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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戲|獨家專訪《人世間》導演李路:從沒想過貼近年輕觀眾

撰稿|珠 蘭

年前,讀完《人世間》原作,李路眼前一亮。

一方面,李路早想拍一部工業題材的電視劇,因為“這麼多年,中國翻天覆地的變化,城市發展成現在這樣,經濟總量發展到這般規模,居然沒有一個影視劇來描寫工人階層,不管是農民工還是傳統意義上的工人。這肯定都是有問題的,現在市場上缺這個東西”。另一方面,《人世間》中的人物有縱深性,最對李路的口味。

好劇本難找。作為導演,李路的作品不算多,只有《老大的幸福》《山楂樹之戀》《人民的名義》等幾部戲,但他認真,每拍一部戲,都會花上很長時間,竭盡全力,只為保證電視劇的高品質。

可“是李路的菜”這類重細節、輕情節的“嚴肅小說”,如何才能轉化成影視作品?原著中人物頗多,各具性格,哪去找這麼多的好演員?

此外,梁曉聲小說《人世間》達100多萬字,人物眾多,年代久遠,長達50年的時間跨度。而這50年,又是中國社會發生劇烈變動的50年,究竟該怎麼取捨呢?

電視劇《人世間》的拍攝工作只用了半年,可加上前期策劃、磨劇本、改劇本等,是整整3年。回想過往,很難找一種說法,來概括這3年的辛苦,於是,“遭死罪了”成了李路的口頭禪。

《人世間》播出後,越來越多的觀眾在爭論:它憑什麼火?它講述的是平常人的故事,沒有跌宕起伏的故事,也沒有驚心動魄的業績。這算是懷舊的勝利?還是“好人主義”的勝利?

不如聽聽導演李路怎麼說。

好戲|獨家專訪《人世間》導演李路:從沒想過貼近年輕觀眾

李路導演。

選了最難走的一條路

《新民週刊》:你是如何想起請王海鴒老師當編劇的?

李路:任何一個專案,都像蓋大廈,是個系統工程,謀劃籌備階段比後期拍攝重要得多,方向選擇錯誤,就猶如地基打錯了。確認《人世間》這個專案後,就覺得劇本非常重要。雖然原小說長達115萬字,但不全是劇情的東西,榨乾後,到底有多少可用的情節,誰也沒把握,這就需要一個有一定年齡、有實操經驗的好編劇來改編。

拿到《人世間》後,我問了兩位朋友,一位是周梅森,一位是陳道明,問他們找誰編劇最合適?我是分別問的,真挺逗的,兩個人同時推薦了王海鴒。

在那一屆獲茅盾獎的幾部長篇小說中,《人世間》是適合改編電視劇的,有人物、有時間、有歷史縱深、有具體事實。相對來講,編劇看到後會很有感,不會感覺抓不著邊際。所以我請

王海鴒

老師來當編劇。我當年看她的《中國式離婚》,包括《牽手》,我認為她在情感上見長,在細節上見長,這兩點對《人世間》至關重要。

從情感說,小說中的情感,是透過文字描繪的。而透過情節、劇情推動,需要編劇下功夫。

從細節說,影視劇最難是把細節羅列起來,當年我拍《老大的幸福》時,我跟範偉說,特別感謝你把前半生所有細節奉獻給我了,它們只能用一次,而人是會被掏空的。編離奇故事、設定懸念,都好辦,但是一點一點把細節羅列成非常精彩的故事,太難了,無論是作家還是編劇,都不會有太多信手拈來的東西,用幾次,就沒有了。拍電視劇,我是很看重編輯、劇本的。

劇本是一劇之本,尤其長篇電視劇是講故事的,劇本不好,導演再好、演員再好,都不行。

 《新民週刊》:在編劇上花這麼大力氣,值得嗎?

