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財經天下》週刊作者 劉冬雪

編輯/ 陳芳

重金買來的家電在吃灰

“嗡～嗡~嗡~”週六早上七點，還在睡夢中的王歡被一陣急促而規律的電鑽聲吵醒。“誰家這麼不地道，不知道節假日不可以裝修嗎？”眼皮還沒睜開的王歡心裡燃起一陣慍怒。接下來的幾分鐘裡，噪音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王歡翻了幾次身，又氣又煩，說什麼也睡不著。她長嘆一口氣走出臥室，打算聽聽是誰家在裝修，以便精準投訴。

走進客廳，“電鑽聲”分貝明顯更高了，而且聽起來聲源貌似在房子裡。王歡這才想起來，自己昨天晚上給料理機定了時榨豆漿，這是它工作的聲音。她開啟廚房門，果然是這傢伙，豆子正在料理機杯中隨著規律的“嗡嗡”聲翻江倒海。半個多小時後，料理機終於安靜了下來。

北京不像老家小鎮，下樓走上兩條街就能買到剛出鍋的豆漿，濃郁潤口，喝完半個小時後打嗝還能回味到一陣大豆的甘醇。北漂5年，王歡基本上沒喝過自認為像樣的豆漿，“北京早餐店和便利店的豆漿喝起來像水。”王歡撇撇嘴告訴《財經天下》週刊。

也許是離家越久思鄉情緒越重，王歡越發想念回老家時媽媽特意早起去兩條街外為自己買的豆漿，最終讓她動了自制豆漿的念頭。幾番對比之後，王歡選擇了九陽豆漿機，它家是專業做的。乳白色的方正底座，厚實的鋼化玻璃料理杯，估摸著整個機器加起來得有七八斤，王歡每次用都將底座和杯體分開拿。

“得承認，香味是濃郁的。”王歡還是肯定了料理機為自己帶來的便利。不過喝豆漿一時爽，清潔火葬場。因為杯體底部嚴禁進水，所以不能整個放進洗碗池。王歡每次用過後，必須一手提杯，一手刷洗，刷洗過後再清水沖洗兩遍，期間還得注意躲避刀片別把手割了。幾輪下來，是保證了杯體底座的乾爽，但王歡的胳膊也很酸爽。

再加上每次持續半個多小時的噪音，用過幾次後，王歡覺得便利店2。5元一杯的豆漿也別有風味。如今這個花600多元買的料理機在收納櫃上擱了倆月，再也沒走進過王歡的廚房。

與王歡不同，王芳購買料理機是奔著瘦身減脂去的。一次偶然的機會，王芳看見韓國品牌惠人原汁機的廣告：大口徑投料，果蔬免切直投；仿石磨慢速研磨，健康保鮮；人性化卡槽設計，操作簡單；47年持續升級，品質有保證……

王芳腦海裡有了畫面：幾個月後，因為以果蔬汁代餐，自己瘦身成功，模樣大變，客戶和同事驚呼不敢認……二話不說，3800元一臺的原汁機搬回家，順便給媽媽也買了一臺。

圖/惠人京東自營旗艦店

開始幾天，王芳臨近下班就開始盤算今天喝什麼，家門前超市的售貨員每天都能看到王芳挑選一大兜水果蔬菜，琢磨著她家裡是不是來了客人。到家後，王芳將水果洗淨切塊，啟動機器，她眼看著水果被碾碎、擠壓，最終變成果汁緩緩從側口流進杯中。

蘋果汁、火龍果汁、胡蘿蔔汁……五顏六色的果蔬汁在餐桌上一字排開，老公一杯，王芳一杯，老公一杯，王芳一杯。到第四天，王芳老公看見桌上的果蔬汁，後背就開始犯怵，“求求你，能不讓我喝了嗎？”看著老公一臉嫌棄，王芳自己何嘗不後悔，“當時頭腦一熱，也沒仔細想自己是不是真需要。”王芳告訴《財經天下》週刊。

關鍵是，原汁機並不能幫王芳完成減肥的目的，“要想榨出一杯蘋果汁，需要4個蘋果。平白無故多攝入3個蘋果的熱量，這哪是減肥，這是增肥。”王芳現在想想這還不如公司發的行動式榨汁機實用，轉眼兩年過去了，她再也沒碰過原汁機。

