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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筆下的“吃”:粗暴、美味、色情

“他就這麼走。餓了就找個小館兒,叫上幾十個羊肉餃子,要不就豬頭包子、韭菜盒。饞了就再找個地兒來碗豆汁兒,牛骨髓油茶。碰見路攤兒上有賣脆棗兒、驢打滾兒、豌豆黃兒、半空兒的,也買來吃吃。都是幾年沒見著的好玩意兒。”

這一溜菜名,出自張北海的《俠隱》,前段時間,由該書改編的姜文電影《邪不壓正》捧紅原作。細細翻閱《俠隱》一書,會發現其中關於北平城的“吃”可謂信手拈來:

李天然慢慢地走進了竹竿巷,注意到衚衕口裡第一個門口上蹲著一個小老頭兒,在爐子上烤白薯。他走了過去,“勞您駕,給個帶點兒焦的。”

……

是有幾道揚州菜。煮乾絲,清燉獅子頭。可是也有板鴨餚肉,幹炸裡脊,栗子白菜,鍋塌大蝦。

文人筆下的“吃”:粗暴、美味、色情

烤白薯 圖片來自網路

“吃”這一事,一日三餐,繞不開,逃不過,也成為文人墨客筆下時常描寫的物件。在文學家筆下,怎樣寫“吃”?以他們紮實的文學底子,能夠把人間至味用文字完美還原嗎?今天,我們一起來讀讀文學家筆下的“吃”。

文人筆下的“吃”:粗暴、美味、色情

《雅舍談吃》:“雅人”梁實秋的“不雅”嗜好

中國文壇的資深“吃貨”非梁實秋莫屬。抗戰期間世道動盪,他有如魏晉名士,將自家屋舍命名為“雅舍”,常邀三五好友,讀書寫作,談清風明月。陽春白雪之外也有一“不雅”的嗜好,那就是“口腹之慾”,因此作《雅舍談吃》。

梁實秋生於北京,對老北京的至味十分熟悉。眾多吃食中,首屈一指的是“燒鴨子”,放到今天就是大家熟知的烤鴨。寫鴨需要從鴨的來源說起,於是他先寫“填鴨”,當時,北平並非產鴨盛地,原鴨得從運河邊的通州運來,用食料施以填肥。“填鴨”手段十分粗暴,通州鴨子一路游來後,就被師傅順手抓住,夾在兩腿間。鴨子不得動彈,師傅用手掰開鴨嘴,將一根根食料強行塞進胃裡,直到鴨子快要撐破肚皮,師傅方才放手。轉頭這些鴨子又被關進擁擠的小黑棚子,非肥不可,這才有了全聚德等餐館中的上好品種。若無“填鴨”,鴨子除了皮就是肉,沒有黃油,味道差得多,這樣的鴨,在梁實秋看來“不能算作北平烤鴨”。

除了鴨,中秋後天氣漸寒,老北京人喜歡吃羊肉祛寒。這裡要提一道燒羊肉,寫吃的作家大多不只會吃,對好吃的食品怎麼來的也都難免細細考究一番。他提筆寫下:

大塊五花羊肉入鍋煮熟,撈出來,俟稍幹,入油鍋炸,炸到外表焦黃,再入大鍋加料加醬油燜煮,煮到呈焦黑色,取出切條。這樣的羊肉,外焦裡嫩,走油不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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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羊肉 圖片來自網路

這樣的羊肉,再輔以蔥蒜、黃瓜條,絕頂美味。梁實秋回憶起一有人來家中做客,“頃刻而罄,對於其他菜餚竟未下箸,直吃得他滿頭大汗”。也難怪他感慨,“離開北平,休想吃到像樣的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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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食者不鄙》:汪曾祺筆下的淮揚菜

談中國文壇的“吃”,汪曾祺一定是繞不開的人物。汪老出生高郵,淮揚菜是他的家鄉口味,他筆下不乏談吃的作品,今人將其合集為《肉食者不鄙》一書。雖說汪老一生對吃考究甚多,但一口氣讀下他的談吃雅作,會發現淮揚菜依然是他的心頭好。

汪老最喜歡獅子頭,中學時代,學校裡做了白湯蒸獅子頭,那會兒清貧年代,但在美食製作上,精細的手藝卻一招一式不能落。這道白湯蒸獅子頭來歷不簡單:

豬肉肥瘦各半,愛吃肥的亦可肥七瘦三,要“細切粗斬”,如石榴米大小(絞肉機絞的肉末不行),荸薺切碎,與肉末同拌,用手摶成招柑大的球,入油鍋略炸,至外結薄殼,撈出,放進水鍋中,加醬油、糖,慢火煮,煮至透味,收湯放入深腹大盤。

