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D產業自2018年進入下行週期以來，M&M LED【1】便一度成為行業救贖的希望，儘管業內相關企業的主營業務面臨各種宏觀經濟和行業供需困境等不利因素的衝擊，但是對M&M LED的產業資本投入卻在節節攀高。
根據LEDinside統計，從2019年年初到目前（2020年5月）為止，僅中國大陸地區相對靠譜【2】的以M&M LED為投資方向的專案總額已經達到了220。8億人民幣。儘管M&M LED毫無疑問還是產業化早期階段，然而眾多的投資專案也表明了業界企業對這一產業方向和趨勢的認可。
表格 1 中國市場2019年以來的M&M LED投資專案
諸多投資專案中，利亞德和晶電旗下的元豐新的合資專案利晶微卻是一個異類。與其他大部分專案都是專案主體原有的業務橫向延伸不同，利晶微卻是重新構造了MiniLED產業鏈條的一個案例【3】。因為這個專案意味著原有的晶片-封裝-應用的產業鏈結構中，至少在晶電-封裝廠-利亞德交易鏈條之間的封裝廠被短路掉了。過去封裝行業一直擔心的在M&M LED 時代被邊緣化的命運似乎逐漸照進現實，以至於有人驚呼利亞德晶電“拋棄”封裝廠【4】。
然而如果仔細研究利晶微的業務型別，利晶微的出現其實並不一定是“打破原有的產業結構”【5】。根據利亞德微信公眾號的介紹，利晶微的任務是“研發和生產以倒裝封裝、巨量轉移為主要生產工藝的MiniLED背光顯示、Mini/Micro自發光顯示產品，實現 Mini/Micro LED 顯示模組及相關產品的產業化”【6】。
儘管利晶微的出現可能預示M&M LED時代產業鏈大洗牌趨勢的到來。但之所以算不上是打破原有的產業結構，因為本質上利晶微的業務範圍和現有的大部分封裝&模組廠在產業鏈中的位置是相似的，仍然是買回來LED晶片然後生產加工成下游應用廠商易於使用模組的形式。其性質更接近利亞德和晶電為了解決準租【7】問題而選擇的一種策略，只是這種策略是以合資企業的方式來實現，他屬於企業戰略聯盟【8】的一種，而不屬於產業結構的本質改變。而準租問題可能是影響利亞德和晶電採取聯盟戰略的關鍵影響變數。
那麼準租問題究竟是如何影響了利亞德和晶電的戰略決定的呢？這一決定使得他們冒著與供應商和客戶產生利益衝突的風險，改變原有的企業定位，使得各自的企業邊界分別向上下游進行了大幅擴充套件。本文希望透過對準租概念的介紹，從經濟學的角度來分析這兩家企業的合作行為，在M&M LED產業鏈結構大洗牌的過程中，弄清楚這個概念或許有助於行業玩家更好的理解產業趨勢，做出對各自企業更有利的決策。
準的意思是類似、接近，也就是說，準租概念是租金概念的引申，從租金概念中要素供給數量不變引申而來。經濟學上把供給數量固定不變的一般資源的服務價格叫做“租金”。這和我們最常接觸到的房屋租金相比，是一個更一般化的概念，擴充套件到了所有供給曲線垂直【9】的資源。簡言之，就是不管市場價格高低，都不影響這種資源的供給量，而這種資源的服務價格也就是租金的高低完全取決於需求。舉例來說，就像深圳的商用寫字樓，短期來看，供給是固定的，租金的價格完全取決於需求好不好，如果需求下降，就只有降價出租，但是供給的總量就是寫字樓的面積是固定的，短期內並不會有寫字樓因為租金低而退出市場。
