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元朝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元世祖忽必烈決意發兵徵爪哇，並且此次遠征軍出征的始發港就定在了泉州後渚港。是年十一月，福建、江西、湖廣三省軍士在泉州集結。十二月，遠征軍吹響發軍號角，泉州後渚港內長帆舞動，一場血戰在即……“徵爪哇之戰”究竟有何歷史背景，其真實過程又有何故事？為探究其秘，本報記者日前專訪泉州歷史文化中心理事吳遠鵬，聽其述說“徵爪哇”一役之始末。
忽必烈畫像
方回《桐江集》卷五〈出征海外青詞〉
元時，後渚港內外一片汪洋，如今部分割槽域已變為灘塗地。（拏雲 攝）
黥面使臣引來帝王之怒
爪哇國是東南亞古國，其境主要在今南洋爪哇島一帶。公元13世紀，爪哇島上新柯沙裡國崛起，後在爪哇島上建立了滿者伯夷王朝。13世紀下半世紀，爪哇島滿者伯夷王朝稱雄於南洋，在國王葛達那加剌的統治下，爪哇與元朝有著密切的貿易往來。
按說爪哇距離元朝疆土將近七千裡，本來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然而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元世祖忽必烈因何下令要發兵征伐爪哇呢？對此，泉州歷史文化中心理事吳遠鵬介紹，這次戰因在《元史》內有明確的記載。《元史·爪哇傳》：“亦黑迷失等陛辭。帝曰：‘卿等至爪哇，明告其國軍民，朝廷初與爪哇通使往來交好，後刺詔使孟右丞之面，以此進討。’”《元史·高興傳》也記載：“（至元）二十九年，復立福建行省，（高興）拜右丞。爪哇黥使者孟琪，詔興為平章政事，與史弼、亦黑迷失帥師徵之。”元朝原本與爪哇通使交好，後因爪哇國黥面元朝使臣、右丞相孟琪，兩國關係瞬間跌至冰點，開始劍拔弩張。黥面使臣是一起嚴重的外交事件。但是，爪哇為什麼會黥面元朝使臣呢？史書沒有明載。一般認為是元朝使臣孟琪要求爪哇國主親身入朝朝貢，激怒了聲威正盛的爪哇國主葛達那加剌，遂將孟琪黥面逐回。白壽彝總編的《中國通史》就是認同這一說法。
吳遠鵬稱，13世紀蒙古鐵騎橫掃亞歐，歷代大汗都有“天下雄主”的強烈意識，想雄霸天下、臣服四方，而且這種意識到了忽必烈建立元朝後，已經成為一種“祖宗定製”式的制度化政策。元滅南宋後，承襲前朝原有的朝貢體系，不斷招諭鄰近國家遣使入貢。至元十五年（1278年）八月，元世祖詔福建行省官員唆都、蒲壽庚：“諸蕃國列居東南島砦者，皆有義慕之心，可因蕃舶人宣佈朕意，或能來朝，朕將寵禮之，其往來互市，各從所欲”（見《元史·世祖本紀》）。元世祖並不滿足於諸蕃國“遣使入貢”，而是要求諸國要歸附臣服，至元三年（1266年）元世祖在給安南（今越南）的詔書中就提出“臣服六事”：“祖宗定製，凡有歸附之國，君長親朝，子弟入質，編民數，出軍役，輸納稅賦，仍置達魯花赤統治之；以數事以表附之深誠也。”（見《安南志略》）而且元朝還頻繁派使者前往周邊各個鄰國，反覆敦促履行“臣服六事”。
爪哇的新柯沙裡國是當時的強國，元朝“招撫”海外諸國，自然要以爪哇為主要目標，忽必烈認為，只要征服了爪哇，“其餘小國即當自服”（見《元史·亦黑迷失傳》）。《元史·世祖本紀》載，至元十七年（1280年）十月，“遣使諭爪哇國”；翌年十一月，“詔諭爪哇國主，使親來覲”；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七月，“遣必剌蠻等使爪哇”。
