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親情穿越成了
賈曉玲穿越回過去，與年輕的母親李煥英相遇，並且處成了閨蜜。《你好，李煥英》就是憑藉這樣一個簡單的故事，成了今年春節檔的黑馬，目前累計收穫票房超過44億。
同樣是“親情穿
加繆《局外人》的開場以“母死，明日葬”為發端，開啟荒謬世間下的冷漠體驗。
隨著晚現代社會的發展，個體的主觀思緒被放大，冷漠麻木的情緒被歸類於一種家庭內部的情感障礙。不是兒子不愛母親，而是生命的長河中出現一種疙瘩，讓彼此無法促膝長談。
每個人都希望活在對方的視野中，但結局往往只有兩種：
一種是兩代人之間的相愛相殺，這種關係也漸漸成為普遍現實，父子、母女關係或多或少在失敗的靠攏與疏遠的孤獨中來回遊移。
另一種則是歷經千帆後的和解，這也是我們常說的理想狀態（不錯，就連最終短暫的和解也都是理想化的，現實情況更多是在長輩離去後，子女於反覆的回憶中，繼續拉扯）。
巧合的是，這兩種狀態在今年國產電影春節檔的舞臺上均有呈現。
《唐人街探案3》中三浦友和與長澤雅美飾演的那對父女，詮釋了兩代人的互相折磨，儘管彼此都有難言之隱，但為了給母親正名，女兒還是施行著復仇計劃（“弒父”）。
相比之下，《你好，李煥英》則以一聲問候展現了女兒對母親的祭奠。在影像搭建的夢幻裡，母女倆的雙穿越讓這種和解顯得可信，但又多少有些不切實際。
被商業化、影像化後的代際關係，更多是在衝突中完成兩代人的溝通/折磨，而理想狀態則成了相互促進後的抱團取暖。
這也使得的臺灣電影《孤味》顯得如此特別，或者說它點出了另一種處理代際關係的可能——不是在互相理解下和解，而是在放棄理解下獲得解脫。
在丈夫的葬禮上慶生，夫妻倆到底有多恨？
網上將《孤味》稱為臺版《你好，李煥英》。的確，在母女間的表述上，二者有共同點，但筆者還是覺得有失偏頗。因為前者在細節處理上比後者更為現實，或者說在非戲劇化的人情世界，本就沒有太多童話般的美好與妥協。
同時，在父親去世後，呈現姐妹關係的鏡頭，也讓本片與《海街日記》《花椒之味》有著些許相似。但考慮到《孤味》由母親串起的主視角，本片則更像《相愛相親》，圍繞長輩展開敘事，從而落到自我和解的結局。
《孤味》與《你好，李煥英》一樣，以長輩之死開篇。不同於回憶穿越，《孤味》則是一系列看似殘忍的擺脫。
母親林秀英（陳淑芳飾）是個女強人，一把年紀操持著一家酒樓。哪怕是自己70歲壽辰，還得一大早去水產店籌備食材。然而這一切都被一個“不速之客”打斷——丈夫的死訊。
面對亡夫之痛，老太太的行為也是極為迷惑：馬照跑舞照跳，繼續辦自己的生日宴。
由此，家庭矛盾浮出水面。居住在臺南的林秀英，與在臺北的丈夫陳伯昌已經很久不聯絡，兩地分居。
年輕時的陳伯昌不顧秀英操持家裡的辛苦，在外花天酒地，到了晚年則與蔡阿姨（丁寧飾）一起生活，家中也只有小女兒陳宛佳（孫可芳飾）還與父親聯絡。
面對這樣一個貼有“渣男”“負心漢”標籤的男人，秀英的態度也極為果決。一方面不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用“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讓陳伯昌與蔡阿姨的關係處於非法、不道德的邊緣；另一方面，還不允許完成陳伯昌的遺願——骨灰盒歸家。
這一行為看似是在報復負心人，實際上還是在建立一種羈絆關係。
沒有籤離婚協議，那麼陳伯昌就還是自己丈夫，只是不讓他回家的行為，還是在懲罰他曾經的背叛。
秀英心中放不下的是自己作為女性的尊嚴、面子，而這讓她在孃家人那，以及街坊鄰居心中顏面掃地——當年陳伯昌偷拿了岳父的錢去做生意結果虧本，使得孃家待秀英如外人一般。
