不少人藉著這股東風分了好幾套房子。
而許南枝住的那個單元就是大部分拆遷戶住的地方,她當時租的時候也是撿了便宜。
房東張叔想著反正多了套房子也沒人住,不如租出去,賺點小錢。
許南枝兩年前租的時候就是一千五一個月,這麼多年來,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周邊大部分的房租都漲了,而張叔偏偏就不漲,還讓她安心住著。
這棟樓的樓上樓下原本就是鄰居,所以也算熱鬧,人也熱情。
他們看許南枝一個女孩自己住著,就經常給她送東西,大家也都挺喜歡這個話不多,但長相漂亮又有禮貌孩子。
此時的許南枝腦袋正靠著窗酣睡,到了也不知道。
南喬拍了拍這個隨時隨地都能睡著的睡羅漢,是打心裡佩服她這個技能。
“枝枝,到了。”
許南枝聽見聲音,睜開了眼,揉了揉:“不好意思,又睡著了。”
鍾誠咧嘴一笑,說:“沒事兒,睡眠質量好是福氣。”
聽這話,許南枝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扯了扯嘴角,道了句謝,恍惚中還想著下車後要怎麼應付江懸。
她推開門,挪了挪屁|股,想直起腰出去,可尾椎處的疼意讓她眉頭一皺,下意識“嘶”了一聲。
南喬連忙扶住她:“怎麼了?”
“……”
許南枝今天本來就尷尬不斷,沒想到更尷尬的來了。
她要怎麼說前幾天下雨,自己連滑三跤,把屁股摔到了的尷尬事呢?
其實剛剛摔完的時候,許南枝並不覺得有多疼,甚至可以連上三節舞蹈課。
不過,她坐著休息的時候突然發現,只要自己坐久了,站起來的時候,某個部位就會鑽骨地疼。
就比如現在。
許南枝默了幾秒,緩了緩痛意,實在說不出自己“屁股痛”這三個字,於是就隨口扯道:“手不小心嗑了一下。”
南喬不疑有他,只不過在許南枝出去後有些疑惑。
——手磕到了摸著腰幹嘛?
但她也沒細想。
道了別之後,鍾誠就開著車走了,霎時間就只剩許南枝和江懸。
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尷尬的安靜在空氣中流竄。
許南枝在沉默中先開了口:“南喬剛才也就隨口說的,而且我們可能不再同一棟,不順路,就不麻煩你了。”
說完這自認為還算合理的託詞,許南枝就跟逃似的要走。
江懸看著她著急忙慌的背影,忽然唇角一勾,笑了一聲。
隨後就跟了上去。
許南枝走著走著,感覺後面一直都有腳步聲,下意識往後看了一眼,發現江懸就在後頭。
她怔了一下,隨後停下腳步,語氣認真道:“你真的不用送我。”
江懸手插著兜,眼皮耷著,就著深夜的風,懨懨道:“你住哪?”
許南枝一愣,以為他這是出於紳士風度作祟,執意要送自己回家。
“我真的自己回去就行。”她語氣認真得有些執拗。
兩人相距不遠,一時間顯得有些僵持。
此時江懸緩緩說道:“我住在B1棟。”
風吹起許南枝的髮絲,她身影單薄,顯得有些破碎。
聽見江懸這麼說,許南枝愣了一下,沒想到真的就這麼巧,兩人不僅住同個小區,還住在同一棟。
口罩下的臉瞬間唰一下紅了,還有些發熱。
就算她再傻,此刻也聽出了江懸的言外之意,不過就是:我不是想送你回家,而是我要回自己家,剛好順路而已,請你別自作多情。
尷尬再次洶湧席捲而來,將她包圍。
“啊……”許南枝有些無措,再一次道歉,“不好意思,是我誤會了。”
她已經數不清今天到底說了幾次“不好意思”了,只知道現在自己的臉燙得她覺得有些燥熱,但又不能摘下口罩。
江懸淡淡說了句“沒事”後就走了。
許南枝在心底感謝江懸大發慈悲地沒有嘲諷她。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開啟大門的時候,江懸停了一下。
也許是出於教養,他拉著門,等著許南枝。
“謝謝。”
許南枝輕聲說。
江懸關上門,說:“不用。”
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疏離。
經過江懸身邊的時候,許南枝可以聞到一股淡淡的香,那味道和他的主人一樣清冷。
就像高懸於天的月所發出的光,姣姣而不可犯。
正如南喬所言,這棟樓的感應燈莫名的壞了,物業說是這兩天就請人來修。
沒有光的樓道黑得像墨,許南枝打開了手機的燈。
江懸走在前頭,步子邁得不快,像是故意等著誰。
周遭出奇的安靜,只能聽見兩人的腳步聲。
手機的那一點光只能照見一小片區域,周遭還是黑的。
三樓有一間房子沒有裝修,還是毛坯房,也沒有門,一眼望去,許南枝就能看見那裡的陽臺。
明明沒有人住,而陽臺上卻掛著衣服。
外頭的光亮打在上面,影子就落在了地上。
今晚的風格外大,吹得衣服飄來飄去,連帶著影子也張牙舞爪,留給人很大的想象空間。
見此,許南枝莫名緊張了起來。
她是個舞蹈老師,對音樂的節拍很敏感,她此刻腦子裡就迴圈播著剛剛在打本時,為了渲染氛圍而放的音樂。
許南枝還清楚地記得那些節拍和鐘聲的鼓點。
與此時的氛圍恰好對上。
在自我嚇唬的慌亂中,許南枝忽然被樓梯勾了一下,驚呼一聲往前倒去。
她為了保持平衡,下意識一把抓住江懸的衣服。
江懸也被她忽然的動作嚇了一跳,眼疾手快地反手拉住了對方纖細的胳膊。
站穩後,許南枝縮回了胳膊,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被勾到了。”
“被勾到了?”江懸問。
許南枝忽然覺得這一幕和剛剛在劇本殺的情景很相似。
她想江懸肯定是覺得自己故技重施,果不其然,下一秒江懸就又問:“又被鬼追得緊張了?”
許南枝想解釋,但一個“我”字出口就說不下去了,像是如鯁在喉。
她知道自己再怎麼解釋都像是此地無銀,只能無力道:“真的就是不小心被勾到了。”
也不知道江懸有沒有相信,過了幾秒他只說了一句:“那你小心點。”
說完就又往前走,只是他也開了手機的燈,往側邊照。
許南枝覺得這六樓爬得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漫長、煎熬。
終於,她爬完了最後一層階梯,到了家門口,而江懸沒有停留,繼續往上走。
“江……”許南枝想叫他,但想起兩人此刻不過是一起玩了場遊戲的陌生人,於是又頓住了,只見江懸回頭,她又緩緩補了兩個字,“先生。”
江懸抬了抬腕,看了眼時間,問:“怎麼了?”
儼然是一副如果沒事就別浪費我時間的樣子。
許南枝陳懇道:“謝謝你送我回來。”
“順路而已。”江懸說。
他的話不像是客氣,就像只是真的順路罷了。
許南枝:“不管怎麼說,還是要謝謝你。”
江懸站在階梯之上,比許南枝高出了很多。
他用鼻音“嗯”了一聲後就轉身打算要走了,但沒走幾步,他又忽然轉頭。
“對了。”
許南枝已經扭完鑰匙,門開了一個縫,聽見江懸有話要說,她扭頭,問:“怎麼了?”
江懸平靜如常道:“下次裝不認識的時候,請把口罩再向上挪一點,你的紅痣,太明顯了。”
此話一出,許南枝就像被雷轟了似的,瞬間呆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
只聽江懸又接著點評道:“還有,你的演技,太差了。”
說完,江懸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許南枝像個傻子似的愣在原處。
許南枝開啟門進去後,背靠著門,腦子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抬起手,沒有靈魂似地把“燈”啪地一聲開啟。
她沒聽見的是,門外傳來了一陣下樓的聲音。
掛南枝
燈一開啟,房子瞬間明亮了起來。
許南枝倚著房門,一臉呆滯。
過了許久,她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卸了力氣順著門滑下去,蹲在地上。
意識回籠,她摘下帽子,煩躁地抓了抓頭髮,隨後脫了口罩掐了掐自己臉蛋,痛意打散了不真實感,讓她不得不接受這有些殘忍的事實。
——江懸從一開始就認出了自己。
而且……
他還一直裝作沒認出,陪著演。
又或者說冷眼看著她像個跳樑小醜似的演著一出並不高明的戲碼。
一想到這,許南枝就捂住自己的臉,欲哭無淚。
當時演得多麼起勁,現在想來就有多麼難以面對,這簡直就是她二十五年的人生生涯中最大的一次演出事故。
不知過了多久,許南枝才慢慢接受了這個現實,但還是一臉的生無可戀。
她扶著腰起身,走到廚房,開啟冰箱,開了一罐啤酒,仰頭就是一口。
冰涼刺激著食道,讓她整個人都清醒不少。
那灌啤酒不多,許南枝喝了幾口就沒了,她將瓶罐捏扁,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踩著拖鞋,她去房裡拿了睡衣,去衛生間衝了個冷水澡。
出來時,許南枝的手機鈴聲剛好響了,看了一眼,發現是南喬。
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漬,劃開手機,開了外放。
還不等她開口,南喬那鬼叫般的聲音就穿過手機響了起來。
“啊啊啊!枝枝,你終於接電話了!”
許南枝將音量調小了點,問:“怎麼了?這麼晚給我打電話。”
對方默了兩秒,隨後像個傻子似的憨笑兩聲,帶著點不好意思道:“我一個人在家有些害怕。”
“都怪你!”不等許南枝回答,南喬就先聲奪人,忽然道,“要不是你講的故事那麼恐怖,我現在也不會覺得家裡都是人。”
許南枝一臉無語,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下,於是悠悠開口:“是你求著我去玩的。”
被戳穿的南喬有些尷尬,但過了一會兒她又說:“要不是我讓你去,你能碰見帥哥嗎?再說了,要不是我,能有帥哥送你回家嗎?”
“……”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這個,許南枝瞬間就黑臉了,恨不得順著網摸過去將南喬暴打一頓。
而毫不知情的始作俑者,此時還語氣驕傲道:“你還不謝謝我?”
過了良久,許南枝才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我謝你二大爺。”
南喬:“嘖,你怎麼罵人呢?”
“誒,不過還真別說,你倆還挺有緣的,居然住在同一個小區,” 南喬的聲音有些悶,好像是把頭蒙在了被子裡,緊接著她又說,“就是性格有點冷,這點有點扣分,但這和你倒挺配的,兩個人都不是熱性子。”
許南枝沒理她亂點鴛鴦譜,只聽她自顧自地說:“對了,那帥哥叫什麼來著?江……江懸是吧?”
說完這句,空氣安靜了幾秒。
過了一會兒,她好像突然反應過來:“等等,江懸……這個名字怎麼這麼耳熟呢?”
“我靠!”南喬想了一會兒,突然激動,“我記得你大學那個倒黴男朋友也叫江懸吧?怎麼這麼巧?”
許南枝和南喬上的不是一所大學,而且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所以南喬對她當時大學的男朋友也只停留在有所耳聞的程度,難怪認不出來。
“你說,有沒有可能……”許南枝喝了口水,繼續道,“這個江懸就是我大學時談的倒黴男朋友呢?”
說完這句話,許南枝未卜先知地又把音量調低了一些。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後,一句音量極高的“我|草”傳來:“真假的?他就是那個高中和你談了三個月就把你甩了的渣男?!”
“……”
“他不是渣男,”許南枝解釋過無數遍了,她扶額無奈道,“當時分開是我的問題。”
“你能有什麼問題,”南喬護犢心切,“我看就是他的問題,得到了不珍惜,還跑到國外。”
其實也難怪提到江懸南喬情緒會這麼激動。
她怎麼也忘不了在大學的某一天,一向冷靜的許南枝哭著給自己打電話的模樣。
那天是個雨天,兩人的學校就隔兩路公交站,許南枝打電話淋著雨在校門口等她,一見面就撲到她懷裡,嘴裡還直念著“他走了”。
外頭夜色幽幽。
此時窗外一聲雷,忽然下起了雨。
雨點石子似的打在窗玻璃上,凝聚成水珠,最後承不住重,順著滑了下去,像縱橫的小溪。
南喬見許南枝不說話,也顧不得害怕,一把拉開被子,叫著她的全名質問:“許南枝,你不會還想著他吧?”
“我……”
否認的話說不出口。
許南枝不得不承認,就算是幾年沒見,只要江懸站在那裡,他就依舊能夠不戰而勝。
正如那天的驕陽下的少年,不費一兵一卒,就讓少女棄甲曳兵,成了她懷揣了幾年的秘密。
南喬恨鐵不成鋼道:“你什麼你啊?咱不吃回頭草,還有,憑你那張狐媚子的臉,什麼男人找不著啊?”
“……”許南枝聽見狐媚子這個形容有些無語,但依舊道,“我就當你是誇我了。”
“我不管,反正你離他遠點,聽見沒?”
南喬語氣十分堅定,就好像前幾分鐘還想撮合的人不是她似的。
“你剛剛不是還覺得他挺好的嗎?”許南枝揶揄。
“……”
南喬無賴道:“我剛才那是豬油蒙了心,不作數的。”
許南枝本來也沒多想,她不覺得自己和江懸還有可能。
許南枝“嗯”了一聲:“我知道了,沒事我就掛了。”
“別!”一聽許南枝要掛電話,南喬立馬出聲制止,心裡沒底道,“我害怕,你得對我負責。”
“好啊,”許南枝講水杯放下,理了理被子,二話沒說就答應了,然後道,“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南喬有種不好的預感,於是警惕問:“你講什麼故事?”
