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紅樓夢》

裡最有名的詩，我感覺十個人中有五個人會選【滿紙滿荒唐言】，另外有五個則會選【葬花吟】。

歡迎關注專欄，獨家解讀紅樓夢

我甚至認為，在一定程度上，林黛玉這個人物就是中國人的【國民初戀】，因為她代表的本來就是作者的初心。（雖然作者自己是個純爺們）

嬌弱、伶俐、美貌、牙尖嘴利但心地單純、善良不計人過，是那樣的純潔、美好，這個人物在書中其實是有明顯的成長軌跡的——但作者知道她無法永遠如此，於是她的夭折，就像是一種成人儀式，令人永遠無法釋懷，卻又不得不接受。

作為《紅樓夢》中第一女主角，林黛玉就像一個詩的精靈，她所寫下的詩篇，是所有人物當中最多的，而作者，正是透過她的詩作，清晰的記錄了自己的成長軌跡。

《葬花吟》其實屬於【林黛玉】早期的作品，表達的是她對於外部世界最初心最敏銳也是最脆弱的一種直覺，所以也是所有作品中最【林黛玉】的（因為之前的題額大觀園兩首，都屬於應酬之作。

通常來說，落筆越少機密越重，長篇大論的，反倒純情無邪。

林妹妹堪稱詩魂

《《葬花吟》雖然在紅樓夢的結構上以抒情為主任，並沒有太特別多可索隱的暗語——但也不是全無機鋒，《葬花吟》其實已經透露出了作者的最終走向。

我們今天就來逐句的細品一下：

當時賈寶玉和眾姐妹剛搬進大觀園不久，還有個事件背景則是林黛玉夜探賈寶玉，結果被正在生寶釵悶氣的晴雯，懟在門外不給開門進去，於是林黛玉感懷傷心，坐了半夜沒睡。第二天就又去花園葬花了。

全詩太長，所以分開來一句句的看。

1）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寫作背景是春末夏初陰曆五月初，正是春紅謝了綠葉見繁的季節，因此書中有個描寫是：寶玉所見：

低頭看見許多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錦重重的落了一地。

2）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這一句寫的是柳絮楊花，柳條如絲，楊花如絮，穿簾過榭，引起了閨中女兒林黛玉的思緒。

解釋：因為柳絮楊花的季節是春季，大約在陰曆三月就飄過了！不會到陰曆五月還在飄柳絮的！所以這首詩其實是林黛玉在悼念已經過去的春天，寫的是自己的一段回顧總結：

楊柳堆煙

3）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心思細膩的女兒感嘆美好的春天已經離去，愁緒滿懷卻無人可述說。

這裡需要多多解釋了：為什麼無人可述說？其實暗中聯絡作【葬花吟】之前所發生的一系列事：

此前作者先是寫晴雯明著打壓林紅玉（想想林之孝為啥不讓小紅出頭？只讓她做個普通的小丫頭），然後又寫她惡聲喪氣的當面大聲埋怨薛寶釵、最後則又是【無意識】中把林黛玉關在賈寶玉的怡紅院門外。

相對應的，還有暗線寫的另外一派如襲人：具體事例就是襲人追到黛玉湘雲住處去找寶玉，然後氣鼓鼓的回到怡紅院，向前來探望的寶釵埋怨，明裡是說寶玉不檢點，實際上還是不高興寶玉和黛玉太親（這其中恐怕還包括湘雲），最後還故作生氣以【我仍舊還伏侍老太太去】彈壓寶玉。

請細細品味：林黛玉、林紅玉、薛寶釵其實都是作者自己的分身。

而襲人和晴雯是賈寶玉身邊兩大派（和諧）系的頭，別被【晴為黛影，襲有釵風】矇蔽。

作者這樣寫，其實是一筆幾個層次，寫了同一件事：那就是無論他是傻白甜的小妹妹林黛玉，或是謙卑能幹的侍婢林紅玉，還是寬和隱忍的大小姐薛寶釵，都無時無刻的經受著寶玉身邊這兩股勢力的【暴力直排】和【陰柔離間】。

4）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複去。

於是拿著花鋤出了閨房，踩著滿地落花回到上次春天葬桃花的地方。

解釋：寶玉本身非常善良，而且很多地方和黛玉有共同語言，所以黛玉（作者）不自覺回到了昔日一起葬過花的地方，意思是希望能從寶玉處得到支援找到寄託。

5）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眼前柳絲榆莢正是季節，它們一片生機盎然，全然不管桃花李花的飄零。

