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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再好的思想在實踐層面總是變形走樣?| 王人博在讀

“在讀”是新京報文化頻道推出的新春特別欄目,我們將邀請各類文化界人士,分享他們正在閱讀、欣賞的文化作品,聊一聊最近思考的問題。

這一期,與大家分享近期關注與思考的,是法學家王人博。

為什麼再好的思想在實踐層面總是變形走樣?| 王人博在讀

王人博,中國政法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政法論壇》主編。在1979年考入西南政法大學後,王人博開始了法律研究的道路,尤其專注於憲政理論和憲政史的研究。王人博的著作《法治論》、《法的中國性》、《權利論》等法治書籍多次獲得各方評選的“年度十大好書”和“影響中國法治圖書” 。

身為法學教授,王人博一直喜歡閱讀和思考。在他的理解語境中,一個教書人如果自己不讀書,心裡也會多少有些不踏實。愛德華·薩義德曾說,“要維持知識分子相對獨立,就態度而言,業餘者比專業人士更好”,這也是王人博的信條。在知識分子的意義上,“業餘者”是個地地道道的讀書人,除了忠於自己因讀書而獲得的智識之外,任何立場都與他無關。2018年出版的《業餘者說》以問答錄的形式展現王人博在學術和教學之餘的思考,讀魯迅,觀張藝謀電影,談如何理解中國。

王人博喜歡把自己的點滴觀察和日常思考分享在朋友圈,久而久之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今年新書《你看我說:一個法學者的人間情味》就是根據他多年思考和分享整理出的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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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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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人博在讀

王人博在讀

最近在讀《戊戌變法的另面:“張之洞檔案”閱讀筆記》。讀這類書的想法有點複雜,用一兩句話不好概括。這樣說吧:根據自己的年紀和閱歷,我對“思想”的關注度明顯下降,而熱情轉向對“行動”的思考和閱讀。中國不缺乏思想者,晚清以來便是如此,因為有個現成的老師——西方擺在那裡。把西方的某種思想借取到中國,提出改造中國的方案也不稀缺。

為什麼再好的思想在實踐層面總是變形走樣?中國的問題不是如何“想”,而是如何“做”。“做事”或者做成一件事,更需要智慧、技藝和勇氣。說說容易,做起來難。在中國要作為一個好的行動者,他需要動用各種知識和能力,包括處理各種人際關係的智慧和技巧。與上打交道是一回事,與同事打交道以及與下打交道是另外一回事。

就拿戊戌變法這個事件來說,研究張之洞就比研究康有為重要。康有為主要是“想”,而張之洞作為晚清重臣的封疆大吏如何“做”,更值得去研究。因為再好的思想要發揮實效就必須落實到行動層面。行動者往往有豐富的經驗,有處理各種人際關係的能力,更明瞭現實是怎麼一回事。這一點,因為中國的歷史和文化比其他任何國家處理起來都要難。臣子跟皇上如何說話就是一個大學問,包括奏摺。人有激進、保守、持重之分,如何與他們相處做成事情也是一門大學問。之所以轉向“行動者”閱讀,還是受日本學者溝口雄三的影響。他說過,張之洞的《勸學篇》是他積四十多年的官場經驗的嘔心之作。這句話打動了我。沒有實踐的經驗得失,是決計寫不出不溫不火的《勸學篇》的。

為什麼再好的思想在實踐層面總是變形走樣?| 王人博在讀

張之洞(中)。

另一個來源是重讀魯迅的《阿Q正傳》。魯迅在這個文字中,使用的每一章的標題都可以看作是“思想之名”,包括這個文字的序章。“正傳”本身就是中國“思想之名”的一個反諷。然後再根據每個“思想之名”去寫“阿Q”這個行動者如何行動,包括“他”的所思所做。思想是某種既定的意識形態,而阿Q正是在這種意識形態的支配下成了一個反諷式的行動者。所有一切既定的意識形態包括革命在內,在阿Q那裡都統統失效。思想真是做了孽,它許下了願,卻為了要人的命。

Q1.最近在讀的是哪本書?

A:

次數最多的當是竹內好的《近代的超克》。原因很簡單:他是日本人,一個與中國思維方式很近的東方人,也因為他的行文風格很東方。另一個原因是他寫的魯迅獨此一家,你可以不同意,但要超越很難。他的魯迅不是研究,而是“詩術製作”,它既是哲學的,也是政治的,而且暗藏殺機。

為什麼再好的思想在實踐層面總是變形走樣?| 王人博在讀

日本漢學家、思想家竹內好(1908-1977)。

Q2.閱讀次數最多的書是哪本?

A:

重讀《阿Q正傳》。未莊,阿Q:一個記憶中的國家歷史和它的人民。——被損害和被侮辱的人也去損害和侮辱他人。

Q3.今年讀到的最好的一本書是哪本?

