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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陳平原夏曉虹的書房

走進陳平原夏曉虹的書房

手繪陳平原書房。綠茶繪

新華社北京1月18日電(綠茶)1月18日,《新華每日電訊》刊載題為《走進陳平原夏曉虹的書房》的報道。

雖然聽楊早描述過陳平原教授書房的規模,但走進陳老師家書房,還是大吃一驚。客廳、餐廳以及通往廚房的牆體都是書架,幾乎看不到露出來的牆,而整個客廳也堆滿了書、雜誌和資料,此外,陳平原和夫人夏曉虹老師還各自有個書房,也是被書擠得滿滿的。我們一行四人到來,更增加了客廳的擁擠感。

平原老師隨手把沙發上的書和資料挪了挪,我們和書擠在一起,喝茶、聊書。過程中,陳老師反覆提到找不到書的問題。這可能是讀書人的通病,書越來越多後,書房的功能性就越來越弱,想找的書越來越難找到。陳老師坦言他理想中的書房書不用太多,但要有舒適的閱讀環境。可整理這麼大規模的書房,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是不可能完成的。

陳平原和夏曉虹都是北大中文系教授,對晚清及近代文學史、思想史、文化史等領域有深入研究。陳平原教授除了文學史,還對大學、城市、聲音和影象等諸多方面有持續研究,今年,出版了晚清畫報研究大作《左圖右史與西學東漸》,在年底眾多好書評選中榜上有名。夏曉虹教授多年從事晚清婦女文化研究和梁啟超研究,著有《晚清文人婦女觀》及多部梁啟超研究著作。

從事近現代思想文化研究,涉及的面很寬很雜,古代、現代、外國都要涉及,歷史的、社會的、政治的、藝術的也脫離不開。所以,陳教授家的書房可以算是學術大百科,方方面面的書籍包羅萬千,加之一直以來入的多出的少,以至於形成了現在的書房規模。

走進陳平原夏曉虹的書房

書房中的陳平原、夏曉虹伉儷(左二、左三)。

綠茶:陳老師好,一進您的書房大吃一驚,這樣規模的書房真是少見,我很好奇您的書房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規模的。

陳平原:二十多年前我曾寫過一篇題為《父親的書房》的短文,大意是看一個人的書房,可以知道這個人的興趣、學養、氣質等,而且還可以預測他孩子的未來。這是一種精神上的傳承,孩子從小在那個環境里長大,自然會受到薰陶。其實,我們小時候,家裡藏書不算多,房子也不大,但在那個時代,有那麼好幾櫃子書,已經了不起了。

文化大革命中,我們家的書基本上儲存下來,沒有被毀。因為“文革”一開始,我爸所在的汕頭農業學校的學生們就衝進來,把我們家所有的藏書給封起來了。既然貼了封條,別的紅衛兵來了一看,就沒有再去弄。後來我媽媽解放了,就以教書需要為由,把書取出來。

而後,我不能升學,這批書就隨我到了我插隊的山村。所以,“文革”期間,我和別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基本上不缺書讀。這批書,今天看沒什麼了不起,但對當年的我來說很重要。爸爸媽媽都是教語文的,歷年初中、高中以及中專的語文教材,還有相關的教師讀本,家裡都有。另外,我爸爸還有這幾個方面的藏書,比如說古典文學,還有俄蘇文學,尤其是文學史著作。像遊國恩等主編的《中國文學史》,“文革”以前出的,我們家有;後來我在中山大學唸書時,老師黃海章先生的《中國文學批評簡史》,家裡也有;還有北京大學的林庚先生、吳組緗先生等人的著作,也都有。王瑤先生“文革”前出版的書,記得就缺一本,其他都齊了。那個時候的中學老師真是厲害,為了備課,竟收藏並閱讀那麼多專業著作。這些書,當時我只是亂翻,並沒有認真閱讀。說實話,即便讀也讀不懂。但不管怎麼說,山村插隊,有書可讀,對我來說還是很重要的。

後來我檢討自己的閱讀趣味,應該說有一些缺憾,比如說歐美或日本的東西,我們家沒有,因為我爸不喜歡。還有,社會科學、自然科學方面的書籍很少。早年的閱讀很重要,不僅是知識積累,更重要的是定下那個調子、那個趣味。日後有些東西你很容易讀進去,有些東西則很隔,就是進不去。正是有感於這一點,我才專門寫了《父親的書房》。小時候的閱讀,知識含量不高,但養成了你讀書的興趣,包括徜徉書房的生活姿態,當然,還有對某些學科的親近與疏離。

