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蔡瀾、倪匡、黃霑,媒體總喜歡把這幾位先生綁在一起,又是“香港四大才子”,又是“香港三大名嘴”。各種活法,新鮮的很。
關於黃霑,你可能知道他的風流情史,拋妻棄子、另求新歡。
你可能知道他浪蕩起來寫了本百無禁忌的黃段子《不文集》,搞了個開黃腔的節目《今夜不設防》。
你可能知道他寫歌很厲害,金字開頭的獎拿到手軟。你可能知道他做生意也很厲害,一路殺到美國廣告界的最高榮譽。
但是,有些東西你可能不知道。
這個三句不離黃腔的男人寫起論文,竟然還拿了個博士。被譽為流行音樂教父,卻做了二十多年的廣告,負債累累還差點自我了結。
他是黃霑,一個寫出《滄海一聲笑》《上海灘》《我的中國心》《男兒當自強》《獅子山下》《倩女幽魂》《道》的男人。這麼說吧,只要寫出其中一首就足夠屹立樂壇不倒。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滄海一聲笑》詞曲 黃霑
一、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2003年,南方週末採訪了黃霑先生。
他說:你必須知道一件事,流行音樂是一個商品。
但我不明白現在祖國青年需要什麼,我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你問一個小孩什麼是“滄海一聲笑”,他不懂。什麼是“滄海一聲屁”,他懂!
林夕、黃偉文那樣的詞我也會寫,但就是不肯向現實低頭。
我現在讓人刻了一個印“不信人間盡耳聾”。有得寫就寫下去,拼了命寫,寫到沒人聽,寫到沒人要,寫到死。
他真的寫到了死,2004年因肺癌去世。
葬禮上沒有其他人參觀,不設靈堂不登訃聞不收帛金,一張照片一身紅衣一笑滄海。
倪匡呆坐半天,連嘆“豈有此理”。蔡瀾沒哭,他懂黃霑,定是希望自己死不正經。所以寫了訃聞“一笑西去”。
而霑叔留下一首《楚留香》:
聚散匆匆莫牽掛,未記風波中英雄勇
就讓浮名輕拋劍外,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啊 獨行不必相送,獨行不必相送
二、
傲氣傲笑萬重浪,
熱血熱勝紅日光
1949年的一個冬天,8歲的黃霑跟隨父親逃難到香港。
黃霑在《我是個深水埗仔》中回憶1956年的一次暴亂,到處都是打砸搶殺,火燒射擊。汽車被燒燬,人被暴打。
他稱這種災難是付不起的代價,這種情結融入到後來的詞中。
人生不免崎嶇,難以絕無掛慮
既是同舟,在獅子山下且共濟
拋棄區分求共對,放開彼此心中矛盾
理想一起去追
——《獅子山下》
長江、長城
黃山、黃河
在我心中重千金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心中一樣親
——《我的中國心》
那時候的黃霑還叫黃湛森,他形容自己的少年生活無憂無慮。父母慈愛、兄弟和睦,上有五個姐姐,下有兩個弟弟。
在喇沙書院中如魚得水,這裡有不少教授。其中就有讓小湛森對國學感興趣的黃幹老師,他朗誦的宋詞是霑叔在詞曲創作最初的啟蒙。
回憶作為喇沙仔的日子,他最愛說的當年勇是《和李小龍打架的日子》。即便小湛森是被摁在地上打的那個,但偶爾耍些陰招還能贏一回。兩人打著打著也認識了,一支汽水、一碟幹炒牛河,再加一笑泯恩仇。
年老的霑叔依舊頑皮,常說自己像個猴子一樣停不了。
儘管去大膽嘗試,別怕浪費時間,總有一件是你願意堅持下來的。但是如果沒有這種嘗試,你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麼。他認為自己做的這些,也有助於觸類旁通。
前後嘗試了太極、國畫、游泳、花劍各種專案,唯一保留下來的也是最擅長的就是寫作和音樂了。1951年,小湛森跟隨一代音樂大師梁日昭學習口琴,一跟就是十年。
口琴給這個十幾歲的少年帶來了不一樣的生活,他每星期都跟隨梁日昭老師四處演奏、錄音,後來跟著老師為電影配樂。他們常去郊遊唱歌,小湛森稱這樣的樂團是“乞丐樂團”。
那覓道少年,邁著大步、望著正路,發誓定要找到自己的道。
三、
人生是美夢與熱望,夢裡依稀有淚光
1960年,黃湛森19歲。因為怕參加歌唱比賽輸了丟人,給自己起了藝名黃霑。落敗後,這個名字被擱置了很久。直到1967年,為鄧麗君做了一首《忘記他》。
香港樂壇的寂寞讓粵語歌曲登堂,黃霑這個名字成為了教父。
到了80年代,金庸的揮毫、徐克的盛宴、黃霑的絕譜,共同打造了一個億人空巷的武俠江湖巔峰。
黃霑最擅從中華文化中汲取營養,《滄海一聲笑》的開頭是古樂“宮商角徽羽”的反其道“羽徽角商宮”,《男兒當自強》來源於古曲《將軍令》。
他說創造不難,自己也並不精通樂理。流行絕對與高深不沾邊,只是與普通人的親近。
夜半,作曲人顧嘉輝在電話裡哼著節拍。聽完後,黃霑在馬桶上坐了二十分鐘,廁所浪一衝,《上海灘》的浪也寫完了。
但是,這些都不是他的主業,他的事業是作為廣告人的二十年。