要說起衝動消費，王芳可是很有“經驗”，但凡知道什麼新玩意兒，自己就能想法設法找到匹配的需求點。同樣吃灰的酸奶機，當初王芳只看到了它的功能，至於過程倒沒考慮那麼多。

要想吃上自制的低卡0新增酸奶，首先得有個好記性，其次要耐得住寂寞，“你把東西都擱進去，要等七八個小時才能發酵好。”王芳說道，“而且稍不留神，超時了，酸奶還有捂壞了的風險。想想現在買酸奶多方便，為什麼要自己做？”

沈春禾倒是少有衝動消費，不過她耳根子軟，最聽不得朋友安利。去年年初，她和幾個朋友湊巧都開始為新房裝修，朋友比她早裝修完，陸續將傢俱、家電都置辦齊全了。平常幾個人就彼此交流裝修心得，提防裝修陷阱、推薦家庭必備好物。其中一位朋友和沈春禾一樣，家裡都養了寵物，他們也有一樣的煩惱，為寵物毛髮愁，尤其是粘在衣物上，清理起來費力費時。

朋友告訴沈春禾，烘乾機可以除毛。她心想別人用過的，想必錯不了。到了買家電的時候，她直接買了洗衣機和烘乾機的組合，還特意挑了原裝進口的，花了上萬元。

按官方宣傳所講，從烘乾機拿出來的衣物應該是平整乾燥的。但真實情況是，經過2個小時的烘乾，稍厚一點的衣服還是潮的，且並不平整。儀式感滿滿，最終還是需要懸掛晾乾。實際效果比宣傳效果打折也就算了，要命的是隻要開啟烘乾機，沈春禾就像走進了工廠車間，“2個小時，它就一直‘哄哄哄’地響，即便後期頻率會降低，還是吵人。”沈春禾對《財經天下》週刊抱怨道。

沒用幾次，掛閒魚賣了

“要不要留個洗碗機的口？”做定製櫥櫃的師傅詢問趕來門店商量設計方案的沈春禾。湊巧，前兩天有個朋友還真勸自己買洗碗機來著，“那留著口吧。”沈春禾回答說。

“我剛好認識老闆電器那邊的人，熟人介紹能打折。”師傅看似隨口一說。見沈春禾有些猶豫，師傅接著說道：“其實老闆電器很不錯的，多少年的大品牌了。他們店就在這個商城，我一會兒帶您去看看？”沒架住師傅的熱情，出了門店，沈春禾一行人就直奔老闆電器，接著稀裡糊塗為13套容量嵌入式的洗碗機買了單，花了6000多元。

這臺洗碗機是沈春禾家裡唯一一個老闆電器，此前她家的電器幾乎被西門子承包了。剛裝上的時候，新鮮勁兒在，平時很少自己動手做飯的夫妻二人，在家做飯的頻率比往常高了，就為了多用幾次洗碗機，“恨不得兩隻碗都用洗碗機洗。”洗碗機工作間隙，沈春禾會時不時走進廚房，觀察它的進度，甚至莫名好奇它的工作原理。

日子久了，新奇勁兒過了，沈春禾漸漸發覺洗碗機有點雞肋。“首先，餐具放進洗碗機之前要先把上邊的食物殘渣沖掉，然後再依次擺放好。接著等待2個小時，洗碗的整套流程才能結束。”

“其實沖掉殘渣後，手洗的話花不了多長時間。況且我倆也不怎麼在家吃飯，也沒幾個碗可洗。”沈春禾回過味兒來，也許自己並不需要洗碗機。另外，她發現，這個洗碗機還有個不足之處，朋友家的洗碗機，餐具拿出來都是烘乾好的，可自己家的，深一點的餐具和鍋具拿出來上邊還掛著水珠。

現在沈春禾家的洗碗機很少啟動了，餐具不多的時候，她還是選擇自己手洗。

圖/視覺中國

跟沈春禾有類似經歷的還有王芳。為了讓孩子可以走讀，王芳一家上個月搬到了離孩子學校更近的小區。轉眼一個月過去了，家裡也收拾得差不多了，還有幾個箱子堆在儲物間沒打算拆開，上面各自被黑色記號筆標註了裡面物品的名稱，其中有一個箱子，寫著“掛燙機”幾個大字。

