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雲涵月·聊水滸系列之二十】
《水滸傳》裡的女性角色，形形色色。梁山三員女將亦邪亦正，格外惹眼，她們武藝勝於丈夫，兇悍潑辣更勝於諸多好漢。三對夫妻檔頭領，跟隨宋江南征北戰，演繹了同樣的故事，結局卻不盡相同。
一丈青扈三娘和矮腳虎王英——最不般配的夫妻
一丈青扈三娘，毫無疑問是最威武，也是最漂亮的梁山女將。她武藝高超，呼延灼都罵她了得，歐鵬、王英、彭玘、郝思文之流更是她的手下敗將。
但是，梁山排座次卻屈了她。她被授予地慧星，僅僅排名第59位。論實力，三十六員天罡星該有她一席之地。而更大的委屈，還屬讓她嫁給王英。
矮腳虎王英雖然排名高出扈三娘一位，但是其貌不揚，武藝平平，偏又特別好色。
當初在清風山上當二王，王英就把劉高夫人擄上山來，要當作壓寨夫人尋歡。大王燕順殺了這潑婦，王英甚至不顧兄弟情義，要與其火併。不是宋江勸阻，許諾以後給他娶一個好的，他還不會善罷甘休。
王矮虎隨大夥上了梁山，宋江後來真的兌現了諾言，將扈三娘許配給了他。王英這下樂壞了，而扈三娘呢？你猜得出她有多失落。
扈三娘本已名花有主，扈太公已將她許配給祝家莊祝太公第三子祝彪為妻。獨龍岡上這兩大家族的聯姻，絕對是門當戶對，珠聯璧合。
宋江率軍攻打祝家莊，一丈青就騎著青鬃馬，掄著兩口日月雙刀，颯爽英姿，前來相助未婚夫。
王英見來者是一位美眉，當先拍馬出戰。結果，本領本就不及，一招一式又帶有輕佻之意，沒幾回合，就被一丈青活捉了。
一丈青又飛馬趕來，直取宋江。宋江惶急逃走，她緊追不捨，不料被及時救駕的林沖活捉了。
宋江讓人將扈三娘綁縛了送上梁山，交由父親收作義女。當時眾人都以為，宋江自己要這個女子呢。
按理說，李逵殺了扈家滿門老幼，於扈三娘來說，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然而，扈三娘為什麼又同意嫁給梁山漢子，而且是相貌和武藝雙輸的王英？
扈三娘不可能不知道自家滿門被殺實情，也不可能不懷恨在心。但依作者施耐庵的情節設定，晁蓋劫取生辰綱逼得楊志棄官落草，宋江定計收降秦明而使其老小被殺，盧俊義被吳用一卦算得家破人入獄，既然這些好漢都能嚥下仇恨上梁山共聚大義，也就不難理解，一個女流之輩又怎麼能撇不下仇恨呢。
書中原話是“扈三娘見宋江義氣深重，推卻不得”，就和王英做了夫妻。旁觀者替她喊屈，無非是嘆惜她嫁錯了人，要是真的嫁給宋江，或者嫁給林沖，那才叫鴛鴦配啊！
然而，如果你認為這夫妻兩個沒有培養出一點感情，那就大錯特錯了。古代的男權社會里，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相處時日已久，扈三娘不可能對王英的用情無動於衷。
隨軍出征，夫妻倆常常結伴而行，一丈青立功甚多。她先擒呼延灼的副先鋒彭玘，再捉關勝的副將郝思文。後來，打東平府，又與張青夫婦一起設伏捉了董平。
梁山108將排位分工，夫妻倆擔任專掌三軍內探事馬軍頭領。此後，就沒有什麼出彩的機會了。直到攻大遼，夫妻倆活捉了天壽公主。徵方臘，又活捉了敵將範疇和溫克讓。
然而，烏龍嶺之戰，鄭魔君施法術，害死了王英。扈三娘急急趕來要替丈夫報仇，冷不防被他一磚頭拍死了。
可憐巾幗英雄，就此香消玉殞。朝廷加封扈三娘為花陽郡夫人，王英為義節郎。就不知在陰間，扈三娘還會不會和王英再續前緣？
母夜叉孫二孃和菜園子張青——最可怕的夫妻
孟州道十字坡有家黑店，出了名的黑。
單聽老闆娘“母夜叉”的綽號，你就能想象這婦人有多惡。父親山夜叉孫元，是個老強盜，她從小就跟父親學了一身攔路搶劫的惡手段。
張青曾在光明寺裡種菜園，因此得綽號“菜園子”。只因一點小爭執，他就怒髮衝冠，殺人放火，搗毀寺院，逃來此地剪徑為生。
後來，搶劫路過的孫元，卻被人家打翻在地。老孫見他人活泛，同氣相求，招他做了女婿。
張青和孫二孃，兩個強盜生活在一起，想想有多可怕。他們幹起老本行，還開起了人肉作坊，但見過往行人，用蒙汗藥酒麻翻了，有錢財的搶錢財，沒錢的便將人剝了，當作牛肉和包子賣。