1965年,一個陰差陽錯的面試,他一無所知得進入了廣告公司。這條路並不好走,從助理做起,應對外國人的歧視和各種小鞋。他一點一點得把小鞋做大,穿成自己的。
廣告,販賣的是希望。露華濃的唇膏廣告來自李白的《清平詞》“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還有那句直到21世紀依然能聽到的“人頭馬一開,好事自然來”。
十年後,他與林燕妮創立黃與林廣告公司。兩人的野心合得來,要麼不入行,入行就要做到最好。這兩位老闆從來沒有架子,黃霑甚至歡迎年輕人來搶他的職位。
創業十年,經歷了80年代的輝煌。人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想要全身而退。公司是被收購了,人還未出江湖。
黃霑作為廣告人的二十年,落得個千金散盡、孑然一身。他還說,不會再做電影配樂了,有年輕一輩做到好的音樂。他自嘲好色無膽、好酒無量、好錢無能。
來路茫茫,去路惘惘,美夢與熱望終歸於平淡與真實。
人生是,美夢與熱望
夢裡依稀,依稀有淚光
何從何去,去覓我心中方向
風彷彿 在夢中輕嘆
路和人茫茫
——《倩女幽魂》
四、世間始終你好
黃霑的名聲,不大好。光是在妻子懷孕時出軌,就夠他揹負一生罵名。
林燕妮,他一生都繞不開這個女人,20歲結婚生育,曾是李小龍的嫂嫂。她從小受西方文化薰陶,是金庸倪匡肯定的才女,黃霑肯定的美女。她有帶著香味的稿紙,又怎麼會和臭烘烘的黃霑在一起呢?
黃霑像個狗皮膏藥一樣追求林美人,此時他的妻子華娃已經懷上了第三個孩子。兩個驕傲的女人不可能共侍一夫,三人談判、華娃選擇離開。直到十年後才離婚,這十年,林燕妮無名無分。
兩人的生活,就像他寫的詞“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忙時寫作,閒時暢談,各自欣賞、互不相擾或相愛相殺,像炮仗點燃炮仗。
在工作上他們是彼此最好的搭檔,後來一起創業做廣告公司,傾盡心血在香港佔得一席之地。只是人到中年,婚姻更多的是雞毛蒜皮。尤其是公司倒閉後,跌到低谷更無往日浪漫與豪情,而林燕妮即便50歲依然會穿著粉色禮服參加宴會。兩人最終分開的原因,驕傲如林燕妮,一輩子都不會說。
晚年的黃霑十分落魄,事業情場雙雙失意,負債累累、幾度想自我了結。此時,只有小他十七歲的秘書Winnie知冷知熱一心陪伴。就像金庸書裡的小昭和雙兒一樣,陪他走完生命的最後十年。
第一任妻子是青梅竹馬的華娃,第二任妻子是個性相吸的林燕妮,第三任妻子是低調陪伴的Winnie。婚姻到底是相似還是互補呢?
或許相似和互補只是吸引得快,但更長久的還是合適。
他也曾野心勃勃,想要家財萬貫,想要前僕後妾。坐頭等艙開好車住豪宅,娶一個林燕妮般美麗多情的女子。但是和Winnie結婚後才發現,平淡的幸福才是真的。
論武功俗世中不知邊個高
或者絕招同途異路
但我知論愛心找不到更好
在我心世間始終你好
——《世間始終你好》
五、仍願翻百千浪,在我心中起伏夠
2001年,黃霑得了肺癌。他第一反應,“哈哈哈”終於輪到自己了。
化療後頭發掉光,他乾脆主持了個節目《三個光頭佬》。直到兩年後,公眾才知道他病了。
距離上次的談話《今夜不設防》已經過去十二年,老朋友王祖賢來道別。當她再次談起婚姻憧憬不再,她說有希望就有失望,建立起自己的人生比較重要,這不是一個靠任何人活著的問題。
經歷了三段婚姻的黃霑,深思著用力點頭,這張名嘴第一次沉默。
他突然發覺自己對別人竟然比自己好,所以決定先愛己再愛人。只做自己喜歡的事,不必為他人犧牲。禮貌不缺,但立場堅定不移。他不再忌口,反正種種吃食都離不開必然一死。
2003年,62歲的黃霑在頻繁的化療中擠出時間,寫了十幾萬字的《粵語流行曲的發展與興衰:香港流行音樂研究》。從1949年寫到1997年,從文學哲學談到流行文化,深入淺出句句心血。
留下一句不信人間盡耳聾,任由評說。卻無人敢評。
肥姐說,他這一生雖短,但極其特別。大喜大悲,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
也終於可以說,我自求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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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奔 浪流
萬里濤濤江水永不休
淘盡了 世間事
混做濤濤一片潮流
是喜 是愁
浪裡分不清歡喜悲憂
成功 失敗
浪裡看不出有未有
愛你恨你 問君知否
似大江一發不收
轉千彎 轉千灘
亦未平復此中爭鬥
又有喜 又有愁
就算分不清歡喜悲憂
仍願翻 百千浪
在我心中起伏夠
——《上海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