這是幾年前王芳花了近千元特意買來熨燙大衣的，她一向注重規整，最受不了衣服皺皺巴巴。不過這個東西比較“挑剔”，“它的水箱只能用純淨水，用自來水會出水垢。”王芳解釋說。

搬家之前，家裡是三居室，書房有個角落還能放掛燙機。但現在的房子是兩居室，這麼大個東西放在哪裡都顯得擁擠。王芳索性買了個手持的熨斗，“要穿的衣服前一天晚上拿出來掛一宿，第二天早上拿手持熨斗走一遍，也挺板正。”一個月下來，王芳發覺沒有掛燙機的日子，衣服依然可以保持平整。

於莎莎幾乎能把skin面部美容儀的官方介紹文案背下來，“以色列技術、FDA核准、CE認證、智慧溫控、三源射頻……”她不是銷售、也不是客服，她只是看的遍數太多了，自然而然記住了。

前兩年，號稱家庭版熱瑪吉的美容儀突然火了起來，全網鋪天蓋地做推廣營銷，雅萌、初普、NuFACE，這邊請影后代言，那邊找明星種草，銷量肉眼可見地蹭蹭往上漲。不過這些於莎莎都沒看上，她提醒《財經天下》週刊：“營銷越狠，越得小心。”

反倒是無意間在小紅書看見一位粉絲不多的網友安利的“skin”，引起了自己的興趣，該網友表示，“skin”品牌來自美國，但技術是以色列的，低調不輸大牌。“眾所周知，以色列美容儀器技術於世界就好比耶路撒冷於西方。”總之，向來關注醫美的於莎莎，被以色列的技術背景吸引了。

雖然比其他品牌動輒四五千、上萬的價格，“skin”近3000元的價格已經算是友好了，但這也差不多是於莎莎半個月的薪水。美容儀在於莎莎的購物車躺了近一個月，她想起來就開啟看看，但始終沒有結算。越糾結越渴望，於莎莎告訴自己：“熱瑪吉一次上萬，只能管一兩年，美容儀能用到退休，四捨五入等於不花錢。”反覆的心理暗示後，她終於下定決心，出一回血。

收到自己的寶貝後，於莎莎便為自己制定了抗衰計劃：一週兩次，每次十五分鐘。起初執行效果還是不錯，幾個月下來一管200ml的專用凝膠都用完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於莎莎覺得還是有效果的，“左邊臉頰的印第安紋淡了不少。”不過她的耐心也耗掉了大半，之後的日子，基本要靠著“買都買了”的心理驅動著，頻率從一週兩次減為一週一次。

當第二管凝膠還沒用到十分之一，於莎莎再也堅持不住了，“拿出儀器坐在鏡子前就開始煩躁”。她想著，先放段時間，沒準兒過段時間又想用了，這一放就是幾個月，再沒撿起來過。不過幾千塊錢的玩意兒，放著不用太浪費了，於莎莎把美容儀掛到了閒魚上：八成新，機器完好，原價2999，現價999，買就送專用凝膠。

“你買回來用上它，它就不是智商稅”

在家電業市場化的30多年間，消費者頻頻上交“智商稅”的情況屢見不鮮。

2021年12月23日，閒魚曾釋出了一份掃雷盤點，選出了2021年度閒魚上“十大無用商品”，依次是空氣炸鍋、跑步機、電子閱讀器、捲髮棒、早餐機、拍立得、破壁機、筋膜槍和健身環，其中家電佔據了絕對的主位。

其中，近兩年很火的空氣炸鍋，一直是網上討論很熱烈的電器。支持者認為，空氣炸鍋不是智商稅，不用油炸更健康；反對者則覺得，空氣炸鍋就是烤箱的變種，空氣炸鍋可以少油，代價就是犧牲了口感，完全沒有買的必要。

還有網友總結了一個識別是不是“智商稅”電器的方法：功能越多、價錢越貴，越有可能交了智商稅。

文琪就遇到過一次類似情況。2020年1月，文琪的新房剛剛裝修完，100多平方米的兩居室，通透敞亮。新的衣櫃、沙發、櫥櫃，一切都昭示著新氣象。之前的家電自然不想用，文琪把原來花三千多元買的美的空調留在老房子裡，掏了近兩倍的價格給新家買了日本進口的三菱空調。