許南枝故意沉著聲音,幽幽開口:“從前,有個組織,叫‘偷窺者’……”
“嘟嘟嘟……”
南喬把電話掛了。
許南枝心滿意足地唇角一勾,隨後就看見南喬發的訊息。
南喬:【算你狠!】
後面還配上了一個暴怒的表情包。
許南枝沒管,只發了句:【睡了,晚安。】
南喬這人不記仇,果然,下一秒就也回了個“晚安”。
外頭雨勢漸大,夾雜著呼呼的風聲,莫名有些瘮人。
許南枝拉上窗簾後,走向床,向後一倒,將自己往床上摔,還微微回彈了一下。
長髮散在床上,像開了朵花。
她拿著手機,開啟微|信,打算看看明天的排課,她向下扒拉,眼神略過一個群。
怔了一下後,她又往回拉,眼神停在一個名為“一點半 19:00”的群。
許南枝手指停了幾秒,魔怔了似的點了進去,點開那三個點,查看了群成員。
她一眼就看見了那孤零零的“江”字,上面頂著一處風景的頭像。
手握成拳,糾結了許久的人最終還是忍不住點開了頭像。
在介面快要出來的一剎那,許南枝一下子將手機埋在胸口,心虛攛掇,她忽然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偷窺者。
掙扎了一會兒後,她又舉起手機。
果不其然,正如南喬說的那樣。
——一片空白。
雖然早有準備,但莫名的,她還是有些失望。
四年前分手的時候,江懸將她的聯絡方式刪得乾乾淨淨,沒有一點留餘地的意思。
而許南枝也沒有找他,更是沒有加回他的聯絡方式。
也許在江懸看來,他們只是短暫地愛了一場。
殊不知少女的秘密藏了許多年。
外頭風雨不斷,心裡頭也雷電交加,許南枝煩躁地將自己蜷在被子裡,企圖將自己溺死在睡夢中。
昏昏中,她聽見樓下有一聲車鳴,像是鎖車的聲音。
但她沒在意,很快睡意就佔領了她全部的意識。
此時樓下有一陣敲門聲,一個男人擦著頭髮出來開門。
見人來了,他側了側身子,讓人進來。
“誒不是,我說江懸,你這麼晚還讓我給你買吃的,還讓我爬五樓給你送上來,是何居心啊?”鍾誠邊進來邊抱怨,“要不是看你第一天回來,我就算死也不會給你做苦力。”
江懸:“那明天我繼續叫你。”
“去你的,”鍾誠將吃的放在茶几上,黑著臉,“你還真想讓我死啊?”
“何嘗不可?”
“……”
“你在國外是不是很孤獨啊?”鍾誠諷刺道,“嘴這麼毒肯定沒朋友。”
說完,鍾誠就拆開了包裝,伸手就想拿一塊炸雞吃。
豈料江懸一把拍開他的手,冷聲道:“去洗手。”
“嘖,我的手乾淨著呢。”
江懸沒說話,就這麼看著他。
感受到威壓,鍾誠只能起身:“行,我這就去洗,行了吧,江醫生?”
江懸點了點頭,看他去了廚房。
鍾誠洗完手後,一扭頭就看見江懸站在後頭,嚇了一跳。
“你是鬼嗎?”
江懸惜字如金,遞給他一瓶洗手液,囑咐道:“用這個洗。”
鍾誠人都傻了,再一次被江懸的龜|毛程度重新整理了認知。
“行!”鍾誠為了吃上一口東西,憋屈地忍了。
用洗手液洗完後,鍾誠舉著半乾未乾的手,說:“你告訴皇上,這是本宮親手洗的,洗得手都要脫皮了。”
江懸這下才心滿意足,嘴角勾著笑,遞給他那盒炸雞:“吃吧。”
“你不吃嗎?”鍾誠問。
江懸拿出手機,坐在沙發上,頭也不抬道:“我不愛吃。”
“……”
鍾誠震驚,感覺自己被耍了:“你不吃?你不吃幹嘛叫我買了送到你家?”
“獎勵你的。”
說完,下一秒江懸就給鍾誠轉了賬。
鍾誠見江懸給自己轉了一千,不可思議:“不是,去國外四年,回來我怎麼更搞不懂你了呢?”
江懸不在意道:“你搞懂我幹嘛?你先搞懂搞懂你女朋友吧?聽說最近又和你鬧分手呢?”
這話一下子就戳到了鍾誠的痛處,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回擊道:“幹你屁事,你自己不還是單身漢?”
說完這句話,他還不忘領了那筆轉賬。
“誒,對了,你怎麼改網名了?你以前不是叫什麼掛、掛,”鍾誠忘了,半天說不出,最後只道,“就是掛啥枝來著,還挺晦氣一名。”
江懸沒搭理他,只垂著腦袋,看著手機,像是在翻朋友圈:“吃完就走吧,我爸媽都睡了,你別吵醒他們。”
聽見江懸說他爸媽睡了,鍾誠調低了自己的音量:“就不,我就要賴在你家今天。”
“行,”江懸說,“那你打地鋪吧。”
“……”
“你讓我這個唯一的兄弟打地鋪,你有沒有心啊?”
“我要是沒有心,”江懸起身,睨了他一眼,說,“你現在這隻手已經被剁了。”
鍾誠看了看自己的手,罵道:“靠,我做什麼了你要剁我的黃金右手。”
江懸留下一句“自己想吧”就回了房間,翻了翻櫃子,找了床被子丟給鍾誠,然後鋪了張席子給他。
鍾誠晚上還真的就在江懸房間裡打地鋪睡覺,這地板有些硬,他大半夜有些睡不著,就想找江懸聊天。
“懸?”鍾誠試探性地問,“睡覺了嗎?”
江懸輕輕“嗯”了一聲說:“睡著了。”
“就知道你沒睡,”鍾誠來了興致,說,“誒,今天你送那個不愛說話的姑娘回家了嗎?怎麼樣?有沒有見到她長什麼樣?好不好看?”
江懸沒說話,沉默了很久,久到鍾誠以為他真的睡著了的時候,只聽他輕聲說了兩個字。
“好看。”
掛南枝
夏日的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原本爆大的雨,下到半夜就氣勢漸頹,到了第二天一早,直接偃旗息鼓,而朝陽衝破陰翳,露了臉。
許南枝在一陣鬧鈴聲中醒來。
因為睡得晚,今天鬧鐘響了三遍她才揉著眼睛悠悠睜開。
許是睡前喝了點酒的緣故,她明顯感覺自己的腦袋比往常更加昏沉。
疲憊感將其綁架,許南枝呆滯地看著天花板,心裡頭的小人在打架,糾結著今天到底要不要上班。
思忖片刻,責任感還是佔據了上風,逼得她起身。
可能在床上躺得安逸了,她忘了自己的傷,因起得太猛,精緻的小臉直接皺成一團紙。
一句“靠北”下意識脫口而出。
她手摸著尾椎的位置,緩了很久才繼續起身的動作。
簡單梳洗後,許南枝挑了身寬鬆的衣服穿上,想著上課反正會出汗,到時候妝花了反而難看,也就懶得化了。
開門臨走之前,她開啟手機看了一眼幾點,開啟的一瞬,手機的時間剛好跳轉到“8:00”。
這個點應該不會碰見吧?
許南枝咬唇想。
但隨後又想起昨天鍾誠說的,江懸是剛剛回國,所以這個點應該還在倒時差。
意識到這個,許南枝鬆了口氣,心下輕了不少,大膽地開了門。
可就在她鎖完門要轉身的時候,忽然看見一個人恰巧從樓上下來。
定睛一看,是江懸。
許南枝收鑰匙的手一頓。
心想這墨菲定律在自己身上也太靈驗了,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江懸今天穿著件短袖衛衣,頭帶著頂黑色帽子,是一種俊出青春的穿搭。
但帽簷下的眼瞳曜黑,看人的時候永遠帶著桀驁的鋒刃。
而此刻的鋒刃正落在自己身上,早已捅破了她的偽裝。
二人像是兩軍對峙,最終還是許南枝不敵,先敗下陣來。
她掛上了個自以為還算得體的笑,扯扯嘴角,來了個極為平平無奇的開場。
“好巧。”
“是挺巧,”江懸默了幾秒,隨後若有所思道,“第二次了。”
許南枝消化了幾秒,如果沒聽錯的話,他的語氣裡莫名帶著幾分嘲諷,就好像在說她是故意為之的一樣。
其實結合昨天發生的事情,許南枝覺得,如果自己是江懸的話,也很難不覺得她不是故意製造偶遇又故意三番兩次撲上去。
許南枝裝作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依舊帶著笑。
她長相明豔,笑起來的時候更甚,只是氣質清冷,平常壓著她,讓人莫名覺得她不好相處。
“我還要上班,就先走了。”
許南枝的心裡早就亂了陣腳,但語氣仍舊大大方方,像是平常鄰居,說完就打算走。
可腳步剛抬,那人就悠悠開口:“許……小姐。”
“許”字拉了很長,像是在想該怎麼稱呼才算禮貌,但他語氣散散,再禮貌的稱呼也從中洩出了幾分不以為意。
許南枝從未聽過他這樣叫自己,心下一愣,隨後轉頭,啟唇問:“怎麼了?”
像是為了呼應似的,末了她還補了個稱呼。
——江先生。
江懸語氣淡淡,看似好心地出言提醒:“注意腳下,今天前面可沒人給你撲了。”
“……”
不知是不是錯覺,幾年不見,許南枝覺得江懸的性格里多了幾分惡劣。
許南枝的臉色差點繃不住,道了句謝後就立馬啪嗒啪嗒下樓了。
像躲著什麼窮兇極惡的惡獸似的。
江懸注視著許南枝落荒而逃的背影,直至那個背影消失不見,他才忽地輕笑一聲,在安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
經過大雨的清洗,今日的天澄澈得像不曾汙染過的湖面,雨夜的涼還欠有幾分餘味,夏日的暑氣被沖淡了不少。
許南枝到了樓下,看見張叔的老婆江蘭江姨正倒完垃圾往回走,嘴裡還叨叨著。
走近了,許南枝才聽清了末了的那句“這麼早也不知道去哪了”。
江蘭抬頭瞥眼,看見了許南枝,原本蹙著的眉頭瞬間就鬆了。
只聽她親暱地喊了聲“枝枝”。
因為許南枝是舞蹈老師,平常的上班時間都是看排課的,難得見她上早課,所以問了一句:“今兒個怎麼起那麼早?上早課嗎?”
許南枝莞爾道:“對,今天上早課。”
江蘭又問:“那你今天有時間嗎?昨兒個沒趕上阿姨家裡的飯,今天補上,怎麼樣?”
許南枝知道江蘭話外的意思,婉拒道:“不用了江姨,今天我還要去趟醫院。”
“去醫院?”江蘭剛鬆了的眉頭又是一皺,“去醫院幹嘛?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阿姨剛好認識一個醫生,把他微信推給你好不好?”
見江蘭這麼熱情,許南枝都有些受寵若驚了,但還是選擇了拒絕:“沒事兒的江姨,就是前兩天摔了,有點疼,想去看看有沒有摔到骨頭。”
“這樣啊,那行吧,”江蘭話裡有些可惜,“那就下次等你有空再來阿姨家吃飯吧。”
許南枝礙於情面先應了下來,說了個“好”字,又言道:“那我就先走了。”
“行,”江蘭點點頭,囑咐道,“路上小心點,可別又摔了。”
許南枝輕輕一笑,將自己的布袋包往肩上拉了拉:“好。”
天河小區門口就有公交,許南枝每天都是乘公交去上班的,她倒不是不會騎電驢,就是單純喜歡那種乘著公交看街景的感覺。
她等了一會兒98路的公交,很快,車就來了。
其實小區離她工作的舞蹈室並不遠,但因為公交一站停一站,所以耗時比較長。
坐在車上,輕輕動一下,尾椎的位置就有密密麻麻的痛意傳來。
許南枝決定預約個骨科一下,翻手機,她發現最近的市醫院還有早上十一點的號。
她算了一下,十點二十下課,打車過去十來分鐘,時間差不多剛好,於是就約了。
約完後,許南枝抬眼,看見一對情侶站著。
兩人的手捱得很近,兩人應該在一起沒多久,還有些羞澀,男生一直用小拇指勾著試探,但就是不敢牽上,彷彿那是不可越的雷池。
原來喜歡就是這樣,一點點小心的試探,深怕對方反感。
許南枝看了一會兒,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忽然笑了一聲,隨後腦袋靠著窗玻璃,閉上眼。
大概四十分鐘後,許南枝到了下車的站點。
她睜眼,發現那對情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牽上了手。
……
到舞蹈室差不多九點,離開課還有十分鐘。
到了前臺,許南枝先拿了瓶水,開啟抿了一口,看見小茹正坐在前臺的椅子上,下巴嗑在桌面,臉上沒什麼表情。
“怎麼了小茹?”許南枝問,“昨天劇本殺還沒緩過勁呢?”
此時另外一個舞蹈老師走過來,點破,說:“她正失戀呢。”
“失戀?”許南枝看了她一眼,問,“又吵架了?”
此時另外那位舞蹈老師湊近許南枝耳邊,捂嘴小聲提醒:“不是吵架,是那男的劈腿了。”
許南枝驚了。
她見過小茹的男朋友,看起來挺老實一男的,怎麼也不像會劈腿的樣子。
許南枝見小茹這麼難過,正想安慰幾句,一個小孩忽然從舞房跑出來,直奔許南枝,然後牽起她的手,搖道:“枝枝老師,我回家好好練了你上節課教過的動作,你過來幫我看看好不好?”
