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宛清

圖| 網路

1

早上起晚了。出門之前，小寶還在床上酣睡。鼻息均勻，緊閉的眼睛彎彎如新月，長長的睫毛像羽翼一般覆蓋。

我把他伸在外面的兩隻小手臂放回被窩裡，又將被角掖了掖。在額頭印上一個吻。然後躡手躡腳的下床，拎著包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網約車在路上飛馳。我正在微信上和同事溝通早上的會議。

孩子爸的電話進來了。小寶在電話裡哭得抽抽搭搭的：媽媽，我好想你，我不想去幼兒園。話說完，似乎覺得表達得還不夠，又說：媽媽，我越來越想你了。然後是哇啦啦的大哭。

我有點心焦，又覺得好笑。

這小傢伙最近黏人得厲害。小嘴又伶俐極了。

出門要抱抱，一言不合就抱著大腿撒嬌：媽媽，我走不動了，求求你，抱抱我吧。

要買玩具買零食，歪著頭眯眯笑：媽媽，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吧。我要這個，就買一個，以後都不買了。眉眼彎彎，讓人不忍拒絕。

每天早上醒來第一句話是：今天放假嗎？得知不放假，立馬淚眼汪汪，滿臉生無可戀：又要上幼兒園，可是我真的會很想你。媽媽，我真的會特別想你。

在電話裡好說歹說，他終於止住了哭。急匆匆的收線。司機一腳急剎車，幾乎要把我從座位上彈起。莫名其妙間，一個慢悠悠的男聲說：到啦——。

到啦？謝天謝地終於到了。

我開啟車門飛奔，高跟鞋碰擊地面，發出“咚咚咚”的聲響。在電梯門合上之前的一剎那，側身鑽了進去，碩大的電腦包也及時而安然的鑽了進去。

隨著電梯到達“咚”的一聲響起。我知道屬於這個早上的忙亂結束了。新的一天終於開始。

這是有了孩子之後，一個普通的早晨，一段普通的日常。

2

昨晚想加班寫個材料。孩子卻總是粘著不撒手。

再晚點哄他睡覺，自己先睡著了。

半夜起來加班寫材料，到凌晨才睡。身體躺到床上就像粘住了。再睜開眼窗外已經大亮，火急火燎的爬起來才想起，早上還要開會的。

平日裡都跟別人撒嬌：姐還年輕著呢。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早上，卻會想：

這操蛋的中年啊！

總有人安慰我說，孩子大些就好了。

可網上鋪天蓋地都是吐槽陪做作業的家長傷不起。有人陪孩子做作業腦出血住院了，有人心梗做了兩個支架，還有人說每到晚上整個小區都回蕩著自己的吼叫。

可見大些的孩子，又將有新的需要面對的問題。

於是有媽媽放狠話：要把你變回精子，還給你爸爸。

我也會在很多的時刻想，假如沒有孩子……

假如沒有孩子，便可來去自如，走名山大川，訪五湖美景，縱情山水之間；

假如沒有孩子，便可悠遊自在，觀影、讀書、品茶，擁抱每一個晨曦，揮霍每一個夜晚；

假如沒有孩子，便可隨心所欲，購物車裡的大衣不必想了又想還是狠狠心刪除，出國遊的計劃不必推了又推最後卻換成了興趣班的課時卡；買房子不必首先看帶不帶名校學位，裝修也不必總想著孩子的書桌和書櫃該放在哪？