李路:影視站在文學的肩膀上,這話不是我說的,前人說的。文學一定站在影視前面,已經有這麼多成功的先例。

為解決好文學原著與影視劇本之間的關係,我們做了大量技術性工作。比如徵得梁曉聲老師同意,讓我全權負責小說到劇本的宏觀走向。再如和

王海鴒

老師一場又一場、逐字逐句的溝通,甚至是爭吵。這些都是基礎性工作,要花很多精力和時間,不光是我,還有我的團隊,從三年前謀劃,一直到拍攝結束,都在不斷磨合、取捨、掂量、推敲中,一步一步往前走,非常艱苦。

這些苦說起來容易,幾秒鐘就說完了。但在執行中,往哪個方向走,用多少筆墨,都要反覆討論。文字與視覺化相差很大,好在《人世間》有很多細節,我們可以拿過來用。

 《新民週刊》:在劇本之外,開拍前,你還做了哪些硬體方面的準備工作?

李路:遭死罪了。比如選景,在東北拍還是在北京郊區拍?遼寧、吉林、黑龍江,我們都看了。原著背景是黑龍江,但東三省都差不多,而且電視劇中虛化了背景,並沒說在哪個省,我們連建設兵團等背景都虛化了。

放在長春拍,是我跟梁老師商量後定的,我是吉林人,對長春熟悉一些,在那裡生活了很多年,我父母都是《吉林日報》的。在吉林拍了六七個月,把長白山、吉林市、長春市的美景、場地,都拍進去了,希望家鄉人喜歡。

吉林當地政府給了大力支援。棚、景、剷雪、配合都不是小事。比如有一場戲在長白山老禿嶺拍的,雪有一人高。越野車爬不上去,發動機熄火,大家下來推,上山的二三十里路,全靠鏟雪車把路剷出來。製片主任說,導演別鬧了,不可能上去的。我說肯定能上去,最後真上去了。他說,真是沒有不可能的事。

上去果然不一樣,站在長白山上,一覽眾山小,取到畫框裡的景色,完全不一樣。其實劇情很短,就是周秉義的幾個鏡頭。有人說,有些場景在北京也能完成,幹嗎跑到零下二三十度的地方去?

我們選擇了最難走的一條路,就是實景拍攝。如果想馬虎一點,確實可以在棚裡拍,效果就欠點意思。

我是勞碌命,每天群演的戲,我都要去拍,後期製作時,我天天泡機房,樂此不疲地做這些事。簡單的辦法,我不太想做,好幾個圈裡的朋友也說我,如果通融一點,拍攝難度沒這麼高,大家的壓力都會小一些。像我這樣要求,無論是拍攝、透過、播出,比商業劇的壓力成倍增長,這不好說得太多,反正我們非常辛苦,壓力很大。

 《新民週刊》:劇中那麼大的“光字片”,都是搭出來的?

李路:是的。從一開始,我的腦子裡已經有“光字片”了。可東北房子和南方不一樣,東北是一趟一趟的,很規整,我想要的是南方那種八爪魚狀的,每個小衚衕都能拐進去。按照這個形象,分頭去找。

在原著中,“光字片”是城中村,是城市拆不了的村。可怎麼也找不到,要麼住戶已搬走了,要麼待開發,只剩少數“釘子戶”。而且城中村的房子都很破,有維修、維護的費用,不如自己搭佈景。最終用了近200名建築工人,搭出總面積8000平方米的佈景。

 《新民週刊》:拍《人世間》,你遇到的最大的挑戰和困難是什麼?

李路:我本人沒做過這麼大的專案。在此之前,我沒拍過這麼長的劇。《人世間》集我過去拍的《老大的幸福》《人民的名義》《巡迴檢察組》於一體,既有愛情,又有社會關係,又有對中國社會過去四五十年的縱深思考。其他劇呈現的是某一時間段,某一階層,《人世間》從1969年到2016年,這種把握,我之前沒有過。所以這次很興奮,興奮感一直都在,覺得很過癮。

像過去人講的,必須得有這種縱深,否則只有單薄的故事,

為什麼喜歡有縱深的故事?因為當下是單面的,有縱深是多面的,這對我是一大挑戰,也是我的一次學習機會,我覺得挺有意思。

對我來說,這是難題,如果解決了,自己會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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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餃子的場景,正是細節的動人。

怎樣才能拍好現實主義

 《新民週刊》:你對劇中演員們的表現,滿意嗎?