《孤味》在對待長輩的態度上，不大像《海街日記》《花椒之味》，後兩部中姐妹對於父親的行為還都是寬恕的，最終上升為一種思念。在《孤味》中，這種思念的展現不算太多（主要是由小女兒佳佳帶出的），一開始就被母親上輩子的恩怨擋了下來。所以影片更像《相愛相親》，把矛盾點放在上一代的恩怨中。
同時，四部電影在亡父形象塑造上，都加入了多情、情感不忠的設定。這也讓母親與父親成為第一個不可調和的衝突點。
女兒如情人，對抗亦寬恕
第二類矛盾在於秀英與女兒之間。秀英一共孕育有四個女兒，其中一位相當於三姐的何晴眉（張鈞甯飾）很早之前就過繼給別人家。
從秀英一直不敢面對她，以及對方主動來悼念亡父的行為上可以猜測，秀英對於何晴眉的愧疚或許跟陳伯昌有關：由於一個人帶大四個孩子不大可能，所以只能把三姐過繼給別人。此處還是涉及對丈夫的怨恨。
而在三個女兒身上，母女的矛盾也展現在彼此無意間的控制與刻意的擺脫中。
大女兒陳宛青（謝盈萱飾）是個舞者，情感生活比較開放，這邊跟丈夫婚還沒離，那邊又跟其他男生勾三搭四，這也讓母親一直以來都覺得大女兒跟丈夫很像。同時，陳宛青癌症復發，也不敢告訴母親，生怕對方把這件事跟父親拉扯在一起。
二女兒陳宛瑜（徐若瑄飾）是個整容醫生，人生也是由母親一手安排。同時，當她有了自己的女兒小澄（陳姸霏飾）時，對於女兒的照顧也是大包大攬，也不尊崇小澄的心願，還非得送她去美國讀書。
小女兒陳宛佳則接手母親的酒樓，但秀英對於女兒並不放心。開場女兒已經定好了生日宴席的菜品，結果老母親又按照自己的意願把菜譜給改了。所以還是沒有放下對小女兒的管束。
所謂的愛，最後都變成了同一屋簷下的不自在，成了彼此禁錮的枷鎖。
而在另一組矛盾，即秀英與蔡阿姨的對抗中，觀眾看到的不是劍拔弩張的衝突，更多是一種將心比心後的自我和解。
本片涉及一處宗教隱喻。在亡夫的靈堂前，信奉佛教的蔡阿姨讓人來誦經，而林秀英則讓道士在一旁做法“打擂臺”。
蔡阿姨的態度還是緣起緣滅，緣分盡了，一切都不好強求。相比之下，秀英則沒那麼黃老無為，她一直堅守著執念，拼著一口氣。
所以整部《孤味》，實際上也是秀英漸漸放下執念，漸漸無為順心，漸漸道家化的過程。
面對亡夫生前將過錯攬在自己身上的行為，林秀英也變得寬容，最終在離婚協議上簽名，徹底放下與丈夫的那段恩怨，直面自己的過去。
同時對於女兒們，林秀英則以分家產的儀式，完成對於女兒們的體貼，同時也把自己的心從兒女們的身上抽離開來。
到底是在路上，還是再回首？
結尾，秀英放下一切，坐著計程車行駛在大橋上，唱著歌曲《孤味》。至於葬禮上的事情，則交給女兒與蔡阿姨打點。再回首的行為，讓位於在路上的隨性。
聯絡李安《飲食男女》結尾的那場鬧劇，父親不再顧及兒女的想法，轉而回歸自身晚年的幸福。在女兒們的考慮中，老朱（郎雄飾）晚年的理想伴侶應該是梁伯母（歸亞蕾飾），然而老朱卻一反常態地選擇了梁伯母的女兒錦榮（張艾嘉飾）為妻。
這種超預期的，甚至帶有極端色彩的行為，還是在點明長輩的幸福應該歸還於長輩手中。只有徹底放下自己的兒女心，老朱才可能做出此等破天荒的決定。
我們不妨回過頭對《你好，李煥英》的文字進行一次解讀，看看片中的雙向和解/成全，與《孤味》中的單向放下之間，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賈曉玲（賈玲飾）所做的事，旨在讓母親開心；而母親李煥英（張小斐飾）的迴應，都在試圖讓女兒重拾活下去的勇氣。
賈曉玲有一句臺詞是：“如果母親生下的不是我，或許她會很幸福吧。”當穿越完成後，她的所作所為都是向死而生——透過否定自己的價值，承認自己的無能，以代替母親重新選擇她的人生。這也讓女兒介入母親的“冒犯”多了幾分犧牲的大無畏精神。
