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葉

王奉是楚地人，住在一個小巷子裡，旁邊有個叫楊五的開個藥店。這個楊五並不懂醫，只是記住幾個方子應付賣藥。他供神很誠心，某晚夢到藥王對他說：“你這麼恭敬地供奉我，我要賞你五十兩銀子。”醒來後，他也沒太在意。

某個冬日，楊五有個大戶親屬辦喜事，他赴宴回來睡下，半夜渴醒了。喉嚨疼痛，滿嘴起了大泡。深夜沒地方找水喝，看到菜店還沒關門，就弄了些青菜搗成汁喝，第二天早晨嗓子不疼了。

過了幾天，有個富家獨生子嗓子疼，找來名醫也沒治好。富家在門上貼了告示，許諾誰能給治好，送五十兩銀子做報酬。楊五看到，揭榜進去診視，告訴把菜葉搗成汁喝，富家子果然好了。富人除了送他五十兩銀子，還設宴招待。

俗語說：“趁我十年運，有病早來醫”。真是這樣啊！

【原文】王奉楚人，所居在滇之委巷中。旁有藥店楊五者，不甚通醫，略記數方，聊以應濟；然事神最誠。一夕，夢藥王降臨曰：“爾事我甚虔，即以五十金賞之。”

而醒。後因天寒，應大室姻席歸，以深夜睡醒，喉忽疼痛，滿口起泡，渴甚思飲！急尋買漿之家。時當半夜，家家閉戶，只有萊傭，尚未關門，搗菜汁飲之。次早霍然。數日，忽有富室獨子，偶患喉症，延請名醫，治之無效。貼上於門“能治好兒病者，願以五十金為謝。”

楊五見之，揭帖進視，囑以菜葉搗爛，以汁飲之，應手而愈。富人饋五十鎰之外，又設宴而謝。醫術遂行。諺有之曰：“趁我十年運，有病早來醫”，其斯之謂歟！

白虎湯

醫道特別深奧，而且精細，哪能胡亂試驗呢？一定得本身就有學問，然後再看很多醫書，認真琢磨，臨床驗證。掌握了醫道的精髓，才不至於耽誤人命。

浙江鄞縣有個徐某，住在罌湖邊，不讀書也不務農，終日閒遊，依靠父母哥哥生活。有了妻子後，家裡特別困難。他也想養家，就記住幾個方子，掛牌行醫。知道他底細的人，誰肯把性命交到他手上？徐某冬夏破衣爛衫，到處找病人自薦治病，人們都拿他當下等人看待，沒有拿他當大夫的。他不管到誰家，坐下就不走，一定等著蹭頓飯再離開。

某日，一里之外有個朱某，得了傷寒而死。徐某聽說後，貿然前來，朱某已經被挪到停屍的位置上。徐某摸摸朱某的胸口，還有點溫度，就說還有救。當時天氣熱，朱家人急著做棺材弄壽衣下葬，他們對徐某又很瞭解，沒人理他。徐某自己找了筆，寫下白虎湯的方子，讓朱家侄子去抓藥。

朱家侄子說：“你是華佗還是呂洞賓？能讓人起死回生？看你餓的這個樣子，不如和我一起幫忙，混三天飯吃。”徐某說：“雖然氣絕，但胸口還熱，死馬當活馬醫，你給我一百文錢，我去買藥，如果不能活，這錢就算我借你的。”

朱家侄子討厭徐某糾纏，給了他一百文。抓藥回來後，徐某自己煎藥，灌入死者口裡，竟然喝下去了。不一會兒，死者手動了一下，竟然活轉過來。朱家哭聲頓止，把朱某抬到屋裡，調養幾天，痊癒了。

徐某得到十兩銀子的酬謝，從此名聲大振，一時被稱作神醫。以後凡是有來找他的，徐某就說：“白虎湯能起死回生，何況沒死的人呢？”

不管什麼病，都是一副白虎湯，不到兩個月，治死了十多人，被人打了好幾次，沒人來找他看病了。朱某復活後又活了二十多年，大概是朱某命不該死，上天派徐某來救他。救了一個，而殺了十多個，這也是上天派他去殺人吧！醫者，能治得了人的病，但治不了人的命數。

【原文】醫之道精矣微矣，奚可淺試乎哉？必其平日有絕大學問，採諸名醫之書，研求摩練，得其旨奧，庶不至殺人如麻焉。

浙鄞有徐姓者，住居罌湖濱，不農不儒，始依父兄以閒遊，繼有妻子而號苦，思欲養家，記醫方，懸牌療疾，計得蠅頭之利。人知底裡，誰肯寄之以命？冬衣敝絮，裹以棉袍；夏衣草衫，蔽以葛衫。日逐遊獵，尋病而醫。人見其濯濯也，以僕隸下人視之。進而坐談，踞身不起，必俟一飯而後歸。

一日，有隔裡許之姓朱者，偶觸傷寒，八日而死。徐聞之，貿貿然來。入其門，其屍已移房出堂矣。徐按其胸口，心口尚熱，可醫也。朱之家屬，以天氣炎暑，急治棺成衣，立圖殯；且知其不精於醫也，無人聽之。徐自取楮筆，書白虎湯一方，令其弟侄速檢藥石。其弟侄曰：“子非華佗，能挽人於已危乎？子非純陽，能起死以復生乎？子飢難度，不如與我幫忙，同食三朝，不必以拙技嘗試也。”

徐曰：“氣雖絕，胸尚熱，死馬還須當活馬醫之。子與我錢百枚，我往市中沽藥，能生乃汝家之福；不能生，算我假用此錢也。”

其弟侄厭其纏繞，與之。徐自煎自熬，以藥湯灌死者之口，竟順受而下。須臾，死者手微動，而口有氣。徐曰：“生矣。”

滿堂哀哭之聲畢止。於是復舁至房，調治數日而愈。鹹以為此神醫也，不可貌相。謝銀十兩。

由是名聲大振，延者有人。徐欣欣得意曰：“白虎一湯，能起死回生，況病而未死之人乎？”

凡遇病者就之，醫即開白虎湯與之。不及兩月，醫死者十餘人，被人拷打數次，醫道仍然不行。而朱復活二十餘年，是蓋朱之命不應死也，天譴徐以醫之。救一人而殺十餘人，亦由天譴而殺之。從知生死存亡，皆歸於命，有病者可不必醫矣。醫者也，但能醫不死之病，而不能醫不生之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