你問我的書房為什麼會是今天這個局面。因為我們不是藏書家,為自家研究而收藏,書籍必定雜亂無章。藏書分兩種,一種是為讀書而收藏,一種是為收藏而讀書。我們家藏的都是常用書,除個別有紀念意義的,主要是自己研究所用,沒有特別珍奇的本子。

我和曉虹的專業本來就有重疊,加上各自有所延伸,而做近現代這一塊的,藏書有個特點,古代需要,現代需要,外國也需要,因此古今中外都會有。還有就是,只在文學這個圈裡打轉是不夠的,我們還要讀歷史的、社會的、政治的、藝術的,多少都涉及。加上本身讀書興趣駁雜,我們家的藏書專業性不強。上海的周振鶴、江曉原他們的藏書有特點,比我們強多了,有很多獨門絕活。

當然,我對影象和文字的關係感興趣,有關明清繡像或晚清畫報的出版物會注意收集。在深圳演講的時候,有個特意從長沙趕過來的讀者提問,說他追著讀我的書好多年,為什麼關於明清插圖的《看圖說書——中國小說繡像閱讀札記》(北京:三聯書店,2003)不再重印,也沒有續集。我說很遺憾,因為那書寫得太淺,自己不滿意,還想往下做,資料也收集了不少,準備等退休以後動手。像這樣的專題,單靠圖書館收藏不夠,要做研究,就得有所準備。其他一般書籍,我就不刻意收藏了。

綠茶:我今天帶了一本您的《讀書的風景》,談大學時代的風月和讀書。你從北大讀博一直到現在,北大這個氛圍,對您的閱讀、研究和生活有什麼樣的影響?能再談談您眼中理想的讀書風景應該是什麼樣的?

陳平原:這書印了好多次,最近正發行增訂版。關於閱讀與北大的關係,可從兩個方面談。一方面是,相對於其他學校,北大的人文學是比較從容的。學校要求你多讀書,而不是整天忙著寫文章。我的導師王瑤先生說過,在讀研究生不要急於發文章,努力把水壩築高,這樣,開閘時才會衝得遠一點。要是有一點小心得就忙著寫文章,你不可能走遠的,這就好比不建水壩而隨意宣洩一樣。所以,在北大讀書,時間上比較寬裕,讀書的興趣也比較廣泛。

另一方面,大家想象不到的,你別看我的藏書這麼多,但我不刻意追求藏書的全,原因是我靠著一個大圖書館。我再怎麼收藏,都不及北大圖書館。所以,大套書,不急著用的書,我都不藏。家裡藏書,基本上是日常使用的。真到研究某個專題,那時自家藏書肯定不夠,還得靠圖書館。

綠茶:你還有一部書叫《讀書是件好玩的事兒》,那種坐擁書城的感覺的確很好玩。但是現在的閱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手機閱讀、知識付費等等,導致我們的閱讀被弄得支離破碎,感覺現在閱讀已經不那麼好玩了。那你覺得讀書這件事情除了自己做研究,或者說好玩,還有什麼樣的趣味在裡頭,可以讓更多的人投入到閱讀這麼一件好玩的事情中來呢?

陳平原:應該這麼說,有兩種不同性質的閱讀。專業性質的讀書不可避免地帶有功利性,你想做什麼研究,得儘可能窮盡相關資料,不管那些資料有趣無趣,你都得讀。另一種閱讀,不是為了做課題,更多地考慮自己的興趣。現在大學的問題是,很多人已經喪失了憑個人興趣讀書的意願和能力,所有閱讀都是為了寫論文。讀書有心得,忍不住寫作,那很好;若只是為了寫作而讀書,你的趣味會變得很窄。坐擁書城和漫卷詩書的好處,就是在專業閱讀之外,保留另外一種閱讀的姿態與樂趣。不能完全排斥網上的閱讀、手機的閱讀,我自己也有不少片段的閱讀,但那是以書齋里正襟危坐的讀書作為底子。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會變成純粹的消遣,或者像楊早說的,只是“知道了”,那就有點可惜。現在的資訊太多,不是風就是雨,沒有一點自己的立場,你會被衝得站不穩的。

閱讀者必須有自己的立場,有一定的主見,同時,不拒斥各種雜音。任憑風吹浪打,不會輕易翻船。魯迅說,同樣是讀書,有的書要用心體會,有的則隨便翻翻。只說一方面是不夠的,書房很安靜,但它連著網路。外面的世界固然喧囂,但也很精彩。