李路:挺滿意的。這次請的這些演員,“四梁八柱”加起來的,戲多的就有二三十人,一共一百多名演員,每個角色,

哪怕只有一兩場戲,都是咱從人堆裡挑出來的優秀演員。

像趙小銳,就一兩場戲,好多就一兩場都請非常優秀的演員,他們的完成度,他們的塑造力,非常棒。

我在監視器前,常被感動得擤大鼻涕、擦眼淚。有場戲寫一個小姑娘,是第一批下深圳闖世界的,離開家鄉時,與同事分享家裡帶來的餃子,在東北,有“滾蛋餃子接風面”之說。演員是上海戲劇學院的一名在校學生,第一次演戲,她沒任何表演痕跡,演完了,當著監視器就哭了,她是用自己的真情在詮釋,不是在演,這就是真實的。其實,這只是一個過場戲,卻非常打動人。當年離家闖世界,不容易。正是這些細小的東西,讓我潸然淚下。我不需要用是否催淚,來衡量一個場好不好。劇情到了,感情自然生髮出來,我們不想煽情。

年輕時當導演,我是在演導演,大家必須聽我的,應該怎麼怎麼樣。現在我已經是老同志了,歲數大,不用再演導演了。只要演員演得好,我只有鼓掌的份,演的跟我想的不一樣,不是這個人物,我會去說。拍《人世間》,我很少說,因為大家都太出色了。

在這些演員演得好的狀態下,不用多調整,或干預他們的表演。

我常說,演員只演一個人,為演好人物,會煞費苦心去設計,而導演要思考所有人。在表演上,演員的思考肯定比導演縝密。

  《新民週刊》:電視劇《人世間》中,演員都是東北人,這是刻意安排的嗎?

李路:從一開始,就是這麼想的——都用東北籍演員,後來也是這麼實施的,這些演員來自東北,但大部分在北京生活。

在冬天場景中表演,東北籍演員比較習慣,且熟悉北方人的說話邏輯,有些表演是自帶的,不用演。其實我們劇組沒強調滿口飄東北話。

有幾場戲,演完第一遍,我就跟演員講,要改變你的表演方式,不要讓觀眾看著一群東北人在這兒講,而是講一個很樸實的故事。講普通話,偶爾飄一點東北話沒關係,但不刻意強調這種地域性,讓更多觀眾看到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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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佳音飾演的周秉昆和殷桃飾演的鄭娟被稱為“最甜”的“捲餅”CP。

《新民週刊》:《人世間》是現實主義作品,你之前拍的《人民的名義》等也是現實主義題材,你比較偏好這類題材嗎?

李路:是的,這可能和我的經歷有關。我30多歲起,擔任過江蘇電視臺製作中心主任、電影廠分管生產的廠長等,對現實特別關注。

當導演不容易,在選材上,可能沒太多話語權,如果又是導演又是製作人,話語權稍微多一點,才有可能去說,我想拍什麼作品。

我比較運氣的是,我拍的東西都是我自己選的,沒有人強塞給我去拍。

雖然如此,也沒有一個好東西是寫好後,放在那裡,等著你去拍。我的每部作品都是從一開始,便親自參與孵化。無論是10年前的《老大的幸福》,它也是在央視播的;還是《山楂樹之戀》,沒出版之前,我就去找版權;包括《人民的名義》,只有兩三千字大綱時,我就找周梅森謀劃;至於《人世間》,在沒獲得茅盾文學獎時,我就看中了,併合作拿下了這個專案

總之,每一個作品都像十月懷胎,帶著我刻骨銘心的愛,即對這類題材的熱愛,一點一點被孵化出來的。

 《新民週刊》:近年來優秀的現實主義影視劇似乎不多,為什麼?