見是小智,許南枝蹲下摸摸他的腦袋:“這麼認真啊?行啊,老師等一下去看好不好?”
小孩子性子急,稚聲道:“不嘛不嘛,就現在。”
許南枝被磨得沒有辦法,只能跟著他去舞蹈室,而後頭的小茹忽然咬牙來了句:“我到底哪裡比不上她!”
到了舞蹈教室,許南枝發現很多小孩已經到了,許多家長都在門口的沙發等著,見到教課的老師,都紛紛打招呼。
許南枝一一點頭回應。
進了教室,孩子立馬在許南枝邊上圍成一圈,欣喜地喊著“枝枝老師”。
許南枝面上帶笑,問:“大家回家都有練嗎?”
“有!”
孩子的聲音很整齊。
許南枝連上藍芽後,說:“那枝枝老師現在檢查一下好不好?”
“好!”
說好,孩子們就很自覺地散開,在鏡子前站好自己的位置,音樂響起,許南枝開始喊拍。
孩子們跟著拍子做動作,忘記動作的還會偷偷瞄許南枝。
被抓包後又迅速移開眼,鬼得很。
一節課下來,許南枝出了不少汗,和家長交待玩學生的問題後就打算離開去醫院。
到了前臺,她發現小茹正大口大口吃著外賣,嘴裡還唸唸有詞:“我到底哪裡比不上她!”
小茹抬眼看見許南枝,逮到她就問:“枝枝,你說,我到底哪裡比不上她?”
許南枝撩了撩粘在額前的碎髮,寬慰道:“你沒有比不上她,我覺得你比她好多了,真的。”
聽許南枝這麼說,小茹兩眼放光,追問:“那你說說,我哪裡比她好?”
這個問題問得許南枝一愣,呆呆地“啊”了一句,不知道怎麼說。
她根本沒見過那女的。
可小茹的眼睛裡充滿希冀,一臉期待地等著許南枝開口。
忽然間,許南枝瞥見了小茹嘴角的飯粒。
她伸手輕輕拂去那個飯粒,沉默須臾後,才最終幾個字幾個字蹦出來:“你……胃口……可能比她好。”
小茹:“……”
掛南枝
雨後悶中帶潮,不是個讓人感覺舒服的天氣。
乘車到了市醫院,許南枝先去取了號,然後去了三樓的骨科。
候診廳人很多,位置都坐滿了,她就先去看看自己前面還有幾個人,發現也就四個,想著應該快了。
西醫大部分都是問了幾個問題後就讓人先去做檢查,骨科更是如此,大多都要藉助儀器,所以診斷的時間一般都不長,只是回診的時間長些。
前面還剩兩人的時候,她電話響了。
鈴聲在嘈雜中依舊顯得有些突兀,許南枝看了眼備註,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就接起放至耳邊。
“媽。”
似乎沒想到對方會打電話,許南枝語氣淡淡地喊了一聲,話語裡沒有多少熱情含量,也少有親暱。
林雯見電話通了,“誒”了一聲:“枝枝。”
相比於許南枝的冷淡,林雯倒顯得熱情不少,可惜她再熱情,作為女兒的許南枝心裡也沒起多少波瀾,只例行公事般問了句:“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想問問你什麼時候回家,”林雯殷切道,“你有段時間沒回家了,再說了,家裡又不遠,幹嘛不多回來看看?”
許南枝背靠著牆,深吸一口氣,又撥出去,顯得有些疲憊。
這不是林雯第一次叫她多回家看看了,但她總是以工作忙的藉口應付過去,沒想到這次直接打電話催了。
正當她想故技重施的時候,一個我字剛出口,林雯就打斷了她:“你可別又說你工作忙,再忙的工作總歸要有休息的時間吧?”
頓了一秒,林雯又道:“再說了,鈺鈺也想你,總吵著問姐姐什麼時候回來。”
提到許鈺,許南枝心軟了片刻,沉默良久,最終還是鬆口道:“那我過兩天調休的時候就回去看看。”
“好好好,”見女兒不再堅持,林雯忙道,“那我把鈺鈺的房間整理出來給你,到時候你住鈺鈺房間,鈺鈺和我們睡。”
聽到這個,許南枝又沉默了一會兒。
自從出來工作後,她的房間就給了許鈺住。
也就是說。
在自己的家,她沒有房間。
“不用了,”許南枝低頭拒絕,“太麻煩,我回去吃頓飯就好了,不用特意收拾個房間。”
見許南枝這麼“懂事”,林雯不多說什麼,既然達到了目的,這個話題也就到此為止,隨後話鋒一轉,問:“你在哪呢?怎麼那麼吵啊?”
“我在醫院。”許南枝說。
“醫院?”林雯聽此,心焦地問,“你怎麼了嗎?生病了?”
對比起她的著急,許南枝顯得很平靜,她眼皮耷拉著,沒什麼情緒道:“沒有,就摔了,過來看看骨頭有沒有摔到。”
說到這,林雯還想說什麼來表示母親的體貼,可遺憾的是許南枝已經懶得應付了,於是扯了個謊:“到我了,不說了,就先這樣吧。”
下一秒,她就直接掛了電話,然後刪了那條看著有些礙眼的通話記錄,眼神失焦地看著醫院明晃晃的天花板。
心裡頭一點點小煩躁像火花似的嗞嗞往外冒。
——她受不了林雯語氣裡小心翼翼的討好。
明明做不到的事情,還要說一些漂亮的場面話,這是她最討厭林雯的一點。
偏了的心,本來就是擺不正的。
“請許南枝到二號診室就診。”
聽廣播唸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收起那點小情緒,推開診室的門走了進去。
坐診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女醫生,看起來很和藹,許南枝一進門她就笑著說:“請坐。”
“是什麼情況呢?”她問。
許南枝:“前幾天摔了,尾椎骨疼,特別是坐久了起來的時候。”
“這樣,我摸一下吧。”
“好。”
許南枝側過身,掀起一小片衣服。
在摸之前,醫生特地搓了搓手,然後按上去:“疼嗎?”
許南枝感受了一下,如實道:“不是很疼。”
“行,”醫生收回手,“你先去拍個片子吧,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這個點了還能拍嗎?”許南枝問。
“可以的,醫院半個小時左右就可以出片了,我下午還要坐急診,中午就在這休息了,你拿到片子直接過來就行了。”
“行,那謝謝醫生了。”
離開後,許南枝去繳了費,然後就去拍片的地方。
她弄完後,就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等結果。
市醫院的人還是挺多,烏泱泱的人群來來往往,各種神態的都有。
而拍片的門口卻沒什麼人,難得的清淨。
這是兩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走過來,坐在了許南枝前面的長椅上。
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落入許南枝耳裡。
“聽說了嗎?醫院剛挖了個從國外回來的,聽說年紀不大,聲望倒挺高。”
“早聽說了,醫院不是拿這個事兒宣傳嘛?”
“我倒要看看他醫術有多高明。”
聽此,邊上那個笑了一聲,說:“叫啥來著?好像姓……”
“姓江,”那人接到,“好像明天就入職了。”
許南枝原本閉著眼休息,聽見市醫院來了個國外的醫生後,心裡就已經咯噔了一下。
後來又聽姓江,假寐的眼倏然間睜開,清明得不行。
前面的兩位正在起身,準備離開。
許南枝看著他們,很想問一句,那醫生是不是叫“江懸”,但張了張嘴,還是沒用問出來,就眼睜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答案離開。
須臾,她收回了目光,低頭自我安慰,應該不會這麼巧吧。
許南枝有種感覺,她最近好像一直頻頻看見江懸。
原本在自己世界裡已經銷聲匿跡的人,突然又出現。
她一直努力忽略這件事,儘量讓自己不再打擾江懸的生活,但每一次的相見,她都會害怕對方能聽見自己叛徒般的心跳聲。
許南枝曾試圖摘月,但她又害怕自己的陰翳擋了他的光。
所以那三個月的夢一朝破碎。
想到這些,許南枝像是陷在了沼澤裡,思緒開始放空,腦袋又是一陣昏沉。
該死的睏意又來了。
幸好,此時一陣鈴聲響起,將她拽了回來。
——是她剛剛設的倒計時,三十分鐘到了。
許南枝甩甩腦袋,起身,準備去拿報告。
拿完報告,她又去了診室,此時大廳幾乎是空的,也沒人排隊,許南枝敲了敲門就推了進去。
醫生正吃著飯,見有人推門,就抬了抬頭:“來啦?”
“嗯,”許南枝輕輕一笑,歉意道,“不好意思,久等了。”
“沒事兒,”醫生擦了擦手,“片子給我看一下。”
醫生拿過片子,扶了扶眼鏡,走到明亮處,看了看,說:“從片子來看,沒什麼大問題,你去那張小床趴一下,我在幫你看看。”
許南枝:“好,那麻煩醫生了。”
醫生“唉”了一聲,像是不喜歡她客氣:“都是小事兒,你先趴著吧,我去拿點東西。”
許南枝點頭,掀開簾子就趴上了後頭潔白的小床。
她腦袋墊在手臂上,等了好一會兒,忍不住出口問:“醫生,你好了嗎?”
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許南枝以為醫生來了,就沒再開口。
然後就是抖片子的聲音,應該是醫生又在看片子。
許南枝沒有多想。
腳步聲越來越近,幾秒後尾椎處傳來一陣壓感,有些疼,她下意識“嘶”了一聲,那人立馬就鬆了手上的動作。
“疼嗎?”
一陣低沉而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聽得許南枝背脊一僵,愣了一下。
下一秒,她反應過來後,立馬轉頭。
抬眼望去,一下子就撞進了一雙似料峭春寒的眸子。
“你怎麼在這?”
許南枝驚訝地下意識脫口而出。
江懸見她這麼吃驚,自己倒顯得很冷靜,解釋道:“替班。”
替班?
這個點替什麼班?
而且,他不是明天才來嗎?
許南枝壓根不相信,正想問的時候,一陣聲音傳來,是剛才醫生。
“小江,看得怎麼樣?發現什麼問題了嗎?”
在許南枝的訝異中,江懸緩聲說道:“沒什麼問題,應該就是普通的跌打損傷,貼兩幅藥就好了。”
“喲,不錯啊,”醫生走進拉開簾子,說,“起來吧。”
許南枝扶著腰起來,腦子還沒轉過彎,為什麼江懸會在這?
醫生在電腦上敲了敲,給了個許南枝放心的眼神:“我給你開兩副藥貼,然後再塗點紅花油,過幾天應該就沒事兒了。”
說完,醫生又接著囑咐道:“下次走路要小心啊,別又腳滑了。”
“好,”許南枝聲音有些低,“那謝謝醫生了。”
“嗯,去拿藥吧。”
聽了這句,許南枝如獲大赦,點完頭就逃似的去開門,可門還沒開完就聽見江懸在後頭說了句:“那老師,我就先走了。”
老……老師?
醫生是他老師?
許南枝愣神一秒,逃似地溜了出去。
拿完藥後,她還是沒緩過來,一不留神,肩膀就撞到了人。
幸好她扶住了邊上的扶手,要不然恐怕又是一跤。
意識到自己撞到了人,許南枝低頭連連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般人說句沒關係也就過去了,可對方一直遲遲不說話,許南枝沒忍住抬頭一看,發現又是江懸。
江懸此刻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她,對視了幾秒後,他眼神一眯,隨後哂笑了一聲。
“許小姐,請問,下次可以換個招數嗎?”
掛南枝
江懸語氣間露出幾分諷意,一口一個許小姐叫得疏離。
許南枝明白自己在他眼裡的印象反正不怎麼樣,乾脆破罐子破摔,坐實了罪名,揚笑道:“那我下次,一定換個招數。”
她的聲音輕輕糯糯的,但一字不落地落入了江懸的耳裡。
江懸聽了,愣了兩秒,像是沒想到她會乾脆這麼說。
就像一向溫順的貓,突然對人亮爪劃了一下。
不疼,但讓人始料未及。
許南枝忽然間有種扳回一局的快感。
不過很快,詫異一閃而過,江懸回過神,眉毛稍揚,回了四個字。
——期待至極。
話音剛落,他就轉身離開,絲毫不給許南枝繼續發揮的餘地。
人走後,許南枝忽然暗暗鬆了口氣,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肩膀也不自覺頹了下來。
到了醫院門口,許南枝忽然發現原本的雲瀲晴空已變成了黑雲壓城。
她伸手,接到了幾滴雨,不過雨勢不大,而且公交亭就在不遠處,頂著帆布包衝過去就是了。
可剛一抬腳,一聲雷就落在下,驚得她腳步一縮,而下一秒,豆大的雨點就像石子似的不要命地砸下來,落在地上發出啪啪的聲響。
一時間,原本還信步走著的人頓時亂成了一鍋粥,趕緊到屋簷下避雨。
許南枝抬頭看天,有種短時間內雨不會停的預感。
這時,她剛好瞥見邊上的人有把傘,順勢望去,她心下頓時一涼。
傘的主人該死不死的居然是江懸。
而江懸望著前方,不知道是真的沒看見她還是單純的不想搭理。
許南枝猜應該是後者。
只見他開了那把很符合他氣質的黑傘,打算要走。
許南枝看著他走了兩步,一點沒有停下的意思。
她猶豫了須臾,又望了望天,發現雨還在落,甚至有更加洶湧的勢頭,情急之下,許南枝望著背影,音量高了一些,喊:“江懸!”