文人筆下的“吃”:粗暴、美味、色情

白湯蒸獅子頭 圖片來自網路

淮揚一帶臨著長江,江魚不少,不同品種,特點不同:刀魚極鮮、肉極細,但多刺;鮰魚肉厚,幾乎無刺,大塊入口,常被誤認作雞塊兒。就連虎頭鯊、昂嗤魚都是曾經的“賤魚”,也被大家越吃越多,逐漸升值,變得名貴,人們也開始探索這些“賤魚“的做法:

虎頭鯊頭大而硬,鱗色微紫,有小黑斑,樣子很兇惡,而肉極嫩。我們家鄉一般用來汆湯,湯里加醋。昂嗤魚闊嘴有須,背黃腹白,無背鰭,背上有一根硬骨,捏住硬骨,它會“昂嗤昂嗤”地叫。過去也是汆湯、不放醋,湯白如牛乳。

大魚大肉因其食材特別,自然好吃。汪老寫吃的妙處,恰在素食上。他筆下對於燙、煮乾絲這樣的素菜也不乏歌頌:

一種特製的豆腐乾,較大而方,用薄刃快刀片成薄片,再切為細絲,這便是乾絲。講究一塊豆腐乾要片十六片,切絲細如馬尾,一根不斷……乾絲在開水鍋中燙後,潷去水,在碗裡堆成寶塔狀,澆以麻油、好醬油、醋,即可下箸。

文人筆下的“吃”:粗暴、美味、色情

煮乾絲 圖片來自網路

《金瓶梅》:“淫書”裡的“吃”

中國文人寫吃的傳統源遠流長,不只是近現代作家愛寫,古代小說中也有紛繁多樣的珍饈美饌。像《紅樓夢》這樣的巔峰代表性著作,將高門大戶的美食調味方法、料理食譜詳盡介紹,早有紅學愛好者單拎此脈絡進行細緻分析,我們且按下不表。讓人頗為意外的,是蘭陵笑笑生的“千古第一淫書”《金瓶梅》中,美味也一點不少。所謂“飲食男女”、“食色性也”,莫不如是。

《金瓶梅》中最著名的一道菜是“柴禾燒的豬頭”。說潘金蓮、孟玉樓和李瓶兒三人下棋,以棋局輸贏作賭,賭價五錢銀子,潘金蓮提議:“三錢銀子買金華酒兒,那二錢買個豬頭來,叫來旺媳婦子燒豬頭咱們吃。說他會燒的好豬頭,只用一根柴禾兒,燒的稀爛。”這“來旺媳婦子”是賣棺材人家的女兒宋惠蓮,愛穿紅袖對襟襖配紫色裙子,“怪模怪樣”,絕不是大戶品位,只是做飯手藝委實高超,她做柴禾燒的豬頭時:

起到大廚灶裡,舀了一鍋水,把那豬首蹄子剃刷乾淨,只用的一根常柴河安在灶內,用一大碗油醬,並茴香大料,拌的停當,上下錫古子扣定。那消一個時辰,把個豬頭燒的皮脫肉化,香噴噴五味俱全。

除卻柴禾燒豬頭、核桃炒肉絲、炸釀螃蟹、元寶蹄髈、燒鴨、雞尖湯這些烹調大菜,《金瓶梅》還點到很多不尋常的瓜果小食。吳月娘賞給西門家小廝的“蒸酥果餡兒”,以果仁作餡料蒸制而成,輔以融化柔軟的奶油,晶瑩剔透、潔白瑰麗,在炎炎夏日實則是一道高階冰淇淋。西門慶宴請朋友,最後一道點心端上來,是“一碟黑黑的團兒,用橘葉裹著”,應伯爵“拈將起來,聞著噴鼻香,吃了到口,猶如飴蜜,細甜美味”,這是依梅乾。光喝個粥,配粥小菜就多達十餘種,甜醬瓜茄、五方豆、十香瓜茄、糖蒜、醬的大通姜、辣菜、釅醋滴的苔菜、銀絲細菜、香芹、天花菜……

不過,《金瓶梅》畢竟“淫書”,瓜果小食裡也不乏“豔物”。西門慶招待胡僧要向其討“春藥”,兩道下酒菜香豔異常:一碟子癩葡萄,一碟子流心紅李子,甚至連剝栗子也有“寬衣解帶”的講頭。今人李舒就為讀者點明過此間聯絡:

女子為男子剝栗子,是一件很曖昧的事兒。栗子好吃,皮卻極難剝,栗子殼與果肉之間,連著一層褐色的果衣。趁熱時好剝,卻極燙;等冷時,果衣就和肉粘連在一起,難捨難分。要剝出一個完整的栗子,實在費事,除了耐心,靠的自然是情意。

文學家們寫起吃,精妙文字毫不遜色,不過如果沿著李舒的分析,我們再回看這些“吃”的文章,或許能讀出更多美味之外的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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