“貴有貴的道理，噪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文琪對《財經天下》週刊說，但新鮮勁兒還沒熱乎幾天，她發現空調有個bug，“睡覺前把風向設定成向上吹，過半個小時後它就自己變成向下吹。”

“這一定是壞了。”文琪心想，女兒臥室用的同品牌不同型號的空調就沒毛病。於是她撥通廠家的售後電話，想叫維修師傅來瞧一眼。不料客服卻告訴她，空調沒有問題，這款就是這麼設計的。

最終，文琪夏天吹空調，被培養出一個習慣，睡覺前得站在椅子上，手動撥轉空調出風口的風向，不然被空調冷風直愣愣吹一宿，身體可承受不住。

然而，“驚喜”不止這一處。文琪說，“空調遙控器沒有夜視功能，也就是說，我晚上需要遙控器的時候，還得開燈。”她發出疑問，“設計師設計的時候腦子到底在想什麼？”

家電行業分析師劉步塵認為，“智商稅”只是寬泛的說法，實際上很多被市場驗證的產品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只不過部分舶來產品遭遇了水土不服。

以洗碗機為例，相較於歐美國家70%的普及率，洗碗機進入國內20多年，其普及率仍不足3%。“東西方人飲食習慣不同，西餐烹飪簡單，餐具比較單一，而中餐的製作過程繁複且重油，餐具五花八門，這就導致國人在使用洗碗機時操作流程更麻煩，進而導致了洗碗機在國內普及遇到困難。”劉步塵對《財經天下》週刊說，“不同於冰箱、空調、洗衣機，洗碗機在國內不具備剛需屬性。”

對於勤勞的國人來說，手洗20分鐘可能比等待2小時更容易接受，所以很多消費者認為，閒置的洗碗機讓自己交了“智商稅”。

“家電行業發展本身就是一個長江後浪推前浪的過程，近年來很多新興品類誕生，同時一些傳統品類也在逐漸淡出公眾的生活。”劉步塵說道。微波爐也曾風靡一時，然而烤箱、空氣炸鍋等替代品的出現使其遇冷，功能也在向蒸烤微波多功能一體進化。

而有些閒置的家電，單純歸結為“智商稅”，似乎有失偏頗，如跑步機、美容儀、早餐機等，不是產品不好用，而是懶得用。

圖/視覺中國

比如最近很火的筋膜槍，它是用於按摩的器械，從運動健將到各路網紅明星幾乎人手一個。B站、小紅書、抖音等平臺上的健身博主，也開始教大家挑選、使用筋膜槍，彷彿沒有它就落伍了。

雨珊因為跟朋友去打羽毛球時，偶然用了別人的筋膜槍按摩肩部，感覺不錯，就立刻回家下單買了一個。

收到貨後，雨珊初次體驗不太好，後勁太強，雨珊的整條手臂跟隨它一起抖動，“那滋味，說不清，總之就是不舒服。”接連幾日，雨珊以不同的部位、不同的角度做了嘗試，手臂麻的感覺卻沒有絲毫減輕。讓她哭笑不得的是，被筋膜槍按摩的部位在高頻率的摩擦過後會出現幹癢，“每次按摩完，還得撓會兒癢癢。”

這個花100多元買來的筋膜槍，後來被雨珊束之高閣了，再也沒用過。“無法評價它是好是壞，不過產品設計確實有待改進。”

事實上，在上文裡提到的，無論是王歡買的豆漿機，還是王芳添置的酸奶機，甚至沈春禾買的洗碗機，都因為種種阻礙讓他們“懶得用”這些家電，以至於讓他們感覺交了智商稅。

很多人可能沒想明白一個道理：一個極少進行戶外跑步的人大概不能指望透過一臺跑步機培養出跑步習慣；而工作日要用五、六個鬧鐘才能叫醒的人，也許更願意把幾十分鐘製作早餐的時間用來睡覺。

如果以上家電有免費試用2個月的服務，估計很多人可以少花不少冤枉錢。

針對一些家電是不是交了智商稅的問題，一位網友評價得很中肯：“你買回來用上它，它就不是智商稅，你買回來不用放著看著，那它就是智商稅！”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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