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應該怎樣去與經典（classical）連線？
如交響樂，在世人的印象裡，它總是：正襟危坐；龐大冗長；沉鬱悲痛；等等。我們都知道馬勒是經典，是好的東西——但他真的太難了，太難聽懂了。
前陣子，我去了一場特別的音樂會：#王者榮耀交響音樂會#。我看到在場年輕人的熱烈迴應，那些熟悉的音樂，哪怕是陌生的表演形式。於是有了這一期的#小櫻亂彈秀#，關於經典的正確開啟方式，關於弗蘭克·克默德所倡導的愉悅（pleasure）與變革（change），“我們音樂史路線圖已經被重畫；這是一種不同於聆聽莫扎特、韋瓦第和瓦格納音樂的技巧；我們使音樂具有現代性，我們已經變革了它，並釋放了它的愉悅能量。”
去片。
12：43
【文字版】
大家好，我是小櫻，歡迎收看本期的《小櫻亂彈秀》文學季特別節目。
前陣子，我去看了一場音樂會——對就是這樣上下半場呆若木雞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然後最後結束鼓掌，Bravo——你們覺得你櫻是這樣的人嗎？
我看的這一場是《王者榮耀》交響音樂會。
在深圳音樂廳，由中國交響樂團，著名指揮李心草，一起呈現的這一場音樂會，一共四個章節，演奏王者榮耀遊戲當中的主題音樂，差不多兩個小時的演出，兩次返場。最後是掌聲如雷。在我經驗裡面，交響樂，觀眾的鼓掌聲、叫好聲，這麼熱烈，真的很少見。
因為在我們印象裡面，交響樂，嚴肅音樂——正襟危坐、雄壯激昂，龐大冗長、沉鬱悲痛——都是這樣的。而且基本上我們一說到交響樂，都是——我太難了，太難聽懂了。
我記得那一年，2010年的時候，馬勒，剛好是他誕辰150週年，全球各地都在搞紀念音樂會。
然後我也去聽了一場。5分鐘後開始懷疑人生。一直到後來，我一看到網上有那種問題，“馬勒的音樂是反人類嗎”這種問題，我都會+1。
其實一直關注小櫻的人都知道，我是非常推崇經典的人。我現在最喜歡的音樂依然是beatles、bob dylan；今年的《小櫻亂彈秀》我們叫做文學季，我給大家推薦的也是卡爾維諾、米蘭昆德拉，還有陀思妥耶夫斯基，這些，我自己認為的，現代公民都應該去閱讀的經典。
但是我自己心裡也清楚。這些經典的東西，太難了。馬勒，我自己都覺得太難了。所謂經典，他經常都是和崇高、偉大在一起。2019年，有一位大師，一代文學批評家，經典的捍衛者，布魯姆，去世了，89歲。
他有一本很經典的文學評論著作，叫做《西方正典》，他認為，創作的目的是對抗死亡。我們的個體生命是有限的，但經典作品是可以傳承的，是不朽的。所以我們去面對經典，本質上就是想要去接近不朽。他說：
“我們共同的命運是衰老、疾痛、死亡和銷聲匿跡。我們共同希望的就是某種形式的復活。這種面對難以遮蔽加入偉大行列的慾望，而這一慾望正是我們稱為崇高的審美體驗的基礎，即超越極限的渴求。”
我跟你們說，如果有的人看到這一段就被勸退了關掉了，那一定是經典的鍋。
所以，到底我們該如何詮釋經典？如果年輕人不去和經典發生關係，經典有何意義？
然後，回到前面，我在看完王者榮耀音樂會時候，我就會反省，你不斷老師敲黑板一樣地灌輸，這樣是不是不太高明。反倒像《王者榮耀》這樣，才是吸引年輕的觀眾開啟交響樂的正確的方式呢？
就好像，無論是音樂還是文學，都會有一個行為，叫做“經典作品的神秘化”。像交響樂，古典樂，因為它沒有歌詞，所以需要你去猜，去理解，需要靠你個人的私密性的體驗，然後有很多人，會把這種難以言傳的東西，甚至把它宗教化了，把這個當做經典擊穿人心的力量——我真的很不喜歡這種東西。太自以為是了，太裝了。