假如沒有孩子，生活逍遙自在。

可捫心自問，有了孩子的這幾年，

雖然常常手忙腳亂，甚至偶爾心力交瘁，但即使在最茫然無助的時候，也從未有一絲一毫的後悔。

3

早陣子帶著孩子去拜訪一位朋友。

她優雅、美麗，住在郊區的別墅裡，兒子已經上大學，先生事業有成、工作忙碌。

看著我帶過去的小人兒，她覺得新鮮好玩，又懷著滿滿愛意。

擺了水果，拿了糖果。又問我：小孩子都愛吃些什麼呢？這麼點大都喜歡什麼呢？

在屋子裡忙得團團轉，不知道該怎麼樣拿整顆的心來討好這個小人兒。

小孩子心底知道人的善意，蹭在她身邊叫她愛阿姨，脆生生的跟她說話。她臉上總是盈著笑意，看到他喜歡什麼，就恨不得全拿給他。

她說：孩子這麼點大的時候多好呀。

我答：是挺可愛的，就是黏媽媽黏得厲害。

她想了想說：其實那時候餘亮也是這麼黏我的。上初中了還黏我呢，放學回家，總是一進門就找媽媽。受了委屈總是跟媽媽說。

頓了一頓，又說：現在上大學了，雖然在一個城市，可是多忙啊。週末約他吃個飯，都得提前預約，有時候要參加社團活動，有時候要和朋友出去玩，有時候又要打籃球賽。一兩個月能“召見”一次，就算不錯了。

她笑著搖了搖頭：我那時候也覺得孩子總長不大。可發現他長大的時候，他已經跑得遠遠的了。老餘每天上班都很忙，常常深更半夜才回家，我一個人守著這空蕩蕩的大房子，真是冷清得厲害。

最後她說：

你呀，別以為孩子鬧騰，沒幾年就飛走了，快得很。

回家的時候，她送了又送，小寶跟她再見，送她飛吻，逗她笑得前俯後仰。她眉目之間，也浮現出少有的光彩。

路上，我擁著小寶，感受他綿軟的雙手吊著我脖子，在耳畔一聲一聲的喊“媽媽”。又再一次的想到那個假設，假如沒有孩子……

假如沒有孩子，下班回家的時候沒有一張明媚的臉等在光影裡，脆生生的喊你“媽媽”，如何安慰將黑未黑的暮色裡疲憊的身體。

假如沒有孩子，傷心難過的時候沒有一雙稚嫩的手撫過你的眉頭，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問你：媽媽你怎麼啦？如何熨平被俗世煩憂侵擾的心靈。

假如沒有孩子，孤獨寂寞的午夜夢迴，沒有一個溫軟的身體往你懷裡蹭了又蹭，如何確知這看似涼薄的世界溫熱尚存。

4

記得我小的時候，也特別黏媽媽。每天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找媽媽，學校裡的事情事無鉅細的告訴她，連青春期裡哪個男孩喜歡自己這樣的小秘密也敢說。

上大學之後，因為家裡孩子都出去了。平時媽媽喜歡出去串門，有時也打場麻將。

可只要我回了家，就黏著她嘰嘰喳喳。她去地裡摘把菜也得跟著。她自然是騰不出時間出去玩。

放寒暑假的時候，她總是長時間的閉門不出，娘倆待在家裡絮絮叨叨，又或者去地裡看著蔬菜的長勢、一起做些美食。

鄰居的老姐妹們見到總嘲笑她：你又在家陪女兒吧！也只有你，這麼大的女兒還天天陪著。

媽媽總是笑，大了也要陪啊，陪不了幾年嘍。

這些年，家裡姐弟幾個都成了家，工作、家庭、孩子，都騰不出太多的時間給媽媽。

有時候抽空回去，她總是忙忙碌碌的給我們做好吃的，又總是念叨我們也不在家住一晚。

我想，媽媽一定是寂寞的。在她獨自生活的日子裡，她也一定如那位年長的朋友一樣，一次一次的回想過：

那時候，我們還小，守著她，黏著她，笑著，鬧著……可轉眼間，孩子們都如鳥雀紛飛，她也已滿頭華髮。

這兩年，我每個星期總會給媽媽打兩次以上的電話。有時候忙隔了幾天，事情做完之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著很久沒有媽媽的訊息了。

每次回家，也總喜歡給她點錢。小時候總聽她說：手有餘糧心不慌。我知道她不愁吃穿，可是她愛美，愛玩，愛生活。時時有些盈餘，生活也定會更從容。

有人說：中年是狗日的現實。是碎了一地的煙火。是個賣笑的年齡。

中年既要討得老人的歡心，也要做好兒女的榜樣，還要時刻關注伴侶的臉色，不停迎合上司的心思。

可我卻慶幸在這樣的中年：

父母尚在，人生還有來處；孩子尚小，近在身側鶯鶯燕燕；自己未老，卻已經強大到可以給你們遮風擋雨。

最好的幸福，不過是：我未老，你還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