再看母親這邊，也是以一句“我希望你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就好”，完成母親對於女兒的回饋。犧牲的含義再次被雙重化，即母親為了讓女兒好好活下去，沒有太多負擔，決定用自己的笑容換得女兒的安心。同時，也是讓一事無成的賈曉玲重拾信心。
總之，《你好，李煥英》還是聚焦於母女倆的糾纏上，最終落入一個相互犧牲的大和解結局。
《孤味》則把這種輾轉騰挪的關係，以宗教中的“大而化小，小而化了”加以呈現。寺廟裡兩段讖語極具代表性。
關於女兒：“長江風浪漸漸靜，於今得進可安寧，必有貴人相扶幫，凶事脫出見太平。”
關於蔡阿姨：“龍虎相隨在深山，君爾何須背後看？不知此去相愛愉，他日與我卻無干。”
秀英並沒有與蔡阿姨發生太多衝突，特別是在看到對方總有小姐妹圍繞在身邊時，她意識到能有一群同齡人陪伴左右，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這也是為何她最終選擇離開女兒們的原因：她需要拋下隔代的羈絆，走上屬於自己的道路。
父母與子女的和解，源於他們放棄試圖去理解子女的行為，一切都交與他們自己定奪。
孤獨的滋味，不是源自彼此間的鴻溝，畢竟這道鴻溝不可能被逾越。真正的孤味，恰恰是一種父母、子女同輩之間的安逸狀態，一種相忘江湖裡的尊重。
這或許才是長輩與小輩最為現實的和解方式。
【文/何思路】臺版《李煥英》，更現實的母女刻寫｜家庭二十四格
越”，不禁讓人想到2017年春節檔韓寒執導的電影《乘風破浪》，影片講述徐太浪穿越到1998年的亭林鎮，遇到了年輕時候的父親。還有1985年的商業穿越始祖《回到未來》，高中生馬丁意外駕乘時光機逃跑，回到了30年前，遇到了還在上學的父親喬治和母親洛蓮……
《乘風破浪》當年攬獲超10億票房，《回到未來》被奉為穿越電影鼻祖，引電影人致敬不斷。“親情穿越”可謂是影視創作中百用不膩的財富密碼。
逆天改命可能麼？
在劇集領域，穿越梗曾紅極一時。現代人穿越到古代，往往是憑藉現代觀念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主人公有各種各樣改變過去、影響未來的野心。而在電影領域，穿越則從逃避現實的浪漫想象落回現實地面，當然，電影中的穿越者力圖改變未來的野心不變。
就像過來人常用的造句格式，“後悔當初沒有……，要不然……。”人們很少為自己做過什麼歡心雀躍，卻常為未盡的選擇遺憾。而穿越卻能彌補遺憾，代替觀眾達成願望。
從劇作法的角度來看，穿越是故事發展的“激勵事件”。激勵事件打亂了主人公的生存現狀，把人物的生活推出現行軌道。具體到圍繞“親情”展開的穿越，子女穿越回父母年輕時，自然帶著已成的“偏見”重新認識陌生而又熟悉的至親們。
《你好，李煥英》《乘風破浪》都是因為車禍而穿越，穿越使得原有家庭關係的平衡被打破，進而引發穿越者自覺或不自覺的平衡慾望。
《你好，李煥英》中，女兒覺得李煥英太苦了，默默奉獻了一生的母親值得更好的人生，這是賈曉玲的人物動機。《乘風破浪》中的徐太浪從小沒見過母親，所以他回到過去的最大願望就是認識和了解母親。
積蓄了慾望之後，人物必須採取行動。畢竟，人物情感不能在中間地帶徘徊，激勵事件的衝擊給主人公創造了到達生活極限的機會。
就像徐太浪最初不知道徐正太的女朋友牛愛花就是自己的母親張素貞，所以他拼命想要拆散兩人，以守護徐正太和自己母親的結合。《回到未來》中意外穿越的馬丁回到了30年前，他盡力撮合父親喬治和母親洛蓮，以保證他和兄弟姐妹能在未來順利出生。