一不殺和尚；二不殺妓女；三不殺流配罪犯，這是張青訂的“三不殺”政策。然而，母夜叉哪肯聽他的話，早先就殺了一個頭陀，後來又相繼麻翻魯智深，捉住武松。要不是張青不放心，及時察看，這二人哪還有救？
夫妻倆先後與魯智深和武松結義。魯智深上了二龍山落草後，二人又把武松扮作頭陀，薦上山避難。
黑道的生意難保長久，夫妻倆後來也上二龍山做了小頭領。
三山聚義攻打青州後，眾人一起上了梁山大寨，這夫妻倆仍被分派到山下經營作眼酒店。
梁山排座次，張青以地刑星位列102位，孫二孃以地壯星緊隨其後，二人仍在西山經管酒店。
這夫妻倆武藝平平，上了梁山後，並未有衝鋒掠陣之能。作為偏將，或是打前哨，或是扮作農家夫妻入內放火，或是扮作梢公梢婆，乾的多半是裡應外合的差事。
徵方臘，隨盧俊義攻打歙州時，張青戰死。孫二孃還尋來丈夫屍首燒化，痛哭一場。而隨後在攻打清溪縣時，她就被杜微飛刀傷死。
孫二孃被朝廷加封為旌德郡君，張青被封為義節郎。昔日一對殺人魔，還會在地下重操舊業嗎？
母大蟲顧大嫂和小尉遲孫新——最圓滿的夫妻
登州城東門外十里牌，母大蟲顧大嫂和丈夫孫新也開著一家酒店。不過這夫妻倆的生意，與張青夫婦的黑店截然不同，他們一者經營餐飲，二者“殺牛開賭”。
顧大嫂性格彪悍如虎，“怒起提井欄便打老公頭，心焦拿石錐敲翻莊客腿，生來不會做針線”，所以被稱“母大蟲”。
解珍解寶被訛詐入獄。耐人尋味的是，他兩兄弟因捕虎惹禍，表姐顧大嫂卻是母老虎。一得樂和送信，她就坐不住了，立馬要去劫牢，而丈夫孫新勸她議出萬全之策。
於是，孫新糾合好友鄒淵、鄒潤相助。顧大嫂也不怕對自己不吉利，就讓丈夫以自己患重病為由，將哥哥孫立騙來探視病情，然後趁機哀求，直至最後以刀強逼他入夥。而誰要不從，事成後不同上梁山避難，顧大嫂還要一槍戳死他。不愧是母大蟲！
沒有人不怕母大蟲，何況她以性命相搏。就這樣，顧大嫂扮作親屬去牢裡送飯，裡應外合，劫了牢，救出兩個表弟。
上梁山途中，夫妻倆隨哥哥孫立進入祝家莊臥底。莊破時，顧大嫂竟然衝進屋內，將所有女人全給殺了，你說這婦人心狠不狠？
梁山排座次，顧大嫂排第101位，星號地陰星，丈夫孫新僅高出她一位，星號地數星。夫妻二人一同經營東山酒店，負責打聽聲息、邀接來賓。
夫妻二人隨軍徵進，顧大嫂跟孫二孃一樣，常常乾的是送飯、放火之類事務。
徵方臘，夫妻倆扮作逃難百姓，尋小路入獨松關，活捉得關上守將吳升。這可能是他倆作為
梁山頭領以來的最大戰果了。
凱旋迴京後，顧大嫂被授東源縣君。孫新得授武奕郎，都統領。夫妻倆和哥哥孫立，作為偏將，各得賞賜金銀三百兩，綵緞五表裡，仍回登州任用。
為何獨獨顧大嫂和孫新夫婦得了善終
三對夫婦隨宋江南征北戰，扈三娘和王英夫婦、孫二孃和張青夫婦，都死在南征方臘戰鬥中，唯獨顧大嫂和孫新夫婦倖存下來，而且受封善終。
雖然這對夫妻在原著中出場不多，形象較為單薄，功績也最不顯眼，但結局卻最圓滿。這又是為什麼呢？
總是要有人戰死的。
扈三娘和王英夫婦之死，是作者對巾幗不讓鬚眉唱響的輓歌，對夫唱婦隨、夫死婦不宜獨活的社會現實觀念的反映。
孫二孃和張青夫婦從前開黑店，傷了多少條平白無辜的人命，手上沾滿了累累血債，若不讓他倆戰死沙場以贖罪，實在說不過去。
既然不能讓所有的夫婦都活下來，那樣名額不允許，也不能讓所有的夫婦都戰死，那樣會傷害包括讀者在內的天下有情人之心，那就只能讓命運眷顧顧大嫂和孫新夫婦了。
因為這兩口子從前的生意，基本是正經的，就算捎帶殺頭牛，設個賭場，有什麼非法之嫌，還有哥哥孫立充當保護傘，關鍵是不涉及人命，小事一樁，隨便鬧唄。
何況顧大嫂是那麼重情，她不顧一切，主張救出來的二解兄弟既已戰死，好歹要全了她夫妻乃至整個家族之情義。所以，樂和被王都尉要走了，他夫妻倆也隨哥哥孫立和嫂嫂同回登州為官養老了。
從頭至尾看遍《水滸傳》，那麼多殺伐屠戮之後，你再也找不到顧大嫂一家這樣圓滿的結局了。作者儼然意識到，在人類最珍貴的親情上，不能讓讀者看到的盡是一片荒蕪而乾涸的沙漠，還應該讓他們看到希望的綠洲存在。
文｜纖雲涵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