李路:中國電視劇近十幾年、二十年,是中國所有文藝型別裡最爭氣的。從數量看,產量世界第一,且現實主義作品一直是主流,不論寫哪方面的現實主義,都很多。我們的產量太嚇人了,多得一塌糊塗,其中也有好東西。

但整體上看,數量高於質量,只有高原,沒有高峰。

這麼多作品關注現實主義,可關注工人的作品卻很少,這也正常,因為影視劇的第一屬性是商品,第二屬性是藝術品。拍工人題材,沒人看,誰肯投資?沒人投資,自然也就沒法拍了。

面對影視劇的雙重屬性,最好是“兩手抓,兩手硬”,但少見。既是好商品,又是好藝術品,只能靠作家的能力、編劇的能力,以及創作人的眼光。

  《新民週刊》:怎樣才能把現實主義作品拍得吸引人呢?很多觀眾說,《人世間》有一種史詩感,這是怎麼拍出來的?

李路:真實性。以《人世間》為例,它是我們都經歷過的事,或者說,我們的長輩、兄弟姐妹都經歷過的事。原著從上世紀60年代末,一直寫到2016年,時間跨度達50年。其中的許多事,已被人們淡忘,但又沒完全忘懷。所有的景、所有實物、所有細節都在人們的腦海中,任何不真實的地方,很快就會被指出來。所以,在製作上,在劇本編寫上,必須力求真實性。

《人世間》是一部現實主義得不能再現實主義的作品,描寫的是我們周圍的人,我們自己,我們的父母,我們的兄弟姐妹的生活。對於這樣的作品,真實性就像ABC,是基礎。

至於拍出史詩感,需要各創作部門合作。梁曉聲老師的作品自帶一種文學的史詩性。此外,編劇、導演、演員的指向,都要往這兒走,才能出現史詩感。這些年,看了很多影視作品,都是有史詩性的,拍出史詩感,靠說不行,要靠故事,靠一個一個鏡頭的羅列,靠一個一個故事的堆積,能觸動人的精神和心靈,於細微處見崇高,才會有史詩感。

我們太容易忘記了

《新民週刊》:大家都評價說,你是沒舒適區的導演,你自己怎麼看?是什麼支撐著你不斷探索?

李路:什麼叫舒適區?我這麼說,好像我在唱高調。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平常想思考、想表達的問題,把它拍出來,你才覺得有激情。吃點苦,遭點罪,拿著生命去拍戲,是值得的。

所謂舒適區,對導演、對編劇、對演員並不那麼重要,對電視劇操盤人很重要。製作人選什麼樣的編劇,找什麼樣的演員,怎麼宣發,市場反饋如何只有製作人知道,演員、編劇、作家,都不知道。在影視劇中,作家出思想,製作人出靈魂。最後捏合成什麼樣,只有製作人知道。所以說,我不想做流水線上的電視劇,拍完這個拍那個,這個還沒拍完呢,就籌備那個,這就是所謂的舒適區,單純為了掙錢。

我每次都是一籌備,便籌備好多年,謀劃好長時間。拍戲時,我每天基本都是3—4小時的睡眠,連續幾個月。所以,我偶爾也在朋友圈發點牢騷,真是“拿命在拍戲”。作為導演兼製片人,又要管藝術,又要管生產,管劇組中的那麼多事。

  《新民週刊》:很多觀眾認為《人世間》是一部年代家庭劇,對此定位,你怎麼看?

李路:這個你說了算,你說是啥劇就是啥劇,海報上寫了是什麼劇,就是什麼劇,比如“50年中國百姓生活史”,比如“什麼畫卷”這個不重要。

我覺得,《人世間》不光寫工人,裡面也有高階知識分子,有幹部,有商人,有去深圳挖“第一桶金”的人形形色色,不能全定義成工人。周秉昆當過工人,還在出版社工作過,做過商人,開過飯店,後來當後勤處處長,不能說他還是工人。在工人中,還有一批人後來也做生意了,比如德寶。其實怎麼定義都可以,定義只是一個名詞解釋。

  《新民週刊》:從《人民的名義》到《巡迴檢察組》,再到《人世間》,連續三部都是寫群像,感覺你在創作上有一種使命感,是這樣嗎?