反觀王者音樂會，現場很多聽眾都是玩家，他們從音樂裡接受的資訊是明確的。這段是出征，這段是勝利凱旋，這段是打雞血打龍，這段是很溫婉的楊玉環。這些都是在遊戲裡反覆出現的BGM，當我們透過交響樂——雖然這是一種對大眾比較陌生的表演形式，但這個內容是你熟悉的。你知道音樂傳遞表達什麼。聆聽的過程中，它其實給了愉悅的感覺。
好，這一期亂彈秀的知識點來了——
愉悅。
為什麼接觸經典就是要這麼苦大仇深的呢？經典為什麼不能是愉悅的呢？
這裡給大家介紹，也是我們上個世紀非常著名的一位文學評論家，弗蘭克·克默德，他後來直接被英女王封為爵士，一直活到2010年，90歲。克默德和前面說到的布魯姆是同時期的學者，也是經典的捍衛者。但是克默德對經典的態度，非常的包容。在2001年，他80歲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報告叫做《愉悅與變革》，它提出了經典的關鍵詞，分別是：
愉悅（pleasure）、變革（change）。
克默德花了很大的篇幅去講愉悅。他認為，經典，一定是愉悅的。當然我們這種愉悅不是喝肥宅快樂水就叫做愉悅。當讀者/聽眾，與作品相碰撞時，內心油然而生一種情感。這種情感並不都是正面的，其中混雜著焦慮，混雜著愉悅無法持續的沮喪，是上一分鐘的快樂在下一分鐘突然變成了一種無力感。痛並溫和地快樂著。
我在王者榮耀的這一場音樂會上，我看到觀眾們這麼熱烈的反應，李心草下去兩回又被拉上來，這就是愉悅啊。我們都知道馬勒的交響樂是好東西，但我一上來就聽馬勒就真的難受啊。我們能不能在這之前，先透過王者榮耀，對於很多年輕人特別耳熟能詳的音樂，我們透過王者的交響樂，先來熟悉一下，為什麼一個管弦樂團，會有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什麼是單管制，什麼是二管制。然後讓我們先搞清楚，中間那個東西，叫做豎琴！對，就是王者榮耀交響音樂會第三樂章《非謊之話》裡面那個很美的音色！搞清楚這個你再跟我說馬勒的豎琴真美啊。
然後我還想說，變革。
交響樂、古典樂，其實是不斷髮展的。早期的巴赫，他的音樂充滿了神性，非常的聖潔；然後到了維也納古典樂派，啟蒙運動，強調人的本性，出現了莫扎特這種很靈動的旋律天才；再到了後面的民族主義，現代化國家形成，就有了柴可夫斯基。所以，音樂是一直都在隨著時代變革的。像交響樂這種很宏大的題材，他在當代就變成了《星球大戰》，影視配樂；還有就是像《王者榮耀》這樣，在這種宏大的世界觀題材裡面，它作為遊戲的背景音樂、主題音樂存在。
在《愉悅與變革》這本書裡，克默德他特別寫到說：
這些本該被遺忘的音樂的復活，無疑要歸功於CD唱片，而且還將一直繼續下去。這樣的復活標誌著聽眾和觀眾們在理解方面的變革；我們音樂史路線圖已經被重畫；這是一種不同於聆聽莫扎特、韋瓦第和瓦格納音樂的技巧。我們用自己更為豐富的概念賦予了變革的動力。我們使音樂具有現代性，我們已經變革了它，並釋放了它的愉悅能量。
所以我在想，來看王者榮耀音樂會的這些觀眾，如果你聽不懂肖邦，不要緊，那是因為你沒有生活在19世紀，沒有經歷過亡國是怎樣的一種體驗；但是你會在王者榮耀交響音樂會的現場起立鼓掌，那是因為你甚至自家一塔乃至水晶推掉的瞬間，是一種怎樣的心痛和不甘。你懂。所以Let‘s Play Again。這就是的變革。
說到變革，其實這次王者榮耀音樂會，現場聽起來的時候，和原曲有一些不一樣。其實你看現場的樂手老師就能看到了，除了交響樂裡的管樂和絃樂之外，穿白衣服的，琵琶，古箏，中國式大鼓，還有笛子，這整個民樂團都來了。在整場音樂會里面，民樂的比重非常的大。
熟悉王者榮耀的朋友會知道，遊戲最開始的時候，請了漢斯·季默——大家應該很熟悉，算是當今好萊塢電影配樂一哥，星際穿越、盜夢空間、黑暗騎士都是他，來打造王者的主題音樂，就是《榮耀主題》。漢斯·季默的手法，是一個很經典的用管樂驅動、絃樂去烘托的寫法。