江懸踩著雨的步子一頓,回頭望向聲音的來源,神情像是才注意到她一般。
“怎麼了?”他問。
許南枝知道自己現在處於下風,於是掛著笑,客氣地問:“請問可以送我去公交亭嗎?”
像是怕他拒絕,末了,她還補了句:“不遠,走幾步路就到了。”
兩人隔著雨簾,江懸沒有立馬回答,而是審視她幾秒,隨後露出個恍然大悟的神情,瞭然道:“哦……這就是你的新招數嗎?”
“……”
幾年不見,許南枝忽然有種江懸是不是患了妄想症的感覺。
知道自己是有求於人,她繼續好脾氣道:“我這次是真的沒帶傘,如果你這麼期待新招數的話,下次,行嗎?”
一句話,兩人的戰略位置轉換,倒顯得江懸才是迫不及待的那個。
許南枝滿眼希冀地看著他,正當她以為沒有希望的時候,江懸忽然朝她走來,停在了讓她淋不到雨的位置。
有些不耐道:“還不過來。”
聽了這句,許南枝立馬鑽進了傘裡,但還是很自覺地知道要“自重”和他保持著距離。
兩個人撐著一把傘,安靜地走著,誰也不說話,可走著走著,許南枝發現方向不對。
“江先生,”許南枝停了腳步,說,“你好像走錯了,我要去的是公交亭。”
江懸蹙了蹙眉:“江先生?哦,利用完了就又是江先生了。”
“……”
許南枝剛才是情急之下才叫了全名,現在出於禮貌,才又改回了江先生。
而且,他不是一直都叫自己許小姐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許南枝解釋道,“剛才著急了才不顧禮貌,你要是不喜歡這個稱呼,那就叫江懸,行嗎?”
江懸也不說是好還是不好,只是示意許南枝看公交亭那邊。
許南枝這才發現公交亭下那邊已經擠滿了人,根本沒有避雨的地方。
“我還有事,沒有時間陪你等,”江懸說,“我剛好也要回家。”
許南枝看見不遠處的停車場,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剛好順路,她也懶得推脫,顯得矯揉造作。
於是就道了句謝,跟著他走。
到了江懸停車的位置,他還算紳士地替許南枝開了車門。
片刻,另一面的車門也打開了,江懸鑽了進來,幾滴雨從他身上抖落。
許南枝這才發現,江懸一邊的肩膀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溼了一片,反觀自己,身上一滴雨點都沒有。
她嘴唇翕張,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只側頭看向窗外。
“許南枝。”
江懸叫她。
這是她這兩天第一次聽江懸叫自己全名,她發愣的“啊”了一聲。
只聽江懸淡淡提醒道:“安全帶。”
經他的提醒,許南枝這才意識到自己安全帶還沒繫好,反應過來後,她慌亂地扯著安全帶,卻發現怎麼也扯不動。
霎時間,她有些尷尬,向江懸投去個求救的目光。
江懸盯著她看了兩秒,沒想到隨後俯身向前,越過許南枝,拉出安全帶。
兩人的距離瞬時拉進,許南枝向下望,還能看見江懸長長的睫毛,再往下是高挺的鼻子。
原本逼仄的空間顯得更加狹小,鼻下頓時縈著江懸身上好聞的氣味,許是剛從醫院出來,那味道里還添了些許酒精的味道。
有種莫名的禁慾感。
氣氛因距離的靠近而顯得有些曖昧。
而隨著“啪嗒”一聲扣響,兩人又分開,曖昧的餘味勾著許南枝,心跳不自覺快了兩分。
她抓了抓安全帶,輕言了聲謝謝。
江懸用鼻音“嗯”了一聲,場面又安靜了下來。
窗玻璃淌著水,讓人看不清外頭街景,恍惚間,許南枝想起,她要是沒記錯的話,江懸大學學的應該是心內科,今天怎麼會去骨科替班?
一想到這,許南枝疑惑地看向他。
江懸像是邊上長了隻眼似的,一下子將窺探者抓包。
他冷聲開口,問:“看我做什麼?”
許南枝沉默了半晌,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疑惑:“你大學學的不是心內科的嗎,怎麼會去骨科替班?”
江懸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抿著唇。
忽然間,狹小的空間裡響起一聲笑。
“你不會以為,我是特意去幫你看的吧?”
許南枝矢口否認:“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江懸重複了一句,像是反問,又像是細細琢磨這句話裡的真實性。
過了一會兒,他又道:“許南枝,這麼多年,你還記得我大學學什麼,你是不是……”
江懸將車停在路邊,轉頭看她,勾起個笑,問:“餘情未了?”
掛南枝
車一下子停住,許南枝往前傾了傾。
江懸略帶揶揄的話一出,空氣裡只剩下安靜。
兩人從遇見到現在一直保持著距離,儘管有些接觸,但都心照不宣的不提那段往事。
許南枝原以為這是兩人和平相處的前提與共識,但簡簡單單的“餘情未了”四個字,就像利刃,將原本就不結實的表面功夫捅破。
深埋於底的陳年舊事被牽扯出來。
許南枝對上江懸有些散漫的目光,兩人就這樣在逼仄的環境中對視了。
偽裝一向是她最擅長的事,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也正因如此,她才落了個乖的好名聲。
“我想你誤會了,”許南枝眼睛盈著笑意,輕啟朱唇,慢著性子解釋,“我只是,記性比較好。”
她的眼神不避不讓,緊接著又道:“而且,你應該記性也不錯,要不然玩劇本殺的時候你也不會出現在拐角,難道江先生你也是餘情未了嗎?”
這句如燙手山芋的“餘情未了”一下子給到了江懸那邊。
一點點的火星子在特殊的氛圍中燃起了苗頭。
江懸看著許南枝看不說話。
就當許南枝的笑快掛不住的時候,江懸終於扭過頭,重新啟動了車子。
坐在邊上的許南枝這才暗暗鬆了氣,她還以為江懸會直接把自己丟在路邊,她都已經做好了淋成落湯雞的準備了。
無聲的戰火以彼此的沉默告一段落。
許南枝靜靜地看著前方,耳邊除了呼吸就只有雨的聲音,平常昏沉的腦袋在此刻卻該死的清醒。
複雜的心情將時間拉長,許南枝覺得過了好久車才到了小區。
車熄火停下,耳邊響起“啪嗒”一聲開門鎖的聲音。
許南枝解開安全帶,見江懸遲遲沒有動作,以為他是惱羞成怒打算讓自己淋雨回去。
思考了片刻,許南枝管不得那麼多,想著幾步路的事情,大不了回去衝個澡就是了。
可就在她的手剛觸上門把的時候,那位安如山的先生語氣閒閒的“喂”了一聲。
許南枝停下手中的動作,不解地問:“怎麼了?”
“傘啊。”江懸拿起邊上的黑傘給她。
許南枝一愣:“那你呢?”
“怎麼?”江懸眉毛一挑,說,“沒有我送就不行了?”
“……”
“再說了,我出去找個廁所被你撞上你都能腦補一出死灰復燃的偶像劇,我要是送你了,你豈不是直接讓我坐實了莫須有的罪名。”
聽這話,許南枝直接嘴角一抽。
到底是誰在腦補?
算了,不管了。
許南枝接過傘,說:“那謝謝了,上去後我就放門口,你回來的時候順便拿一下吧。”
“嗯。”
見江懸一副不想多搭理的樣子,許南枝推開門就出去了。
外頭的雨很大,雨打在窗玻璃上像蒙了一片馬賽克。
江懸又開了雨刷器,神色不明地看著許南枝離開的背影,直至消失於大門之後他才停了雨刷器,調整了一下座椅的傾斜度,讓自己靠得舒服一點,隨後閉上眼就睡了。
許南枝收了傘後抖了幾下,隨後上樓。
走到五樓的時候,剛好碰上了開門而出的江蘭。
江蘭一見許南枝就開口問:“枝枝,你回來了?今天去醫院怎麼樣了?醫生怎麼說啊?”
“醫生說沒事,”接連著幾個問題砸在許南枝身上,她莞爾道,“謝謝江姨關心。”
“都是鄰居,關心是應該的,你……”江蘭向下一撇,忽然看見了那把黑傘,要說的話就這麼截斷了,指著傘,轉問,“這把傘……”
見江蘭問起這把傘,許南枝解釋道:“哦,這把傘是順路的鄰居借我的。”
“鄰居?哪裡的鄰居啊?”江蘭有些疑惑。
許南枝:“就摟上的鄰居,剛回來的。”
“哦,”江蘭點點頭,說,“難怪,我說你早上出去的時候沒帶傘來著,那那個鄰居可真是個好心人啊。”
“嗯,是……挺熱心的”許南枝說,“那我就先上去了江姨。”
“好。”江蘭點點頭。
待許南枝消失在視線裡後,江蘭蹙著眉,有些疑惑地暗自嘀咕道:“沒聽說摟上有新鄰居回來啊……”
……
許南枝到了家門口,將傘摺好放在邊上,開門進去後打算先開燈。
可等還沒開,一雙手先搭上了自己的肩膀,只聽那人大聲“啊”了一下,許南枝嚇得鑰匙都掉了,隨後轉頭就看見南喬一臉奸計得逞的表情。
許南枝二話不說就給她的腦袋來了個爆慄。
“你怎麼在我家?!”
許南枝出聲質問。
只見南喬吃痛地捂著自己的腦袋,緩了緩後,說:“什麼你家我家的,這是我們的家。”
許南枝冷冷看著她。
南喬被盯得心裡發毛,只得說實話:“我媽又叫我去相親,我說我不去,我倆就吵起來了,只能來你這避避了。”
“你不許趕我走啊!”南喬指著許南枝,隨後又可憐兮兮地拉著她的胳膊,“我就只有你這可以躲了。”
“……”
南喬和許南枝同齡,二十五歲,但從她一畢業,她媽就讓她去相親,深怕她到了三十還沒人要。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躲許南枝這裡了。
許南枝一把推開靠在自己肩上的腦袋,涼涼開口:“你打算躲多久?”
聽此,南喬眼睛亮著,伸出一隻手掌,表示打算要待五天。
許南枝冷冷地眯了眯眼,只見南喬訕笑一聲,又掰了兩個手指,討好道:“三天,就三天,行不行?多一天我給你五百。”
“五百……”
許南枝心裡默唸了遍這個數字,然後眉頭一鬆,又將南喬彎曲的兩根手指掰直。
她笑得可親,彷彿剛才冷臉的不是她一般,然後摸了摸南喬的腦袋,貼心提醒:“那你記得發一千給我啊。”
南喬:“……”
南喬拍了一下自己的賤嘴,衝著許南枝去廚房的背影,罵道:“你個守財奴!奸商!”
許南枝聽著自己好友無情的控訴,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然後問:“奸商現在想問問你,吃飯了嗎?”
一說到吃,南喬的肚子咕嚕了一聲,她撇撇嘴:“還沒呢……我跑都跑不及,還吃飯……”
許南枝看了眼冰箱,問:“你想吃什麼?”
“嗯……”南喬想了想,說,“炒飯吧。”
“哦……”許南枝拖腔帶調,從冰箱裡拿出兩個西紅柿,然後道,“西紅柿掛麵是吧?好的。”
“……”
南喬懶得反抗了,心想在許南枝家,有的吃就不錯。
她轉頭向客廳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開啟電視,挑了個還算搞笑的綜藝看。
差不多十來分鐘,許南枝就端著面出來了,碗下面還特意墊了塊毛巾,儘量給這位金主一些還算好的待遇。
南喬接過碗和筷子,呼了呼有些燙的面,抬頭瞥見許南枝遲遲未動。
“你怎麼不吃啊?看手機幹嘛呢?”
許南枝點開這周的排課表,說:“我看看哪天沒有課,我媽讓我回家一趟,我同意了。”
“回家?”南喬聽到這個字眼從許南枝嘴裡說出來,覺得有些可笑,“不是,你回家住哪啊?打地鋪?”
許南枝:“我吃頓飯就回來,沒想在那房子裡住。”
南喬默了一會兒,然後把碗放在茶几上,筷子扣在上頭。
像是忍了很久才說道:“不是我多嘴啊,就你家那情況,你回去幹嘛呀?這不是找罪受嗎?是,在你弟弟出生之前,你家裡人對你確實還算行,可出生之後呢?你聽聽家裡那位老太太說的都是些人話嗎?什麼別談物件,多留在家幾年,多賺點錢給家裡給你弟弟買車買房,你是她孫女兒還是提款機啊?”
“還有你那個媽,一邊想著剝削你,一邊又想全了面子,做足了表面功夫,得個不偏不倚的好名聲。”
南喬越說越氣,心裡像冒著一團火。
許南枝聽了,沉默了幾秒,輕輕一笑,不在意道:“我都不在意了,你氣什麼呀?”
“我就是不明白,有你這樣的女兒,他們還想奢求什麼?”南喬說,“我媽就一直唸叨,要是你是她女兒,那簡直就是祖墳冒青煙,燒了高香了。”
“網上不是說了嗎?宇宙那麼大都叫太空,”許南枝扯了扯嘴角,“況且,人心哪有滿足的時候……”
許南枝放下手機,將面又端回了南喬的手裡。
“快吃吧,等一下坨了就不好吃了。”
南喬平了平火氣,看著碗裡的面,嚥了口口水,如實道:“枝枝,其實……你這個廚藝吧,就算面不坨,那也不好吃。”
“……”
南喬很榮幸地領到了洗碗的任務。
兩人就這樣窩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南喬提議要看恐怖片。
許南枝見她又慫又愛看的模樣,也沒有阻止,只不過最後的影片是許南枝挑的。
因為南喬這個膽小鬼連封面都不敢看。
可為了製造所謂的氛圍,南喬壯著膽說:“把燈關了吧?”