這時的爪哇國主葛達那加剌正處於鼎盛時期，稱雄於南洋，不僅將西爪哇納入治下，還征服了馬都拉、巴厘島，並乘三佛齊（木剌由）衰落之機出兵征伐，迫其臣服。因此，元朝使臣要求他親身入朝覲貢，激怒了聲威正盛的葛達那加剌，所以做出黥面使臣孟琪之舉。這一舉動同樣令元世祖暴怒，遂開啟了遠征爪哇的戰端。其實元時當朝的安徽詩人方回在《出征海外青詞》就已經說此番出洋征戰是“爰興師幹，實顧國體”。
精挑細選出徵將帥
遠征爪哇，這在13世紀絕非易事。那麼元朝都做了哪些準備呢？吳遠鵬認為，元世祖忽必烈為了征討爪哇做了較充分的準備，復設福建行省便是其中一項重要舉措。《元史·亦黑迷失傳》載：“（至元）二十九年，召（亦黑迷失）入朝，盡獻其所有珍異之物。時方議徵爪哇，立福建行省，亦黑迷失與史弼、高興併為平章。”《元史·高興傳》也載：“二十九年，復立福建行省，（高興）拜右丞。爪哇黥使者孟琪，詔興為平章政事，與史弼、亦黑迷失帥師徵之，賜玉帶、錦衣、甲冑、弓矢、大都良田千畝。”其實，就在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二月，才剛“改福建行省為宣慰司，隸江西行省”，時隔一年，為了征討爪哇，朝廷又復設福建行省，此舉是為方便調動兵員。宣慰司雖然也具軍事職能，但隸屬行省，軍事管控等級較低；行省則不同，行省一般不能獨立行使軍權，軍權掌握在中央的樞密院，一遇戰事可由中央直接調派兵員。
征討爪哇中最為重要的是出征將帥，《元史·史弼傳》載：“（至元）二十九年，（史弼）拜榮祿大夫、福建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往徵爪哇，以亦黑迷失、高興副之”。“出征主帥、副帥的選定，是經過一番謹慎抉擇的。”吳遠鵬指出，《元史·世祖本紀》對此有三處記載。《元史·世祖本紀》載：至元二十九年二月“以泉府太卿亦黑迷失、鄧州舊軍萬戶史弼、福建行省右丞高興併為福建行中書省平章政事，將兵徵爪哇，用海船大小五百艘、軍士二萬人”；“秋七月庚申朔，詔以史弼代也黑迷失（即亦黑迷失）、高興，將萬人徵爪哇，仍召三人者至闕”；“八月……丁未，也黑迷失乞與高興等同徵爪哇，帝曰：‘也黑迷失惟熟海道，海中事當付之，其兵事則委之史弼可也。’以史弼為福建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統領出徵軍馬。”從以上三條記載可以看出，元世祖對於選派誰擔任出征爪哇的主帥非常慎重，起先是準備讓亦黑迷失為主帥、史弼和高興輔之（二月間事），七月又決定以史弼代亦黑迷失、高興，出征人數也從兩萬人減少為一萬人，八月亦黑迷失請求與高興等同徵爪哇，元世祖遂最終決定史弼為主帥，亦黑迷失、高興為副帥。
史弼早期是元朝的一員猛將。至元十一年（1274年）起，他從右丞相伯顏南征，以軍功累官定遠大將軍、淮東淮西大都督、揚州路總管府達魯花赤、黃蘄道宣慰使、江淮行省參政、浙西道宣慰使、淮東道宣慰使、籤書沿江行樞密院事、尚書左丞，軍事經驗豐富；亦黑迷失，也作也黑迷失，曾是元世祖的貼身護衛，後多次奉命出使海外諸國，航海經驗豐富，對海外風土人情也較熟悉。其時任泉府太卿，官從二品。總的來說，亦黑迷失是元朝不可多得的航海家；高興是位傳奇武將，年少時“力大尚武”，嘗在南陽山中遇虎，神色自若，發一矢而斃虎。至元十一年（1274年）冬，偕八騎至黃州（治今湖北黃岡縣）城投奔宋沿江制置副使陳奕為部將，後隨主帥降元。此後一路以功遷升，曾任福建道宣慰使、江西行省左丞等職。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遷福建行省右丞，在福建軍伍之中頗具威望。元世祖挑選此三人前去降服數千裡外的爪哇，自然是對他們能力的一種肯定。