我們知道，交響樂是西方的那一套。甚至可以說，我們現在所接觸的現代文明，都是西方世界去制定的規則。包括我們現在書寫的白話文，我們叫做現代漢語。我可能要跟大家講，從文學的層面，現代漢語作為一種文學語言，他的源頭不是中國兩千年的詩詞歌賦，不是文言文，而是西方文學的中文翻譯。莫言拿諾貝爾獎，他感謝的是馬爾克斯——他繼承的是拉美的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的傳統。
所以，我們現在一直在倡導古詩文，一直在重新構建中文的修辭傳統，這是我們在文學上做的事情。
在交響樂的部分，同樣面臨這個問題，我們要怎麼去面對，什麼是中國的交響樂。我有一個朋友， 梁源，也是知乎一位大V，他一邊研習書法，一邊研究古典樂，他跟我說，他明年準備去報讀中央音樂學院的研究生，他希望研究的課題叫做——“中國式聽感”。
所謂“中國式聽感”，指的就是，我們如何在現代音樂的表現手法、包括核心的主導樂器，鋼琴、小提琴，和聲的寫作方式，這些全都是西方式的基礎上，我們怎麼去表現中國的東西呢？
我覺得這一次的王者榮耀音樂會，是一個很好的啟發。
比如，從好幾年前開始，王者全方位去強調中國的元素，音樂的部分，比如說《永遠的長安城》，來自霍華德肖，另一位大作曲家，《指環王》的作者，他的作品。
但是，霍華德肖的這個作品，在這段音樂裡，主奏樂器，其實是笛子——用笛子去代替管絃樂裡面，管樂主軸，拉出一條非常優美的中國式的旋律線。當然也還用了五聲音階的演奏方式。
以及我自己很喜歡的楊玉環的主題音樂，這首歌來自我非常喜歡的一位作曲家，田汩。他除了非常會寫管絃樂、民樂的作品之外，他有一首歌你肯定聽過——霍尊的《卷珠簾》。
田汩在做楊玉環的音樂的時候，他使用了琵琶、哨笛這兩個非常具有特色的民族樂器。很多時候我們所謂的中國風，都是先用西方的那一套寫完了，然後再加民族元素。但是楊玉環這首顯然不是。很明顯是作曲家先用民樂的方式去思考，琵琶和哨笛主旋律要怎麼走，然後再去加管絃樂進去。所以出來的效果，我們會覺得特別的中國，特別的親切。
而這樣的改編，在王者交響音樂會里，是從頭到尾在貫徹的。現在每天都在玩王者榮耀的孩子們，他們每天聽的都是這樣的音樂，我會認為這對於他們的審美，他們的sense，是有潛移默化的幫助的。哪怕他們未來還是像我一樣，不喜歡馬勒，但是他們知道什麼是好東西，他們也知道真正的中國風，其實是這樣。
最後，我還想再提一句，也是我在看完王者榮耀音樂會之後的感想——王者，是否已經成為了一個能影響年輕人的IP了呢？
在我們的鄰邦，日本，遊戲成為了整個國家文化輸出的重要的一部分，包括東京奧運會最早的宣傳片，也是超級馬里奧兄弟領銜主演，包括精靈寶可夢，塞爾達，這些，都是舉世聞名的IP。因為日本也是全球古典樂消費第一的國家，比德國人消費還厲害，所以他們的遊戲音樂，像山根實知琉的《惡魔城 月下夜想曲》，近藤浩治的《塞爾達》，植松伸夫的《最終幻想》，還有泰斗級椙山浩一的《勇者鬥惡龍》，都會舉辦這種交響音樂會，非常受遊戲迷還有音樂愛好者的歡迎。
你看椙山浩一，他所做的《勇者鬥惡龍》，在日劇《四重奏》裡面，他們第一次演奏的時候，演奏的就是序曲，在一個商場裡面，幾個年輕人很興奮地在聽，肯定很興奮啊，《勇者鬥惡龍》就是日本年輕人的《王者榮耀》嘛。
同樣的，王者榮耀也正在走在這條路上。它正在作為方方面面去滲透我們的生活，它的音樂會已經具備了獨立審美的價值。我覺得很快的，以後在其他的場所，我們也能在不止遊戲、音樂廳裡，聽見王者世界，聽見新的經典。
音樂自媒體
“亂彈山”
萬馬齊喑的亂世裡，
透過音樂，
我們記錄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