但要完成這樣的使命並不容易。
一方面，現下時空與未來時空總會發生摩擦，穿越者的行動往往能產生新的戲劇衝突。《你好，李煥英》中，賈曉玲給沈光林送了兩張“連座”電影票，她有意撮合李煥英和廠長兒子，誰知現在的經驗不適用過去，1981年的電影院單號與雙號還得分著座。賈曉玲的精心安排竟成了烏龍事件。
另一方面，過往的親子關係被打破，穿越後的子女能與父母稱兄道弟，這種變化也自然製造出喜劇效果。
徐太浪想要靠搶女朋友的方式讓自己的父母在一起，他約牛愛花看電影，誰知一同前來的還有徐正太一夥朋友。在另一個逗笑片段中，牛愛花告訴徐正太自己懷孕後，作為“兄弟”的徐太浪抱著小花的肚子不放，他比孩子的父親還激動。觀眾不禁會心一笑。
發現B面之旅
笑過之後才發現，“親情穿越”作為電影敘事的常用手法，對於故事線會有明顯改變。
《回到未來》現在時空的故事線是：馬丁父親被車撞→母親愛上父親→父親被比夫控制→父親抬不起頭做人，母親性格死板。照此推理，回到過去後，父親喬治因為懦弱根本無法贏得洛蓮的愛，而馬丁也會弄巧成拙讓母親愛上自己。但為達成人物使命，《回到未來》創造了新的故事線：馬丁代替父親被車撞→母親愛上自己→馬丁鼓勵父親邀請母親去舞會→父母相愛。
故事之所以逆轉，是因為父親喬治從最初的不敢反抗，到被馬丁攪局、貝夫作梗，激發出了他人格中勇敢的另一面。
迴歸到穿越者視角，他們帶著自己的想法而來，需要補全過去發生的事。
賈曉玲回到過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讓李煥英參加排球比賽。雖然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媽媽閨蜜所說的“天大的好事”是什麼。但後來她發現，在李煥英沒有參加的排球比賽上，廠長相中了王琴當兒媳婦。而這個機會是扭轉人物命運的關鍵結點。
在女兒賈曉玲看來，嫁給廠長兒子沈光林後，王琴的後半生家境殷實、女兒學業有成，成為了妥妥的人生贏家。賈曉玲想讓李煥英也有此等待遇，而在李煥英心中，幸福的定義並非如此。
穿越者以為是這樣，但實情並非如此，其間反差揭示了人物真相。
就像在1993年陳可辛、李志毅執導的電影《新難兄難弟》中，急功近利講求實際的兒子不理解父親為人義氣的做派，當他重返幾十年前和風華正茂的父親及春風街鄰居重新相識，這才知道，原來曾是富家小姐的母親之所以傾心於電車廠工人楚帆，正是因為父親真摯勇敢的性格。
《回到未來》中也是如此，現在看起來呆板如修女般的媽媽，年輕時卻是那樣主動奔放。《乘風破浪》中的父親，也非徐太浪看到的那般不堪，而是懲惡揚善的鄉村蝙蝠俠。
誠然，回到過去、改變未來具有投機性。但在親情穿越中，人物慾望共同指向於親子關係的困境。
《乘風破浪》中父親並不理解兒子的職業選擇，脾氣對沖讓父子處成冤家，二十年結下的疙瘩也很難解開。《你好，李煥英》中，當賈曉玲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後，母親李煥英還是選擇嫁給賈曉玲的父親。行至此處，似乎有些宿命論的味道。你看無論怎樣努力，人，都會踏入同一條河流。
但在穿越成為平輩之後，子女開始理解父母的想法。因為身份的變化，他們開始重新審視和反思親子關係。在穿越中，徐太浪參與了父母年輕時的時光，明白了父親為什麼會蹲了六年的監獄，懂得了母親自殺的原因。
最後，結局是否如人願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穿越過後子女與父母達成了和解。
【文/文朔朔】
財富密碼|劇作法臺版《李煥英》，更現實的母女刻寫｜家庭二十四格