A:

不好意思。床頭擺著自己的兩本書,《業餘者說》和《你看我說》,都是最近的。之所以這樣做,是想不時地看看自己此時此地的所思所想,以便檢討自己。有一點是肯定的:不是為自己的書做廣告。

為什麼再好的思想在實踐層面總是變形走樣?| 王人博在讀

《你看我說》

作者:王人博

版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9年1月

Q4.你床頭現在放著哪些書?

A:

想寫寫張之洞。目前還處在閱讀文獻資料的階段,思路不清。對他感興趣,與第一個問題有關:如何做成事情與振聾發聵的喊叫同樣重要——這只是一個謹慎的說法。

Q5.最想寫出怎樣的一本書?

A:

瓦爾特。本雅明的《啟迪——本雅明文選》。因為他的文字不好歸類:哲學家?思想家?評論家?或者兼而有之?他的思維方式很獨特。從他那裡可以知道:人的命運與他的思維方式之間有一條隱秘的通道,而通道里那條繫著鈴鐺的繩索則牽在上帝的手裡。

Q6.對你影響最大的書有哪些?

A:

讀《沿著圓圈的內側,從勝利走向勝利》,該文是解讀魯迅的《阿Q正傳》的。其他的就不談了,讀者可以自己去讀。就是這書名“從勝利走向勝利”就很有意思。該文帶來的思考是,魯迅是如何定義“勝利”的?他把勝利這個人之所欲的東西除去了客觀視角,還原為一種純粹的心理感受。勝利只不過是覺得對自己“有利”罷了。

Q7.最近讀到什麼文章/觀點讓你記憶猶新?為什麼?

A:

說滿意談不上。因為滿意帶有自傲的意思。我不是一個自傲的人。《法的中國性》,是個專業論文集,我寫的正兒八經的論文不多,能收進去的也就那幾篇。一本純粹寫中國問題的集子。無論從外域引進什麼概念或思想,在中國這裡都會拐個彎,成為中國自己的東西。憲法、法律也不例外。中國性是個大詞,它可容納很多問題。

Q8.你自己的著作裡,最滿意的作品是哪本?為什麼?

A:

做一本純粹的學術性刊物,知識發生學方面的。我們習慣了話語實踐,但我們又人為地製造了一種忘卻機制,扔棄了組成話語的概念和語詞本身。概念、語詞不清,話語就只是個口號而已。譬如說“法院”這個概念,中國歷史上是沒有的,是外來之物。為什麼要製造或翻譯成這樣一個概念?東方國家日本叫“裁判所”,重在裁判。而中文的“法院”重在“院”,一個帶有行政色彩的詞語。“院”與院長相聯絡,而院長又與官職相關聯。專門做裁判的人叫“法官”,本身也帶著個“官”字。任何概念或詞語都是文化傳統擬製的結果。

再譬如,漢語裡的“文化”、“文明”概念。美國學者亨廷頓寫的《文明的衝突》,他為什麼不用“文化概念”,如何從中文裡理解“文明”這個東西?這樣的刊物可能沒什麼影響因子,但絕對是學術的。

Q9.如果讓你做一份學術類刊物的執行主編,你想做什麼型別的刊物?

A:

躺在床上,點一根菸,泡一杯茶,手裡拿一支筆。隨著煙霧與茶氣的升騰,思考也會從書裡帶出來。

Q10.你一般選擇什麼樣的環境閱讀?

A:

寫一篇有關人文方面的短文。所謂人文,它不是世界與生活的補充形式,是人之為人的根性所在。世界與生活是豐富的,價值多樣的,立體的,不是扁平的。人也不是單向度的。話扯遠一點也可以說,人類之初開口說的第一個音應該是母音,是唱出來的,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初民們既要打獵、捕魚,也要唱歌、跳舞。缺少了人文,世界和生活就少了滋味。人不能總是沒事數錢玩。

為什麼再好的思想在實踐層面總是變形走樣?| 王人博在讀

《你看我說》內文,第14頁。

Q11.如果讓你現在給新京報文化頻道寫一篇文章,題材和體裁不限,你可能會寫什麼?

A:

這書是圖文集,來自於從2014年至2018年發在微信朋友圈的圖文。一開始只是覺得好玩,日積月累慢慢成了習慣,有了“一日一語一圖”這句玩笑話。後來出版社的朋友看到,認為這些圖文有價值,所以決定出版。只是因為圖片的版權問題,一直倒騰到今年的一月份。隨便從書裡摘出一句做個示例,圖片就無法放在這了:“省略號文中出現是一種孤獨的停頓,如同坐在街椅的中間,兩邊空著,卻不再等人來。”

Q12.能簡單介紹下你今年的新書《你看我說》嗎?

A:

霍金去世。一個殘缺的身軀頂著一顆偉大的大腦。少了霍金,宇宙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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