李路:是的,就是使命感。

使命感這東西,說起來很容易,做起來很難。因為每年選擇專案、孵化專案就那麼多,選《人世間》,梁曉聲老師很高興,我覺得他是當代作家中,特別有悲天憫人情懷的,這麼多年,一直對中國百姓生活特別關心,是發自內心的關心,乃至對國家命運的、發自內心的關心,這很不容易,很難做到。

我也一樣,如果沒有“發自內心的關心”,我不會選擇《人世間》。我選擇去做的,一定會關注人、關注社會、關注時代的發展和變遷。

這兩天,我一直在講,我們太容易忘記了,現在大家的好生活和前面靠布票、肉票、糧票,每個月一人只能買一到兩斤豬肉的時代,才隔多少年?當年鄰里間的友誼,哪去了?看過《請回答1988》的觀眾知道,當年住一個衚衕裡的,到鄰居家吃飯不用打招呼,坐下來就吃,困了,就直接在鄰居家床上睡了。現在住在同一個樓門裡,誰都不認識誰,老死不相往來。

世界發生什麼變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們該呼喚什麼?看完《人世間》,會讓我們意識到,我們的社會組織結構,人和人之間的情感結構,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多說無益,大家自己去解讀,自己去感悟。

好戲|獨家專訪《人世間》導演李路:從沒想過貼近年輕觀眾

從沒想過貼近年輕觀眾

  《新民週刊》:開機才一個月,迪士尼就買走了《人世間》的海外發行權,這對創作有什麼影響?迪士尼為什麼看中了這部劇?

李路:對我們拍攝影響是很大的,因為每一個鏡頭、每一句臺詞、每一場戲,都要帶有國際視野,思考外國人看了會怎麼想,等於在創作中,又多了新的視角。

去年咱們國家把對外宣傳工作提到了相當重要的層面,在此契機下,有一部電視劇能在全球播,又是反映我們50年的大變遷,

我想,迪士尼也是從這個角度,決定購買的——讓世界看看中國發生了什麼變化,以及怎麼發生的。

就像當年拍《人民的名義》,全球相關報道我都蒐集了,法國的、俄羅斯的、日本的全都是大篇幅報道。外國人也想研究,想看看你的生活、語態、社會等的變遷。

  《新民週刊》:你提到這部劇要國際化,但你是否考慮過也應年輕化呢?這個體量,這種敘事方式,這個故事,可能與當下年輕人難適應,你是否採取了一些導演方法,讓它更貼近年輕人呢?

李路:我不貼近。從來沒有任何一次研討會,我說準備去抓住誰。東西不好,你才想怎麼抓住觀眾。如何抓住年輕群體?《人民的名義》播出時,有個小學生,在牆上貼滿薯條,模仿劇中滿牆鈔票的場景。

好作品沒有年齡界限,有正能量,夠精彩,小學生也看得懂,也會喜歡。先說好不好看,別說你多高階,好看就看,不好看,再紅也沒人看。

拍好劇,說人話,把每一場戲做到極致,不要低估任何一代人,70後別低估80後,80後別低估90後,90後別低估00後,誰都不傻,只要是好東西,都能引起靈魂的共鳴。

 《新民週刊》:透過《人世間》,你想傳遞出昂揚、正能量的色彩,是嗎?

李路:對。我拍的東西很少,溫暖是我的主基調。不論是《老大的幸福》《坐88路車回家》,還是《人民的名義》《巡迴檢察組》,最終結局和主基調都是溫暖的,尤其是《人世間》。

每個創作者的經歷不一樣,我覺得主基調應該是溫暖的。和梁曉聲老師,還是和

王海鴒

老師,我們一直在探討,片子是什麼調調,得我來定。我們有時會爭得面紅耳赤,很激烈,那也是當仁不讓的,必須按這個主基調走。影視劇出來是什麼樣子,製作人說了算,他要承擔全部責任,差一點兒,可能就出不來。

  《新民週刊》:“嚴肅文學”的影響力日漸減弱,但這兩年,《裝臺》等改編後取得一定影響,對嚴肅文學改編熱,你有什麼看法?

