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須承認，著名華人導演李安是頂尖抒情高手。他的大多影片，都是抒發情感的載體。包括優美到無與倫比的風光，刻畫至骨頭深處的人性，讓人憂傷欲泣卻淚往心裡流的故事……鏡頭推拉搖移處，皆有情感汨汨而流，知微見著，細膩委婉，至純至美。
2005年的《斷背山》，是一部關於同性戀的電影。李安自己說，在讀到安妮·普魯克斯同名小說的結尾時，他哭了。也許正是這一次的潸然淚下，使他動了拍電影的念頭，也為他以抒情底色塗抹這樣一種敏感題材提供了感情基調。
影片故事並不複雜，也毫無懸念。
兩個年輕英俊的美國西部牛仔傑克·特維斯特和恩尼斯·德瑪爾在懷俄明州相遇相識，並一起被莊園主僱傭，去一個叫斷背山的地方牧羊。黛綠色大山深處，與旖旎景色相伴而生的，還有隔絕於世的冷寂與孤單。青春的旺盛的生命活力重複地消磨在枯燥的日子裡。一天晚上，酒精的作用終於引發了性的躁動，兩個19歲的男孩之間發生了被世俗禁忌的親密關係。他們都不是同性戀者，卻懵懂地踏上了一條悖反的性取向之路。
也許人性中本來就有諸多的隱性因子，在特定的環境裡會主匯出顯性的行為。李安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斷背山”。指的就是人性與人倫的深層。儘管人們對某種特殊情感，常常處於不自知和不自覺之中。
斷背山見證了傑克和恩尼斯的友情還有愛情。一時衝動的“自責”和試圖忘記的努力，在後來的日子裡，都淹沒在純淨得幾無任何雜質的親密當中。離群索居的生活留下了美好，也埋下了心酸和悲劇線索。
走出斷背山，生活歸於原有軌跡。恩尼斯與女友結婚，有了兩個寶貝女兒。日子雖然清貧，但安穩中不乏溫馨寧靜，正暗合恩尼斯憨厚內斂的性格。傑克則以競技牛仔的身份不斷征戰賽場，瀟灑狂傲，帥氣張揚。屢屢贏得比賽的同時，也捕獲了美麗女孩洛琳的芳心，成為一個富足家庭的乘龍快婿，並生下一個漂亮的兒子。如果一切按生活的慣性推進，兩個年輕人的歸宿將落腳於人們常見的世俗。
四年後，兩人又見面了。“舊情復燃”來得猛烈，猝不及防。“斷背山情結”瞬間打亂了幾乎固化的現實生活。隨後便是20年間聚聚離離，從青年走到中年，藏藏匿匿，掙掙扎扎，同性之愛在世俗禁忌中潛行，懺悔與叛逆同在。在恩尼斯意識裡，一邊是“出來了，就再也回不去了”的清醒，一邊是斷背山情結的難以割捨，那張靦腆的臉孔後面，寫滿了人性矛盾的沉重和無解。
與此相關，兩人的生活都發生了變故。恩尼斯的妻子發現丈夫移情，選擇了離去。傑克與妻子貌合神離，在同性戀的路上卻越走越遠。與斷背山爭鬥的結果，是世俗生活的完敗。李安導演把這樣一種生活邏輯呈現在大銀幕上，真需要足夠的藝術勇氣！
如果我們探究一下這種邏輯的合理性，人性複雜和青春記憶可以作為關鍵詞。當然還有西方文化的因素。斷背山的記憶，在恩尼斯和傑克心中既美好又純淨，無憂無慮的愜意只有在隔世的大山深處才能感覺得到，這種青春記憶太過深刻，是融進骨髓，流入血液的情愫。初戀難忘，即使是隱秘禁忌的愛情，也是生長於人類生命中花朵，依然使人難以忘懷。
也許是厭煩了喧囂嘈雜、日復一日的家庭生活，對各自妻子的不滿和對瑣碎生活的無奈，更放大了對斷背山的懷舊情緒，人性的複雜本來就無處不在。在人性的多面和複雜性上，東西方文化的展示和宣洩雖然有諸多不同，但其本質是相同的。《斷背山》是西方價值觀的刻寫，最後卻是由一位華人導演完成的。
傑克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去世了，恩尼斯在傑克的小屋裡，發現了套掛在一起兩件上衣，那是兩人在斷背山放牧、嬉鬧時穿過的衣服！此情此景，心酸悲慼無以復加，同性戀的原罪感瞬間土崩瓦解！想必李安就是在文字裡看到這一幕才落淚的，而電影中這個橋段，則用鏡頭把整個故事推向高潮，演繹成經典！
面對悲劇，人們能夠發出的，只有一聲嘆息。
在這部表現同性愛戀糾葛的影片中，李安的含蓄和剋制顯而易見。兩個男人第一次在帳篷裡的親密鏡頭，體現出過度的“技術性”，以至於當時許多年輕人，竟然不知其所以然，直呼沒看懂。其實，連執導筒的李安當時都處於“非常害羞”的狀態下，除了本身的性格因素，大環境對同性戀的排斥撻伐，使得這樣的題材有太多敏感，面對社會有限的接納度，恐怕任何人也不敢造次。事實證明，即使已經理智到頂點，影片上映初期，仍未躲過美國保守及宗教人士的討伐。
從另一個角度講，李安在經歷了拍攝的種種周折之後，對影片存在的意義有了更透徹的理解。他說，“這是一部關注全人類感情的影片，最重要的是，這是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希望不要僅僅把它視為一部同性戀影片。”
與親密戲理性剋制相對應，李安對整部戲的把控和推進，則延續並強化了個人風格。顯得遊刃有餘，細膩而生動。鏡頭裡斷背山的色彩，簡直美到極致，甚至讓人感到有些“恣肆狂放”。影片的每一個情節和細節，於情理交融中漸漸讓角色豐滿起來，把故事一步步推向與觀眾共鳴的區域。飾演恩尼斯的希斯·萊傑和飾演傑克的傑克·吉倫哈爾兩位主演，不但具備美國西部牛仔的外形，也是演技線上的好演員，能把不羈或內斂的個性表達得不慍不火，收放自如。“李安式”角色塑造又一次展示其魅力。
這部頗具文藝片品質的影片，從導演預估的“小眾化”，出人預料地殺進了主流社會的視野，不但拿到了包括奧斯卡在內的諸多國際大獎，更實現了社會口碑和商業價值的突破，成為令人矚目的經典。
唏噓之餘，我們只能慨嘆人類社會的進步發展和文化價值觀的變遷。同性之愛，從被視為洪水猛獸到獲得包括美國在內的眾多國家法律的認同許可，這世界在關切中變得愈發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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