許南枝給了南喬一個“你確定嗎”的眼神,南喬收到那瞧不起的訊號,更堅定了關燈的想法,還自己親自去關。
許南枝壞心眼的在她關燈的那一剎,就點選了讓影片開始,隨後詭異的音效響起,南喬嚇得脊背一僵,趕緊跑到許南枝的邊上緊緊摟著她。
影片看到一半後,南喬堅持不下去了,拿過遙控器點了暫停,故作鎮定道:“我有點累了,先去房間休息了。”
說完,南喬就起身,邊走還邊念著“阿門”。
許南枝見了覺得好笑,叫住了她。
“怎麼了?”南喬問。
許南枝提醒:“這是國產鬼片,中國的鬼,你請外國的神有什麼用?”
南喬犟道:“關你屁事。”
然後頭也不回地進了房間。
許南枝聳了聳肩,起身將燈開了,準備趁時間還早,備一備明天的舞蹈課。
可就當她路過房間打算去隔壁的房間備課的時候,她聽見一陣聲音從門內傳來。
她仔細一聽,心下了然。
——原來是大悲咒。
掛南枝
接下來幾天,南喬就一直窩在許南枝家,吃她的用她的喝她的,就連電腦也被霸佔了去,說自己電腦沒帶,需要她的寫網文。
兩人還算相安無事,許南枝白天出去上課,南喬就守家,等著她回來做飯。
前兩天許南枝還能看見那把黑傘孤零零地躺在門口,可第三天的時候,那把傘就不見了蹤影。
那天下雨,她猜想是江懸需要用,順勢就拿走了。
而到了週六,正好調休,許南枝想到要回趟家,於是不像往常悶著睡一天,特意十點就起了。
南喬今天要走,也特意起了個早。
因為總有鄰居往家裡送些果蔬,所以許南枝就簡單地炒了幾個菜。
準備完後她走到衛生間門口,聽見裡頭傳來花灑落下的水聲。
她曲指扣了扣門:“南喬,吃飯了。”
隔著門和水聲,南喬聽得並不真切,問了句:“什麼?”
“我說,”許南枝耐著性子,高了高聲,又說了一遍,“吃飯了!”
南喬:“好!我一會兒就出來!”
許南枝擺著筷子,門口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先是響了兩下,隔了一會兒,又響了兩聲,只不過聲音更大,可見那人有些不耐。
她以為是送東西的鄰居,哪知門一開,赫然看見江懸站在門外,手指還曲著。
許南枝頭髮順長,擺碗筷的時候她順勢取了根筷子盤了頭髮,幾縷碎髮晃下來,有種破碎美人的感覺。
“你怎麼來了?”許南枝悠然開口問。
江懸見她,愣神兩秒,隨後收回手,鎖了鎖眉頭:“我的傘呢?”
“你不是昨天就已經拿回去了嗎?”
“昨天?”江懸一副你別開玩笑的樣子,坦言,“我昨天根本沒拿那把傘。”
“啊?”
許南枝愣在原地,在想傘不會被人偷了吧,她上次在門口放了把白色透明雨傘也不見了。
如果江懸沒拿,那就只有這個可能了。
“你啊什麼?”江懸語氣算不上好,“傘可是在你家門口丟的。”
許南枝聽出了他話外的意思,無非就是要自己負責。
既然傘是在自己門口丟的,況且對方還是“不計前嫌”將傘借給自己,那許南枝自知理虧,當下就掏出手機。
“我賠你一把吧?”許南枝打開了掃一掃,試探道,“我掃你付款碼?”
江懸手插著兜,做出一副思忖的姿態,過了良久才換了勉為其難的表情,摸出口袋的手機,開啟一個碼讓許南枝掃。
“滴”的一聲,手機出現了一個介面。
正當許南枝想問多少錢的時候,她瞥了一眼介面,發現是新增好友。
她看向江懸,神色略帶疑惑。
哪知江懸坦坦蕩蕩地看向她,眼神微眯:“你不會是不想賠了吧?”
“……”
“我沒有不想賠,我只是……”
“只是什麼?”江懸打斷她,“我那把傘也不精貴,你賠個百來塊就好。”
許南枝聽到這個數字,人都傻了。
百……來……塊……
他怎麼說得出口?
這不是赤|裸|裸的碰瓷嗎?
看江懸那副表情,許南枝甚至還有種皇恩浩蕩的感覺。
見許南枝遲遲不說話,江懸吊兒郎當往門框上一靠,嗤笑一聲:“你不會這點錢都出不起吧?”
“……”
“既然你也知道,”許南枝語氣裡帶著商量,問,“那可不可以便宜點兒?”
許南枝感覺自己已經算是好脾氣了,哪知江懸連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絕:“不行,該多少就多少。”
“……”
那傘看著也不值幾個錢好嗎?
可江懸一臉認真,認定那傘就是值百來塊,看著根本沒有迴旋的餘地。
許南枝最後忍氣吞聲,從牙裡蹦出個“好”字。
得到了滿意的回答,江懸緊著的眉頭一鬆,直起身子:“行,那你別忘了發啊。”
許南枝見江懸一副深怕自己不負責的樣子,搞不明白自己以前是做了什麼,才給他留下了這麼一個印象。
想了半天還是沒想通,最後無奈道:“好,我這就加,你通過了我就發給你。”
江懸淡淡“嗯”了一聲,轉身要走。
出於禮貌,許南枝沒有立刻關門,但又怕最後又落了個“戀戀不捨”的罪名,不等江懸走兩步,她就打算把門關了。
此時,南喬剛好從浴室出來,往許南枝的方向去,嘴裡還念著:“枝枝,你衛生間的門能不能裝個排風口啊,悶死了都。”
門還沒徹底關上,南喬走過來扒開門:“你和誰說話呢?”
聽見聲音,江懸下樓的腳步一頓,下意識回了個頭,和南喬探究的目光對上。
南喬擦頭髮的動作瞬間靜止,見清那人的面容,緩緩從嘴裡蹦出兩個字:“渣男?”
江懸:“……”
許南枝:“……”
渣男兩個字像暫停鍵將一切都停住了,空氣極度安靜,許南枝也呼吸一滯,腦袋裡就一個想法。
——要洗不清了。
只看江懸慢慢正過身子,抿著的唇緩緩張開,重複道:“渣……男?”
他眉峰稍揚,那語氣像是在細細琢磨。
南喬是個腦子跟不上嘴的主,而且,她莫名其妙一見到江懸那副生人勿進的模樣就發怵,聽對方不明不白地重複了一句,她裝作沒事人似的皮笑肉不笑地對許南枝訕訕道:“誒,你不是叫我吃飯嗎?我這就去。”
說完,就像泥鰍似地逃了,剩下許南枝面對這有些慘烈的局面。
江懸靜靜看著她,沒有要走的意思,像是在等對方給一個解釋。
“南喬她誤會了,”許南枝蒼白道,“你別放心上。”
可這件事事關清譽,況且想讓江懸這個越活心眼越小的人別放在心上,可能性幾乎為零。
果不其然,江懸聽此解釋,沒有放過意思。
“誤會?”
他好像是在細想這個的可能性,過了一會兒又道:“什麼誤會能讓人說我是渣男?”
正當許南枝想發揮自己胡編亂造的功夫的時候,江懸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倚著扶手,說:“你不會是得不到人,氣急攻心,就胡編亂造,到處傳我的謠吧?”
“……”
得,又多了個罪名。
許南枝伸出三根手指,對天發誓:“我真沒有,這只是個小誤會。”
江懸看了她兩眼,似乎在審視她的話裡有幾分真實性,最後收回目光,甩下一句“沒有最好”就走了。
背影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許南枝晦澀不明的目光就此收回。
他應該不開心了吧。
許南枝想,畢竟在他看來,他才是這段感情中的受害者,渣男這個詞跟他壓根不沾邊。
其實不是每個提分手的人都有錯,起碼江懸沒有。
關上門,許南枝有種力氣被抽空的感覺。
她背靠著門幾秒,緩了緩力氣,朝餐桌走。
南喬聽她嘩啦一聲拉開椅子,心尖跟著也顫了一下,她輕輕地叫了一聲:“枝枝……”
“嗯,”許南枝舀了勺湯,不鹹不淡問,“怎麼了?”
“你是不是生氣啦?”
許南枝聽南喬話裡小心翼翼的試探,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沒有生氣,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但是喬喬,”許南枝神色認真地看著南喬,說,“在這段感情裡,江懸,一直都是無辜的那個。”
南喬咕噥道:“你這句話都說好多遍了,你也沒告訴我你做了什麼虧心事啊……”
“不過!”南喬轉折道,“不管這件事誰對誰錯,我都站在你這邊。”
“行,”許南枝給南喬夾了塊青菜,隨後道,“既然你這麼支援我,加上你今天吃了我一頓飯,那你轉一千一給我吧。”
“……”
“許南枝,你大學學的是師範,不是學奸商,怎麼越來越摳了呢?”南喬情緒一轉,憤憤道,“再說了,你這個廚藝……”
話還沒完,許南枝直接掃了她一眼,南喬瞬間噤若寒蟬,嚥下了那口青菜。
“你這個廚藝,還挺好吃的……”
……
許南枝吃完飯後看了一眼手機,發現江懸還沒有透過好友驗證,以為他這是故意晾著自己,但沒多久,她翻動微信,就發現列表多了個人。
她點開那個頭像,發起了一筆轉賬,對方沒有立馬收,但她又沒管。
等一切收拾完了,許南枝換了身衣服,和南喬一起下樓。
走到五樓和六樓之間的樓梯口時,她們發現了幾個菸頭。
往常這個樓梯口還挺乾淨的,發現菸頭,許南枝不自覺多停留了兩眼,但也沒多想就走了。
到了樓下的公交亭,兩人就分道揚鑣,乘坐不同的公交。
今天的太陽特別大,許南枝抬手,看著光亮透過指縫,光暈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
如果沒記錯的,第一次真正注意到江懸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一個天氣。
江懸作為學生代表上主席臺演講。
一般人上臺演講都會穿戴整齊,將拉鍊拉得一絲不苟,而江懸不一樣,他的拉鍊開著,露出裡面那件純白的衣服。
聲音帶著少年時期的低沉。
而太陽駐在他的身後,像是他的追從者。
那一天演講的內容許南枝並不記得,她只記得陽光很好,而那個少年的光卻絲毫不遜色。
掛南枝
轉了兩班車,許南枝到了自家小區。
這是個有些年頭的老小區了,這邊的鄰里鄰居大多相識,此時不少人正聚在樓下的屋簷下嘮嗑,他們見許家大女兒回來,紛紛投來目光。
“唉喲,南枝回來了,”一個卷著頭髮的女人說,“好久沒瞧見你了,是不是在外頭賺大錢啊?對了,你媽今天可是買了好多菜呢。”
許南枝聽了,象徵性地回了個笑以示禮貌,但沒說話,而是自顧自上樓了。
她性格本就恬淡,不太擅長交際,對人對事都只管維持個表面功夫,倒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讓自己少些麻煩。
而那捲發女人見許南枝只笑了一下不說話,感覺自己面子上掛不住,就在後頭嘴碎。
她故意大聲,酸著說: “賺了錢的就是不一樣,家也回得少了,見著人也不知道打聲招呼,和小時候真的沒得比。”
語氣的尖酸刻薄盡數被聽了去。
但許南枝就跟沒事人一樣,眼下沒有浮出情緒,理也不理,只是關門的時候用了些力氣,把門外的人嚇了一跳。
——她最煩的就是有人和她提小時候了。
到了家門口,許南枝沒有用鑰匙開門,而是按了門鈴。
過了一會兒,就有一個圍著圍裙的女人出來開門,仔細看,還能發現那女人眉眼之間同許南枝有些相像。
林雯見是許南枝到了,忙把人往家裡迎。
——熱情得像對待什麼要緊的客人。
“回來啦,”林雯接過許南枝手裡的包,給她找了雙新的拖鞋,“快進來,媽飯菜還沒做完呢,今兒個你叔叔嬸嬸他們也過來。”
“哦,是嗎?”許南枝沒什麼話說,轉問,“鈺鈺呢?”
“啊,對對對,”林雯轉頭朝房間喊,“鈺鈺,姐姐回來啦!快出來!”
一聽到姐姐回來,許鈺立馬丟下手裡的玩具車,興沖沖地跑出來,後頭一道年邁的聲音急道:“你跑慢點兒,別摔著了。”
可許鈺像聽不見似的,一雙小腿跑得飛快,在房門口張望了一下,鎖定目標,直接往人身上撲,摟住許南枝的腰:
“姐姐!”
孩子的聲音充滿稚氣,叫得人心都軟了半分。
許南枝不似往常笑裡帶著三分敷衍,難得扯了個真心的笑。
“鈺鈺長高啦,”許南枝蹲下,揉了揉他的腦袋,“最近有沒有想姐姐?”
“有!鈺鈺可想姐姐了。”小孩子連笑都帶著稚氣,不染一點塵埃。
“鈺鈺可乖可聽話了,”林雯說,“很讓人放心。”
聞此,許南枝摸腦袋的手一頓,站起牽著許鈺的手,開口:“小孩子不用那麼乖。”
剛剛走出房門的老太太一聽這話,駁道:“南枝,你怎麼教小孩子的?什麼叫不用太乖?小孩子不就是要多聽話。”
老太太原本就對許南枝不常回家這件事心懷不滿,所以她的語氣有些衝,林雯見此,忙打圓場:“媽,南枝不是那個意思,男孩子嘛,淘氣點不也挺好。”
“是,”老太太走到沙發前坐下,拿起遙控器開啟電視,“別像他姐似的像個木頭。”
許南枝回房的腳步一停,細細琢磨著“木頭”這兩個字。
如果沒記錯的,木頭以前還叫乖的。
怎麼幾年功夫,就不一樣了呢?