李路:我覺得只要是真實表達,網文也好,傳統寫作也好,“嚴肅文學”也好,只要言之有物,就都是好的。傳統作家的作品,肯定是有筋骨的,有表達的,能轉換成影視劇,當然好,但我覺得,也沒必要“一刀切”地把作品劃分為哪種型別。只要能讓創作者有所感動、有所感悟,想表達的,都可能成為好題材、好作品。

拍得觀眾愛看,就是主旋律

 《新民週刊》:《人世間》是你想拍“人”字三部曲最後一部,當時為什麼想拍三部曲呢?

李路:是湊巧了。《人民的名義》《人民的正義》(後改成《巡迴檢察組》)是一開始謀劃的,後來又碰到《人世間》,真成了三部曲。

寫人是影視作品永恆的主題,影視劇必須刻畫人,而且要深刻地去刻畫人,而不是流於表面的。

一部電視劇,播完了,誰都記不住,但其中刻畫出色的人物,會被觀眾記住。寫人的東西才能留住。

《新民週刊》:拍完《人世間》後,你對人的理解有變化嗎?

李路:沒什麼變化,我的世界觀早就定型了。但每次塑造的人物身上,都有很多閃光點,值得我去學習,也有很多問題,要在未來生活中避免發生。

至於拍完《人世間》後的心境,只有“老累了”。我原來是個胖子,最近瘦了,我可不是減肥,也不想減肥,在東北寒冷潮溼的棚裡,熬了六七個月,太冷了。我想當可愛的胖子,現在肚子都沒了,我急死了。從8月份殺青回來,我瘦了20多斤。我覺得最近要調整身體,一直在吃中藥,非常累,身體上的,心理上的。扛這麼大的東西不容易。

我不沉湎於製作,搞一個長鏡頭,那是我小時候玩的事,我現在不玩這些,就想好好拍,踏踏實實用最好的光影,把故事講好,其他全是附加的。

《人世間》的製作有三四家合作方,把我能想到的組合,全都依著我了。作為總製片人,我把成本控制得很好,節約了大量經費,這也很重要。如果不節約,合作方還能依著你嗎?那肯定不行。

《新民週刊》:《人世間》應該算是主旋律電視劇了吧?難得的是,它還這麼好看。

李路:什麼叫主旋律電視劇?我的理解是,好看、有所表達、有思想性、有藝術深度、有藝術水準,就是主旋律。主旋律劇能不能吸引到觀眾,是創作者的手藝問題,或者說創作團隊思想深處的問題,有手藝,有思想性,才會讓觀眾有同感,有共鳴,很過癮,想去看。

題材很重要。比如《老大的幸福》,呼喚慢生活,當時全民皆商,大家都很忙,那時我也挺忙的,我的同學從國外回來,在我辦公室裡坐了一下午,看我一直在忙,他說:你瞎忙什麼呢?你創造什麼價值了?

我一想,也是,自己像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一樣整天忙活。同學說,你這個不太對,國人都不太對,應該慢慢地、靜靜地想一想,你產生什麼價值了。所以我才和範偉老師合作,拍了《老大的幸福》。

拍《人民的名義》時,我找周梅森,包括這次和梁曉聲老師合作,都是有題材,有預見性的。影視作品從謀劃到誕生,有一個週期,沒當下性,或者說,沒能把觀眾的共鳴感勾連起來,影視作品便生不逢時。所以,創作者必須思考作品能給大家帶來什麼思考,什麼感受。

《人世間》就是這樣。回顧過去50年,讓大家記住我們是怎麼走過來的,怎麼從計劃經濟時代,走到如今這樣一個高速發展的時代。我問了我兒子,他是00後,我說你真想看嗎?他說真想看。我們只經歷過一個尾巴,沒趕上“上山下鄉”等。主演雷佳音一開始就說,這部劇是拍給他爸看的,他爸也支援他拍。

這幾代人,80後、70後,都只趕上歷史的尾巴。《人世間》中很多細節會觸動觀眾的某一處心絃。播放時,我還沒怎麼著,身邊一些人已痛哭流涕了,可能勾起了他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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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倡好人文化,

難道提倡壞人文化?