解釋：這一句的柳絲榆莢，桃飄與李飛都是春天三月四月的景象，再次印證全詩都是林黛玉對已經過去的春天的傷情感懷。

另外柳絲榆莢是綠色，桃花李花則是紅白，紅與綠在《紅樓夢》中其實也是經常出現的一對陰陽平衡，比如怡紅快綠的蕉棠，比如小紅和滴翠亭。

從人物對應上看，綠色多傾向理性，紅色多傾向感性：

如同住在碧綠一片環境中的薛寶釵，本身穿著也多淡雅，體現了理性在她身上的分量；而林黛玉卻是糊著銀紅茜紗窗，穿紅香小羊皮靴，披紅羽紗面狐氅。

海棠枕霞的史湘雲雖然也說仕途經濟，但到底卻還是個浪漫至上的小姑娘，小紅雖然心機，卻也是一衝動就開口說【不如死了乾淨】的感性丫頭，

相對而言蕉下客賈探春卻一直冷靜得像個小大人。

所以這裡的得勢的柳絲榆莢和凋落的桃花李花，應該也就是象徵仕途經濟和感性無為兩股勢力。

而作者的靈感來源，恐怕是紫禁城裡的紅牆碧瓦——其實都不能少，但寶玉的個性卻明顯的愛紅遠綠。

紅牆碧瓦紫禁城是作者靈感源之一

此刻黛玉的顏色還是紅色，所以她感慨柳絲榆莢的無情，和桃花李花的悲情。

6）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桃李花落，來年還會再開，可是閨中的人，還在不在呢？

解釋：這裡是林黛玉的自悲自嘆，也是值得繼續索隱的地方：

我們都知道林黛玉體弱多病之外，還有個多心，可是這個多心到底是為什麼呢？

書中她是個孤女沒錯，可是我們也能看到，賈府上下從史太君到賈政、王熙鳳，沒有哪個不疼愛她的，賈寶玉更不用說。

就算賈府不讓她和賈寶玉成親，一定也會替她找個不錯的婆家，如果是她自己一心一意非寶玉不嫁，而且不能嫁就尋死覓活的話，那不是賈府為難了她，而是她在為難賈府吧？

所以答案就是上面說過的：雖然最高權力人物都是看重甚至寵溺黛玉的，但是那些有實權的高階奴婢卻未必容得下她（別說黛玉、寶釵是小姐，其實黛玉是寄人籬下，寶釵則是個地位相對弱勢的外客，小紅的身分則是最真實的，和晴雯襲人一樣都是使喚丫頭。）

先打住，繼續往下看。

7）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眼看著燕子已經建好了巢穴，一對對快樂的飛來飛去，全然對地上的落花毫無感觸。

解釋：那些自以為有著落有靠山的人，總是沒心沒肺，他們沒有危機感、也不會對著註定要消逝的事物浪費自己的感情。

這裡的【無情】和寶玉的【情不情】後段的【不情】意思相同：就是沒心沒肺的意思。而且在寫葬花吟這一章，脂硯齋一直彈幕強調寶玉的【情不情】——賈寶玉總是善於博愛，對於沒有感情的東西，也會不計回報的付出。

但往往這種情，過於寬泛，而不能深入，常常流於表面和自我滿足，這也就是寶玉能在晴雯死後長篇大論的寫《芙蓉女兒誄》，卻不能為她作一點實事的原因。

荷花是至潔淨之花

8）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明年春來花會再開，還會有燕子飛回來啄弄這些花，但誰知道還是不是今年的燕子呢？

解釋：其實這裡是黛玉在慢慢的覺醒了，她看到了世事的無常，興衰輪轉，如今得意的那些人，是不是明年還能像現在這樣笑看一切呢？

9）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解釋：雖然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四季），但我一想到這些，就感覺每天都像生活在風刀霜劍的死亡嚴冬。

10）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解釋：春天鮮花明媚，令人眷戀，但是能持續多久呢？只要被（東風）吹落枝頭，生命也就告終結。

11）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

解釋：花開季節欣賞她的美很容易，但花瓣凋落之後呢？曾經的那些美好感受都將不復存在，執著於這短暫脆弱的美真的有意義嗎？臺階下葬花的人陷入了憂愁的沉思。

12）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解釋：想到這裡，一個人扶著花鋤，難過得哭了出來，哭出的眼淚其實是受傷的心在流血。

13）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解釋：又一天結束了，黃昏中的杜鵑都不再鳴叫了，葬花人回到家中關上了門。

這裡結合前句，使用了杜鵑啼血的典故。

杜鵑日日鳴叫，直到口角流血，但可不是為了相思之情，而是勸諫上進之意。

書中【林黛玉】和【賈寶玉】是沆瀣一氣的，但那個【林黛玉】只是【賈寶玉】眼中的作者，他只看到作者有才華和驕傲不羈的一面，並把它無限放大、提純、理想化。

作者自己的真實性格，卻是傾向【停機德】的薛寶釵的，正視現實，中庸而隱忍，所以他的苦心勸諫，賈寶玉根本看不見——因為他被自己幻想的【林黛玉】迷住了眼睛。

杜鵑花鳥都有相近含義

而寫下《葬花吟》的林黛玉，無疑已經傾注了作者的現實特徵，事實上【黛玉】也一直緩慢的朝著【寶釵】前進的方向偏移，只是【寶玉】自己一直不肯接受和承認。

14）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解釋：可是憂思重重，依然無法入睡，清冷的燈光照著牆壁，悽風冷雨敲打著窗紙，被子就和無望的心境一樣冰冷。

15）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解釋：想來想去，還是都怪自己多心才會有這些痛苦和煩惱，因為對於這個春天，真是又是憐惜又有些惱恨。

這裡是作者一夜的思索苦惱之後思緒有了些頭緒，都是因為對這個春天的時光過於眷戀。

16）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解釋：這個春天也總是讓人不省心，它不由分說的就來了，無聲無息的就離去，完全不理會葬花人對它的眷戀和珍重。

這裡黛玉其實找到了根由，就是她的【情情】和寶玉的【情不情】的不對等。

【賈寶玉】的【情不情】用更通俗的話來說，就是【理想主義】——認為什麼人都應該用同樣一顆有情心去對待，並不求回報，而黛玉的【情情】是隻有知心人才能值得真情付出。

因此，賈寶玉的境界對於林黛玉，就像永遠停留在了那沒心沒肺的春天，但是現在已經是夏天了。

17）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解釋：昨天庭院外有悲泣的聲音（聯絡黛玉被阻擋在怡紅院外），難道那是花兒和鳥兒的魂魄嗎？

18）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解釋：無論是花兒還是鳥兒的魂魄，它們都是幻覺罷了，他們並不能發出真正的悲泣（其實是我在為你傷心啊）

19）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解釋：我也真想脅下能長出一雙翅膀，跟著那些消失了的花一起飛到天邊的理想國，逃離這裡！

20）天盡頭，何處有香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