許南枝懶得和老太太回嘴,自顧自地帶著許鈺回房間一起玩。
到了飯點,林雯過來敲門。
“南枝,帶弟弟出來吃飯了。”
“好。”
走到飯桌,許南枝幫忙擺著碗筷,這時門鈴響了,她去開門。
見到人,許南枝笑了笑,喊了聲:“叔叔、嬸嬸。”
許興文看見好久未見的侄女,有些愣神,隨後反應過來:“南枝啊,今天怎麼有空回來。”
許南枝側了側身子,讓出個位置:“今天調休,回來看看。”
“這樣啊。”
換了內拖,一家子坐下,許南枝在廚房幫忙端菜,正當她轉身要出去的時候,林雯一下子拉住的胳膊。
許南枝回頭,問:“怎麼了?”
林雯抿了抿嘴,一副為難的樣子,過了很久她才擠出個笑,笑裡還帶著幾分討好,低眉問:“能不能打個電話給你爸爸,讓他回來吃飯?”
話裡帶著些懇求,她盯著許南枝看,有些怕她不答應。
林雯比許南枝矮上一些,因為上了年紀,眼角被歲月刻上了幾道皺紋。
“就這一次,”林雯見許南枝久久不說話,拉著她胳膊的手緊了緊,語氣近乎哀求,“行嗎?”
許南枝別開眼,有些不忍心,呼了口氣。
接著就摸出手機,打算打電話。
見她要用自己的手機打,林雯忙阻止下來,拿起放在灶臺上的手機遞給許南枝:“用我的打吧。”
許南枝遲疑了半秒,接過。
她撥通了那個號碼,過了很久,那頭才傳來一陣不耐煩的聲音。
“喂?你怎麼又給我打電話?我不說了再忙嗎?”
許興正的話裡沒有好氣,聽得許南枝一愣,過了好久才道:“爸,是我。”
那頭的人聽見不同以往的聲音,幾秒鐘不出聲,片刻後才結巴出口:“哦……哦,是南枝啊,你怎麼……拿你媽手機打電話?”
許南枝看了林雯一眼:“我手機沒電了,所以拿媽的手機給你打電話叫你回來吃飯,你回來嗎?”
“回,”見許南枝開口讓自己回來吃飯,許興正改了語氣,“我一會兒就回來,你們不用等我,先吃吧。”
淡淡回了個“好”字後,許南枝就把電話掛了。
“怎麼樣?你爸回來嗎?”
“嗯,一會兒就回來。”
許南枝神色看著不太高興,心裡也猜中了林雯為什麼要用她手機電話打的目的。
“媽,我說過很多次了,真過得不好,你可以離婚。”
“離什麼婚呢?”林雯有些情緒,“離婚跟你嗎?你以後不得嫁出去,你弟還那麼小,我能靠誰呀?”
這樣的託詞許南枝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她還記得高中的時候,爸爸經常不著家,剛開始許南枝不明白為什麼,但後來漸漸就明白了。
原來一個男人還真可以吃兩家飯。
每當許興正很久不回家的時候,林雯都會讓許南枝打電話,因為她知道,許興正疼女兒,一定會心軟。
一開始許南枝還是很配合的,因為她乖,她聽話。
但每次林雯和許興正吵完架,林雯都會指責她沒用,為什麼就是留不住爸爸,還說她不夠懂事。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會陷入自責的情緒。
但後來她漸漸發現,無論她多聽話,都沒用。
甚至,她淪為了一個工具,一個女人拴住男人的工具。
也許是她這個工具無用,所以林雯又生了一個工具。
他們一如既往地教育這個工具要聽話,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聽見許鈺用稚氣的聲音喊著“爸爸回家”。
這是一場以愛為籌碼的虐待。
許南枝覺得林雯簡直是冥頑不靈,也懶得和她多說,端著菜就出去了。
一家子安靜地吃飯,但林雯會時不時地抬眼看掛在牆上的時鐘。
“南枝啊,”許興文覺得氣氛有些沉悶,就先開了口,表示表示自己對侄女的關心,“你現在是做舞蹈老師對吧?”
許南枝點點頭:“對。”
“那你一個月掙多少啊?”坐在許興文邊上的劉琴問。
許南枝:“看情況,上的課多就多拿點,課少就少拿點。”
“哦,是這樣啊,”劉琴見許南枝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一下就轉了話鋒,“對了,你們聽說了嗎?我們老家那邊張思德張老師生病了,就住在咱雁城的市醫院呢。”
聽到這個名字,許南枝吃飯的動作一頓,原本懨懨耷著的眼皮往上掀了掀。
“張思德?”老太太聽此,反應了一下,隨後恍然道,“哦,是隔壁老張的兒子吧?我記得小時候和南枝還很親呢,和咱們也算半個親戚。”
老太太看向許南枝,舉了舉筷子:“你還記得嗎?就張老師,小時候還抱你呢,你也經常去他家來著,小時候我和你爺爺忙,還經常把你搭在他家。”
“嗯,”許南枝夾了口菜,不鹹不淡道,“記得。”
“嘖,你這孩子,怎麼就這個態度啊?人家幫過咱們,咱們得感恩吶,”老太太下指令似地吩咐說,“你有空,提個果籃子,去看看他。”
許南枝不知滋味地咬著嘴裡的飯,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不想去。”
老太太在這輩分最大,習慣了自己的吩咐大家都照做,聽許南枝在大家面前一下子駁了自己的話,心中有些不快,筷子往下扣,“啪”地發出一聲響。
“什麼叫你不想去?好歹是個親戚,你去看看怎麼了?你怎麼這麼不知恩呢?是不是等我老了病了,你也一句不想去就把我這把老骨頭打發了?”
見老太太借題發揮,劉琴這個提話的忙打圓場:“媽,南枝肯定不是這意思,她是您一手帶大的,什麼秉性您知道的。”
“秉性?我就是太清楚她的秉性了,小時候多乖的一個人啊,怎麼被她媽帶了幾年就變了樣了!”
老太太說得激動,而許南枝還在邊上優哉遊哉咬著飯,許鈺見這架勢,眼眶已經紅了,淚水在打著轉。
許南枝吃完最後一口,輕輕放下筷子,笑了笑看向老太太:“既然您這麼不待見我,那我先走了,省得礙您的眼。”
說完,就站了起來。
許鈺見許南枝起身要走,一下子就繃不住了,“哇”一聲哭了出來,扯著她的衣袖。
許南枝見此,於心不忍,但還是將他的手輕輕拉開。
“南枝!”林雯出口挽留,“奶奶說的都是氣話,你別生氣。”
老太太:“讓她走!反正也不愛回來,留她幹嘛?”
場面頓時有些亂,林雯急著安撫哭鬧的許鈺,一時間顧這頭忘那頭。
許南枝走到玄關處,門突然開了。
是許興正。
“南枝,”許興正問,“怎麼了?這就要走?”
“嗯,”許南枝換好鞋,拉開門,扯了個笑,“就不打擾你們一家子吃飯了。”
她越過許興正就打算下樓。
許興正遲疑了兩秒,下樓去追。
“枝枝,”他拉住許南枝的胳膊,“怎麼了這是?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
“沒什麼,”許南枝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勸道,“你也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上去吃個飯吧。”
許興正聽得出許南枝話裡的意思,眼神開始躲避,出於心虛,手上的力道也鬆了幾分,許南枝趁機抽開被拉著的小臂,不發一語,就下樓了。
而許興正也沒繼續追。
到了樓下,推開大門,那幾個嘮嗑的大媽還杵在那。
那捲發的見她又下來,怪里怪氣道:“喲,這麼快就下來了?怎麼不多在家裡待兩天呢?”
許南枝瞥了她一眼,沒理她,但往前走了幾步後又停住回頭,眯了眯眼,像在思考,過了一會兒,她不緊不慢道:“嚼舌根,會爛舌頭的。”
說完,還冷笑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捲發女人像是沒想到許南枝會這麼說,愣了好幾秒才忽然瞪起眼,衝著那背影喊:“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
說完,那女人嘴裡又蹦出了幾句家鄉話,許南枝聽不懂,但估計也好聽不到哪裡去,就自動忽略了。
不過她說錯,許南枝確實是個沒娘養的,她從小就被養在爺爺奶奶身邊。
外頭暮色正濃,幾縷殘霞鋪在天上。
許南枝手機震了一下,開啟一看,是南喬的訊息。
南喬:【晚上出來泡吧嗎?】
緊接著又來了一條。
南喬:【出來看看帥哥洗洗眼。】
後面還跟著個猥|瑣挑眉的表情包。
許南枝走到公交亭,想了想,回了個【好】。
隨後她退出聊天框,又看見一個紅點。
開啟一看,是一條購買記錄。
上面標著一百五十二元。
掛南枝
傍晚的風滾著餘熱撲來。
許南枝盯著那條購買記錄看了好久。
她原本以為江懸只不過隨口一說,所以自己也就隨便一聽,最後只給他發了一百,沒想到還真有冤大頭買一百多的傘,這腦袋還真是金貴。
一百五十二,那還差五十二。
許南枝手快,輸了個五十二,正要點確定的時候,停住了。
最後想了想,將那有些引人遐想的數字刪了,湊了六十發過去。
因為今天實在是有些心累,許南枝讓南喬發個酒吧定位,自己直接打車過去,然後在門口碰頭。
差不多半小時,車就停在了那家酒吧對面。
一下車,許南枝就瞧見馬路對面穿著性|感吊帶的南喬朝著自己揮手,這時交通燈剛好變綠。
“我去,”許南枝一走過來,南喬就上下掃了她一眼,略帶嫌棄道,“我都說了來泡吧看男人了,你怎麼還裹得這麼嚴實?”
此時夜幕已經落下,天空被黑吞噬,霓虹隨之亮起,點綴著長街。
在嘈雜聲的包圍下,許南枝輕輕說:“我就過來散散心的。”
一聽這語氣,南喬蹙了蹙眉,問:“你家老太太又沒給你好臉色啊?”
許南枝看了看天,說:“習慣了,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好了別說了,”許南枝推著南喬往裡走,“我剛剛看兩個帥哥進去了。”
見許南枝不想提,南喬也樂意配合,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哪呢?”
這家酒吧剛開沒多久,但已經有很多網紅過來探過店,可見營銷做得不錯,加上剛開業,優惠活動力度大,吸引了不少年輕人過來。
雖然現在才七點多,但人已經來了不少,虧得南喬眼尖,看到了吧檯還空著兩個位子,拉著許南枝立馬就過去。
“你好,”剛一坐下,南喬就熟稔地朝吧檯小哥一抬下巴,說,“來兩杯尼格羅尼。”
“好嘞。”
調酒小哥擦了擦吧檯,將毛巾利落地往肩上一甩,從後頭酒櫃拿出幾瓶酒,倒騰沒一會兒就完成了兩杯酒,推倒二人面前。
“請慢用。”
許南枝朝他一笑:“謝謝。”
不知怎地,那調酒小哥見了那一笑,竟不自覺咳了聲,在黑暗中不易察覺地紅了臉,結巴道:“不……不用謝。”
南喬見此,笑了一聲:“小哥,她又不是吸人精氣的狐狸,你不好意思什麼呀。”
小心思被戳破,那小哥更不好意思了,乾笑了兩聲,轉頭去擦酒櫃。
南喬搖了搖腦袋,“嘖”了一聲,暗戳戳罵了句“紅顏禍水”。
許南枝抿了一口酒,那酒並不烈,但舌尖觸到,竟然會有一陣發麻。
“對了南枝,”南喬賤兮兮地湊上去,滿臉藏不住的八卦相,“我一直沒敢問,江懸早上來找你幹嘛?”
提到江懸,許南枝明顯動作一頓,但在發暗的燈光下很快就恢復過來。
許南枝放下酒杯,摸出口袋裡震了一下的手機,邊瞧邊說:“你不是沒敢問嗎?怎麼現在問了?”
南喬“嗐”了一聲:“我這不是八卦之火熊熊燃燒嘛?你捨得讓我被燒死嗎?”
許南枝嘴角彎出個弧度,腦袋一歪:“那要看看你保險寫誰的名字了。”
“……”
南喬對許南枝這種無恥行為面無表情地評價道:“你真是鑽進錢眼兒裡了啊。”
許南枝沒有立馬回她,而是在看許興正給自己發的訊息。
爸:【南枝,今天奶奶說的是氣話,你別當真。】
訊息剛剛看完,緊接著又跳出了一條一千塊的轉賬。
許南枝想都沒想,就把錢收了。
她知道,只有把錢收了,許興正心裡才會安。
“今晚我請客,”許南枝將轉賬訊息往南喬眼前晃了晃,隨後轉頭看向調酒小哥,“你好,再來兩杯,可以烈一點。”
“鐵公雞舍得拔毛了?”南喬笑了笑,隨後正色,捧過許南枝的臉,“不過你別想逃過去,說,江懸到底找你幹嘛?”
“拿傘,”許南枝拉開南喬的手,解釋道,“上次去醫院碰上了就一起回來了,他還借了我傘。”
“借傘?”南喬不可置信,“怎麼這麼巧啊?他不會還喜歡你吧?”
聽此,許南枝立馬否認:“不可能。”
“有啥不可能的!就憑你這張臉,那萬事皆有可能啊。”
過了一會兒,南喬又說:“再說了,我看你……應該也沒放下他吧?那為什麼不試試呢?而且你也說了,江懸沒有做錯什麼,那為什麼不能繼續在一起呢?”