準租描述的是現實生活中，有很多生產要素或者資源，長期是可變成本，但是短期難以改變，也因此在短期具有了類似租金的屬性。企業的生產能力就具有這樣的屬性，短期內，一旦廠房，裝置等固定資產投入，就很難轉做其他用途，因此具有了近似垂直的供給曲線。租金的多少也取決於市場需求是否旺盛，如果需求越好，則定價越高，則相當於固定投入收到了更高的租金。但是，當如果需求不好的時候，市場價格可能正好壓低到只能彌補可變成本的停產點上，此時企業的固定資產投入的準租就是0。而只要準租為正，企業就不會退出市場，即使從經濟利潤的角度來看，企業可能是虧損的，但是也必須要堅持生產【10】。
在一個有很多賣家（供給）和買家（需求）的市場上，準租接近0的生意是不會有人做的。因為賣家投入廠房裝置，勢必有固定的成本，還需要承擔風險。
但是在一些新的產品領域中，因為獨特的技術方案，不確定的市場前景，買方數量可能都是極小的，如果賣方進行特定的固定資產的投入，可能出現的是買方完全壟斷了特定的產能需求，在這種情況下，買方勢必會要挾【11】賣方，並對賣方的準租進行壓榨，多數情況下，可能賣方都只能獲得無限接近於0的正準租。現實中可能不乏這樣的例子，合約難以包含和預設所有的可能性，當供應商一旦進行了特定在專用性資產投入，採購商總能找到新的理由將價格壓到接近可變成本的水平。也因此為了克服準租以及準租引來的要挾問題，類似Apple這樣的公司有時候甚至會為代工廠大量出資購置專用的裝置【12】。
回到M&M LED這個話題，利亞德為什麼不與原有的有多年生意夥伴關係的顯示屏LED封裝廠合作呢？
首先，擔心私有資訊的洩露【13】肯定是重要的一個方面，利亞德宣稱於2019 年初，自主研發的巨量轉移技術率先推出可小批次生產的 Mini/Micro LED 顯示產品，並擁有10項M&M LED方面的專利【14】。如果在相關方面與現有的封裝廠合作，勢必會擔心專有技術洩露，而同行的競爭對手也可以透過供應商取得類似的技術或產品。
第二方面，可能也是更重要的，利亞德認為自己的技術儲備更充分，如果和現有封裝供應商合作，利亞德肯定不希望同行輕易獲得自己的技術，必然要求建設專供利亞德的產能。而這必然會引起要挾問題，供應商一旦投入，就會面臨準租可能被拿走的問題，因此供應商必定不會同意這樣的條件展開合作。
第三方面，在M&M LED主流技術方向未定之際，封裝廠也都有準備自己的技術方向和儲備【15】，也都更希望推出適用於整個行業標準化的產品，甚至去建立行業標準。利亞德也是建立行業標準方面的積極參與者，同樣，在標準導向有利於自身企業利益方面，大家甚至還是競爭者。
那麼有沒有可能像蘋果一樣和供應商簽訂一個固定合約，採購必須的裝置由其代工呢？這一點顯然也難以實現，M&M LED目前大量的技術和生產工藝還在研發與探索當中，標準化的裝置和生產工藝都還沒有實現，不是一個簡單的委託生產可以解決得了的。相比之下，直接一體化自己來投資是相對更可行的方案。
但是自己前向一體化到模組和晶片邦定的環節的話，利亞德此前並沒有成熟的供應鏈資源可以利用，選擇與上游的晶片廠戰略合作，以取得公司自身不具備的關鍵資源變成了順理成章的決定。
從晶電的角度來看，過去多年由於照明等常規LED晶片業務受到大陸廠商成本優勢衝擊，因此不得不全力轉進壓寶到MiniLED，而到2020年，這一戰略已經看到成果，目前已經將其在臺灣地圖的 95% 的藍光產能都將轉為 MiniLED，不僅晶片訂單飽滿【16】，而且連帶的轉投資的封裝模組廠葳天產能也爆滿【17】。
由於MiniLED晶片對技術水平相比傳統的LED晶片有更高的要求，目前能夠供應Mini晶片的廠商數量較少，因此一段時間內預計都會處於賣方市場。在選擇下游與哪些封裝模組廠合作上晶電作為供應商具有較大的話語權，而理論上合資企業顯然可以得到更多的晶片資源支援。