綠茶:您的學術脈絡是很清晰的,有自己閱讀的主線在那裡,但其實也是一個一個小專題的組合,像畫報、文學史等等,這些專題方向和專項收藏,你的書房場景大概是什麼樣的,跟我們分享一下唄。

陳平原:我們家不大,沒辦法像耶魯大學的孫康宜教授那樣,她把整個地下車庫改造成書房,按照研究專題,分成若干個角落。中國藝術研究院的劉夢溪先生也有這個條件,在這個書房研究陳寅恪,在那個書房閱讀錢鍾書。我們家書房不夠大,兩個人的藏書又互相交叉,沒辦法做到邊界清晰。當我在不同的話題間穿梭時,好多書會一時找不到。因教學及研究的需要,我不是隻做一個課題。比如,我做畫報研究期間,還關注大學問題、城市問題,以及演說如何影響近現代中國的文章變革等。如果我有三四個研究室就好了,實際上不可能,因此,書桌上以及身邊書櫃中的用書,就不得不經常更換。

綠茶:您的學術版圖這麼大,旁徵博引那麼多,那怎麼去找到這些書?光靠記憶嗎?

陳平原:據說25歲以後,人的記憶力就開始衰退了。因此,即便聰明人,也不要太相信自己的記憶力。需要建立一個有效的知識地圖,知道什麼地方藏有什麼寶貝,需要的時候我可以去取用。學會探寶的能力,比獲得某些具體知識更重要。所謂“學術訓練”,某種意義上就是建立這個知識地圖。具體到每個人,都必須有自己的書房小徑。你發現很多有經驗的讀書人,似乎需要什麼資料手到擒來,那是因為他們早就在圖書世界裡建立了自己獨特的小徑。

可以這麼說,學界需要龐大且多樣的知識地圖。而對於個人來說,需要一條書房的小徑。

綠茶:那你現在的學術和生活的比例是什麼樣的?

陳平原:很難說動與靜的比例。除非外出或有人來訪,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閱讀、思考和寫作,學術已經生活化了。通常工作一兩個小時會休息一會,每天都爭取出去走走,但時間不固定。

綠茶:能描述一下您理想的書房是什麼樣子嗎?

陳平原:理想的書房,其實藏書沒必要那麼多。像我今天這個樣子,不是最佳狀態。理想的書房,最好是既舒適,又方便,還清潔。北京有灰塵,如果書太多,不清潔的。只是一味地講坐擁書城,而不問閱讀狀態,那也不好。藏書是為了享受讀書,應該在比較舒適的環境中閱讀,那樣更好些。我們家目前的書太多了,正在努力減少,要不,過度擠壓生存空間。特別好的書或與自家研究直接相關的書當然保留,至於一般書籍,需要時到圖書館去借就可以了。家中太擁擠,想用書時找不到,更煩。葛兆光說他和戴燕達成協議,我們書房就這麼大,進一本就必須出一本,保持恆定的數量,這樣保證留下來的書真的對我們有用。我們得向他們學習,不然的話,進的多,出的少,很快就會成災的。

綠茶:那你現在除了給老家捐一些之外,還有什麼往外清書的手段嗎?

陳平原:老話說,敬惜字紙。除非特別爛的,當廢紙處理掉,一般的書籍,有送給學生的,更多的是捐給老家韓山師範學院的圖書館。因我們還在做研究,哪些送,哪些留,挑選起來很麻煩。因此送書速度慢,就像你看見的,家裡還是很亂。

綠茶:你對書有佔有慾嗎?

陳平原:凡讀書人,都會喜歡書。要說對於書籍的佔有慾,夏曉虹比我嚴重。因為她小時候集郵,凡集郵的人,都有收藏癖。

綠茶:佔有慾是愛書人的通病,那您書房中這麼多的書,有沒有一種或幾種是您的鎮房之寶?

陳平原:我們沒有鎮房之寶。有些書對我們有特殊的紀念意義,不想散出去,也就如此而已。要說版本,並不是特別珍貴。比如,我對章太炎《國故論衡》的初版本感興趣,特意從孔夫子網上拍下來;我對魯迅著作的幾個早期本子特別珍惜,因那是岳父當年送的;我還儲存一本小小的《唐詩一百首》,那是我小時候讀的。諸如此類,都是跟個人生活經驗有關。另外,朋友贈書一般也不會往外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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