這家酒吧的風格偏向於清吧,音樂放得很舒緩,南喬的話一字不差地往許南枝耳朵裡鑽,順勢落在了她的心尖上,讓她忍不住顫了顫。
許南枝仰頭將酒一飲而盡,也不說為什麼,甩了一句:“我去趟衛生間。”
南喬見許南枝要逃,抬手對著她背影“誒”了一聲,然後無奈地託著下巴看她遠去。
許南枝隨著標識,徑直往衛生間走,一個沒留神,撞上了個忽然推開門從包廂出來的人。
那人見撞了人,立馬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許南枝自己垂著腦袋走,沒好意思怪人家,說了句沒關係後抬頭,看見了一張略顯熟悉的臉。
這不鍾誠嗎?
見美女一直盯著自己,鍾誠有些不好意思,撓撓自己後脖頸:“怎麼了?”
許南枝扯出個笑:“沒什麼,不好意思啊。”
說完,急匆匆地就走了。
鍾誠見人走了,內心掩飾的激動瞬間藏不住了,猛地推開門進去,大聲喊:“我草我草我草!兄弟們兄弟們!我剛剛瞧見一美女了!”
“什麼美女值得你三個我草啊?”蔣南揶揄道。
“真的是一美女!而且……”鍾誠突然嘴角大咧,“她還衝我笑了。”
大家見鍾誠而且後面停那麼長就憋出這麼個屁,瞬間都噓他。
“你們就是嫉妒我和美女撞了個滿懷,”鍾誠白了眾人一眼,隨後一屁股坐在一直不發一言的江懸邊上,“咋了,一晚上盯著手機看啥呢?”
“我也不明白,”蔣楠放下話筒,湊過來,“今兒個你懸哥還叫我給他P一張圖,你知道P啥嗎?”
鍾誠腦袋也湊過去,老實巴交地問:“P啥?”
“一張購買記錄。”兩人一人坐江懸的一邊,腦袋卻湊得極近。
“購買記錄?”聽到這個答案,鍾誠眉頭皺起,“P購買記錄幹啥?他買啥見不得人的了?”
“就一把三十幾塊錢的破傘,他非要我P成一百五十二。”
一聽這個,鍾誠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說:“嗐,正常,我買東西找物件報數的時候也會把價格往上抬抬。”
說完,鍾誠意識到有些不對:“誒,不是,江懸這小子沒物件啊。”
蔣楠大腿一拍:“這可不嘛?所以我才覺得奇怪。”
兩人齊齊向江懸投去目光。
“所以你幹嘛P這個圖啊?”鍾誠不解。
鍾誠整個人像沒骨頭似地攤著,眼睛懶懶地掀了一下,語氣拽道:“幹你屁事。”
“什麼叫幹我屁事?”鍾誠一臉痛心疾首的樣子,“咱可是兄弟啊,兄弟如手足,你沒聽過嗎?”
江懸冷冷笑了一聲,嘲諷似地吐出一句話:“誰家兄弟是假肢啊?”
鍾誠:“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
江懸見鍾誠還敢反駁,悠悠地直起了背,出聲提醒:“你忘了你高中拿我照片和隔壁職高一女的網戀那事兒了?”
“我草!”蔣楠像吃了個驚天大瓜,嘴張得死大,“還有這刺激事兒?”
其實難怪蔣楠不知道,他高中的時候和鍾誠一個高中的,沒和江懸一個高中。
鍾誠絕不可能拿這件事出來講。
見自己短被揭了,鍾誠忙要轉移話題,但一時想不出更勁爆的,扯來扯去又扯到了剛剛碰到的美女上。
“那美女是真好看吶!”
“你都說了多少次好看了,”蔣楠喝了口酒,說,“你倒是具體講講怎麼個好看法啊。”
“額……”鍾誠想了想,說,“對了,那姑娘鼻子邊上有一顆紅痣,她好像急著去廁所,我沒看太清,但是啊……我感覺那眼睛看著有點眼熟。”
“哎喲,”蔣楠說,“還眼熟,你他媽看個美女就眼熟,怎麼,做春|夢的時候見過?”
“滾犢子!”鍾誠直接給蔣楠來了一拳。
隨後,兩人扭打成了一團。
不過須臾,兩人忽然覺得自己這邊的沙發又往下陷了陷。
原本扭打著的人停了動作,抬頭看向站了起來的江懸。
“你去哪啊?”鍾誠問。
江懸:“衛生間。”
“哎喲,您這海龜還親自上衛生間呢,”鍾誠陰陽怪氣道,“需不需要小的幫你把著呀。”
江懸二話沒說,扯起桌上的酒單就往人臉上招呼。
……
許南枝此時正在衛生間,她開啟水龍頭,接了捧水往自己臉上潑,又想起剛才碰見的鐘誠。
他在的話,江懸應該也在吧?
想到這,心跳快了幾分,但許南枝歸咎於酒精作祟。
她甩了甩自己有些昏沉的腦袋,從洗手檯上抽了張紙,將臉弄乾淨後就打算出去。
許南枝一出去就注意到了有個男的倚在拐角處,嘴角還叼著根菸。
下意識地,許南枝立馬收回眼神,加快了腳上的步伐。
可就當要拐過拐角的時候,那男的忽然往邊上跨了一步,擋住許南枝的去路。
他將叼著的眼拿下,笑得有些猥瑣,開口就道:“美女,走那麼急幹嘛呀,加個微信唄。”
許南枝不想惹是生非,於是輕鬆道:“不好意思,我沒微信。”
那男的一臉不信:“嘖,怎麼會沒有微信呢?我知道,你們女的來這酒吧不就是釣金龜婿嗎?我有錢,跟我,怎麼樣?”
許南枝聽此,沉默了半晌,忽而一笑:“怎麼?就這麼迫不及待做我池塘裡的王八?”
那猥瑣男有些不悅:“你說什麼呢?什麼王八?”
許南枝哂笑:“金龜婿……不就是王八嗎?”
那人再怎麼也聽出了許南枝話裡的嘲諷,頓時火就上來了,直接推了她一把,面露兇相道:“老子現在好好和你說話,請你識相點。”
許南枝手摸進自己的包裡,握住一個柄手。
可還來不及拿出來,許南枝就看見拐角忽然出現個人,她還來不及反應,就看男人抬起腳踹上了猥瑣男的屁股。
掛南枝
事發突然,縱使再心如止水的人心也跟著那一腳空了一下。
許南枝手裡的動作一鬆,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嘴,睜著眼睛腦袋空空。
那猥瑣男沒想到有人從後頭突襲,一個沒穩住直接往邊上撲,像個龜似的趴著,為了不讓自己受傷,特意仰著個腦袋。
“我草!誰他媽踹老子?!”
他緩過勁,爬起來往後看,發現踹自己的正單邊倚著牆,神色淡漠地撇著自己。
見此,莫名的,那猥瑣男心裡頭有些怵,但很快就又壯起了膽。
聽他橫道:“就是你是吧?怎麼?你女朋友?”
江懸瞥了眼傻傻站著的許南枝,又看向那男的:“幹你屁事。”
那語氣拽中還泛著些冷意,不是個讓人聽著愉悅的口吻。
“你他媽拽什麼,”猥瑣男向前推了一把江懸肩膀,牛氣哄哄道,“你知道我誰嗎?雁城老大!警察來了就得讓我三分,你敢跟我橫?”
這事廁所又出來了幾個人,但見這架勢,不敢隨便管,垂著腦袋就溜了。
江懸短促的笑了一聲,語氣裡帶著些狐疑:“雁城老……大?”
那猥瑣男以為自己的名氣嚇到了他,瞬間有些得意,乘勝追擊道:“怕了?那你就別出這個頭懂了嗎?”
江懸垂眼,故作思考,好像在認真地權衡利弊,過了良久,他拖著腔“啊”了一聲,嘴角噙著笑:“懂,當然懂了。”
說罷,他就轉頭作勢要走,
許南枝心下頓時一涼,可下一秒,就見原本轉頭要走的人忽然回過身來,那猥瑣男也始料未及,只見一個拳頭朝自己臉邊揮來,頓時發麻地一陣疼。
伴隨著拳頭的,還有一聲戾氣盡顯的:“我他媽懂你大爺!”
許南枝被這突然一下驚得縮了縮,她完全沒想到勢態會這樣發展,那猥瑣男也沒想到,直接就懵了。
也許是這邊動靜太大,或者是有人報信,緊接著來了好幾個人,看著像是保安。
南橋也來了,看這場面,她猜出了幾分,於是趕緊朝著許南枝跑去,抓著她的胳膊忙問:“怎麼了?沒受傷吧?”
許南枝搖搖頭:“沒有。”
那猥瑣男嘴角出了點血,可見江懸下手不輕。
回過神後,他又打算衝到江懸面前,但保安齊力把他攔下。
“媽的,我要報警!”
“好啊,”聽他要報警,許南枝忽然出聲,“那我們一起去警局。”
猥瑣男聽許南枝這麼說,將眉頭擰在了一起,衝道:“關你什麼事兒啊?”
“我要告你性騷擾。”許南枝十分冷靜,“而這位先生是出手相助,見義勇為才不小心打了你一下。”
“你個婊|子。”
猥瑣男氣極,打算和許南枝動手,江懸一把揪過他的衣服,冷眼威脅:“你動她一下試試。”
那人見周圍人都看著,不好發作,喘了幾口大氣硬生生地忍下了,最後眼神惡狠狠地流連在許南枝和江懸之間,留下一句:“你們給我等著。”
說罷就推開一眾人走了。
這家店剛開,保安也不想生事,驅散了眾人,而老闆姍姍來遲。
大致瞭解了事情後,他陪著笑臉道歉:“不好意思啊幾位,是我們這邊安保不力才給各位留下了這麼不愉快的經歷,這樣,你們今晚的消費免單,這事兒就這麼過去,成嗎?”
見老闆想花錢買太平,南喬氣不過:“不是,你們花點小錢就想粉飾太平啊?要是沒有人來的話,那我朋友現在能安然杵在這嗎?”
“是是是,”老闆彎著腰賠不是,“那您看事情要怎麼解決呢?”
許南枝不想多事,而且她剛才說報警也只不過是想嚇唬對方的,這件事畢竟是江懸先動的手,到了警局也不一定能落到什麼好處。
“南喬,”許南枝拉了拉她的胳膊,“我這不沒事嗎?這事兒就算了。”
聽此,老闆給許南枝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隨後附和道:“多謝這位小姐寬宏大量,要不這樣今晚面單,以後你們來呢都打八折,怎麼樣?”
許南枝:“行,那多謝了。”
“誒,應該的。”
老闆客套完,帶著人就走了,場面瞬間只剩下三個人。
許南枝望向江懸,朝他輕鬆一笑:“今天謝謝你了。”
江懸眸色漆黑地回望她,盯著她那天衣無縫的笑容,不知道她怎麼還笑得出來的。
見人一直看著自己,許南枝心裡有些發毛,隨後意識到可能對方是嫌棄自己的一句道謝太蒼白了,於是試探性地提議:“要不我請你吃飯?”
“對啊,”南喬在邊上笑道,“你們不是住挺近的嗎?讓南枝給你做頓飯吧?”
許南枝緩緩扭頭看了眼南喬。
我。
什麼時候。
說。
要自己做了?
“我……”
許南枝剛想說自己做的不太好吃,江懸嘴裡忽然吐出了一個“好”字,一下子將她後面的話堵了回去。
“好……嗎?”許南枝笑裡露出了點牽強。
“怎麼了?”江懸盯著她問。
“沒怎麼,”南喬在邊上說,“南枝就是覺得太榮幸了,有個機會可以施展自己的廚藝,她可會做飯了。”
許南枝:“……”
南喬那語氣聽著就像急著把自己女兒推銷出去的丈母孃。
江懸:“那好,那如果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江先生是要回去嗎?”南喬說,“南枝也打算回去了,要不你送送她吧,這麼晚也不安全。”
掛南枝
聽此,江懸剛要離開的腳步一頓,而許南枝此刻恨不得把南喬的那張破嘴縫上。
現在才八點出頭,也許人家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所謂的回去可能也只是回包廂而已。
“不用麻煩了,”被安排的許南枝出聲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南喬笑笑:“那怎麼行呢?”
“……”許南枝說,“那你怎麼不送我回去。”
南喬遺憾道:“我這不不順路嗎?”
“那江先生也不一定順路,”許南枝想給彼此一個臺階下,彎著嘴角看江懸,“對吧?”
江懸直勾勾地對上許南枝的眼神,看了幾秒,眼底浮上幾分玩味,頑劣道:“順路,怎麼不順路。”
聞此,許南枝的笑有了些崩塌的意味。
“那既然這樣,”南喬將許南枝朝江懸那邊推了一把,“就麻煩你了。”
“確實是有些麻煩,”江懸故作為難,但隨後眉頭一鬆,“但誰叫我樂於助人呢?”
許南枝:“……”
你大可不必這麼樂於助人。
江懸看著許南枝難以言喻的表情,覺得有趣,一點點惡劣的心思滋生。
“走吧,許小姐。”
話已至此,許南枝幹笑兩聲:“那就謝謝了。”
南喬將兩人送出去後就又回了酒吧醉生夢死。
而此時外頭正是熱鬧的時候。
這個酒吧原來是一座影城,地處公園路,因為影城經營不善才改成了酒吧。
改成酒吧後,原來有些蕭條了的街道重新恢復了生機,到處都停著電瓶車,那些攤子可謂是夾縫求生,更沒有多的地方停私家車。
許南枝跟在江懸的後頭走了很久,兩人走過一條小巷子,堆積這雜亂的紙箱,路中間還倒著把掃帚。
看著有些荒。
許南枝看著前方那個筆直的背影,忽然開口問:“你車怎麼停這麼遠?”