晶電為什麼優先來支援和自己有合作關係的下游廠商，例如現在的葳天，以及未來的利晶微，而不是市場化定價，把產品賣給市場上出價高的市場客戶呢？這其實還是一個準租的問題，晶電之所以擁有MiniLED的強勢話語權，與過去在這一領域的研發積累投入有關，而這部分的歷史投入實際上已經轉化成的領先市場的技術，而這部分技術資源也享有準租的收益。如果把歷史的投入成本計入產品的成本，也就是追求最大化租金的方式，或許能夠目前收益最大化，但是面臨兩個問題，一是產品單價會奇高無比，影響到產品滲透率和市場份額的提升，也不利於與其他同行廠商的競爭，第二是，完全市場化定價的方式一旦遇到供需態勢發生轉換，則要麼客戶丟失，要麼就是客戶會反過來極大化榨取準租。
因此更合適的選擇就是產品的邊際成本定價，一來可以具有更強的價格競爭力，提升最終端市場份額佔有率，二來可以促進整體的技術滲透，把市場的餅先做大。這也就意味著晶電實際上主動放棄了一部分準租金給下游，來換取長期的合作關係。那麼既然都是主動讓渡利益，當然更好的策略就是讓渡給自己的利益關聯方，培育其競爭力，最終成長壯大，然後間接獲得股權增值的收益。這實際上也是晶電選擇投資利晶微的深層原因。
此外，選擇利亞德合作而不是別家還有別的因素，一方面就是基礎技術和種子客戶可以保證，而利亞德自身恰好也有這樣的需求，繫結利亞德入股，也就避免這部分固定資產投資的準租被大客戶敲竹槓的風險。另一方面，MiniLED技術可以用於自發光和背光兩個領域，而利亞德可以保證自發光的市場需求，晶電具有較為豐富的背光客戶資源，兩者具有很強的客戶群互補性，在經營上可以實現一定程度的範圍經濟，令這種合作關係不僅具有了短期的商務利益的支援，也具有了長期經濟邏輯的支撐。
分析至此，利亞德和晶電合資成立利晶微的經濟邏輯大體上呈現出來，當然實際上兩者為什麼能走到一起，建立起戰略聯盟的關係，其他方面的可能性和原因還有很多，難以窮舉，但是準租問題以及由此引發的要挾問題或許是從經濟角度理解的關鍵因素之一。透過合資企業的設立，利亞德和晶電都實際上都提高了縱向一體化的程度，也部分的享受到縱向一體化戰略帶來的好處，還避免了產品定價的雙重邊際化【18】，增加了在M&M LED技術變遷引起的產業格局洗牌中的勝率。
延伸到整個產業，由於不同的技術路線引起的專用性投資可能會越來越多。例如COG的技術由於轉運成本較高，可能會有封裝模組廠建設在靠近面板廠的需求，但是一旦靠近一家面板工廠，很大機率會因為運輸成本的問題放棄其他客戶，這勢必導致投資的專用性提升，準租被客戶敲竹槓。如何透過好的制度安排和策略結盟來避免這種結果，就成為操盤表1中列舉的220。8億資金以及未來還可能繼續投入的M&M LED 產業玩家常常需要思考的問題。
註釋：
【1】M&M LED 第一個M是MiniLED，第二個M是&Micro LED，由於很多場合Mini和Micro LED經常會被一起討論，因此LEDinside將其簡稱為M&M LED，讀作M and M LED，也可以讀作雙MLED或者2MLED。
【2】 部分專案宣稱的投資金額與方向對應關係過於模糊，儘管包含了Mini或者Micro LED的方向，為避免誤導，LEDinside不納入統計範圍
【3】關於利晶微專案的介紹。
【4】 率先“拋棄”封裝廠，利亞德晶電力促Mini/Micro量產
【5】原話出處可參考利亞德2020年5月19日投資者接待會記錄