軍士員額遠不及預期
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九月，史弼、亦黑迷失、高興三人在浙江慶元會合。“慶元”即今寧波。十一月，福建、江西、湖廣三省軍士在泉州集結。《元史·爪哇傳》：“九月，軍會慶元。弼、亦黑迷失領省事，赴泉州；興率輜重自慶元登舟涉海。”也就是說，遠征所用兵、糧、財帛等物是在慶元彙集，然後用船載至泉州。
不過，遠征軍並不是之前提到的“海船大小五百艘、軍士二萬人”，而是隻有五千人而已，數目相去甚遠，這又是為何？吳遠鵬此次翻檢史料，發現《元史·世祖本紀》上有一條明確的記載：至元三十年（1293年）“夏四月……壬寅，樞密院臣言；‘去年徵爪哇軍二萬，各給鈔二錠，其後只以五千人往，宜徵元給鈔三萬錠入官。’帝曰：‘非其人不行，乃朕中止之耳，勿徵’。”也就是說，元世祖原先決定以軍士兩萬人徵爪哇，每人預先給鈔二錠，總計給鈔四萬錠，後來又決定只以五千人出征，故第二年樞密院擬收回多出的三萬錠軍費，而元世祖卻下令制止回收這筆款項。吳遠鵬認為：“減少出徵軍士員額的原因是遠洋海船供應出現問題。”《元史·世祖本紀》載，至元十八年（1281年）二月“福建省左丞蒲壽庚言：‘詔造海船二百艘，今成者五十，民實艱苦。’詔止之。”這是新造船隻數目有限；而因為連年跨海對外征戰（十幾年間分別征伐日本、占城、安南、緬國），且皆以失利告終，遠洋海船損毀嚴重，因此一時籌措不到這麼多遠洋海船，才將軍士員額從兩萬人減為五千。
關於船隊，《元史·爪哇傳》稱：“發舟千艘”，明顯是錯的，既然只有五千人出征，肯定不用這麼多海船，而之前提到的“海船大小五百艘”，估計也用不了，因為那是準備“軍士二萬人”出征用的。吳遠鵬認為，出征船隊大小海船應該只有一百多艘，再多也不會超過二百艘。
駛向危險之地的遠征船隊
據《元史·爪哇傳》記載：“十一月，福建、江西、湖廣三省軍會泉州。十二月，自後渚啟行。”明確說明遠征爪哇的軍隊是從泉州後渚港起錨。這也是“後渚港”見載於《元史》的明證。
選擇泉州作為出征地，其實毫不奇怪。元時，泉州已成為世界超級巨港，這裡資金、物質充沛，且在海船的建造、維修、維護等方面也有技術優勢，具有遠洋航行經驗的人才更是濟濟。
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十二月，爪哇遠征軍從泉州後渚港啟航。起航後，具體航線又是如何？吳遠鵬稱，遠征軍是沿著海岸線往西南方向航行，經七洲洋（今七洲群島東南洋麵）後往南，到萬里石塘（西沙群島），往南，歷交趾、占城（今越南北部、中南部），至東董、西董山（今越南藩切市東南），混沌洋（越南中部佔婆島東南洋麵），橄欖嶼（今越南東南部頭頓市西南崑崙島），牛崎嶼（今馬來西亞彭亨州關丹市東南），假裡馬答（今印尼西加里曼丹坤甸市西南卡里馬塔島），到達勾欄山（今加里曼丹島西南的格蘭島）駐紮。對此，在《元史·史弼傳》中有明確記載：“十二月，弼以五千人合諸軍，發泉州。風急濤湧，舟掀簸，士卒皆數日不能食。過七洲洋、萬里石塘，歷交趾、占城界，明年正月，至東董西董山、牛崎嶼，入混沌大洋橄欖嶼，假裡馬答、勾闌等山，駐兵伐木，造小舟以入。”
史弼、亦黑迷失、高興率領的遠征軍剛一出發，就遇急風狂濤。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前方還有重重艱險在等著他們……（欲知後事，請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