《新民週刊》:《人世間》被認為是梁曉聲老師“好人文化”的形象化表述,你如何看這種“好人文化”觀?

李路:我看過樑曉聲老師的《今夜有暴風雪》《知青》《年輪》《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等著作,所謂“好人文化”,我認為是第三方給他的評價。

我確實覺得,梁曉聲老師發自內心地關心這個社會,關心老百姓,不是隨便說說。我們拍戲時,他也來看,我們剪片子時,他也來看,我們經常在一起聊天,他真想知道,如今老百姓的生活怎麼樣了。作為年已70多歲的老人,梁曉聲老師的這些關切,絕非作秀。他的思考和為人,直接對映到他的作品裡。在他的作品裡,確實體現出他的“好人精神”。

 《新民週刊》:在讀《人世間》原著時,是否會被這種“好人精神”打動?

李路:當然會。比如周秉昆的父親,老爺子跟他媽媽結婚幾十年,聚少離多。老爺子是八級泥瓦匠,收入不低,但每3年才能探親一次,最長時,8年沒有回家。這叫什麼婚姻啊?他在西南的軍工企業中,回不來,這是做了巨大犧牲的。8年間,孩子會發生多大變化?人生有多少個8年?

在《人世間》中,寫了三代人。是三代人共同的努力,造就了中國的鉅變。

 《新民週刊》:這兩年,“東北文藝復興”的話題很熱。東北在經濟上有點衰落,你怎麼看?

李路:梁曉聲選擇寫黑土地,寫東北,我們也是在東北拍的。我覺得,不光是東北的文學和文化要復興,東北整體都應該復興。你們可以查查,當年全國重工業基地,基本就在東北。東北文藝復興很好我看《好聲音》中,好幾個冠軍是長春的。

不論什麼,最終要拿作品來說話。如今到長白山的高鐵都通了,去年通了到吉林的高鐵,到黑龍江的高鐵也快通了。

東北資源豐富,礦山、木材、糧食、石油等都有,還有重工基礎,大學林立,還是很有底氣的,關鍵是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契機。

我在東北拍戲期間,看到很多“海歸”東北人,包括很多當年去沿海地區,把企業規模做得很大的東北人,開始往回移了。我也跟領導說,希望在東北投資。東北人講究誠信,能把更多的好企業引到東北來。東北還是很厲害的。

 《新民週刊》:你一直在拍電視劇,你最想表達的是什麼?

李路:我經歷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正年輕,各種文學思潮、美學理念、文化娛樂,等等,印象特別深。我最想表達的,是那時人的狀態。歸根到底,作品還是寫人,人在某個特定時期和特定故事下的狀態。

我父母都是做新聞的,他們上世紀60年代從復旦大學畢業,那時考上覆旦大學新聞系,一個城市也沒幾個,他們兩個人都考上了,算是“超級學霸”。我覺得,對知識分子來說,使命感更重要,因為這決定著話語權和輿論導向。不是誰都有筆頭子、頭腦和平臺來做這個事的,如果喪失了這個,就別幹這行了。任何年代,都要承載很多很多,我覺得,內心跟思想上的這桿秤一定要有。

 《新民週刊》:未來你還有什麼創作計劃?

李路:最近有很多選題來找我,我很感謝他們。看機緣吧,我覺得還是像我之前一樣,看準了,就會去做,會把自己調動起來。人有一種潛力,知道哪個是我的菜,我相信我的直覺,但目前還沒確認要做什麼。

  《新民週刊》:市場還是缺好劇本。

李路:憑什麼好劇本就得到我手上呢?再一個,別人說是好劇本,未必就是好劇本。再一個,孵化的東西也不一定是我特別想要的,有些想表達的東西,如果太重量級,我也不敢弄。每次我拍出的電視劇都能造成這麼大的影響,可不是說說寫寫吹吹,就做到的,還是得打動了百姓。

必須玩真的,你來半點虛假的,都不行。

本文刊於新民週刊第117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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