江懸跨過那個掃帚,回頭。
巷子有些黑,讓人看不清他的臉。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相望,要不是江懸長得還算一身正氣,許南枝現在已經忍不住心裡那股想跑的衝動了。
“車就在前面,”江懸語氣很輕,帶著點氣音,說,“不遠。”
那聲音裡帶著點莫名的蠱惑性,不免讓許南枝想到電視劇裡那些拐人的販子。
她壯著膽子繼續跟著他走,果然,出來巷子再拐個彎就到了一個停車的地方。
江懸將車倒出來之後搖下車窗,淡聲說了句“上來”。
許南枝坐上去。
這車閉了太久,不通風,有些悶。
許南枝晚上喝了點酒,聞著車上的味道,有些想吐的感覺。
“能把車窗搖下來一些嗎?”許南枝問。
因為兩人現在靠得近,江懸聞到了些酒味,他按下車窗,眉頭微蹙:“喝酒了?”
許南枝聽出了他語氣的一些不耐,以為是自己有味道,惹得這樽大佛不高興,於是很自覺地往邊上挪了挪。
“你挪什麼?”
許南枝無語。
怎麼還更不高興了。
“我就想靠著窗吹吹風,”許南枝拿出手機,滑了兩下,“對了,你怎麼錢還不收啊?”
一說到這個,江懸冷眼瞥了她一下,語氣有些不善:“我像是缺你八塊錢的人?我也不是那種貪得無厭的人,該多少就多少。”
“……”他那話就像許南枝多發那八塊錢就侮辱了他的高潔品質似的。
“行,”許南枝忍氣吞聲道,“那我重新給你發。”
江懸將窗戶開得很大,風從外頭拼命往裡灌,吹得許南枝有些頭疼,她又將窗戶向上搖了些。
江懸瞧了一眼,說:“現在弱不禁風了?剛才說要報警的時候不是很勇嗎?”
“許南枝,如果當時我沒來,你打算怎麼辦?”
許南枝模樣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說:“那我可能……會把他削成肉片?”
“……”風聲將她的聲音吹得有些恍惚,江懸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沒什麼,”許南枝笑笑,再次表達了自己的感謝,“不管怎麼說,今天真的謝謝你了。”
前面是個紅燈,江懸停了下來,看向許南枝,發現又是這樣的笑。
禮貌中帶著些疏離,就像一種機械的表達方式,挑不出毛病,但可以看出其中的敷衍。
江懸審視了她幾秒,隨後點評道:“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笑得很假。”
許南枝愣了一秒,但很快就恢復如常。
“但感激之情是真的就行了。”
“是嗎?”江懸挑眉,“你對我的感情真的是真情實意?”
“……”許南枝一字一頓地糾正,“我對你的感激之情,是真情實意。”
江懸的睫毛很長,但不是女氣的卷,而是像扇子似的鋪開。
看著人的時候永遠帶著些漫不經心,但他將度把握得很好,不會讓人覺得那是眼高於頂的傲氣。
不過,在那樣一雙眼睛下,總讓人有種無處遁形的感覺。
看著許南枝一本正經地糾正他措辭當中的不當,江懸手指點了點方向盤,等交通燈轉綠,他回過頭,理所當然道:“在你那兒不差不多嗎?”
“……”
這哪兒差不多了?
差很多好嗎?!
而且……
什麼叫在她那兒差不多?
許南枝瞬間感覺自己胸口悶了一口氣,不上不下,就卡在那兒怎麼也出不來。
她忽然想到網路上很火的一句話。
——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
可她就是不想安靜地認命,正當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到小區樓下了。
江懸剎車剎得猛,許南枝往前傾了一下,腦袋裡那些解釋的措辭也跟著甩了出去。
隨著鑰匙一轉,車熄了火,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
恰巧,江懸的手機響了起來,不想打擾他,許南枝手扶著把手,作勢要走:“那我先上去了。”
江懸也沒有阻攔,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將電話接起。
下一秒,一聲吼就從音筒裡躥出來。
“江懸!你去哪兒了?怎麼去廁所那麼久啊?”
江懸將手機拿遠了些,等那邊稍微安靜下來才又放至耳邊。
他揉了揉眉心,眨了下眼,沒有波瀾道:“我回家了。”
“回家?”鍾誠將尾音拉得老長,不可置信,“誒,不是,今天兄弟們特意為你接風洗塵,你怎麼走了?這不是給祖宗上墳,牌位沒了嗎?”
“……”江懸聽到這麼無厘頭的比喻,瞬間無語得說不出話,忍著罵他的強烈念頭,頭往後仰,“今晚多少錢我買單。”
一聽到這,鍾誠矯揉造作道:“嗐,那怎麼好意思呢?不過你既然執意如此,那我也就只能代朋友們唱一句。”
只聽對方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唱道:“聽我說,謝謝你,因為有你……”
“嘟嘟嘟……”
江懸聽這鬼扯般的歌喉,毫不猶豫地把電話掛了。
掛了電話後,江懸準備將安全帶解開,弄完準備下車後,他轉頭一瞥,發現有個布袋包。
而車窗外也響起了一陣聲音,隨之而來的還有敲車窗的“咚咚”聲。
江懸將車窗搖下,一張有些著急的臉低了下來。
“不好意思啊,我包落你車上了,能幫我拿一下嗎?”
江懸笑了一聲:“你這又是什麼……”
他從中間抓起那個布袋包,話還沒說完,物品掉落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內響起,一聲悶響極為清晰。
江懸開了車內的暖燈,往下一看,伸手撿起。
——一帶著套的一把小刀。
他盯著看了一會兒,隨後對上許南枝有些緊張的眼神,響起剛剛對方在車上說的話,有了猜測,那句原本不清晰的話忽然變得完整,他猶疑道:“所以……你剛才說的是……”
許南枝遲鈍半秒,趕緊開口:“我只是開玩笑的。”
江懸盯著她看了幾秒,隨後將那把小刀放進了包裡,透過窗戶遞給了許南枝。
許南枝一拿過包,趕緊道了句謝,扭頭轉身就走,剛開始只是小步快走,後來直接跑了起來。
也不知道在跑什麼,直到跑到了大門後面,她才敢大口呼吸。
樓道的感應燈已經修好了,她一進來那燈就亮了起來。
許南枝看著被蚊子包圍的燈泡,有些洩氣地想。
他會不會覺得我是變態啊?
可自己真的只是隨口一說,那把小刀也只是上次小茹買了些水果放舞蹈室她才帶的。
但過了一會兒,許南枝又覺得他愛怎麼想怎麼想。
這個想法只是思緒無解後的自我安慰。
回了家,許南枝先洗了個澡,將髒衣服扔進洗衣機後她接到了林雯的電話。
但她任由鈴聲響,沒有接,直至它自己結束通話。
這樣一來她問起啦還能有個自己沒聽見的藉口。
喝了酒睡意來得快,不到十點她就困了。
睡前她看了會兒手機,正打算關了手機的時候又有幾條訊息彈了出來。
她點開一看,發現是江懸。
看到對方發的內容,許南枝眼角一抽。
那是一則普法公眾號的一篇文章,標題是。
——正當防衛與防衛過當的區別。
緊接著又彈出兩條訊息。
江:【要不是我你今天已經陷入罪惡的深淵了,記得多看看普法欄目劇。】
江:【無知婦女。】
許南枝:“……”
掛南枝
原本已經醞釀得差不多的睡意被江懸那幾條訊息掃得一點不剩,許南枝眼神變得清明,目光一直盯著最後那“無知婦女”那四個字。
無知婦女應該比變態好一點……吧?
她自我寬慰地想。
過了良久,許南枝覺得多少得回點什麼才對得起江懸的良苦用心,思來想去,最後回了兩條訊息。
許南枝:【謝謝你。】
許南枝:【法律先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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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南枝第二天十點多有課,所以起了個早。
她開啟窗,瞥見窗戶邊上那盆葉子枯黃的盆栽,才想起了已經很久沒有給它澆水了,洗漱完後接了點水澆上去。
到了舞蹈室,許南枝看見前臺阿蟬正用一包抽紙擺著手機看電視,她瞧見隨口問了句:“看什麼呢?”
阿嬋聽見聲,抬頭,笑起來,嘴邊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
“我在看法制頻道。”
“法制頻道?”許南枝轉而忽然想起來阿嬋是法律專業的學生,只不過來舞蹈室做做兼職,“是什麼節目啊?”
“普法欄目劇,”阿嬋以為許南枝問了兩句也感興趣,又興致勃勃地接著解釋道,“講的是一個婦女因為防衛過當而導致的一系列犯罪。”
“……”許南枝的笑僵了一秒。
“要一起看嗎南枝姐?”
說著,阿嬋挪了下邊上的椅子。
“不用了,”許南枝喝了口水,笑著拒絕,“你看吧,好好學習。”
“嗯,謝謝南枝姐。”阿嬋點點頭,朝氣的馬尾隨著一晃一晃的。
許南枝看了眼牆上的掛鐘,見時間差不到了,就先去了教室。
到教室門口發現上一節課的高俊老師還在拍影片,就先坐在門口的沙發上等。
過了差不多五、六分鐘,他們就結束了。
高俊推門出來看見許南枝,十分熱情地打了聲招呼,還順勢在她邊上坐下。
“對了,上次代課我還沒和你道謝呢,”高俊說,“要不我請你吃頓飯吧,行嗎?”
許南枝聽著,腦袋轉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是前兩天因為臨時有事找自己代課的事情,當時許南枝剛剛下完課,高俊就找到了她。
當時他一臉很著急的樣子,不等許南枝說什麼就匆匆走了,無奈之下,許南枝只能接了那節課。
高俊年紀不大,是個大四的學生,這家舞蹈室的兼職老師。
他面板白,腮邊有些肉,眼睛也亮亮,看起來青春又可愛,是很多姐姐都抗拒不了的那種型別,而且舞蹈室的老師女的偏多,所以在舞蹈室他人緣還算不錯。
只要是他提的小要求,一般人人都不會拒絕,別說拒絕了,看見他一笑,心簡直就要化了。
奈何許南枝就是個例外,偏偏不接他的茬。
聽見高俊要請自己吃飯,許南枝輕笑,不動聲色地側了側身子往邊上挪了一下:“不用了,代了個課而已,小事情罷了,你要是真過意不去,就……”
“就什麼?”高俊問。
許南枝眼睛一彎,顯得很真誠,她說:“就把那節課時費給我吧。”
聽到這,高俊明顯地愣了一下,眼睛無辜地眨了一下,但很快就彎著嘴角,理所當然道:“那是應該的,你上的課當然應該給你課時費了,但這飯也要請,畢竟你幫了我的忙。”
“真的不用了。”
許南枝依舊笑著,但語氣重了些。
“可……”
高俊剛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一個小男孩就朝許南枝撲過來,聲音軟糯地喊了句:“南枝老師。”
許南枝接住他,從而轉頭掛個友好又不是禮貌的笑:“小高老師,學生來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
話已至此,該給的體面都給了,高俊也明白再多說什麼就沒有意思了。
高俊:“好。”
許南枝領著小男孩進了舞蹈室。
她進去後將藍芽先連上,小男孩抱著她的腰讓她不方便動作。
許南枝揉了揉小男孩的腦袋,柔聲道:“能不能先把手鬆開呀小宋江。”
男孩抬起窩在細腰的腦袋,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孩子氣道:“我不叫宋江。”
許南枝聽語氣瞬間明白他是以為自己忘了他的名字。
“宋江只是個小稱呼,是誇你的意思。”許南枝哄著說。
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聽是夸人的話,眼裡的不快似霧散去。
等孩子到齊了,許南枝開始上課。
這節課上得很順利,小孩子也比較配合,正當許南枝覺得這節課就會這麼順利地上下去的手機,手機突然響了。
因為手機連著藍芽,所以舞蹈音樂戛然而止,被鈴聲代替。
許南枝眉頭一皺,走過去看,發現是林雯的電話。
她二話沒說就掛了,但緊接著她又打了進來,大有一陣你今天要是不接我就一直打的意味。
沒辦法,拖著反而浪費時間,許南枝劃開接了起來。
“喂。”許南枝手撐著音響,低頭,語氣有些不耐煩。
“誒誒誒,枝枝啊,”林雯見電話通了,也懶得像平常那樣先來幾句寒暄,而是開門見山問,“你下午有空嗎?”
許南枝也不說有沒有空,反而先問:“有什麼事嗎?”
林雯:“是這樣的,媽媽下午要去市醫院看看張思德老師,你能陪我去嗎?”
許南枝一聽是為了這件事,直截了當道:“不去。”
“就當幫媽媽這個忙好嗎?”林雯語氣帶著寫哀求,又道,“而且論資排輩,他也算是你伯伯,去看一眼也是應該的。”
“我說了我不去,”許南枝閉了閉眼,心裡頭有些煩躁,“再說了,為什麼一定要帶上我呢?”
電話那頭默了幾秒,隨後坦言:“我已經答應你奶奶說要帶你去了。”
“……”
“不要讓媽媽難做,”林雯話裡有些疲憊,小心翼翼地問,“好嗎?”
許南枝手插著腰,心裡頭的火氣一點點往上冒,她感覺那閾值已經到了界點。
“我知道了,”許南枝深吸了一口氣,說,“我現在上課,下課再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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