【6】與時俱進！利亞德重新定義Mini/Micro LED
【7】準租又稱準租金，高鴻業的微觀經濟學教材中描述，所謂準租金，就是對供給量暫時固定的生產要素的支付，即固定生產要素的收益。
準租本身一個重要但是比較抽象的概念，較難定義。
【8】企業戰略聯盟可以分為股權式戰略聯盟和契約式戰略聯盟。股權式戰略聯盟主要的形式包括合資企業和相互持股。利亞德和晶電合資的利晶微，雙方各佔50%的股權，是典型的合資企業式戰略聯盟。
【9】垂直的供給曲線意味著供給曲線的價格供給彈性等於0，較小的彈性意味著供給調整的靈活性很低，即使價格極低也不會出清供給，而價格高漲也難以刺激出供給的增加，往往在稅負分擔中也會成為實際承擔方。有這種特徵的市場，價格的波動完全由需求曲線來決定，呈現出較強的週期性。
【10】廠商的短期供給曲線與準租的關係可以如下圖描述所示，廠商的停產點是價格P0=AVC這裡，低於P0的價格，意味著單價低於可變生產成本，廠商會選擇停止生產。但是隻要高於P0，廠商就會繼續生產，然而如果售價不高於P1也就是足以覆蓋平均總成本ATC的話，廠商實際上還是虧損的。只有高於P1的價格，才能激勵廠商長期來看獲得正的經濟利潤，留在行業。採購商和供應商的討價還價本質上都是為了爭奪短期停產價格與長期退出價格之間的準租金。
【11】要挾，通俗的說就是敲竹槓，是最常見的交易成本之一，本文的產業鏈改變原因也主要是準租引起的要挾問題。但是要挾有很多來源，本文重點只探討準租這個方面，因此不予展開分析。
【12】揭密蘋果製造工廠：每年的支出可以造兩艘航母
【13】這是企業選擇一體化的重要原因之一。
【14】見利亞德2019年年報。其中發明專利2項，實用新型專利8項。
【15】LEDinside從各封裝廠商草根調研獲得的部分專利佈局資訊：
國星光電：截止2019年12月31日，Mini、micro 共申請專利107件，其中發明56件（含12件境外發明），實用新型40件（含2件境外實用新型），外觀設計7件（含1件境外外觀設計），PCT申請2件。共獲得專利授權37件，其中發明1件，實用新型32件（含2件境外實用新型）、外觀設計4件（含1件境外外觀設計）。
兆馳：已獲授權2件，均為實用新型專利；有6件專利在申請當中，其中發明專利2件，實用新型4件。此外2020年將在計劃申請12件專利，其中實用新型10件，發明專利2件。
瑞豐：申請Mini專利數量共計42件，正在申請的約70件
聚飛：已經申請授權的18件，正在申請的6件
晶科：有幾項專利在申請當中，包括髮明專利和實用新型專利
鴻利：關鍵核心專利均有佈局
【16】晶電2月營收月增8。88%，MiniLED產能月底前將翻倍
【17】晶電6月將備妥倒裝mini LED產能，Q4產能利用率達高峰
【18】當市場上的產業鏈存在單個上游賣者（如製造商）和單個下游買者（如分銷商）時，上、下游企業為實現各自利益的最大化而使整個產業鏈經歷兩次加價（邊際化）。而以自己利潤最大化為目的的下游買者傾向於採購對上游來說並非最優數量的產品。從晶電到利亞德中間有三四個產業鏈環節，如果每個環節都追求利潤最大化，則可能存在三重甚至四重邊際化，則實際上對整個產業鏈條來說沒有做到利潤最大化的產量和定價水平，而一體化一定程度上能克服這個問題，這也是縱向一體化的好處之一。
文：LEDinside首席分析師王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